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 第 20 页/共 40 页
蜻飞子随三服入洞,见了女蟒、蓉花美艳绝伦,含笑而立。
因谓三服曰:“道兄真好福份。”三服曰:“投师失师,道旨不得其传,福从何有?”蜻飞子曰:“人生所极乐者,莫如娇妻美妾。道兄在此享受妻妾之奉,岂非福乎?”三服曰:“汝何所见而谓吾有妻妾哉?”蜻飞子曰:“洞中二美,非汝妻妾而何?”三服曰:“此吾道妹也。吾之道妹,亦即汝之道妹,尔毋乱言。”蜻飞子曰:“何以同居此洞?”三服遂将二女来历,一一述之。蜻飞子曰:“如是最见吾兄好道心切矣。”三服忙命二女拜过蜻飞,在洞设筵,畅饮数日。
一日,三服谓蜻飞子曰:“道弟其在此洞同修道欤,抑不在此洞而他游欤?”蜻飞子曰:“吾功甚小,意欲抚琴化世,再向人寰以积外功,俟访得师身,然后再探道蕴。”三服曰:“吾与道兄同行化世何如?”女蟒、蓉花曰:“道兄在此,妹有倚靠,倘兄一去,前妖来侮,妹将何以御之?以妹愚意,且俾蜻飞道兄化世访师,访得师后,寄信来洞,那时妹等与兄同去拜师习道,未为晚焉。况道兄而今即出,不过以化世为心,未卜师踪,亦空劳步履。不若在洞日传道于妹等,他日有成,道兄之功谅亦不校”蜻飞子曰:“道妹所言甚是合理,道兄可暂住此。吾得师之消息后,即刻乘风来洞,报与兄知。”三服泣曰:“离师数载,不惟师容难睹,思得一同游道友,朝夕相见,以慰饥渴而不能。今幸天假以缘,与道弟一遇,只意聚首此洞,谁知道弟志在化人,以积外功。一言离别,令人咽喉耿耿,泣下难禁矣。”言罢,手执蜻飞子之袂,大哭不止。蜻飞子亦泣曰:“道兄不必伤悲,弟思同住洞内,如人居室,不出庭户,外事何如?弟今出外化人,勤将师访,甚如以弟为兄耳目,视听师之行踪,有何不可乎?”三服曰:“此情固是,难以一时分手耳。”二人于是相泣不休,女蟒、蓉花亦同坠泪。
久之,从中解曰:“蜻飞道兄不如留洞消闲数日,再去未迟。”蜻飞子以所言甚合,诺之。三服喜,将手释却,复设筵畅饮。
席间,三服问曰:“椒花子自分散后,汝知音信乎?”蜻飞子曰:“未也。”三服曰:“至于弃海、乐道以及西山、二狐,此数载中亦不知落于何方,行为何若。”蜻飞子曰:“兄毋多虑,谅彼道兄辈入道深深,不能败德丧心,以自坠落。”二人言言语语,竟至天色昏黑而罢。
又说椒花子在湖心亭,与那乞儿四方说鬼,乞儿颇得其利,已称富有矣。椒花子在亭习功,师德不忘,每于暇时,身倚亭窗,望望湖水,不觉触动寻师之念,久欲离此向别地而投。一日,乞儿来亭亲候。椒花子命彼坐定,与之言曰:“前日汝家赤贫,苦之莫极,吾念汝苦,始与言驱鬼法术,而今得利甚伙,可以享受终身。兹者吾欲他行,特见汝来,与汝言及,自是以后不必与人说鬼矣。如人有求于汝,汝以术穷不应推之,毋得勉强支吾,以贪财于义外。”乞儿泣曰:“师以一团大福加于弟子,深恩未报万一,而师遽言别,弟子将何以为情哉!祈师再住数旬,俾弟子稍伸答报之情,其念始遂。若倏然别去,不受丝毫奉敬,弟子心实难甘。”椒花子曰:“汝好好孝顺父母,他日自有重逢,不在此时些须酒肉之奉也。”言毕,携手亭下,分袂而去。乞儿号啕大哭,愈呼师则椒花子愈去愈远,迨至不见形影,乃哭泣而归。
椒花子自别乞儿,行到前途,其径急分左右。当此之际,欲东不可,欲西不能。举首望之,遥见一岭横隔天外,高耸云间。暗思:“岭峻如斯,其中或有同侣,亦未可卜。趁今靡有定向,吾且到此一游。”不知是岭地属化外,名曰齐云,岭之周围多产橛树。岭半一穴,古号佛洞,乃万妖所出入者。椒花子来至岭头,正值秋深,橛叶萧萧坠下,已至半空矣。登岭视之,岭以外皆貊蛮地界,负固不服之区。思欲一穷此山之奇,由岭转下,忽来香风扑鼻,如麝如兰。极目窥觇,乃丹桂十数株,花开满树。椒花子直向丹桂香处而来,瞥见其间有一石穴,穴上峻崖万仞,潺潺流水,竟坠穴前一石池中。此池约有百尺之宽,水虽不深而清洁可爱。椒花子自思无事,立于池上者久之。
俄闻穴内一声响亮,如启户然,旋出一黑面大汉,嘴尖眉绿,两目如豆,三足鼎峙,频向穴外怒目面视,若有所惊状。
顷刻退入,不时又出,厉声吼曰:“何人私窥吾池,独不畏死耶?”椒花子曰:“天生是池,原以资人玩赏,岂独汝一家之物乎?”大汉曰:“非吾独得,何不在汝室外,在吾穴前?”椒花子曰:“池即在汝穴前,吾兄得一览,未尝携去,汝何小见若斯?”大汉聆其言厉,转身入穴,持一铁杵,向椒花子打来。椒花子闪过一旁,忙以双剑隔定。大汉见己铁杵不能伤及椒花子,举口吹气,气内烟黑如漆,愈吐愈多。椒花子不慌不忙,徐吐清气以嘘之,转瞬间黑烟散尽。大汉怒甚,风车乘起,凭空一杵打下。椒花子亦驱风直上,与之力战。战约数刻,见大汉杀伐与己两平,胜负莫分,假意败下,立而不动。大汉乘势以手抱之,椒花子急运股锥,力刺彼腹。大汉倒地,化为巨鳖,翻身滚入池中。椒花子曰:“汝可出池,与吾再决胜负。”大汉曰:“汝想叫吾上池,以股锥刺吾耶?吾腹尚然肿痛不堪,汝在此等着三五月,待吾伤愈,再决胜负不迟。”椒花子曰:“吾见汝汉子大样,怕汝有些武事,谁知与犬子不如。”大汉曰:“汝休说恶话,不是汝股锥厉害,吾早将汝一口吞矣。”椒花子曰:“老鳖精毫无一能,也要兴妖作怪,岂不愧死?汝果有胆,且出池来。”大汉曰:“汝有胆量,可入池内,将汝两翅濡水,不能展动,必是吾口中之物。”椒花子曰:“汝出池来,吾与汝不讲争战,结为兄弟焉。”大汉曰:“汝以甜言蜜语,想逛吾出,万万不能。”椒花子曰:“汝一日不出,吾待一日;一月不出,吾待一月;一年不出,吾待一年。”大汉曰:“吾者一世都不出,看汝又待何时?”椒花子曰:“吾即待汝一世,汝不出而吾不去之。”大汉曰:“吾慵与汝谈,吾将睡觉去矣。”自此呼之绝不应答。椒花子复在池上静候良久,终是寂然,只得舍了鳖精,向岭直下。
下至岭半,挺立四望,见有数十兵丁,手执八卦旗儿,由东而去。椒花暗思:“僻壤穷乡,哪有兵丁习武,必是妖部无疑矣。吾且观其动静如何。”遂步后程,缓缓行之。转过岭东,一壑如溪,幽深莫测。遥见兵丁无数,皆入壑中。入未多时,复从壑之彼岸鱼贯而出。壑上地极平坦,兵丁至此排列以待。
顷之,兵丁闹嚷,纷纷济济,如接贵官然。椒花子定目详觇,幽壑中又来一队男女,拥一金冠男子,年不过十七八龄,勃勃英风,身骑一鹿。刚到平坦地面,兵丁跪迎,金冠者坐于石台,两旁女娘倚傍而立。金冠者坐已,言曰:“部下群妖听令,今当操演,各将本事显出,演得妙者,吾重赏之。”号令一下,群妖将旗执定,如风飘卷,操纵自然。一一演余,金冠者曰:“诸妖部飞旗卷送,往来如意,可以无敌于天下矣。”当即赏鹿一头。群妖拜谢欢呼,各归队伍。
金冠赏讫,甫欲归壑,突一妖卒跪地有词。金冠者点首者三,将花椒子视而又视,大声吼曰:“何处妖物来此偷窥?士卒与吾速速拿下。”群妖得命,飞奔前来。椒花子亦举起双剑,立毙四五,妖败而奔。金冠见之,手执花枪,上前接战,又复败去,谓诸妖部曰:“此妖煞有法力,战难取胜,尔等速将飞天旗帜四面排插以捕之。”椒花子曰:“吾不畏汝,尽管将旗插下,椒老子也要撞上一撞。”金冠者曰:“尔敢撞吾旗乎?”椒花子曰:“来者不惧。”金冠者以手一指,一时四面旌旗密密插齐,遮却天日。椒花子手执双剑撞入旗内,金冠者持枪挑战。战到四五回合,椒花子飞起双脚,恰遇金冠者掉转身躯,顺势刺以股锥,深有寸许。金冠者负痛难支,大叫一声,倒在地下。椒花子举起双剑,正欲刺之,已被群妖拥卫去矣。
椒花子欲迫入壑,恐寡不敌众,转身而回。谁知旌旗四维布着,横撞顺撞,不能得出。莫可如何,高驾风车,无知风车高起,旌旗随而遮定,不辨西南。以剑割之,旗乘风卷,剑已卷于其内。刚欲伸手拔剑,旗忽向身而拂,卷作一团,心想:“此旗何以厉害如是。”于是裂之以手。不知随裂随合,身益奔而益紧,竟将椒花子悬在半空。椒花子曰:“吾命死于是矣,谁为援救?”旗下一叟曰:“旗上人,尔知此旗乎?”椒花子曰:“不知。”老叟曰:“此螭蛛儿所布罗网也。兽类妖属,是旗无用,若蜂子飞蛾蜻蜓等精,一罹是旗,定然立结。尔乃蜂妖也,如何自寻死路?幸螭蛛此际在洞养伤,不然早将汝驱擒入洞中,为蛛子蛛孙食尽矣。”椒花子曰:“望叟垂怜,救我一命。”老叟曰:“吾奉螭蛛钧旨,看守是旗,如将汝擒,赏赐不轻,安有救汝之理?”椒花子曰:“若然吾已难逃,尔速归禀,将吾擒去,早早开消。”老叟曰:“吾今晨入洞,已禀螭蛛。螭蛛谕吾好好看守,俟尔死后抬回食之。”椒花子曰:“何不生擒入洞耶?”老叟曰:“怕汝股锥厉害也。”椒花子哀曰:“老叟能做一人情,他日相逢,必多重报。”老叟曰:“此情吾不敢作,吾将归洞讨赏矣。”言罢而去。椒花子独在旗中,无可为计,惟有望师大哭而已。
孰知身不应死,必有救之之人。其人为谁?乃弃海也。弃海自居老鳖洞内炼习三缄所传,一日思念三缄,驾得海云,四方游访。海云冉冉,正从齐云岭而来。俯首下窥,见得旌旗密布,遮却天日。弃海暗计:“此必妖部所作弄者,否则地属荒僻,谁为遍插旌旗。待吾驻下海云,暂观动静。”计定,随旗曲折,略视一遍,已知是螭蛛精所布。但未细视网有人否,如有为彼网著者,吾必救之。思犹未已,忽然旗上大声呼曰:“螭蛛儿要食老子,并不推辞,如何网在旗中杀也不杀,放也不放,将老子如此作难。倘得脱却网罗,誓必捣汝巢穴,诛汝眷属,方遂吾心。”弃海闻言,询曰:“旗上何人叫苦连天,可将来历说明,吾来放汝。”椒花子曰:“吾不说出声名还则罢了,如一说之,恐汝家中家神菩萨都要骇死。”弃海曰:“不妨。”椒花子曰:“吾乃碧玉山椒花仙子,曾投三缄门下。吾师命奉道祖阐道人间,这个声名大也不大?”弃海曰:“只汝师徒二人,亦不见大。”椒花子曰:“是吾道弟道兄,其骇人也更甚。”弃海曰:“汝试数来,与吾听之,如骇得着吾,吾即放汝。”椒花子曰:“汝放吾下,方与汝说。”弃海曰:“汝要说出,吾始放汝。”椒花子曰:“如此汝且听着。吾第一道兄姓铜,叫铜头鬼王,骇人否?”弃海曰:“算不得。”“第二道兄是龙王太子,骇人否?”弃海亦曰:“算不得。”“第三道兄名叫乐道,他的出处系额有王字者,骇不骇人?”弃海摇首曰:“俱算不得。”椒花子尚欲细数,弃海曰:“不必说矣,吾但问汝精成何物?”椒花子曰:“吾乃牛角大蜂,股锥厉害,谁不知之。”弃海曰:“如是说来,只有汝还骇人,吾且放汝。”将旗解下,椒花得释,乘风欲去。弃海扭着两耳曰:“救汝性命,谢字俱无,即便去之,何不情乃尔?汝试看看,吾究是谁?”椒花子举目谛视曰:“汝弃海兄耶?”弃海曰:“然。”椒花子泣曰:“若非道兄相救,吾必死于旗上矣。汝今日胡为至此乎?”弃海曰:“吾因念师心切,洞内无聊,乘着海云四方查访,不意在此与汝相逢。可恨螭蛛待兄如是,吾必诛之。”椒花子曰:“螭蛛武事,吾力能胜,彼所侍者此旗而已。吾罹其中,皆大意故也。”弃海曰:“汝且扎住山角,断彼去路,吾去探其巢穴,以诛是妖。”椒花子曰:“如战彼不过,尔我同入网罗,那时望救无人矣,不如趁此他逃,以免生祸。”弃海曰:“螭蛛旗帜只能罹汝,安能罹吾?汝被螭蛛不堪罗织,吾定欲复此仇恨,其心乃安。”言罢,奔下岭头,直向壑中而去。
第五十七回 海潮峰驱龟出洞 云飞岭见鬼燃灯
弃海欲复椒花子之仇,一气奔入壑中,大声吼曰:“螭蛛妖狗,快快出洞,受爷一枪。如不出时,吾将狗穴打破,定把群妖诛尽,不留遗种。”叫骂半日,影响毫无。弃海直抵洞门,螭蛛伤已养好,提枪上鹿,大怒出穴与弃海战。弃海见彼枪法不乱,躲过身儿,以待螭蛛掉转身来,暗将定海神针突然抛去。
螭蛛知此神针厉害,飞身而走。弃海海云乘定,驱着神针,追得螭蛛无路可奔。螭蛛无奈,飞起千万丝纶,遮定神针,东走西窜,偶得小小石穴,躲入其中。神针入穴不能,一一飞回。
弃海仍归壑内,刺毙小妖数十,然后与椒花子相会,详述复仇之言。述罢,挽手乘风,竟投海岛。
不逾一刻,海岛已至,导入洞府,设筵待之。二人席间言及三缄,相向而泣。泣已,弃海曰:“椒道兄自碧玉分散,汝在何处安身?”椒花子曰:“仍归本洞住居半载,因念师身,云游四方,以访消息。行至湖心亭内。爱其地甚幽雅,可习道功,遂住此亭。遇一乞儿孝心颇好,奈家如水洗,无供亲之费。吾助彼力,到处与人治鬼驱邪,乞儿从此富足。寻将乞儿别却,访师踪迹,不意路过是岭,得受螭蛛之害焉。”弃海曰:“吾自分别以来,在赤水江中驱去鳖怪,即此洞内炼习功夫,日日念及吾师,兼怀道兄道弟,心中闷甚。乘得海云四处遍游,不料云车转至齐云岭上,与兄相晤,莫非天假之缘乎?”椒花子曰:“若非道兄来此,吾命休矣。”弃海曰:“而今师之行踪不知所往,汝可在吾洞内同修大道,慢慢打听师信,庶不使孤寂生愁也。”椒花子曰:“兹已知汝在此,吾再云游以访之,如得师消息,即来报汝。汝身虽未出庭户,耳目已周四境,岂不比尔我在洞一事无知之为愈乎?”弃海曰:“汝言固是,但须多住几日,以慰吾心。”椒花子曰:“这倒无妨。”自是日在洞中谈论为乐。
一日,蚌女瑞光领得海兵来报:“海潮洞内龟王犯境,蚌兵累败,龟王此际兵扎黄沙岸上,势如破竹。今特命奉龙仙,星夜奔来禀及太子,祈太子早为设策,以退龟王。”弃海闻之,遂命瑞光:“领本部兵将扎在沙岸,与龟兵对垒。待吾海兵点齐,即刻前来,一同剿杀。”瑞光得令,将兵撤转,来至黄沙岸上,直向龟营对面扎定。龟孙龟子见蚌兵对面扎营,当领龟兵数千,绕营力战。瑞光抵死相斗,斗到日西,方始收兵。时近更三,龟兵复至四面攻打。瑞光燃起海火,相拒一夜,竟到天晓龟兵乃退。瑞光势难支持,又命飞文禀及太子。弃海见文告急,即同椒花子乘风而来。瑞光迎入营中,将对敌情形一一详述。弃海曰:“椒道兄可与龟兵一战,试试道法如何。”椒花子诺,手持双剑,直抵龟营。龟王闻之,手执月斧,奔出营外,与椒花子对立而吼曰:“何方野道,敢与龟老子较量高下?”椒花子曰:“吾乃东海大将军,兹特领兵前来讨汝逆贼。”龟王曰:“吾兴兵讨蚌者,非为争夺东海,乃复老鳖之仇耳。”椒花子曰:“老鳖叛逆龙君,龙君下旨剿除逆党,是诛所当诛也。汝乃龟属,与鳖何涉,而行此叛逆,岂非自寻死路乎?”龟王不服,举起月斧,与椒花子战于半空。酣战多时,椒花子忽然败下,望前飞奔。龟王追近身旁,急以两手抱之,椒花子股锥运动,力刺彼腹。龟王一声大叫,倒下风车。瑞光方欲上前举枪刺杀,早被龟兵拥卫负入营中。
椒花子得胜归营,弃海喜曰:“道兄法力一施,已令龟兵丧胆矣。”瑞光曰:“龟王而今受伤难起,可乘此势攻彼营寨,不然龟王伤好,养成羽翼,又费一番挞伐之劳。”弃海曰:“如此时不可失,椒花道兄仍去战之,俾彼见汝生畏,畏则必败,不致刺杀不休。”椒花子曰:“龟王胆敢兴兵,部下岂无能将。
倘彼得伤不出,别遣能将接战,吾若弗胜,道兄急宜救之。”弃海曰:“这是自然,毋须汝嘱。”椒花子于是乘风讨战营外。只听龟营内大吼三声,出一伟人,身长丈许,头大如斗,睛似龙目,手提碗粗木棍,如飞而来,并不交言,向椒花子头上一棍打来。椒花子倒退数武,将身躲过,伟人乘势又复一棍。椒花子知难对敌,败归营中。弃海惊曰:“汝何退战之速耶?”椒花子曰:“龟营内来大将一员,力猛身长,勇难名状,吾不能敌,因此败回。”弃海曰:“何物老魅助龟为虐,瑞光前去与彼试之。”瑞光领命,飞身而前。刚与伟人战至三合,伟人连击数棍,瑞光亦不能敌,败奔回营。弃海曰:“是物果不虚传也,待吾敌之。”于是紧束盔铠,手执定海花枪,出了营门,化为龙头虎须,身长二丈,大声吼曰:“龟营中有何能将,快快出阵受吾一枪。”言此,举枪向地一击,黄沙飞至半天。伟人见之,已畏惧十分,勉强上前,连打十余棍。弃海毫不一动,如击石然。伟人骇甚,将棍细视,皆如钉刺痕跟,心中暗暗惊讶不已。弃海曰:“汝击吾棍,吾不畏汝,待吾刺汝一枪。”甫举枪刺去,伟人支持不住,飞奔入营。
弃海乘机杀入营中,持枪乱刺,龟营大溃。蚌兵齐齐掩杀,龟兵四散逃走。弃海与椒花子向彼败路追之,诛死龟兵不计其数。蚌兵得胜,愈加追逐。龟王奔逃无地,竟向海潮峰头坠于洞中,隐身不出。
弃海追至,不见龟王形影,命瑞光兵卒遍处搜寻。独上峰头,挺立四顾,见左壁有黑烟一缕,绕崖而升。弃海思曰:“是妖在此无疑矣。”遂与椒花子同向崖左,远远望去,见一洞门,门外石台坐一女子。弃海持枪趋至,举手欲刺,女子跪地泣曰:“妖王饶命。”弃海曰:“汝将龟王放出,吾便饶汝,否则吾枪一举,汝命难存。”女子曰:“妖王不知,妾名独翠,乃是山老獐次女。自父母亡后,常被龟王占娶,妾守贞操,抵死不从。龟王已绝娶妾念矣。前日老龟逆龙君命,与蚌兵大战,老龟败绩,逃来数十龟兵扶助龟王。龟王为彼竦动,色心复起,昨命鹿姑来洞,述龟王语曰:『妾如从彼,则万事罢休;如其不从,龟王领兵前去,待仇复后,归必遣兵束妾。』妾闻是说,日夜愁思,是以独坐洞门,打算脱逃计耳。”弃海曰:“如是汝不必虑。龟王已为吾等所败,追至此地,倏然不见,汝可知彼巢穴在于何所乎?”独翠曰:“在此峰顶对下一小小壑中。
彼之行为极其奸诈,洞门荆棘密密掩护,不似他洞露于外面人所共窥。”弃海曰:“既知龟王巢穴,吾必诛其命而不容。”独翠曰:“如得妖王除去此山大害,则群妖戴德矣。但是洞左右皆空,约可通至半山之内,彼所恃者即在此也。”弃海访得实迹,乘风至顶,由顶下壑,播开荆棘,露出洞门,大声吼曰:“龟王速降,免汝一死;若拒而不出,吾将左右石穴塞定,看汝如何得逃?”龟王在洞,与龟类商曰:“吾穴虚实彼已深悉,将安恃乎?不如降之,以免涂炭。”龟类曰:“可。”龟王出谓弃海曰:“汝且暂退,吾愿投降。”弃海闻言,与椒花子退至山顶,龟众来此跪地求饶。弃海曰:“汝识吾否?”龟王曰:“不识。”弃海曰:“吾乃龙宫太子龙宾也,汝岂未闻吾名乎?”龟王曰:“久已闻之,然海内妖部传言,太子业已从师修道,不在水国。吾误听鳖类刁弄,触犯尊颜,还祈大施仁恩,饶吾蚁命。”弃海曰:“欲吾饶命,汝宜远避此山。”龟王曰:“只要太子施仁,吾即远徙。”弃海曰:“汝速移洞他适,倘迟片刻,定不汝饶。”龟王幸得不诛,忙回洞中,统领龟子龟孙同至峰头叩首拜辞,向西奔去。龟王去后,群妖咸集,拜舞欢欣。弃海吩谕数言,仍与椒花子携手回洞。
不知不觉,又住月余。椒花子曰:“长住于此,何知外事,吾暂辞去,入世一游,如得师音前来报汝。”弃海曰:“道兄云游,吾不敢阻,但得师消息,求速报知。”椒花子曰:“吾自知得,不烦道弟叮咛。”弃海即设厚筵,为之祖饯。椒花子饮罢,与弃海连牀一夕。次早,辞谢上道前行,弃海送至十里路程,洒泪而别。
椒花子自别弃海,遍游市镇,正值隆冬之际,鹅毛乱剪,密雪漫空。椒花子久在市廛,厌其烦嚣,复向村庄云游而去。
游至富仁庄内,遇一唐姓老叟,名号世贵,好道人也,见椒花子道门装束,与之交谈道旨。椒花子略言一二,此老慕之,迎入庄中,朝日谈论。闲暇无事,又向村郭游行,或时观山,暗数山形之迭翠,或时玩水,细指水面之文章。得是叟以为周旋,几忘寻师心念矣。
又说蜻飞子自辞三服,云游四境,不惟师音弗得,而且椒花子以及诸友未遇一人。日日寻访,力已倦甚。偶来飞云阁,息足其间。是夜坐至更深,忽见佛前灯光照耀。蜻飞子曰:“阁内无僧无道,灯光胡来,或者村民见阁无人,夜静至此,燃灰供佛欤?且待明宵着意视之。”次夜坐于阁之中殿,待至更许,渺无有入庙燃灯者。刚转阁东,殿内倏然生辉,如同白昼。蜻飞子突出,见有三人手捧灯光,至于佛前拜跪不已。蜻飞子曰:“汝村人耶?”三人曰:“吾非村人,乃鬼属也。”蜻飞子曰:“汝既为鬼,何以燃灯供佛?”鬼曰:“吾等在世,原属阁外居民。因于每岁元宵,约集村邻,设立灯会,众议吾三人为首。
吾三人尔诈我虞,瞒却灯油,分回自用。死入阴府,判吏照册算之,共计一百七十余斛,阎罗怒甚,罚以宰手剜心之罪。罪满,仍来此阁燃灯,必将瞒数燃清方了是案。”蜻飞子曰:“阳世作为,阴府必书于册,真用心宜正大也。”言毕,三鬼将灯燃点,出阁渺然。
椒花子前为老叟攀留,住了数月,因心闷倦,固辞他往,东奔西走,亦至飞云阁外十里许之建月阁中。他日无事,村外闲游,游到月上三竿,不觉已至飞云阁前。瞥见三人捧灯而至,椒仙子究询所以,三鬼亦以告蜻飞子之言告之。椒花子曰:“如汝所言,是阁殆无住持欤?”三鬼曰:“是阁颓靡不堪,又为淫雨所剥,窗棂莫蔽风雨,阁之内外苔藓满地,久矣人迹绝无矣,安有住持耶?”椒花子曰:“往来行人有住于是者乎?”三鬼曰:“昨夜有一道士住居其中,未知今晨去与否也。”椒花子曰:“如是吾明夜来阁,汝宜早燃灯光以待。”三鬼唯唯,椒花子仍归建月阁而居焉。
是夜,三鬼将灯燃后,蜻飞子呼而嘱曰:“汝于明夜迟来燃灯,吾将一入市廛,化人为善,须待二三日方可返之。”三鬼应声而退。次日,蜻飞子访得富川镇人烟辐辏,客商甚伙,遂入此市,日则苦口劝化,夜投古剎栖身。椒花子于傍晚时来在云飞阁,果见鸳鸯瓦解,窗棂颓坏。至夕三鬼捧灯来此,已近四更。椒花子曰:“吾谕汝早燃灯光,胡许久乃至?”三鬼曰:“阁中道士命吾迟来,吾故不敢傲之。”椒化子曰:“命汝迟来者何故?”三鬼曰:“以彼暂出化人未归也。”椒花子曰:“是道模样若何?”三鬼曰:“与道长形像二而一焉。”椒花子曰:“彼言何日始归耶?”三鬼曰:“不过二三日耳。”椒花子一一问确,在阁住之。住满三日,不见道士归来,已拟诘朝另行异地。
鼍更再报,蜻飞子自市归阁,阁前遇及三鬼而询曰:“阁内有人否?”三鬼曰:“有一道士在焉。”蜻飞子忙忙然入,见一道者趺坐习功,暗从灯下细细视之,乃椒花子也。蜻飞子喜出望外,思欲即晤,未知道心何如,假意上前,大声吼曰:“何方野道,敢夺吾阁?”言尚未毕,直向椒花子一剑打来。
椒花子以双骨钢刀隔定。二人战于阁中,酣战移时,两相退下。
蜻飞子曰:“汝属野方外道,敢与吾斗,吾念汝不识不知,放汝他行,二次毋许来此。”椒花子曰:“汝言吾为野方外道,汝真野方外道也。吾乃命奉道祖阐道于世,三缄仙官弟子,汝岂未之闻耶?”蜻飞子曰:“汝师三缄,吾师亦属三缄,未见有此顽弟。”椒花子曰:“汝亦三缄弟子,究何道号?”蜻飞子曰:“吾乃乐道是也。”椒花子闻得乐道二字,上前谛视曰:“汝非乐道,乃蜻飞兄耶。”蜻飞子曰:“然。”二人于是携手大哭。哭已,椒花子曰:“汝自分散后,栖身何地?”蜻飞子详述一遍,椒花子亦将分散情事缕晰言之。蜻飞子曰:“弃海知在赤水江头,三服已在紫泉洞内,至二狐、乐道、蛛虎、蛛龙、西山、善成、护道、野马,以及吾师踪迹,未审所之。
椒花道兄如何居处?”椒花子曰:“师踪寻遍,不知何日乃得相逢。吾二人偶遇于此,亦不幸之幸也,不如权在此阁居住,缓缓寻访师身。”蜻飞子颔之。自是朝日在阁,苦习道功,暇则二人同游村外。
韶光易逝,倏忽已住月余。蜻飞子一日谓椒花子曰:“今日无事,吾有一地,可愿同游乎?”椒花子曰:“所游何地,可试言之。”
第五十八回 映月潭老龙献绂 宿云渡野鹿指迷
蜻飞子曰:“三服念师心切,吾与相别时,彼言如得遇师,即速报之。纵师弗遇,得遇一道门兄弟,亦必邀至彼洞,以遣愁怀。兹幸尔我重逢,不如同到紫泉洞中与之一晤。”椒花子曰:“可。然紫泉洞中仅彼一人乎,抑有并洞而居者乎?”蜻飞子曰:“三服教有二女,一名蓉花,一属女蟒,皆彼所救者。”椒花子曰:“己道尚未深得,乌能教人?”蜻飞子曰:“彼暂收下,以俟吾师耳。”椒花子点首道是,当即挽手乘风,直向紫泉。
行到中途,忽见一缕黑云停于天半。椒花子曰:“天半黑云停着,不识内有何妖。”蜻飞子曰:“天下妖属多矣,何必问之。”殊意二人刚到黑云之下,云内突坠二女,将路阻着。
二人极目,似曾相识而又不能确认者。二女亦然。彼此顾盼良久,二女方欲问及姓名,椒、蜻二人已驱风车,向紫泉山而去。
二女转至前面,复腰遮而询曰:“二妖为谁,欲向何往?”椒花子曰:“男女不相赠答,何劳汝询耶?”二女曰:“猝尔相逢,何妨问讯,如弗言出,是地不准过焉。”椒花子曰:“小小丫结,有何道法,敢阻吾路。”二女不言,各执双刀,并力阻定。蜻飞子怒,遂与椒花子上前分战。一时黑云密布,狂风乱卷,斗作一团。
正酣斗间,恰遇二翠闲游,遥见黑云内四妖争斗。二翠风车驱动,急来看之,乃凤春、紫花娘与二道士也。翠华谓翠盖曰:“吾观道士形容,好似道兄椒、蜻二子。”翠盖曰:“如此须向前去,劝罢争战,再问来由。”言已,遂向战场止之曰:“凤、紫二姑姑,休得争战。”二女停斗回视,二翠也。其时椒、蜻二子亦停斗退下。二翠遥而询曰:“汝二道士,其殆三缄门徒椒、蜻二子?”椒花子惊曰:“二女为谁,知吾名姓?”二翠曰:“汝忘碧玉山之翠华、翠盖乎?”椒、蜻二子喜出望外,上前细视曰:“汝华、盖二道妹耶?”二翠曰:“然。”“然则此二女又属何人?”二翠曰:“彼乃凤春、紫花娘也。
前在碧玉时,亦曾见之,兹何各不相识?然尔我分别已久,今日喜得重晤,请到吾北凤山内消闲几日,可乎?”椒花子曰:“可则可耳,奈吾二人约往紫泉去会三服?”二翠曰:“紫泉山历吾北凤不远,三服既在彼处,兄请先到北凤,后至紫泉不迟。”蜻飞子曰:“道妹之言亦是。”即与四妖女同至北凤山中。二翠导入洞府,设筵款待。席间言及三缄,二翠叹息咨嗟,恨不能追随步履。椒、蜻二子曰:“道妹不必伤怀,吾已知汝在此,如访得师后,速来报之。”筵罢,二子辞别,二翠苦留在洞不提。
且说三缄在宝塔寺内住了数日,离此前行。师徒在途,常念诸子。狐疑曰:“吾与师时刻未忘诸道友,不知道友等而今心念究竟如何?”三缄曰:“春秋几易,未见其形,安识其心坚与不坚也。”狐疑曰:“坚者入道,不坚者离道,离道而怀异心,坠落三途,人身难转矣。”三缄曰:“汝言颇得道中妙旨,宜用力习之。”紫光曰:“弟子随师日久,功毫未得者,何哉?”三缄曰:“汝心未清也。”紫光曰:“清心之功,弟子亦常着意,但不过一刻,欲又生之。用力一除,孰知力愈用则心愈走,愈走则欲愈生焉。”初入门者,往往如是。三缄曰:“用力除欲则欲反生,以其心知有欲也。何若恬然淡然,不用力以除而欲自无焉之为愈。”紫光曰:“是功非弟子所及,祈师另示一途。”三缄曰:“总从恬淡处造去可也。”师徒沿途论道,不觉日又西坠。狐疑奉命前去,访寻宿所于村人。村人曰:“是地少有寺观,惟映月潭上有一养月阁,阁内无道无僧,汝欲宿之,此其所也。”狐疑曰:“历此多途乎?”村人曰:“不过数里耳。”狐疑曰:“其地或东或西,求为一示。”村人曰:“吾归闾里,必由阁前,汝随吾行,竟至其处。”狐疑曰:“如是汝待片时,吾呼同人即刻到此。”村人曰:“宜速去速来,时不待矣。”狐疑诺,转禀三缄。师徒忙忙,兼程而进。
路途中,三缄询及村人曰:“养月阁内,何无僧道耶?”村人曰:“是阁多妖,以前住持皆被吞噬,故至今日无人敢居。”三缄曰:“妖之行藏,汝可知否?”村人曰:“此妖每月一至,至则狂风大卷,瓦解鸳鸯,究不知妖物为何如斯厉害。”三缄曰:“本境居民岂无有能治伏者?”村人曰:“居民虽多,皆平常者流,何能治此。汝师徒投宿阁内,宜自防之。”三缄曰:“不妨,吾等宿是,皆汝方之福耳。”村人曰:“如何?”三缄曰:“妖物来时,吾必诛彼以除其害,讵非福乎?”村人喜曰:“如道长能为吾方除此妖孽,村庄人等定有厚酬。”三缄曰:“吾辈除害,不受谢也。”闲谈至此,村人曰:“吾将归矣,前面小小山儿翼然于林木中者,即养月阁焉。”言已别去。
三缄师徒来至阁外,拾级而登。入阁视之,蛛网尘封,颓然可悯。师徒周视一遍,遂于东厢楼上安顿行李,趺坐习功。将功习余,狐疑、紫光神倦入梦。
三缄见厢楼有窗,立起身来,推而外望。但见深深潭水,细卷波纹,月影依稀,金光闪烁。景况如此,真足令人豁目爽心。观望移时,忽然潭水响亮,微烟乍起。久之烟散云生,朵朵如箕,圆转不止,俄而相结凑聚成舟。舟上一帆飞舞,帆上现一乌龙,舞爪张牙,昂首吐气,气中带雨,势若倾盆。气吐以还,乌龙徐徐入水而没。烟云俱散,仍现潭水一泓,洁而无尘,月光交映。三缄慵视,将窗闭下,转坐楼中。
时近更三,忽闻外面有人呼曰:“三缄仙官安在?”三缄讶曰:“何人呼吾?”其人答曰:“吾乃潭中老龙也,敢请仙官临窗,有言相告。”三缄起,推开窗棂,果见一白发老人恭身立于楼外。三缄曰:“汝属映月潭之老龙,不在潭内管理水族,来此胡为?”老龙曰:“吾居是潭千有余载,不获飞升天府,皆由度脱无人。闻得仙官阐道天下,久欲晤之不得,兹幸来此,吾应有缘也。恳祈仙官指示,若何方克飞升?”三缄曰:“上天原爱大德,造德深者可以飞升。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汝在潭中管理水族,毋许肆行扰害,即合天地好生之心,加以汝躬护国佑民,即属造德。久久如是,上天下诏,准封仙品,飞升不难矣。”老龙曰:“承仙官指点,如得飞升他日,感戴不忘。但吾甚羡仙官,欲请到潭一游,仙官可赐步否?”三缄曰:“汝潭水深莫测,吾乌能至之?”老龙曰:“吾有避水宝绂,自能入之不溺也。”三缄欲睹其异,遂诺所请,梯窗而出。
老龙导入潭中,果然水如琉璃,不湿衣履。行未数武,宫殿在望,老龙迓入,设筵待之。筵毕,老龙曰:“兹蒙指示,聊设薄筵,仙官如闲,且请宽住几日。”三缄致谢曰:“吾归里念切,不能久住,辞之速行。”老龙送出潭来,依依不舍。三缄曰:“后晤有期,汝可归矣。”老龙曰:“仙官辱临敝宫,无可为赠,惟此宝绂敬赠仙官,仙官收存,久必有用。”三缄接绂在手,缓缓归阁,红日已挂树梢。狐疑、紫光迎入询曰:“吾师何往?”三缄以老龙见招语之。狐疑曰:“韶光荏苒,秋去冬来,师归里闾,正其时矣。”三缄于是离阁而归。
一路之上,冷风刺骨,雨雪霏霏,师徒冒雪前行,苦为泥途所阻。三缄曰:“泥泞难进,不若寻一寺观,暂住征鞭,以待晴日高悬,再归未晚。”狐疑曰:“师与道弟缓行步履,待吾往访前途。”三缄曰:“汝速去寻访,访得即来报之。”狐疑暗乘风车,空中四顾,近地一带观剎毫无,惟大道东偏,茂林高耸。将车按下,踱入林内,乃村庄也,草舍柴扉,隐然在目。狐疑竟到门下,呼主声声,内一老叟伛偻而出曰:“何人呼吾?”狐疑曰:“远方行人遇雪难进,兼之天色将暝,无地可投,特踵贵庄求宿一夕。”老叟曰:“谁人不出户庭,借宿一夕何妨。但茅舍竹篱,恐非驻驾所耳。”狐疑曰:“老叟见容,即是莫大功德矣,安望其它。”老叟曰:“汝一人乎,还有同侣耶?”狐疑曰:“尚有二人在途候之。”老叟曰:“雪风透骨,久候殊难,急去请彼偕来,老躯辟门以待。”狐疑退,仍驾风车,凌空望之,见师已历此不远,忙忙坠下,导至叟宅。
老叟迎入,烹茗煮黍以款。师徒食已,老叟曰:“观汝师徒皆属有道之人,不识于风雪中要向何往?”三缄曰:“远游日久,思欲一归桑梓耳。”老叟曰:“汝家有椿萱乎?”三缄曰:“已辞世矣。”“有后嗣乎?”三缄曰:“螟蛉之子已婚配矣。”老叟曰:“离家远出,睹雨雪而添愁者人人有之。”三缄曰:“老叟安享田园,以娱晚景,较世上奔劳之客,不啻天渊。”老叟曰:“老拙无才,碌碌庸庸,只以耕田为业,门外事故一毫莫知,暗自思之,真抱愧不少。”三缄曰:“是何言也,岂未闻人能安份,一世清闲乐自然乎?”老叟曰:“一世清闲,固属得安本份,然吾有一事,甚不满乎人意焉。”三缄曰:“天地之大,尚有缺陷,何况乎人!”老叟曰:“天地有何缺陷?”三缄曰:“天不满东南,天之缺也;地不满西北,地之缺也。”老叟曰:“天地之缺,天地若不忧其缺。吾人之缺,则欲不忧而不能。”三缄曰:“如何?”老叟曰:“吾躬今岁七十有三,膝下一子染疾在榻,一切极贵药饵,吾所不辞,殊累月经年,总不能起。有子如此,亦如无矣,岂非不满人意乎?”三缄曰:“汝子何疾?”老叟曰:“全身软弱,寸步不行。”三缄曰:“恐孽病耳,待吾一观。”老叟欣然,当将三缄导入子之寝所。三缄遍视,别无所见,惟鱼鳞禽兽纷纷不一,绕榻悲啼。视已言曰:“汝子猎好山水耶?”老叟曰:“罗水族,罹山禽,所得极多。吾家食足衣丰,皆由此而至也。”三缄曰:“伤生太众,孽结于斯。汝子能改过自新,永不为山水之猎,自然起榻无疾矣。”其子在榻泣曰:“今得高人指点,父速与儿焚香告天,自兹已后,不惟牲禽弗丧,而且买物释放,以赎前衍。”三缄曰:“汝既能存此心,吾将汝体抚摩一遍,汝自能行。”老叟闻之,代子告天后,请三缄近榻为之抚摩。果于诘朝其疾忽瘳,行动如昔。家人同喜,厚设肴馔,以款师徒。
留住二日,天色开霁,师徒告辞老叟,向故里而归。
又行三里途程,来至一江,江水汪洋,波翻白练,师徒至此,舟楫全无。三缄问狐疑曰:“是江横隔,如何能过耶?”狐疑曰:“暂在江岸歇息片时,谅有舟楫前来,师徒过渡。”三缄曰:“且待行人问之,看有别途可归桑梓否。”待之已久,忽有宿云渡外宿云山中洞内一鹿,修数百年道行不能飞升,无事乘风空中四顾,瞥见清气一缕在宿云渡下或降或升。老鹿知有仙子临凡,直到其间视之,见三人挺立岸上。老鹿暗计:“既属仙子,胡以中有一妖部,一凡胎乎?吾欲向前指以过渡之地,奈彼换胎入世,尚待琢磨躯壳,造功以成;欲不指之,彼又待渡甚切。”踌躇片刻,转思:“机缘相聚,何妨与彼方便,以造吾功。”于是按下风车,化为老人,持杖而至。
狐疑见一老人至此,急急上前,揖而询曰:“老人何往?”老人曰:“欲过江耳。”狐疑曰:“奈无舟楫何?”老人曰:“此渡原无舟楫也。”狐疑曰:“既无舟楫,焉能过之?”老人曰:“自有过处焉。”狐疑曰:“老人其能导吾师徒一过江乎?”老人曰:“汝欲过江,可随吾来。”狐疑言于三缄,遂尾老人后。老人行路甚缓,师徒亦缓缓随之。老人曰:“此江名『宿云渡』,每当水涨,其流极险,又兼江内有一毒蛟,常常拥水破舟,以资吞噬,故将古渡抛却,寂然无舟。”三缄曰:“毒蛟肆虐,何不除去,以免害及舟人。”老人曰:“此蛟猾甚,深潜水底,绝不一露。舟楫来此,舟破人沉,渺无形影。
世人以为水险流急,尸随浪去,而不知毒蛟噬人,即在无形中也,孰得而除之!”三缄曰:“此渡无舟,何地始有?”老人曰:“前面三十里许,村人相助,选其水浅者竖一杠焉。”三缄曰:“天色不待,乌能得历乎?”老人曰:“天色昏黑,不妨止宿吾家,待吾来朝再导汝于此地。”三缄曰:“汝所居者何村?”老人曰:“家寒无产,居一石穴已数十年矣。”三缄曰:“可有子孙乎?”老人曰:“妻室且无,安有子孙。”三缄曰:“老人仙洞历此几何?”老人曰:“由渡而上,宿云山中即是。”三缄师徒即同老人登山上岭,果见一洞宽敞如厢。
师徒入得洞中,老人奔走不停,煮黍以待。
次早师徒未起,老人已先起而呼之曰:“天晓矣,道长欲过此渡,速随吾来。”师徒闻呼,起而随行。行约廿余里,遥见江中一杠,横于水面。师徒到此,由杠过渡,拜谢老人。老人向三缄而言曰:“吾非人类,乃老鹿也,修炼多年,未成正果。昨夜窃闻仙官肩任阐道,广收徒众。兹之指此迷途者,以吾有心欲拜门墙耳。”三缄喜,赐以道号曰“破迷道人”。道号赐已,复嘱之曰:“吾今归里,不便携汝偕行,俟西北云游,汝来吾舍,一同登山涉水,以造外功。”老鹿聆言,不胜欢欣,问明里居,拜舞而去。
第五十九回 南龙郡妖害三缄 北雁山诗警七窍
三缄师徒自破迷道人辞去,又向故里而归,夜宿晓行,来至李家村前。已是春初景况,游蜂蝴蝶,飞舞花间,鸡犬桑麻,俨然在目。师徒行行止止,足力已疲,正思寻一所在以息肩,忽听山磬一声,铿然落韵。三缄翘首望去,遥见丛林一带,建阁高耸于翠微之中。访诸行人,行人曰:“是乃奎星阁也。”三缄曰:“内有住持乎?”行人曰:“仅二道士,一老一少,住兹久矣。”师徒得此野阁,喜不自胜,迤逶而来,不久已至。
老道询明来历,设斋以待。三缄师徒遂于此歇肩焉。
又说南龙郡七窍衙内,赤鲤、毒龙、老蛟、虾妖等在署执事,究有疑案,皆决于四妖,合郡人民,无不敬服。兹逢春社,四妖无事,园内赏花。灵宅真人驾得彩云,坠于花台之上。四妖见是师尊至此,欢欣拜舞,跪于其前。问安已毕,灵宅子曰:“尔辈在衙,徒消永日,不思所以诛三缄乎?”四妖曰:“师命弟子助七窍官阶,以为他年阻彼阐道之路,故七窍事事皆吾等剖明,官升三品。但惜圣恩尚未逮耳。”灵宅子曰:“师昨云游,见得三缄现住奎星阁内。师特来此命尔四人前去诛之,以免岁月迟延,难消师恨。”四妖曰:“师既有命,弟子敢不遵从?”灵宅子曰:“尔等至阁,务须隐身不露,乘机而作。
如能诛得三缄者,为首功。”四妖听命,各将妖风驾着,向奎星阁而投。
恰遇复礼子、正心子、诚意子奉紫霞命,查访三缄行为若何,搭肩乘云,正在空际。诚意子曰:“南面有黑云四朵,其气甚烈,不识何妖?”复礼子闻说,即与正心子高立云头望之,但听风声怒号,烈气可畏。复礼子曰:“是妖非凡,必有所为而去。吾等将车高驾,盖于黑云之上,视彼何往,再作踌躇。”正心子曰:“此言正合吾意。”遂将云车向上驱之,与黑云相映而行。行到奎星阁前,黑云冉冉,接连坠下。复礼子曰:“是阁清气时升,必是三缄在内,而四妖暗怀毒念以诛之者。吾等亦化凡人,入此阁中,看彼如何举乎?”正心子曰:“如是,事不宜迟。”当即按下云车,化作三叟,徐徐入阁,宿于东厢。
夜方二更,三缄师徒造彼内功,各坐榻上。毒龙生性暴烈,见三缄趺坐,原形化出,张牙舞爪,恨不一口而吞。老蛟曰:“彼已到兹,待到更深方可。”毒龙性不能忍,毁门直入,以扑三缄。复礼子见之,忙施仙法,在三缄头上现出烈火,直烧毒龙。老蛟从侧而前,向三缄一珠抛去。赤鲤潜近身后,一锤打来。诚意子亦显仙法,抛一宝巾,裹定蛟珠。正心子现一铁盆,将锤托着。虾妖乘势双钳齐举,狐疑以双刀架之。毒龙腾空击之以爪,无奈猛火势烈,飞身而遁。复礼子驱动猛火,随后追逐。
毒龙一步一趋,竟投灵宅子洞内。灵宅子望见毒龙烂额焦头,声声叫苦,忙踏坎卦,以口吹去。片刻,大雨如注,猛火被水而熄。雨止而燃,举目视之,乃复礼子在于洞外,大驱猛火。灵宅子怒目吼曰:“复礼子不在洞中修道,来此胡为?”复礼子曰:“吾奉师命护卫三缄,可恨毒龙一败再败,不知进退,胆敢仍蹈故辙,以背天律,吾是以略驱猛火,焚彼妖躯。
灵宅真人不思卫道,反与妖部为伍,成何体面?吾不念尔为师叔,毒龙诛后,并诛尔躬!”灵宅子闻言,怒如雷发,向复礼子一铁塔飞来。复礼子躲过身儿,化作青气,望东而隐。灵宅子见彼遁去,转回洞府,取灵丹以活毒龙。
赤鲤之锤被正心子铁盆托定,极力脱却,抽身便走。正心子铁盆扭转,翻盖赤鲤头上。赤鲤愈走愈重,直向师洞而奔。
正心子急驱铁盆,一时重若泰山,当将赤鲤压着。方欲刺以斩妖仙剑,适逢灵宅子乘云半空,见赤鲤头顶铁盆,事在危急,于是手扭离火,足踏巽门,向铁盆一吹,化为乌有。正心子吼曰:“灵宅子,妖物何恩于尔,护卫如斯?吾不看师叔之情,仙法略施,必丧尔躯于雷火!”灵宅子怒曰:“小小道童,敢在吾前夸弄海口。尔且站定,看吾仙宝!”正心子举目一视,乃一铁塔从空下坠。知不能敌,化道赤气向南而逃。
老蛟抛下宝珠,已被诚意子仙巾兜着,真言念动,珠反飞转,乱打老蛟。老蛟身被数伤,将自己宝器收之不得,无可为计,向洞奔回。灵宅子趋出洞门,飞一利剪,仙巾被剪剪碎,坠地纷纷。将巾剪余,其剪直向诚意子当头剪下。诚意子化成白气,亦向西逃。
惟狐疑持着双刀与虾妖力战不已。虾妖曰:“吾与尔鏖战良久,力已惫矣,暂息片刻可乎?”狐疑曰:“可。”遂各停斗,歇于松荫。虾妖曰:“尔有何道法,敢与吾战?”狐疑曰:“论吾道法,一说出时恐将尔灿头胆骇破矣!”虾妖曰:“尔且言之。”狐疑曰:“呼风唤雨,遣将驱雷,毋庸说得,以不足为奇也。吾化虽小,力能倒海翻江。那年东海龙王与吾角力,吾将海水一口哈干。”虾妖曰:“哈干后见些什么?”狐疑曰:“吾见海水汪洋,怕内面有甚骇人处。岂知其间尽属邃穴陡坑,为藏蛟藏虾之地。无涯阔海,被吾一眼看透焉。龙王与吾讲情,求还海水。吾言还水不难,但于海中要寻一心爱物儿方可。龙王曰:『尔能还吾海水,海中诸物任尔要之。』遂请吾到海遍处搜寻。将海寻遍,无一物可爱。左顾右盼,见一大虾,约大数斛,暗思:『此虾多肉,携回家去,可以饱食两餐。』当言于龙王,持虾上岸,还了海水。刚欲移步,此虾忽吐人言。”虾妖曰:“所言者何?”狐疑曰:“彼言:『饶了小虾性命,异日虾孙虾子必报尔恩。』吾心恻然,将彼放入海中。自今看来,此虾毫无信实。二次哈干海水,断断不饶。”虾妖曰:“彼何无信实耶?”狐疑曰:“如尔系吾当年所释老虾孙子,尚与吾躬角力,非无信实乎?”虾妖曰:“尔不言有此恩德于吾家,吾不知晓,自此不与尔战,以报前恩足矣。”言讫,向狐疑叩了头儿,乘风回洞,见赤鲤、毒龙同老蛟皆呻吟不绝。灵宅子各予丹一粒以饮之,曰:“为师将尔精神团聚,再复此仇。尔等各回南龙,以伺机变。”四妖唯唯,拜辞灵宅,复向南龙而去焉。
其时,七窍未见四人在署已二日矣,密遣人役遍访弗得,以为远去异地,常带愁容。珠莲问曰:“郎君近日体不安乎?”七窍曰:“未也。”珠莲曰:“郎君既安,何以愁容如是?”七窍以四人不在衙内言之。珠莲曰:“郎君毋虑,彼于明日定归也。”七窍曰:“夫人命彼他往乎?”珠莲曰:“妾未命之。
彼常言于婢妇,远逝三日即返,妾故知其归期。”果于诘朝,四人陆续归署。七窍询其所往,皆以探亲异地为词。即命设筵衙内,同酌畅饮之际,突然堂鼓冬冬,役吏入而禀曰:“外有村叟四五来衙叫冤。”七窍当出堂,将呈细阅,言:北雁山下,有死尸三人,一女二男,皆无其首。阅已,问之村叟曰:“可见有人在兹斗殴否?”村叟曰:“无之。”七窍曰:“尔等怎知此地有死尸耶?”村叟曰:“今日晨刻,闻行人呼之,而始知也。”七窍曰:“行人为谁?”村叟曰:“闻呼后,民等出视,则呼者已去。及到山麓,果见三尸纵横,不知杀之者为何人,亦不知起衅者为何事,故来具禀,祈大人察之。”七窍曰:“尔等先归,吾乘舆即至。”村叟同起,急急言旋。七窍乘舆,竟向此山进发。
珠莲蚌妇见七窍已去,呼四妖入内,问:“所干之事如何?”四妖将取败情由详述一遍。蚌妇曰:“灵宅真人何不施彼仙法以诛三缄?”四妖曰:“三缄而今有群仙护持,一时难以诛得耳。”珠莲见其个个负伤,嘱以静养勿动。四妖出,珠莲私谓蚌母曰:“三缄此子,乃吾等寇仇。俟七窍官品大时,将合天下之习道者,概行除尽,看彼之道阐以何人?”言罢,痛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