续济公传 - 第 34 页/共 49 页
赵知县看毕,将原札就交了济公去看。济公道:“今天是那一日了?”赵知县道:“今天冬月十五了。”济公听说,咋舌道:“哎呀,俺倒忙昏了!”当下就关会来人道:“你赶快回营,多分你未到营,俺已到了。”那差官本认识圣僧,便说道:“圣僧不可旁处耽搁,军中大事吃紧得很。”说罢往外就走。济公也就分付赵知县,将二千银子、六千百米,从速解赴大营,他还是大口酒大块肉吃个不住。
看官,你道这张钦差营里因何军情,突然的就这样紧急呢?只因杨魁自得了金长发的口供,休息了一日,次日晚间便取出夜行衣,结束停当,别了响锤,带了镖囊,挂了曾勇的腰牌,加上曾勇的号衣,向张元帅暗暗通了一个消息。走到营外,连蹿带躐的放出夜行功夫,绕到玉山县南门,直奔黄泥冈。到那地方才是更起时候,杨魁因辰光尚早,就在一爿酒楼上喊了一壶酒、两样小菜,打一打尖。那黄泥冈冈头上,也有百十家一个小镇市,酒面茶馆无一不有。杨魁坐在酒楼上,他这张台子却然靠着楼窗,杨魁顺便带吃酒带望着行人。忽然外面人声吵吵的,说剿灭小西天的兵过境。杨魁好生诧异,暗道:那里另外有什么剿灭小西天的兵?就此伏在楼窗上面,向镇上观看。果然蜂鸦似的有四五百号人,手执兵器,按队前进,身上并非本营的号衣,末后三个大汉,年纪均在四十多岁,跟后又一个少年英雄、一个粗手笨脚的小伙子,两个女眷,都骑了马。杨魁忽然诧异道:那后面倒很像菊家夫妻叔侄呢!连忙搁下酒杯,直奔就想下楼。那知酒保随后跟着大喊道:“客人往那里走?酒帐还不曾会呢!”杨魁没法,只得掏出一些碎银子来会酒帐。
可巧那站柜的迂谬不堪,拿了一些银子,绷着一付近视眼,就灯前望了仔细,然后拿戥子戥了一戥,又上天平称了一称。杨魁发急道:“我且去了你再算罢!”那人见说,一把便拖着道:“朋友,不要心急,那一定是走不得!俗话道‘酒家散人船’,人色最是不等。此时你因有事,便把银子丢下;将后你到无事,那便一毫一厘跑得来算起倒帐,这个官司还打得清吗?再有多大的事,请你算过帐再走的好。”杨魁急得没法,只得说道:“是是是,你就算罢!”那人见杨魁有些作气,也把个秤子的砝码向下一掼道:“你这人好不识好歹!在下在黄泥冈吃了二十年饭,没一个不尊敬我公平正道,独独你足下不合式!不怕你多心,大约很有些认不得人呢!”杨魁见他这样谬文,格外心中作急,忙说道:“怪我有眼无珠,请你快快些算了罢。”那人这才三下五除二的一算,便说道:“尊驾来银一钱二分半,一千五百文的银价,合钱一百八十七个半,共酒菜钱一百六十二,应找钱二十五文半。今找你二十五文,这半个钱叫做逢五丢,逢六收。对不起,沾点小光,作为两讫罢。”杨魁气得口也不开,接过找头,拔步就走。到得店外一望,那过的兵倒不知何处去了。
见外面已有二更光景,自家正事要紧,也就不去找他,蹿步就上了黄泥冈。趁着月色看去,远远果有一棵极高的枯杨树,连忙蹿到面前,下面一座大坟,坟旁果有一块石板,近坟处却有一点缺角。杨魁心中大喜,弯下腰来,依了金长发的话,轻轻用指头按了一按,果然那石登时翻开。杨魁用脚试了一试,下面果有石梯,却然才到八层,那上面石板真个“扑”的一声复行关好。杨魁晓得金长发的话一些不错,因此依着他八层一转,一直到了下面。顺着地隧摸着黑走,约有半里多路,果然摸到一面滴滑的石门,上面有个铜铃,将铃向左一扭,那门果然大开,全无一点声息。杨魁走进石门,心中想道:我来便已经来了,假如他有了警觉,我如果要走,还要按那机关,岂不格外费事?忽然心生一计,便轻轻的将那石龟的头移了一移,借他堵住了门,不得关闭。安排已定,便掉头朝北一望,果然一顺的五个殿门。杨魁纵身上屋,周围兜了一圈,但见各宫里面乌灯熄火,只有当中一个宫里灯烛齐明,真个莲台风炬,金碧交辉。杨魁再定神一看,见内殿门已经关闭,便放心蹿下屋来,轻轻巧巧走到窗前,就纱窗朝里一望,果然看得真切。里面并无床铺,中间设了一张抱龙的靠椅,面前一个熏笼,熏笼周围环抱了一转似榻非榻的样子,上面皆铺的狐皮垫褥。刘香妙依着熏笼在那里瞌-,一个落腮胡子的抱住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还有那赣江南岸遇着的那个赤发红须尖头顶,用飞叉的那个妖精。里面的人通身皆精赤条条,尺丝不挂。杨魁暗道:这女子一定是狄小霞了,那两人多分就是狄元绍同邵竹。杨魁望了一会,觉得不大耐烦,蹿身又上了屋。跑到宫门,一燕子穿帘,下了宫外,就想走出弥勒峰,到小西天探一探金光寨是什么形像。刚才走不远,突见地下捆着一人,嘴里塞着衣角,旁边一片更锣,杨魁暗道:这定是内行做的事,那里马家师徒、周家弟兄到来了吗?杨魁正然向着打更的呆想,忽然背后一人扳住臂膊,那手力就很为不弱。杨魁大吃一吓,连忙掉头一看。
看官,你道这人是那一个?真就叫人意想不到呢!原来却是菊猛。自那日同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渡过大河,杨魁夫妇得了马先走,他们随后也慢慢的直奔大坟弯。到了四更向后,从小淀山脚下经过,菊猛背了包裹在前,忽然半山中一棒锣声,奔下几十个喽兵,一字排开。此时东方已微微发白,只见山岗上一骑马飞下,高喊道:“来人休走,丢下买路钱来!”一声吆喝,那马已到了菊猛面前,迎头就是一哨棒。菊猛把他棒花一看,晓得来人平常,自家的兵器又被包裹压住,只得小小腰,把身子一偏。那强盗一棒却打着个空,身子在马上一个旁卸势,菊猛就势一把抓住他拿棒的一只手,连棒带手就这一拖,早已拉下马未。那马溜了缰,不知那处去了。这强盗一只手被菊猛捏住,就同骨头都捏断了一样,不住“哇呀呀”怪喊。菊猛道:“不要喊,丢下买命钱来!”就此拉住他的手,跑了个八面花。后面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已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喽兵见势不妙,飞奔的跑上山去,到了聚义厅说道:“禀大王,大事不好!山下来了一个买卖羊子,才十五六岁,董头目被他拖下马来,抓住不放,望大王定夺!”
看官,你道这小淀山上是几个什么人在此落草?却是菊天华的三个徒弟:一叫小太保秦高,一叫穿云燕张霸,一叫铁罗汉海光。菊天华住在泗水村的时候,可算隐姓埋名,所以三个虽离泗水村不远,却然全不晓得。这日听见喽兵说董头目被一小孩子拿住,心中诧异不过,海光道:“岂有此事!待小弟去走一遭。”随即分付备马。海光手提倭刀,跨上鞍轿,就那初升的日光远远向下一望,果然董头目被一个十五六岁孩子捏住一只手,要他东就东,要他西不西。那后生嘴里不住的喊:“丢下买命钱来!”海光一看,不由得冲冲大怒,大喊道:“小子休得无礼,海爷来了!”话言未了,那一马已冲到山下,对那后生劈面就一倭刀。那刀才落得一半,突然一支烂银枪从刺斜里架住,大喝道:“狗强盗休伤吾侄!可认得小爷爷菊文龙么?”来人一见,连忙弃刀在地,滚鞍下马,说道:“罪过罪过!小弟不知师兄到此,有失迎迓。”菊文龙仔细一看,方知是铁罗汉海光,大笑道:“巧遇巧遇!真正不料兄弟在此。”此时菊猛还把那个头目抓住不丢,菊文龙喊道:“快些丢下,都是自家人。”菊猛道:“这时说自家人了!起先这个当头一棍,那个劈面一刀.他们怎样就不认自家人的呢?”菊文龙道:“他们起先认不得你,所以才那样的呢。”菊猛道:“他们起先认不得我,可算是个瞎子;我此时还是认不得他们,把我当个聋子算了。”菊文龙见他当着外人任性的蛮牵,不觉勃然大怒,骂道:“畜生好无理!你真不放吗?”菊猛道:“不放怎样么?大约你越叫我放,我越不放。”菊文龙晓得他是拗骨头,只得真不真假不假的说道:“你好你好,你就代我不要放!”菊猛一听,大笑道:“你这叔叔惯会拿自家人吃苦。你早这样说法,我便老早的放他,省得他受痛了。”说罢手便一松,说了声:“去罢!”那头目满面含羞,抱住一只手,上山而去。
这里喽兵得了消息,早报了上山,小太保秦高、穿云燕张霸也步行迎下山来,菊文龙夫妇叔侄便一同走上山岗。到了聚义厅,分宾主坐定,各人叙了些别后事情,方知师父菊天华已死,菊文龙已娶了李彩秋、邓素秋为妻;又问了些菊猛的本领,大家赞不绝口。随即照会厨兵排宴接风,一面饮酒,一面便问菊文龙等将欲何往。菊文龙便将济公怎样劝化,杨魁怎样有约说了一遍,就此便劝三人改邪归正,一起从军。张霸道:“话虽不错,无如我们从军,手下这四个头目、二百名喽兵便无统属。而且我这山上有三年粮草,突然丢下,殊属可惜。”菊文龙道:“所好大兵去此不远,又当用人之际,何不将全山兵丁,各担辎重,统赴大营,亦无不可。倘能立点功劳,博个一官半职,也不负我们一世。”当下秦高、张霸、海光商议了一阵,便拿定主意,焚毁山寨,起兵同行。一众便在山上畅聚了二日,到了晚间,便将四个头目传上帐来,说明情由,叫他们连夜将辎重捆载停当,明日一早起行。大众听了投奔大军,可以忙个出身,没一个不欢天喜地。一宿已过,大早便搬运起身,那知一笔粮米打包上担很不容易,直到太阳西下方得起身,便将山寨放了把火。走了十几里路,天气已晚,掉头一望,那一片火光就同天畔烧的红霞一样。当下菊文龙夫妻叔侄、淀山三雄,带领二百喽兵、四名头目,连夜取进,到得第二日晚间,已到了玉山界黄泥冈地方。再一查点,方知大寨扎在张家洼,已跑过了头。菊文龙想道:此时已有起更时分,带着这许多兵黑夜投效,诸多不便,莫若就在这镇上住下,歇他一宿,明日消消停停投往大寨,反为妥当。恰巧这镇上有个文昌宫,地方极大,就是破坏不堪。菊文龙便同秦高等计议,因此便在这庙里住下,各兵埋锅造饭,大家饱餐一顿,各自去睡。
总因路中辛苦,就连李彩秋、邓素秋也都睡了。独有那泼皮菊猛,他真个毫不困倦,暗道:我听说投营效力先要带点功劳去,最是体面,好在小西天的路径,我等在路上问人,已摸着一些了。当下轻手轻脚的跑到邓素秋身旁,把一口虹霓剑偷了挂在腰间,又拿了铁蒺藜出庙就走。到了小南海,他却穿了一双鱼皮快靴,用不着赤脚,一径踏水过去。但小西天,他仗住小南海非船莫渡,里面全无防备,只在金光寨里每夜派一个法将、十名法军看住那三口宝剑,以外连打更的都没有。菊猛到了小西天,约略望了一望,他究竟是个孩子,不知去探金光寨,反转绕到寨后,走进弥勒峰。但见那一片的高房大厦,心中却认不得是什么处所,又听远远的有一敲更的到来,他遂蹿身躲在假山石后。候着打更的至前,他便猛然蹿出,抡铁蒺藜低低说道:“你喊,暂时就送你的命!”那巡更的猛被一吓,那里还敢开口!菊猛便将他按倒,身边解下一根丝绦,代他捆个结实,又代他把更锣移在旁边,掣下宝剑,割了他一片衣角塞住了嘴。理直停当,正待要走,搭眼见正中门楼上,一个黑影在月光下晃了一晃。菊猛忙蹿身,又走到假山石后,偷眼却见那人飞身下屋。初时一看见那穿的衣服,疑惑是里面巡兵,及至仔细一看,却认得就是杨魁,对着那更夫发痴呢!因此轻轻巧巧走到背后,一把扳住了臂膊。杨魁大吃一吓,连忙掉头一望,认得却是菊猛,心中大喜,正然低低的要问他怎样得来,忽然那宫门墙顶上又是一人飞身而下,大喊道:“杨魁不要走,吃我一叉!”不知追来者又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174回 菊文龙激留拗骨头 笑面虎细述虹霓剑
话说杨魁在弥勒峰遇着菊猛,心中大喜,正然要问菊猛怎样得来,忽然宫门上飞下一个人,大喝道:“杨魁不要走,吃我一叉!”话言未了,那飞叉已到了面前。看官,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极乐宫宫门墙上却设了一架响机,也是专防歹人越墙出人。杨魁出宫时候,不料触动,便登时铃声大响。邵竹正然同狄小霞取乐,正在难舍难分之际,听得铃响,便向狄元绍道:“外面铃响,你去查一查罢!”狄元绍大怒道:“狗才,有多无礼!朕岂是你用的人吗?”邵竹没法,只得分开身来,披了一件外衣,取了飞叉,也由宫门上飞下。其时菊猛撤身就向东走,杨魁就向西逃,进了地道。也叫杨魁有救,邵竹以为他二人必从水面而来,杨魁逃向地道,以为他不识路径,定向死路,当下便丢下杨魁来追菊猛。一直追到弥勒峰洞口,菊猛因洞门窗狭,铁蒺藜大为不便,随从腰里把宝剑掣出。那知邵竹搭眼看见虹霓剑,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掉头就走。菊猛出了弥勒峰,也不敢耽搁,飞奔的到了小南海,仍然踏水到了对岸,自回文昌富不提。单言邵竹见菊猛有虹霓剑,不敢前进,转身就来追杨魁。那知走到石门一望,只见一个龟头顶住石门,任人直进直出,情知不妙,忙放出妖光直奔地道里面,连鬼都没有。地道走完,上了石梯,按着机关,出了石板,但见一个要圆不圆的凉月,照得荒野之处其明如昼,一阵风过,那树枝上的黄叶纷纷坠地,却不见一个人影。望了一会,只得仍回极乐宫取乐去了。
但那杨魁一直出了地道,觉后面并不曾有人追来,这才放心,大踏步走过黄泥冈,连蹿带躐,走到大营。外面已三更向后,张钦差在帐上专候回信,还未息宿。杨魁走上了帐,便将怎样由地道进里,怎样探看极乐宫,怎样遇着菊猛,怎样逃走,说了一遍。张钦差道:“菊家夫妻叔侄多分已经来此。”杨魁当下又把在黄泥冈酒楼上看见过兵,菊家之外,还有几名虎将同走,又说了一遍。张钦差道:“这样看来,他们明日一定是要到营了。”说着,张公随命帐后摆酒,代杨将军压惊。韩毓英、哈云飞见丈夫回营,也便走来问了情形,哈哈笑道:“菊猛这孩子倒也厉害,他反转倒可以看了金光寨的大略呢!”就此谈谈说说,晚膳过后,各自安寝。
次日一早,果然菊文龙、菊猛、秦高、张霸、海光,并李彩秋、邓素秋,到了营门纷纷下马,向领旗官说明来历。领旗官随即报入大帐,杨魁问道:“他们还是单身来的,还是带着兵马来的?”领旗道:“就是七人七骑,后面并无兵马。”杨魁暗暗诧异道:要据传报,说有什么秦高三人,昨日酒楼上看的却一些不舛。但那些兵丁不知那处去了?当下便命请见。领旗官一声传出,只听三声炮响,两边粗细乐一齐合奏,这时把一个菊猛威武煞了,他从出世大约不曾周周正正的走过一步路,这时也就一摇二摇的,跟着大众进里。才到中堂,杨魁早远远的迎出,让进大帐;张钦差也下帐,见过了礼,分宾主坐下。张钦差一一皆问了姓名,杨魁也同秦高三人问了姓名,但那李彩秋、邓素秋见过张钦差,就有韩毓英、哈云飞接到后面去了。当下杨魁又问菊文龙路间耽搁的缘故,菊文龙因张公在坐,未便直说,便指着秦高三人道:“只因从这三位庄前经过,被他们留了盘桓一日。菊某因麾下正当需人之际,所以劝着一同前来投效。并且这三位弟兄,招募得二百义兵、四名头目,粮草辎重颇觉充足,也一并领来听命,未知大帅同将军肯容纳否?”杨魁见说,心中早已明白,便答道:“既是尊驾契友,焉能不代安插!”秦高三人便上前谢了收录之意。杨魁同张公商议了一阵,便将海光同菊文龙、菊猛、李彩秋、邓素秋均留在中军委用,着小太保秦高、穿云燕张霸,仍领原喽兵二百、头目四名,在前营东角扎营,为犄角之势。二人上前领了大令,自去到文昌宫招集本部,扎了营头,不必深表。
杨魁自打发秦高、张霸走后,便向菊猛道:“昨日那妖匪追你到什么地方才得脱身的呢。”菊猛尚未回言,但菊文龙见杨魁没头没尾的向菊猛问这句话,心中奇异不过。只听菊猛果回道:“他追到一个洞门口,我因手上兵器不便,就把身边的剑抽出来,才一使动,他便飞跑大吉,过后我仍然踏水回来了。但将军由后山走去,怎样得出来的呢?”杨魁便又将黄泥网路径说了一遍。此时菊文龙方知菊猛已暗偷虹霓剑,到过小西天,心中暗道:这拗骨头委实胆大,他在我面前连半字都不曾提着。就这设想的时候,只听杨魁又问菊猛道:“想你由前面进去,那金光寨一定是看见过了,究竟是什么形势呢?”菊猛道:“我一去就奔的里面,心想把那逆贼狄元绍擒着了,结果了他的性命,那时三军无主,他再有怎样的利害妖寨,都不济了。那知我菊猛才出手运气就不好,不得上我的算,所以他什么金光寨、银光寨都不曾留心去看。将军如要去看,今晚菊猛不妨再走一趟,横竖来去连盘程钱都不要,要算很便当呢!”杨魁道:“且慢,到晚再酌罢。”菊猛听说,便叽咕道:“说走就走,有甚酌不酌,他如不走,我不会一个人去吗?”
菊文龙听说,心中好不忧虑,便推着出帐有事,将菊猛喊过说道:“我有一句话关会你,在军营中做事,比不得在家里,要怎样便怎样,须要有了主帅的将令,才能出外;若无将令,那便要照军法问罪的呢!”菊猛一听,忽然就同雷打痴了一般,半晌方说道:“这样说法,我干不来,我要家去了。不若还是拍拍牛屁股,倒还由得自己些呢!”菊文龙一听,真个是便作难不过,可算来了不过一刻,暂时便走掉一个,那面场上怎样得过?而巳这位小老子,他有生性脾气的,一声说到要走,大约铁绳都扣他不住。想了又想,不觉计上心来,便说道:“我晓得你向来一点恒心没有,虽属在军营里当个小小的将官,也要有大大的福分。你既要走,你就走罢,免得将后不听军令,被主帅用乱棒打出,那三代宗祖的脸面,还被你削尽了呢!”菊猛听说,忽然同平空的响了霹雳似的,就大喊了一声,接口便说道:“我不走,我偏不走!我的福气大得很呢!我情愿在主帅前投效服输,偏不听你的话,偏叫你说的话没得灵验!”菊文龙晓得他上计,暗暗欢喜,又故意的说道:“猛儿,不是我逼你走,军营里事儿戏不起,那便性命交关。”菊猛发急道:“罗唆什么?我总不跌辱宗祖便了!”说着,便走进帐里,菊文龙也跟了进帐。
这日杨魁命营中大排筵宴,一者代菊文龙夫妻叔侄接风,二者将众位英雄借此引见引见。看官,你道这菊文龙到此,因何比旁的英雄加倍恭敬些呢?这因他这三口虹霓剑,杨魁晓得要破金光寨,非此不得成功,所以格外恭维。当下便在中军帐一翅的设了八席:第一席马如飞、周仁、周义、周礼,第二席菊文龙、江标、周智、周信,第三席牛忠、冯志坚、郑伯龙、菊猛,第四席秦高、张霸、海光,第五席刘振玉、陆殿邦、史公威、马渠,第六席许大立、苏坚、徐名振、柬高,张钦差、杨魁坐了主席,韩毓英、哈云飞也陪李彩秋、邓素秋坐了一席。共计男女将官二十九员,一时间欢呼畅饮,军乐齐作。
席间便议论了一阵破敌的计策,谈了一阵济公的道理,末后便谈到那虹霓剑。菊文龙便将那和尚怎样上村募化,及至前日那剑怎样出匣,济公在门前怎样来去歌唱,又说了一遍。张铁差道:“这样看,送剑的那个和尚,多分也是济公所化。”杨魁道:“不是不是。不瞒大帅说,晚生那日由泗水村回头,见菊家兄弟那样说法,心里也疑惑就是济公,晚生便暗暗的向他探问,他说道:‘你们不必狐疑,这三口剑的来历却是很大的呢!当日九尾狐大乱商朝六百年的天下,李老君久已算定,用日精石下炉炼了三十六年,铸成这三口宝剑,遇着妖怪,只要光华到处,暂时身首两分。到了九尾狐入宫之后,李老君本想扭转天心,晓得纣王好武,就将这三口剑着姜子牙献了纣王。纣王晓得是三口宝剑,心中大喜,留了自家佩带。不料该应商朝气数已终,一日那剑悬在壁上,纣王夜间偶醒,睁眼一看,直见满宫亮光,以为失了火,不由得狂喊起来,六宫统统惊起。这剑此时特却挂在正宫宫里,大众细细查点,方知是这三口剑上放出光来。纣王奇异不过。这时九尾狐还不曾十分恩宠,次日纣王到他宫中,便对他说那宝剑夜间放光的奇事。九尾狐大吃一惊,暗道:这是还亏在正宫,倘若挂在此处,我命休矣!眉头一皱,不觉计上心头,便问道:那剑如今可曾掼掉吗?纣王笑道:痴人!这是宝贝,掼掉何故呢?九尾狐大笑道:不是巨妾痴,大约陛下被奸人愚弄,还不晓得呢!我想这剑一定是妖物,就如天上的虹霓,也是妖氛之气,所以雷雨之后他才发见。陛下不看黄帝《道经》上常说:白虹贯日,主下帝亡国之忧。陛下此时把这样物留在宫中当作宝贝,久后必有奇祸。纣王大惊道:卿言极是,朕躬为妖道所愚。随即传进费仲、尤浑,一面着费仲将妖道姜子牙杀却,提头来见;一面着尤浑将那三口宝剑送到毫水潭,沉于水底。当时委子牙早已算定,便逃走了,但这三口虹霓剑,就此沉没。直到唐朝开元十二年,其时毫水潭已变做平壤,就那送剑的和尚名叫清华长老,还是玄奘禅师的师公呢,就在这毫水潭上建了一庙,时常见地下放光,因此掘得了此剑。后来长老弃厌人世,便携了此剑入黄山深处,修成正果。今见金光寨兴妖作怪,他因菊文龙夫妇人品正直,又在立功的时候,所以将这三口剑送来把他,代国家除害。’”
大众听了杨魁这一番话,方才明白,但他们众位英雄今日这一个畅聚,正是酒逢知己,一直吃到黄昏过后这才散席。杨魁道:“难得此时没事,菊家兄弟何不同两位尊阃,将虹霓剑舞弄一回,大众开一开眼界?”菊文龙随即起身,称了一声“领命”,李彩秋、邓素秋听说,便起身一箭步蹿到帐外站了门户。两人对面先开了四门虚架落,然后一步一紧,只看见一道绿光,一道青光,四面盘绕,并不见人在何处,就连张钦差不懂武艺的,也跟着里面喝了声彩。就这喧嚷的时候,菊文龙又一蹿步,一道紫光刺斜里面突然插入。那知紫光才灼了一灼,忽听“哇”的一声,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喊了一喊,跟后“通”的一样物件撤空的栽倒,冒起的飞血足有两丈多高。三人大吃一吓,赶紧收剑入鞘,以为一定是误伤着人,忙取灯球进前观看。不知这剑下究竟所伤的是一个什么兵将,且听下回分解。
第175回 石敢当神锋开利市 水面机巧法获英雄
话说菊文龙一剑插入,那一道紫光觉得绊倒一物,只听“通”的一声,冒起多高的飞血。三人忙收了剑,叫小兵打过灯球一看,原来是一块泰山石敢当的大石头,巧巧把一个“泰”字代他劈断,那断痕里鲜血直淌。看官,你道这又是一回什么奇事?只因昨晚杨魁同菊猛逃走,邵竹回了极乐宫,向狄元绍、狄小霞说明情形。狄小霞道:“如今第一要着,赶快催梁启文督同任机,将小南海水下的机关设好;第二件事,调二百兵把守地道,那便万无一失。但前次差那曾勇带领探兵金长发,至今不曾回营,不知是何道理?还要遣一有法力的将官去走一趟,方有的确消息。”无如各位法将,寨中都有执争,却然不得分身。那知事有凑巧,次日一早,枫林桥迎宾馆送到一名投效的人,自称石敢当,当下考验了一场,果然神通广大,法术无穷。狄小霞心中大喜,就派他做了探队的法将,当时就派他到宋营探听消息。这石敢当却就是玉山枫林桥旁边的一块风水石,因受了日精月华,修成人形,专讲究采战的法术,害的那一带妇女真算数之不尽。也叫恶贯满盘,忽然听见狄小霞贪淫好色,一班妖精都在那金光寨聚起,他并不是想求功名,是专要去同狄小霞勾搭勾搭,便摇身一变,化做一个美貌少年,由当地迎宾馆送去投效。恰恰得了一个探队的差使,当下就借了隐身法到了宋营。这日菊文龙叔侄夫妻及淀山三雄到来,并众位英雄吃酒时所说的话,他站在旁边,都清清楚楚。到了晚间舞剑,他晓得这宝剑厉害,自然是站得老远的了。那知他虽晓得避着李彩秋、邓素秋二人的剑光,却不料站在菊文龙前面。菊文龙突然抽剑出鞘,石敢当忽觉后脑一股冷气,晓得不妙,就想遁走。那知已被剑光罩住,脱身不得,可怜三千年道行,一旦化为乌有,那一道灵魂,不知到那处去了。这大宋营里把泰山石敢当一望,也猜着是敌人营里差来的妖将探听军情,巧巧的代虹霓剑发个利市。杨魁看见这样,又从菊文龙身边讨这宝剑,对那石头横七竖八的一阵乱砍,劈得粉碎,唤过一个打扫军,用簸箕扫了倒去,大众叹息了一阵。
杨魁入帐,又同张钦差计议道:“如今金光寨妖魅甚多,真个防不胜防,须要趁早破了这寨方好灭贼。”张钦差叹气道:“这圣僧,他偏偏到这紧急的时候又走了,真就有些恨呢!”说道此处,只见督粮官走上帐来说道:“禀大帅,如今军中仅剩三日之粮。临安粮台来了公事,说淮南金兵大进,军务紧急,所有粮饷须运他处;玉山剿寇事小,粮饷可向就近筹办。请问大帅,这便怎样是好?”张钦差急在心中,深怕军心变乱,暂时炸营,便安慰道:“你且去,口粮仍照数给发,不准短少,本帅自有接济。”那粮官当时退去。张钦差见他已走,便觉满腹忧愁,只得同杨魁计议。杨魁道:“有理没理,今晚让晚生到小西天拚着性命,务要把金光寨大势看来,以便设法破贼。若此羁留岁月,按兵不动,终非善策。”张钦差也以为然。
但那帐里议论,菊猛在帐外听得清楚,他也不问军营里规矩不规矩,大踏步走进帐来,高呼道:“某想将军要探金光寨,非菊猛同去不得成功。”杨魁笑道:“你这小子很会大话!我昨日没有你,怎样进里的呢?”菊猛道:“昨日将军进里,本是冒险,叫做出其不意。他此时已晓得将军摸着地道的机关,只要着十名八名小兵守住地道,委实夹巷用兵,可保将军此去没有好讨。”杨魁道:“然则照你意见,当怎样办理呢?”菊猛道:“依在下愚见,今日当由小南海前面去,他若没有准备,正好就近探寨;就有准备,也好放开手脚杀他一杀,还有个胜败难定。若从地道进里,无论由弥勒峰到小南海这一道关不容易过去,只怕要想进那一道石门,是不容易呢。”杨魁听说,便细想了一想,觉他说的这话很为有理,便说道:“如你一人去,又怕那寨里的实在看不真实,还是去如不去;若我同你去,那水面上我又不曾做过这样功夫,那便如何是好?”菊猛见说,向肩上拍了一拍,说道:“将军勿虑!在下这肩臂上一千八百斤还不介意,那便将将军驮过小南海,不是甚妥当的吗?”张钦差见说,大笑道:“你这小子连说话的方寸都一些没有,莫说驮了水面上走,就是平坦大路,你怎样背得起他这样一个身段呢?”菊猛大喊道:“大帅,你莫小看菊猛,不信,请杨将军试一试看便知。”杨魁也觉奇异,便故意的下了压力,向他背上一伏。初时菊猛因杨魁的压力过大,两腿便撑得吃力得很;那知杨魁的脚才被他撑着离地,直即轻如鸿毛,一点都不吃力,那样情形,就便再加上三个,都不为多。张钦差同杨魁心中大喜,当下杨魁就换了夜行衣。此回他因昨日虽换了曾勇的号衣,仍然被邵竹看出,反不若穿自家的衣服爽快,那知就这一点参错,几乎误了大事。列位看到后面便知,此时且按不表。
但那杨魁换了夜行衣服,菊猛也短衣找扎,换了鱼皮鞋,拿了铁蒺藜,二人便悄悄出营,直奔小南海。此时不过在二更向后,二人向对面望了一望,但见对面营里疏疏落落几点灯光,只有内寨隐约的有几点钲声,那寨外月光之下,四围一转帐篷,连更鼓都没有。菊猛喜欢道:“昨日我到此地也是一样,看此情形,大约他一些准备没有。”说着便下一下腰,杨魁便伏在菊猛背上,菊猛背着放开大步,踏水就走。正然走到中间,菊猛忽然记起一事,暗道:我糊涂了!怎样不向叔叔把口剑借来?心里就这样一急,不觉一只脚踏重一步,约人水有了二寸,似乎踏着一物,忽然同那铁板一般,水上又冒起一物,面对面“-”的一声。将菊猛的脚面夹住。菊猛大叫一声,登地栽倒,便“通”的把杨魁向水里一撂。杨魁见离岸约着一里多路,一手摸着水里有样铁板似的可以借助,就便捺了一捺,借了此劲,以为两蹿步就可以仍到北岸。不料他手上捺的,也同菊猛脚下踏的一样,才一着劲,水面也消起三四寸长一块铁板,“-”的一声,将杨魁的手夹住。当下杨魁、菊猛便推车不由自主,只听见水里面“嗦嗦嗦嗦”的,将二人一直拖到对岸。杨魁此时尚有一只手能动,随从身旁抽出宝剑,预备一经靠岸,斩断铁索,杀他一阵再酌道理。那知才要靠岸,那水里有一只铁柜,下面伸出一块铁板,兜起二人,突一翻动,二人都到了柜里,还是一个锁住手,一个夹住脚。那柜里也有一间屋大,里面漆黑,外面滔滔的水声,只有当中同烟囱似的一个风筒进一点亮光,方好透气。那夹手夹脚的链条到了箱里,徐不着一寸长,连了铁柜上面,若用力一拉,也有三四尺长,但用力稍轻一些,连人就被他缩回。杨魁手上的那口剑,也算削铁如泥,那知用尽平生之力向那链条砍去,再也砍他不开。
看官,你道水底这架铁柜和那拉人的夹板,究竟是样什么东西?这就是任机设的水面机。他这些法度,都从西洋外国学得来的,通身皆是机器,只要碰着机关,任凭神通广大,却然脱身不得。初时任机同梁启文议定,一小南海须布四架机柜,一千二百副铁夹,水面便可以一篙一桨,都叫不得入里。却因狄小霞据邵竹回说,杨魁走地道逃走,还有一个后生由前面逃走,因此派了二百名兵守了地道的石门;一面传梁启文传知任机,赶紧将水面机设下。但任机听见兵信不佳,深怕半途而废,罔吃辛苦,果然整日整夜带同工人,穿了鱼皮衣,在水底之下已将机柜安好。只因那缩力链须要西洋药水制过,方能刀剑不断,所以暂时难成。他见狄小霞催得心急,只得把造成的三百副,就南岸当中布了一半,装好一只机柜。也叫杨魁、菊猛二人难星进宫,偏偏碰着机关,收进里面。过了一顿饭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嗦嗦”的机器走动,只觉得脚下的铁板越升越高,上面又一链圈由头上套下,将到手膀一半,突然收紧;跟后又一链圈套下,直到脚面,也便收束。两处一紧,那手脚上的铁夹,二人都通身放开。可怜杨魁、菊猛,任凭他本领再大些,真个动弹不得。就此脚下的铁板忽然又一翻动,二人已掼上了岸。
这时灯球蔑缆一众兵丁,都围上前来,将要拖着进里,突然一个人大喊道:“国妹有旨,分付将来人看真,如身边有本营侦探的号衣腰牌,却行释放;倘若误伤,提头来见。”看官,你道这狄小霞又是什么用意呢?只因日间见那石敢当委实俊俏非常,心中爱慕不过,不知不觉的将他派差出外,过后并十分懊悔。此时听见水机上捉住两人,深伯石敢当探信回头,仗了法术,由水面上行来,触动机器,众兵不知查点,误伤他命,岂不可惜!所以连忙派了一个军官赶到前面,照会大众,但杨魁此时心中却懊悔不及了。当下众兵将杨魁同菊猛衣边一望,见得并无号衣,随即两人抬一个,将杨魁、菊猛抬到帐前。狄元绍才听见说是杨魁,他便一句不问,说道:“难得是他!难得就是他!名头是很大的,可怜也被我狄元绍拿住。”便冷笑了一笑,分付将二人斩讫报来。一声令下,就有四个兵了仍将二人抬了,两名校尉真个大万出鞘,押着就往外走。但不知杨魁、菊猛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6回 狄小霞爱色赦宋俘 周义士设机搬翁仲
话说狄元绍正将杨魁、菊猛发落,推出去斩讫来报,忽然狄小霞由后帐几箭步蹿进大帐,一面走着,一面心中想道:人人说笑面虎杨魁武艺超群,品貌出众,宋皇看中了他,招为侠义驸马,难得他被我擒着,我倒要看他一看呢!当下蹿进大帐,见下面并无宋虏,忙向狄元绍问道:“拿着的两个人呢?”狄元绍见问,便支着一把黄胡子笑嘻嘻的答道:“我已分付开斩去了。”狄小霞一听,随手拔了一支令箭,向帐下呼道:“你们快快快快将二人赦回,如有差误,一并杀却!”说罢,又指着狄元绍骂道:“老牛,你此时胆大妄为!全不由我作主,可还了得!”狄元绍被狄小霞骂得连嘴也不敢回一句,他便闷闷的坐在帐上,也无话可达。
但那杨魁、菊猛被校尉押到营前,却各有各的思想。菊猛还全是一团孩子气,心中暗道:那里我拗骨头真个死吗?我倒有些不信,但与他把我手脚放开来,然后再杀,那我便一蹶爬起,同他还有个两碰,或者逃走了,也未可知。再不然我就反冲进大帐,将那些狗娘养的,拼这两只拳头,打死一个是本钱,打死两个就是利钱。想到此处,反转哈哈的笑了一阵。独是杨魁却止不住英雄泪落,想道:出京的时候,皇上再三将剿匪之事委任于我,那知寸功未立,反中贼计,也是我杨魁轻举妄动之弊。自恨不学无术,虽死亦无面目对宋庙先帝于地下矣。就这设想的时候,只见校尉一张刀已到了杨魁项下。菊猛见到并不松捆,那刀已向颈下砍来,他此时真个急了,就天崩地裂似的喊了一声,不但杀他的校尉吓了把刀缩回,就连杀杨魁的也把刀缩回。那校尉定一定神,便用刀指着道:“小朋友,死便死了,喊什么呢?”菊猛道:“我喊的不因别个,只因要撒尿得很,请你做个人情,解开绑,让我撒场尿再来杀罢!”这话说出,连杨魁都被他说得发起笑来。那两个校尉笑了一阵,又打着招呼道:“老哥,我们公事要紧,不是要呢,就赶紧动手罢。”说罢,两张刀又直向二人颈下砍到。突然一个人还离了有几丈远,将令箭举得老高,大喊道:“刀下留人!国妹命将二宋将赦回,另有发落呢。”杨魁听了好生奇怪。菊猛道:“可是我说的吗,你们这些人,叫做现成人情不会做。若是果真让我撒场尿,我不是感激了你?将后狄小霞看中了我,招为国婿,我就封你们个一字并肩王,也是很容易的。可惜你们把一个好机会舛走过了!”杨魁听了他有天没日的乱说,暗道:瞧不起他一个果小伙子,说出话来倒是很发松呢!就这言三语四,只见拿令箭的那个人已到了面前,校尉把令箭验了一验,仍着小兵将二人押回大帐。
此时天气已经日出,狄小霞仔细把杨魁一望,真是一表人材,再把那帐上的一个黄胡子、帐下的一个尖头顶比了一比,固然是天渊之隔;就连刘香妙虽然五官平正,但那满面的一种晦气色,也就见出那一个仿佛金童,一个真是活鬼了。此时帐上帐下的人,见将杨魁、菊猛押回,皆注意望着狄小霞,看他怎样发落?那知秋小霞就同痴了一般,望了杨魁,便向这个望望;望望杨魁,又向那个望望。足有顿饭时辰,一言不发,心里恨不得暂时请进后宫,偎偎靠靠方称心意,却碍着众目之下丢不下脸,便娇声娇气的问道:“杨将军,我听你击走刘国婚,活捉赛云飞,本领甚好,声名大振,今日之威风何在?”杨魁道:“误中诡计,要杀就杀罢了,问什么呢!”语才说完,忽然菊猛睡在旁边,又是天崩地裂的喊了一声,骂道:“无耻的贱婢,谁同你将军长将军短的呢!快些来把小老子们杀掉了罢。”狄小霞一听心中大怒,恨不得暂时将菊猛砍为肉酱,无如杀一个留一个,更觉不便。心中又踌躇了一阵,便分付道:“且代我将二人松开手绑,押往石牢,候着把宋营各将统统捉来,一并定罪。”就这狄小霞一点淫念,可算把杨魁、菊猛二人从刀下救回,也是五行有效。这时杨魁、菊猛进了石牢,我且按下不表。
却言张钦差自杨魁、菊猛去后,心中便是悬悬,一直守到四更向后,还未回来;菊家夫妻、韩夫人、哈夫人究因贴己的人,也便一同在帐上坐守。张钦差委实精神不济,便向菊文龙道:“如杨将军同今侄回来,暂时着人给个信把我。”说罢,便下帐而去。可怜张钦差虽然退进卧房,那里得能安睡?杨魁、菊猛不回,或者有事耽搁,谅他们这本领,贼匪也轻易擒他不住,独那军中无粮是第一件心事。翻来覆去,眼睛略闭了一闭,听寒鸦已经开声,他便起身梳沐,走上帐来。但见菊文龙等人还是兀兀的呆坐在帐上,知道杨魁、菊猛还未回头,晓得凶多吉少。此时大众将官见大帅已经上帐,也便陆续俱到,听见杨魁、菊猛一夜不回,没一个不暗担惊恐。直到太阳已出,张钦差便将马如飞、江标、周仁、周信传至帐前道:“如今杨魁将军同菊猛探敌不回来,本帅意烦马老英雄、江壮士到那小南海去走一趟,查看对岸什么动静。周家两位义士,相烦到黄泥冈也探一探消息。”四人领命,外帐连忙备了马,踞上鞍鞒,马上加鞭,分路而去。那里摸到消息?到了日光当午,都次第回营缴令。
独周信在黄泥冈不作声不作气的,也干了一件小小的功劳。他自从上了黄泥冈,望了一望,见一些动静没得,气闷不过,便同周仁计议道:“既访不着杨将军消息,岂不白跑一趟,我听说他的地道就从黄泥冈中路一棵枯杨的大坟旁边石板下进里,我们何不代他把一石板毁去!他有小兵出外,看见石板毁掉,必要报明工作总管梁启文,我们就在远远的,或拣一棵大树,或拣一垛大坟,藏住身子,专探洞口的情形。他如有小兵出外,我们一点不要惊动,小兵探得外面没人,跟后必有人出来查点,如能梁启文出外那是最好,大约至小也有一个头目,那时你我走出,谅他定再也逃不了。”弟兄两个商议已定,便在黄泥冈上走了一转,果然寻着那大坟旁一面石板。但他也不晓得上面的机关怎样开法,怎样闭法,他便伸开手掌,在上面磨了一磨,只见那石板变了些石灰碎石,“哗”的一声直往下滚,露出一个斩方的空洞。周仁探头向里望去,只见约有一尺多深,又是一块石板盖住,便喊周信来看。周信道:“咦,也忒会作怪,倒又盖好着了。”就此伏身洞口,伸开手掌又磨了一圈,那板又纷纷坠下,再向下一望,又见一块石头翻了一翻,仍然盖好。看官,你道他这石板是个什么道理呢?原来当先造这石盖的时候,他防着怕有人来破他,必须按着机窍,将机上一按,那便层层石梯让人向下;若不按石机,将第一板破坏,机器向下一坠,那第一层石梯便一翻动,仍代石板盖好。始终破去一层,盖好一层,直到十六层为止,都是一样的机关。此时周信破掉两层,见三层手毅不着,便掏出软索锤,想去冲那第三层。周仁忙止住道:“使不得,再往下破,他来人没得出洞,你我那个计议不是就不行了吗?”周信道:“不舛不舛,我倒糊了。”随即收回软索锤,弟兄二人便离了一箭多路,又拣着一座大坟,将身躲在坟后,恰好那坟一边有一棵大松树,根上空处恰好偷看对面。二人一直守到巳牌向后,并不见一个人出来,周信守得作急,突然向西就走,周仁以为他忙急急的那种形像,一定不是撒尿便是出恭,也就由他去了。
那知转眼之间,只见周信笑嘻嘻的搬了一样东西到来。周仁仔细一望,原来是人家大坟上的一个翁仲大石人,有八尺多高。周仁道:“这样物事,搬得来做什么呢?”周信笑道:“他用机关待人,我不妨也用点机关待他。就将这石人站在他洞里那石板上面,里面有人出来,顶到石板,他必定要开机关,候他机关一开,这翁老头子一定横冲直撞向下坠落,可保一路机关直破到底。那上米的人,不问梁启文、狄元绍,就便是兵丁头目,还有那一个不被这翁老头子撞死的吗?”周仁见兄弟说得那一团神气,不觉哈哈大笑,再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话也有理。当下周信又把翁仲抱起,走到石洞门口,却然不宽不窄,刚刚放了半截在里,站在石板上面,端端正正。周信又向那翁仲说笑道:“翁老头子,一切都拜托你了。”说罢,弟兄两人拍手呵呵的就走。下了黄泥冈,寻着了马,跨上鞍轿,直奔大营,见着张钦差,回说不曾探到杨魁、菊猛的消息,又把破坏两道石门,安放翁仲的话说了一遍。张钦差晓得周信闹趣,却因有益无损,也就罢了。此时马如飞,江标也由小南海回来,缴过了令。各家英雄见寻不着杨魁、菊猛的消息,知道定被敌人擒住,均是放心不下;独那张钦差、韩夫人、哈夫人、菊文龙、李彩狄、邓素秋,格外心急,那一种忧愁烦恼的形象,我也不必细表。
就此又过了一日一夜,这日却是十一月十五日,张钦差才升了大帐,大众将官纷纷都到,只见郑伯龙匆匆上帐,后面捆了一个敌兵,忙说道:“禀大帅,末将昨日在城里巡夜,抓着一个小西天的步兵,却盘出一件优事、一件喜事,特来飞报。”张钦差一听,也是忧喜交集。但这郑伯龙说出什么忧事、什么喜事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177回 狄元绍坠石致身亡 钱星仲解粮谋克扣
话说郑伯龙他本是玉山防营主将兼理剿匪营之事,他却有防土之责,到了十四夜分,因兵匪在境,不敢偷安,便青衣小帽,带了两名健勇出外巡防。走到南门城外,忽然碰着二十多岁一个小伙子,慌慌张张直向南,穿了一件短衣,那种形像,既不是农民,又不是工人,却较一班流氓青皮也不同路。郑伯龙心生一计,便向两个健勇说道:“你们着一人追过那少年人前面,一人紧步他后面,我便大声喊一声‘抓小西天兵匪’,那人见喊,如停注脚不走,这就是个好人,不必捉他;若还是照常前走,也不必捉他;假如他一听我喊,他加倍着了忙,一定就不是好人,你们便上前抓住。”两名健勇就依着郑伯龙的话赶快奔上,一前一后将那人夹住。郑伯龙远远的便大喊一声,那人果然没命似的逃走。健勇知道可疑,便上前抓住拖了就走,那人直吓得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直带进防营,郑伯龙着人把他身边一搜,搜出一面腰牌,上有“工匠营陆小虎”六个大字。郑伯龙知他小西天贼匪是实,便问道:“你就叫陆小虎么?”那人抖抖的道:“小人就叫陆小虎。”郑伯龙道:“你此时匆匆的到那处于勾当,可从实说来,本府开活于你。”陆小虎道:“小人本是工匠营的工兵。只因一黑时刻,有一小兵由地道出黄泥冈有事,不料走到石梯,见上面不曾到头就盖了石板,知道头两层被人损坏,那兵随即走回,禀明寨主。这事本派梁将军管理,那知事有定数,狄寨主却因酒后,他带了四名御队,跟那小兵直进地道,爬上石梯。小兵指着道:‘我主请看,向例不是那头一段石梯,共计八层才到石板吗?此刻第六层就是石板,一定上两层已被人破坏,机器落下,那第三层石梯旁蹿过来,变做石板了。’”狄寨主该因要死,便向小兵说道:‘你且把机件扭一扭何如?’那知就这一扭,石板机关一松,突然一个六六尺长、几千斤的石头菩萨直冲打下,将那六十四层石梯连接的机关一起冲坏。狄寨主同那一个小兵站得顶高,打得最重,可怜只剩得两块肉饼,也不晓得那处是头,那处是脚,听说一颗大肉头,已打了缩到肚皮里去了。其馀那四名御队,他们幸亏站得很远,见得上面打下,便尿滚屁流的逃走,还被打死两个,一个腿子打伤,一点损伤没有、完全出来的只剩得一个。所以国妹狄小霞查点清楚,便着小人到黄泥同探看外面情形,当怎样动工修理,想什么主意先将洞口弥缝,休得被人看出破绽。”
郑伯龙道:“据你这样说,你家狄寨主已经死了。”那人道:“不舛。”郑伯龙道:“寨主既死,此时小西天一应事件那个管理呢?”那人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小西天是狄元绍做寨主,其实一点一滴事都做不得主,皆是国妹狄小霞作政。就如前日听说宋营里有位杨将军,同一个姓菊的小伙子过来探听军情,却被水上机关捉住。解上大帐,狄元绍当时就着推出去斩讫来报,殿前校尉暂时就将二人推出,委实大刀已架在项下。那知国妹走出,查点狄元绍自行作主,就在帐上当着大众,把狄元绍狗长龟短,骂出个一百二十四样,反转拿了一支令箭,将二位宋将赦回,如今收在石牢里面。你老爷想一想,这狄寨主可是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了?”郑伯龙得了这堂口供,随即着了几名小将将他看守,候到天明,便连忙带了陆小虎到了大营。见了张钦差,故作惊人之语,便可忧可喜先说了一句浑笼话,然后才将拿住陆小虎说了一个终场。这时把一个周信欢喜不过,暗道:不料这一个翁老头子干出这一件大功!张钦差随将功劳簿查出,上了周信的头功,然后又将陆小虎问了一遍,见与郑伯龙所禀无异,便着带到后营,同金长发押在一处。
发落已定,张钦差第一因营中只剩得一日之粮,委实忧愁不过,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方今军情这样急切,济公圣僧不知在什么地方?杨将军又陷在贼营,本帅直即是孤掌难鸣,这便如何是好?”郑伯龙听说,便又进前禀道:“大帅勿忧,末将听说济公圣僧在玉山县办理叶少文家一案,还未结局,多分圣僧此时定在赵知县那处呢。”张钦差听说,真个喜出望外,连忙亲笔下了一个札子,唤过一个军官,投到玉山知县赵大京。恰巧这时济公才由雷音寺将吕岳一件大事办完,进了县署,又将叶大魁、叶名救活,可算首尾已清。赵知县正然招呼吃酒,忽奉到张钦差的公事,晓得军情紧急,将原来的札子送到济公面前。济公打发来人先走,忙向赵知县道:“俺已四日四夜没有酒吃了,这件事比他军务加倍要紧,快些喊酒来吃。”赵知县一面叫厨下办酒,一面又说道:“适才圣僧分付着在下送粮饷赴营,圣僧就请满饮一杯,恕在下不陪了。”济公见说,哈哈的便笑了一阵,说道:“亏你记得,俺倒忘煞了!”
就这说话的时候,厨子已将酒菜送到。赵知县随即传进差门的爷们,照会道:“你赶快传知夫头,着他雇一百名挑夫,箩担要全,着他们到老西河顺大昌粮食行,有六千担军米挑送张钦差大营,不可有误。”又着贴身的亲随,到前面把帐房里一位钱师爷请来,道:“兄弟有一事奉烦,只因叶少文有六千担米,存在顺大昌粮食行里,如今叶王氏已将行票送来,情愿如数助剿匪营军饷,此时就要解送大营。兄弟因另外有银款要亲自解往,不得分身,意欲相烦老夫子到顺大昌去一趟,将斗斛米色过一过目,饬令该行如数解送大营。”
但是这一位帐房姓钱名星仲,就是临安的人,他家本是世传作幕。他因赵大京是个下贱的出身,以为这样东家容易舞弊,自从到任以来,他没一事不想克扣,人便代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钱串子”。当下钱串子听见赵知县委他去解军粮,以为是一件上好的利息,心中想道:民间屯米都是上白顶-,军粮大率都是糙子,大约有二八的赚头;独有斗斜一层,也要想个方法。就此便对赵知县道:“这些小事,你老只管放心。但是却有一层,玉山县通行的斗斛,名叫二八斛,若照军营里宫斛比较,可算八斗二升就是一石。这六千百米,照官斛上仓实数,只有四千八百担米。教晚须要先行禀明,免致事后多多少少,不知谁是谁非。”赵知县见说,大笑道:“老夫子说话兄弟相信得过,可请放心。”说罢,便匆匆的走进上房,把帐箱里面的护书取出,预备将那六千石的行票检点,交钱师爷带去发米。那知护书里找来找去,却然并无此物;及之再把银箱里的银子一看,也是只剩了一只空箱。不知那银子同行票竟何处去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178回 小淫妇称主国女君 俏才郎变连毛和尚
话说赵知县同钱师爷说过,走进上房,预备把那六千石行票来交钱师爷去发米,那知再也查点不出,心中好生诧异。又把银子一看,也都没得,心中想道:一定是圣僧另有别的办法了。不明不白的,只得走到前面,笑嘻嘻的向济公问道:“圣僧,那六张米票、四十锭元宝,那里圣僧已取了去吗?”济公见说,大笑道:“你这人可也奇怪,俺和尚那里是保家的吗?”赵知县见他真不真假不假的形像,心中十分着急,只见门差由外面跑来说道:“禀老爷,适才有一秃头奴送来一封信,家人见是老爷的名讳,不敢不收。”说着,便把一封信从袖中拿出。赵知县接信到手,但见信面写的是“投玉山县正堂赵大老爷官印大京亲展”。赵知县验了封口,并无偷拆情弊,随将那信拆开,只有一个小小的纸条,上写道“银米已到大营,勿念”八个大字,另外又有一个耳封附在里面,但见上又写道“请交钱师爷收阅”。赵知县晓得这信本是济公闹笑,但他同钱星仲并无往来,突然给信把他,又是什么用意?若说解粮一事,他来条明明说是已到大营,可想是用不着他了。就此盘算了一会,便将钱星仲那信又拆开来看道:
俺这六千担米,忙了多少日期?三军待他活命,敌人赖此解围。不料遇了你这一个钱串子,熟米要变做糙粮,足升要改做八扣。俺和尚倒是代你忙了,哈哈一笑。
赵知县看完,晓得这钱星仲的私心被济公识破,忽又想道:他圣僧既在此吃酒,何不当面说明,何必多烦纸笔?那知再朝桌上一望,济公倒不知那处去了,因将这信把钱师爷亲自去看,但见钱星仲面红耳赤。赵知县当下就辞了他的馆,这也不须细表。
且言张钦差自打发差官到玉山县投文之后,心中还是悬悬,深愁济公他生性安闲不住,将叶家案件办完,又要另到他处去寻事做,兀自放心不下。只见那管粮官匆匆的又进帐说道:“禀大帅,今天营中口粮仅彀前中两营,后营无粮给发,请大帅作主。”张钦差一听,直急得无法可施,半晌回答不出,但听后营人声嘈杂,这个道:“管粮官那处去了?”那人道:“他不发粮,我们大家便啖他的肉!”张钦差听后营这样说法,更觉心慌,忽然想道:我听说秦高他们带来的这一支二百名义兵,捆载来的这笔粮米足敷三年之食,何不先向他少借二三日之粮,再看计较。主意已定,正要同菊文龙商议,忽听前营吵吵的一派吆吆喝喝的声腔,牛忠精神抖抖的,大踏步走上大帐说道:“禀大帅,现有老西河顺大昌粮食行送来粮米六千石,已有五百石送到前营,请问大帅囤积何处?”此时张钦差欢喜得不知怎样是好,暗道:一草一木部有前因,安得无故的有人千百米送来?莫非做的是梦!便向牛忠问道:“牛先锋,你这话可是真的吗?”牛忠道:“军中何敢戏言!”张钦差道:“既是真的,可曾问他是那处解来的?粮官是什么人?解粮的公文在什么处所?”牛忠道:“末将已查点过了,据挑夫说,既无公文,又无解官,是一个邋遢和尚叫送得来的。”张钦差一听,这才明白,随即分付帐上那管粮官,着他设法屯卸。话才说了,只见济公手上抓了一顶帽子,气喘气喘的走上帐来,说道:“钦差大人别来还好?俺和尚被你累煞了,也被你恨煞了。”张钦差暗道:这人可还了得!我不过心里恨他一恨,他就晓得了。当下连忙跑下帐来,迎请济公进帐坐下,便喊厨下备酒。
济公笑道:“米已送来了吗?俺还募化了一笔累赘,索性交代你罢。”随即便从怀里左一锭右一锭,掏出四十锭元宝,堆了一桌。张钦差道:“圣僧这一向在什么地方?这若干的银两米谷那处来呢?”济公大笑道:“你不晓得俺和尚是个强盗吗?”说罢又笑了一阵。其时厨下已将酒菜送到,张公便坐下陪他吃酒。济公这才把叶少文家的家难略说了一遍,又将叶王氏怎样愿助军粮,怎样取回赵知县的赃银,张钦差还未听到终场,不觉气冲牛斗,大骂道:“狗官狗官!”站起身来拔了一支令箭,喊了中军道:“你代本帅到玉山县,将这赃官赵大京拿来,就军前正法;单看秦丞相怎样问我张允明要人!”济公见说,连忙止住道:“且慢且慢!还有下言呢。”当下又将用返善丹已将赵知县治好了,如今却变做一个好官说了一阵。张铁差道:“这样看来,却便宜他了。”跟手便将大令调回,重新坐下吃酒。此时一众英雄皆上前请安,独韩夫人、哈夫人、菊文龙三人,一见济公的面,心中却有一肚心事。因他才来又不好意思开口,济公便将三人看了一看,笑道:“如今大事将定,二人还有半月的难星。你们不必忧虑,养养精神,预备破金光寨便了。”三人见说,晓得他话无虚言,便欢天喜地走出,张钦差、济公二人自然还是吃他的酒了。
话分两头,且说狄小霞自听狄元绍在地道里被石头压死,不觉大吃一吓,连忙传了御林队打起灯球,跟同报信的这个队兵进了地道。将近石梯,前面有一人哼,仔细一看,原来一个人翁仲石人倒在脚口,两个御林兵脑浆流出,躺在旁边,一御林兵腿子打断了,在那里带哼带喊。狄小霞便叫御队将三人一齐拖出,却看不见狄元绍死在何处,狄小霞忙问报信的队兵道:“寨主呢?”队兵道:“国妹不看见石人背后有一幅衣角吗?一定在石人背下了。”耿小霞又叫御兵将翁仲抬过,果然同那小兵打在一起,变成没头没脚的两个肉饼,地下两滩鲜血。狄小霞触动旧情,也纷纷的落了几点珠泪,随即回了大帐,一面分付代狄元绍办理丧事,一面自立名号,为大狄国元命女主。行文通知属下的各山各寨,心里便想加封刘香妙王爵,以补狄元绍之位,忽然想道:且慢,我看这人一脸的晦气色,没有这个福分,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已定,便分付内宫各执役道:“朕今日初正大位,着将极乐宫改为元命宫,大张灯彩,限一昼夜就要收拾停当,不可有误。”一声令下,里面八匠俱全,真个照限把元命宫陈设得焕然一新,随即进大帐回奏。
狄小霞就命摆驾进元命宫,到了宫中,看了一看,心中大喜,便唤过两个伶俐的宫人,低低的附耳说了几句。两宫人会意,走出到了石牢门口,向那管牢的说道:“女王有命,同宋将杨魁说话,快些领我去走一走。”那管牢的见是秋小霞面前得宠的宫人,那敢怠慢,随即领到里面一间,统统都是方矾石砌的,只有碗大一个空洞透气。管牢的开了石门,将两个宫人放入,就只开门的时候,只觉里面一阵沙灰,管牢的同两个宫人忙将眼睛闭了一闭,走进里面,管牢的仍将石门关好。宫人向四面仔细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捆住了脚,睡在地下,旁边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英雄,朱唇粉脸,龙目虎眉,果然一表非俗,知道这一定是杨魁。
二人走到面前还未开口,只见杨魁哈哈的笑了一阵,迎起深深一揖道:“有劳两位大姐,小生有礼了。”两人道:“岂敢岂敢!但将军受困在此,不知还想见天日吗?”杨魁道:“俺倒闷煞了,那里还情愿受罪吗!”两人笑道:“我们倒有个主意放你出外,只怕你到了外面想回来营,那我们担当不起了。”杨魁道:“两位姐姐如实在怕俺逃走,俺倒有个主意,就此你们认俺做个干儿子,俺认你们做一个干妈妈,将后不是妈妈舍不得离儿子,儿子舍不得离妈妈,一定就可以不走吗?”宫女见说,便不约而同的向他呸了两口。杨魁大笑道:“顽不得,顽不得,还不曾见了实据,倒拿出妈妈的规矩了。”两人见他很会闹趣,也便笑声“吃吃”的又说道:“休说笑话,言归正传。不瞒将军说,我们是女主狄小霞遣得来的,如今狄元绍已死,他正了狄王之位,实因将军人才出众,要相同将军配为夫妻,共享富贵。”杨魁故意的道:“使不得,使不得!假若刘香妙同邵竹搀起手前来捉奸,那俺杨魁不是还是没有命吗?”二宫人道:“可笑将军你的胆忒也太小了,凡事皆有狄小霞做主,他们还敢怎样吗?”杨魁道:“是真的吗?果是真的,俺便向你磕三个头,赌上一毒咒;你若哄俺,也要赌一个太平咒。”二人笑道:“我不要赌咒,你暂时同我们走,就暂时享不尽的富贵。但你这样油嘴打话叫人不大除疑,你委实倒要发个誓,我们才放心呢。”杨魁道:“俺发誓,俺发誓。”随即双脚向下一跪,说道:“皇天在上,弟子在下,假若狄小霞放俺出外,俺如三心两意,想回宋营,就叫俺罚在世上做十八的和尚,一世都娶不成婆子。”说罢,便忙急急的举脚,又说道:“俺们赶快一道走罢!”不料他忙狠了,腿被捆着却然忘掉,身一站起要想发脚,“扑通”的便是一跤。两人大笑道:“你忒也太心急了!就便话已议定,还要候我们向女主讨了赦旨,方能代你松刑,那里这样便走得掉吗?”
当下两个宫人出了石牢,走进元命宫,向狄小霞说知就里。狄小霞大喜,随就灯前草了一道赦诏,仍着这两宫女青往。到了石牢,传谕狱官,随即代杨魁将脚下的药水链放开。两个宫女又把杨魁望了一望,说道:“你这短衣找扎,走进宫里不甚像样,还要代你打扮打扮才好。”杨魁道:“不劳二位烦神,俺这衣裳有变化的。”当下把夜行衣脱下,翻过来抖了一抖,披上身去,却变做一件鱼鳞银光金蟒甲,又把那英雄巾翻了一翻,却变做银翅滚蟒冲天盔。二个宫女再把他一望,真个是少年英雄,仿佛那三国上的吕布,便带着他向石牢外面就走。才一举脚,突然菊猛一把抓住一个宫女,大哭道:“你们做事也要公道一些才好,俺们一道儿被捉的,怎能放一个留一个?作为俺拗骨头样子生得不体面,狄小霞不合式,你们两个姐也可以带了去应一应急,比那三更半夜活守寡总好得多呢!”一面说着,一面便牵住那宫女一件银红团花官衣,他也不论龌龊,就半那眼屎鼻涕揩上前去。那宫女真个急了,拚命的一把扯开,头也不掉,陪了杨魁出了石牢。
不上一刻,已到了元命宫,一宫女看着杨魁,一宫女便进里通报。杨魁朝里一望,果然收拾得是画落天宫,再朝东首狄王宫一望,那一派雪亮的灯彩,真是忙丧的忙丧,叫喜的叫喜。就这白眼的时刻,忽然宫里又一个老年宫人说道:“女主有命,传杨将军进。”杨魁走进第三重殿上,只觉一阵香风,连骨头都被他吹松了劲,就此环-叮当,步出狄小霞,头戴平天珠冠,身穿滚龙黄袍,玉带围腰,云肩霞帔,果然三日草头王,也有二分福相。杨魁忙缩住了脚,但见狄小霞出外,便向当中一张九狮图的金圈椅上坐下。杨魁装做用手向上拱了两拱,狄小霞连忙赐坐在旁。狄小霞这时把杨魁一看,觉得比那日捆在下面的形像大不相同,恨不得将他吞下肚去,方得称心。这时外面已在一更向后,随即就命宫人内宫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