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 第 15 页/共 40 页

久之,行力已疲,意欲归都,向外望之,万巷千门,不识归从何处。七窍异,愈向内面直入,谁知每入一重,必有一重景像,或花墙相似而亭不同,或亭相似而花墙不同,或亭墙相似而蕉梧花卉不同,变幻百般,莫名其妙。穷尽其地,始见高阁耸然。缘梯而登,上至三层,一道冠道服者,须眉古峭,坐于其中。见七窍入门,徐徐下座,惊而询曰:“先生何来?”七窍曰:“闲暇无事,偶游到斯耳。”老道曰:“何时来耶?”七窍曰:“今晨已至矣。”老道曰:“尔腹得毋馁乎?”七窍曰:“馁甚。”老道曰:“如是此有果焉,尔且食之,吾呼道童为黍食子。”言毕,予以一果,不知何名,入口生香,味甜若蜜。   将帮食讫,黍藿呈案,举箸而食,美逾海味山珍。黍藿既餐,老道导至阁之上层,其中牀榻精美,名字名画高挂两旁。   七窍赏玩一周,坐而询诸老道曰:“动问道长,住此多年?”老道曰:“吾非是阁住持,原系初住于此者,缘海南太守叫什么七窍,不知与道何仇,示禁甚严,捕捉亦厉。吾于黑夜将所用之物窃负而逃,暂借此阁安身。近闻七窍遭了天厌,官阶削去,吾道中人个个欢欣,拜谢天地,但愿再加重报,丧乃孽障,吾道方行。”言犹未已,七窍颜为之赤,假易其词而乱之曰:“聆道长言,似以七窍不应禁道也。以吾言之,则有可禁者焉。”老道曰:“其可禁者安在?”七窍曰:“吾思游方野道,辄言道能成仙,究其所行,一无可取,兼之假结缘以敛财,夸仙道以惑世,行为种种,不惟当禁,亦且宜诛。”老道曰:“子言乃方外野道,傍道为生活者也。若夫真入大道,先敦五伦,五伦克敦,然后加以清心寡欲,炼其精气,而为长生不死之躯。自古仙真谁不由是而成者,子何执一格以相绳乎?”七窍曰:“如道长所说,人人习道,人人成仙,则见仙不久人矣,不几全无人道耶?”老道曰:“天下至大,未必人皆习道。愿习者宜由正孰,不落旁门,道自易于成之。愿入人道者,亦不之强,酒色财气随其所好,无殊花开结实,大者大而小者小,因各培之,根有厚薄耳。”七窍曰:“天下事原各随其所好,道长之言不差,然好道而习道者,亦未必成其道焉。”老道曰:“道在天壤,无不可成,视其习者之有恒无恒,犹之求名而习儒业者之时与与不时习也。”七窍曰:“以吾思之,人生斯世,不若富贵两途。是二者,人人父母所乐在此,我而得富,父母享受丰盈,我之孝也;我而得贵,父母享受华荣,亦我孝也。以视习道者之清净为高,弃父母而不亲,绝血食而不悔者,其孝不孝,为何如也?”老道曰:“习道一事,无处不宜,即在家庭,又胡不可,奚必入林惟恐弗密,入山惟恐弗深,而始称习道哉?为是说者,皆野道之言也。尔言得富得贵,可以全孝,彼得道而七祖九玄亦可升仙,同享仙福者,独不足为孝乎?”七窍曰:“依尔道家所言,七祖九玄俱可同为仙品,但其事属荒渺,谁得见之,究不若爵享朝廷,乃祖乃宗得受泥封紫诰,荣显当世,以夸耀于乡党邻里,明明朗朗,为众人所瞩目者,不亦愈于无凭之事乎?况大道之成,尤非易事,居今稽古,如钟离、国舅以及蓝、韩诸仙,尚且属诸传闻,未知果有其人否。彼言修道非难,成仙最易,是徒以动人闻听,惑人心志之说耳。稍有识者,恐不取焉。”老道曰:“功名富贵,固为现在之物,人皆得而视之。   吾问富者长富,贵者长贵而不失乎?”七窍曰:“由贫而富,由富而贫,由贱而贵,由贵而贱,转移之理,自古如是,何足为荣辱耶?”所以似又超然世外。老道曰:“以富贵而贫贱,既不足为荣辱,而富者贵者,果能长生不死而享富贵乎?”七窍曰:“人世有生必有死,生死二字,亦属天地之常道,又何足为喜,又何足为悲。”老道笑曰:“不足为喜为悲,君胡存好生恶死之念而不置也?”七窍曰:“恶死好生,人情皆然,何犹于我?”老道曰:“既好其生,奚不求其长生?既恶其死,奚不求其不死?不生不死,道中至乐之境,得入其境而长生不死者,人但如有钟离诸仙,安知后之入道而成仙者,代不乏人也。他如东晋之黄敬,王屋之王王余,福州之刘长生,蒙山之刘道成,汝南之应夷节,武陵之龚元正,颍川之陈慧度,成都、苏州之章訾、刘翊等,虽生不同时,要皆能诵《黄庭》、修大道而成仙者。且不独男子为然也,若广州增城之何二姑,九嶷女冠之鲁妙典,任城之卫夫人,兖州之谢自然,汾州、河中之崔少玄、薛玄同等,皆女子之能修大道而成仙者。历稽往代,班班可考。君何以为渺冥莫视而疑其人之有无哉?以君之疑,度君之心,殆谓天上无仙神也。如无仙神,则雷何以夏鸣而冬敛,日月何以并行而不悖,雨日昒何以时若而不愆乎?以子言而惑及天下,吾恐大道为之隐矣。”七窍曰:“吾不与尔辩仙之有无,道之成否,然人各有志,不可强也。”老道曰:“苦口千般,不听片词,子可归矣。”七窍刚辞老道,但听山磬一声,烟生野谷,掉头而视,乃一小阁挺立,花木毫无。   七窍惊异久之,忙忙归都,入于馆驿。珠莲询曰:“郎君所游何境,比至十旬弗返。妾命仆人寻访四方,未见路迹,得毋听外道之说,欲抛妻不顾乎?”七窍以所游所遇,一一告之。   珠莲曰:“此必邪道迷人,障郎君眼目,意欲入彼阵内者。幸郎君识见超迈,志向不凡,乃能如斯,不然早为老道惑矣。”言已,遂命仆婢治酒,为七窍洗尘。七窍曰:“吾游会仙阁,别无所思。惟良友三缄壁题四语,中心耿耿,恨不获遇焉。”珠莲含糊应曰:“缓缓寻访,自有相会之期。”七窍曰:“前日吾欲回籍,尔父苦留复官,何至于今尚无消息?”珠莲曰:“妾因郎君出游不返,急归相府,问及吾父,父言调停久矣,不日即有喜报,嘱郎君忍耐候之。”七窍曰:“吾复居官,务必着人往请三缄来衙一晤。”珠莲曰:“候到任后,再作理会。”七窍因思良友,以及所见所游,力倦神疲,入榻而卧。   且言三缄师徒南游计定,一路之上奔走无停。时值六月炎天,烈日如火,师徒虽不畏暑,而行人来往,常倚傍松柏,解衣乞凉。三缄师徒见得松柏之下乞凉人众,亦欲于是暂驻车驾而稍停步履焉。不意随足所之,竟至葛花村前,瞥见村内门户未启者无数,不能炊烟者亦多。三缄谓其徒曰:“是村也,又似含云阁之光景耳。”二狐曰:“含云阁疫鬼作祟,师命弟子采药救之。今又何如?”三缄曰:“是方之疫与彼不同。彼则由心所招,此则自口而入也。”二狐曰:“心口之招者何?”三缄曰:“灭五伦而迷四害,心招之而天厌之,其疫非改前愆而为后善者不能愈。所以先命悔过,然后治以药饵,乃能应验如神。   是他好食牛犬,宰割惨毒,灶府恶之而疫生,加以牛犬之魂助其威而疫甚。欲除此症,又不必采药海岛,只要人能悔口,书名于册,焚之灶府,疫自除矣。弃海、三服自随吾游,求能造功,师命汝沿村讲说,改一人自愈一疫焉。”二子领命,遂各持一册,分村劝谕,三缄与二狐住于村内之飞云阁以候之。弃海二人日日讲说,凡悔口者,其疾若失。足至弥月,是村化遍,人人改悔,疫疾全消。村人约集前来,欲报讲说之德,遍阁寻觅,道士已渺,村人感激自不必言。   三缄师徒行又数十日,所至一地,曰“红月镇”。镇中烟火千家,近于江岸。三缄到此,常见青黑之气凝结不散,欲为明告,恐泄天机,欲不告之,又不忍数万生灵厝于鱼腹。故每日在镇绕市言曰:“渺渺茫茫巷与街,波纹将到此间来;女男知觉宜先避,恐有鱼虾走不开。”绕说连朝,无人得解。三缄心甚不忍,乃复浅而告之曰:“人宜高处乐,休向江头卧;欲得千金全,当先寻山郭。”镇内一叟胡镜清者,家有万金,闻三缄言,谓子若孙曰:“此镇不久必有水灾,须先至丹凤山多搭草篷,以救镇中人命。凡吾家财帛器物,尽迁之焉。”其子询曰:“父何知?”镜清曰:“道士连呼旬余,知之无人,惟吾细思乃得。”子孙辈当即鸠工将篷搭毕,家中妇女以及财帛货物,刻日迁之。   三缄师徒尚住镇内,忽来力士晤之曰:“吾乃水神驾下催水神兵。因此镇人民大斗小秤,奸诈太过,邪淫之事,亦甚多多。自取之也,怪得何人?前日仙官在龙宫时,上天溺籍已下,命龙君照名编册,此镇男女应死水册者三千七百有奇。仙官秘言,镇人弗识,准于明夜水淹是镇。因仙官在此,水神命吾告之。”三缄曰:“尚可救援否?”水神曰:“迟矣。”言罢不见。   三缄师徒遂移至镇左之鱼鳞阁焉。果于次夜三更,雨如倾盆,水声汹涌,片时之际,镇内男女已在梦中随流逐波而死者,不知凡几,骑柱呼救者,不知凡几。三缄忙命弃海以木化舟,沿江救之。候到天明,三缄见其惨切情景,痛于心而发诸口曰:“一生奸诡说他能,劫到头来命不存;借问沿江波浪里,何人与尔吊归魂?”弃海曰:“师命弟子所救人民,溺册中俱有名姓,弟子之父如何缴旨?”三缄曰:“上天好生,爱人改过,吾将尔救之男女,劝其改过迁善,自使上天除名。”弃海曰:“师劝改过人名,须焚文稿,吾父之责方能免之。”三缄然其言,于水平后,传集所救男女,详言劝戒,人人信从。复命具疏一通,对天焚化讫,然后师徒辞了红月镇,又向前行。   行至宿鸾庄,日已西斜,无所归宿。正值仓皇莫措,遥见一少年男子忙忙奔走,对面而来。三缄问曰:“先生何往?”少年曰:“归吾庄耳。”三缄曰:“贵地可有寺观乎?”少年曰:“有。但历此甚远,难以至之。”三缄曰:“如是,吾等今夜下榻无所,敢借贵庄歇宿一宵,明日速行,不知先生其肯见纳否?”少年曰:“何人不出庭户,若道长陋室弗嫌,即请随吾入庄,以蔽风露。”三缄曰:“先生厚情如此,吾师徒感激多矣。”少年逊谢数语,前导欣然。不过四里之遥,已至门首。   少年迓入,禀之老母,母甚贤淑,即命其媳烹茗煮酒以待之。   师徒餐余,少年送至斗室安宿而出。   三缄正坐榻上,运用气机,忽听“呀然”一声,从门直过。   三服目向外视,知是野鬼入此宅内,遂出户擒入,跪于三缄榻前。三缄举目视之,乃一女娘,披发吐舌,形容丑恶,入目难看。视已而谓三服曰:“尔将此鬼擒来,有何所谓?”三服曰:“此鬼必寻代于主人之家者,弟子擒至,师宜开道,以免害及沿村。”三缄于是转询野鬼曰:“为鬼当守阴律,尔何擅入人室乎?”野鬼泣曰:“主人之媳与吾有冤耳。”三缄曰:“何冤?”野鬼曰:“吾乃张姓,与主人比邻而居。主人之媳失巾一幅,为邻居宋姑所得,彼向吾索要。吾婆朝日辱骂,因之忿气自缢,心实不甘,故入室中索彼之命。”三缄曰:“冤宜解释,不可结也。如结而不解,则循环相报,必无了期。如愿解之,吾于他年随缘度尔。”野鬼曰:“仙官之谕,敢有不遵,但要主人多焚楮财,吾方乐解。”三缄遂命狐疑呼少年入室。少年至,突见野鬼,骇然曰:“此鬼何来?”三缄将寻代之由与解释之道,详细告之,少年事事依从。三缄命鬼速出,许以明日来此领楮。   次日,少年焚楮后,苦留三缄师徒再宿一宵。三缄固辞,复驾征车前行。半月许,见得一山高立,不知何名。访诸行人,告曰:“东岳,其内多仙子焉。” 第三十九回 收人妖全凭舌战 教毒虎本此仁心   三缄师徒闻说东岳多仙,急急前奔,不久已抵山麓。师徒在灵官殿暂宿一宵,层迭而登,直到峰顶。其间庙宇宽广,亭台小榭曲折可人。庙中住持亦属道士,师徒拜见后,知客小道导至庙左之留花阁宿之。天已昏黑,庙之美好未能详觇,师徒五人各入榻所用功。待庙内晓钟敲候,三缄独出榻所,来至阁门。门联书云:“阁静常临仙子驾,春深应有异花留。”由阁转东,有一小巷,自巷直出,则曲径在焉。三缄竟从曲径穷之,入一小榭,内有二老对奕其间,见得三缄,停奕谓曰:“尔何地寺观来耶?”三缄拜而言曰:“无非寺观中之道士也。”二老曰:“尔无寺观,尔将何为?”三缄曰:“命奉吾师,四海云游,以积外功者。”老人曰:“尔在云游,可到九液源中,得会玄冥童子,听尔使命否?”三缄曰:“内火尚未精纯,安得大还之乐。”老人曰:“吾见尔行动干体未成,以其三阳未补乎三阴也。须于是处用功,方能成其干体。”三缄得此指点,拜而受之,意欲再求指陈,转瞬之间,二老突然不见。   三缄怅望良久,下榭而还。刚至曲径,弃海、三服与本庙道士见而惊曰:“吾师何往,已三日不见耶。弟子于是庙中亭阁台榭俱已寻遍,踪迹全无。二狐以为师先下山,几欲追访,吾以为师行必率弟子,万不肯独自他逝,今果然矣。吾师究何往哉?”三缄曰:“吾晨起出阁,由此径来,即入小榭,内有二老对奕,因吾至而言谈数句,倏忽不见。时似未久,何即三日乎?”言此,二狐亦至曰:“此榭吾兄弟已至三次,未见有师,并未见有老人,何也?”本庙道士曰:“吾庙无有奕者,是必仙神在此,为尔师徒指点大道耳。”谈谈论论,师徒仍归留花阁,庙中道士日款斋筵。三缄住阁月余,冀其复有神仙之遇,无乃往来虽众,率皆唐夫俗子,渺无仙迹焉。只得师徒下此峰头,扬鞭而去。   前行六七日,瞥见膏腴万顷,青畴绿野,山水回环。询是村名,有告之者曰:“此富良村也。”三缄甚爱是村幽雅,豁人心目,奈访诸人,人皆言村中无有寺观,欲弃此他往,心又不舍,因傍道左垂杨,托以息肩而为求宿计。息足既久,路无行人,刚欲前征,一叟伛偻而来,亦息足于垂杨之下。三缄曰:“老叟奚自?”老叟曰:“赴市而归耳。”三缄闻说有市,因询之曰:“此去市廛,途程几许?吾等可入而不晚乎?”老叟摇首曰:“日夕矣,不可至矣。”三缄闻市不可至,乃曰:“吾等今夜无所依归,老叟府第非遥,肯容借宿否?”老叟曰:“如不嫌湫隘,一宿何妨。”三缄曰:“止要能容师徒之身,何必宽敞。”老叟曰:“如是可随吾归。”三缄师徒即随之行。及至居址,乃一大第。宅叟导入,三缄极目四顾,楼台一切虽已颓靡,模范犹存,似亦世族巨家转而为农者。移时,老叟献茗,盏器不凡,至设斋筵,而碗箸精工,尤非寻常所有。师徒食后,老叟谓三缄曰:“吾观道长器宇轩昂,谅属得道者流,凡鬼怪妖魔,俱可收伏。”三缄未及回答,狐疑在旁曰:“吾师徒求宿老叟贵宅,不讲夸卖海口,是收妖一事,无论能飞能走,能土遁、水遁、火遁、金木二遁,以及无形无影的鬼妖,善驾云雾的天妖,皆举手可擒焉。”老叟曰:“贵师徒有此妙道,吾沾光矣。”狐疑曰:“老叟之家,莫非有妖乎?如其有之,吾等不似时下巫师,要楮炬酒牲方可以擒也。”老叟曰:“尔师徒俱静养片时,待妖来后,吾丢个面色,尔即擒之。然吾家这妖最善驾云,尔等不可大意。倘有法宝,须要随带身边。”狐疑曰:“妖能驾云、擒之更易。”言已,老叟导入斗室而出。   天刚昏黑,三缄师徒正在室中静坐待妖。忽然室门开处,来一少年子弟,不过二旬,见了师徒,每人一揖。狐疑询曰:“尔妖乎,人乎?”少年笑曰:“吾老叟之子也。”狐疑曰:“尔昆仲几何?”少年曰:“只吾一人。”狐疑曰:“尔何名耶?”少年曰:“吾族叶氏,贱号紫光。”狐疑曰:“尔入室何事?”紫光曰:“吾自外归,老母对吾言有高人在兹,特命拜见耳。”狐疑曰:“尔父言尔家有妖乎?”少年曰:“谁家无妖,至吾室之妖,则吾未见。”言谈三两,入内而去。老叟遇着,扭定击之。紫光悲啼,声达户外。狐疑惊曰:“老叟室内妖食人乎?不然,何哭泣之至如此凶悍。”手持宝器,将要出户,老叟已捆紫光入室,向三缄而泣,曰:“此即吾家之恶妖也,望道长收之。”三缄曰:“此系叟子,时才拜见吾等,何以妖称?”   老叟手指紫光,且泣且言曰:“吾夫妇四旬无子,求神拜佛,四十有五始产是蠢才。夫妇爱之,不啻拱璧,稍有微疾,药不离口,凡糖食果品玩好之物,随欲而投。长送攻书,大小荤腥,常命家仆送入馆内。逢暑衣葛,遇寒予缗,无一不顺此子之心。孰知年到二九,遇淫友讲春宫宿柳眠花,变为淫妖。由淫而赌,将吾历年所积概行输尽,至今无银用度,家内一空,是为赌妖。输人钱银,暗地请证恭卖祖宗遗业,吾知不许,彼则厉言相触,是谓逆妖。且吾二人年就衰迈,各制老衣数件,以备不虞。彼母之衣,此子假为姨娘借用,母为所诳,负入市镇售之,是又驾云妖也。若吾之衣紧锁箱内,彼于前日又复暗窃以去,不亦为盗妖乎?总而言之,谓之人妖。祈道长将此人妖降伏,俾吾二老不至啼饥号寒,贵师徒胜于礼佛朝山,吾夫妇恩铭肺腑矣。”   言罢,大放悲声曰:“吾被此妖实实害得心伤也!”其妻亦带泪痕,执杖前来,劝之而入。   三缄见此情景,默默无言久之。狐惑曰:“尔在老叟前夸下大口,今妖在此,尔去降之。”狐疑曰:“这个妖怪不能噬人,亦不骇人,师命吾降灵符也治不下,口诀手诀也降不着,将用何法乎?”三缄曰:“尔动夸师徒道法高妙,飞走驾云的尔都能擒,此亦驾云妖也,尔何不去擒耶?”狐疑曰:“山妖水怪我会得多,亦擒得多,似这人妖,方会头次,弟子无此法力,让师降之。”三缄曰:“谅尔难降,且待为师与彼大战几合。”狐疑曰:“如此我等各执法宝,前来助战焉。”三缄不慌不忙,将紫光之捆松却,命彼坐定,整整精神而询之曰:“尔何不听父母教训,而好此嫖赌乎?”紫光曰:“吾虽至愚,略知圣贤粗义,其不体父母之教者,亦效吾父之行耳。父于少时,倘若不嫖不赌,吾家今日安致空乏如斯?吾闻正人必先正己,吾父教我以正,其如彼之不出于正何?”三缄暗思:此枪刺得厉害。乃另入阵门曰:“尔父先年贪于嫖赌,亦如尔今日之迷,醒而后知所为之失也。尔父知前此之失,而规尔以今兹之失,尔宜速改其所失,以免后人又咎尔失焉。”紫光曰:“吾父前不自责其失,已将家业剥削无余,今始为吾责之,不知吾不资乎嫖则家无其妻;无妻者,吾父之嫖赌所害也。吾不资乎赌则家用无出,是不亦吾父之嫖赌害之乎?居今日而以嫖赌论,吾皆自父之嫖赌始。父不自责而反责吾焉,计已左矣,又何怪诳衣盗钱为不肖耶?道长毋得多言,吾于他日即将遗业丧尽莩死,吾父亦甘愿当此不肖之名而已。”三缄曰:“子言过矣。吾以天而譬子之父焉。天于四季之间雨昒时若,人民得其丰美,如父母爱子,衣食无不令之丰足也。为子者得其恩,宜思所以报其恩,不待父母言之矣。至有时而久晴不雨,或时而久雨不晴,天灾流行,毫无收获,生民莩死,沟浍皆盈,尔虽悲天怨天,又将天如之何哉?总之父母如天大,纵父母有过,尚宜隐之;况父母教子,原望子成,非害子也。尔何不前愆改去,以顺父母之心?如横不顺理,惟以父母之不是为怀,父母一旦莩亡,尸骸尔必厝之,尔即不厝,无非抛于野外,为兽伤鼠咬止矣。   吾问尔之后嗣,又安必不如是待尔?即不如是待尔,阴曹法律极严,能漏网于生,岂能容尔于死哉?”紫光得此顶门一针,泣然流涕而悔曰:“吾过矣,吾过矣。吾愿改悔前愆,而不复有他歧之惑矣。”三缄于是请老叟夫妇出,紫光叩头悔过。人妖已降,老叟厚治斋筵以款。   师徒住此数日,别而之他。狐疑在途,问及三缄曰:“吾师何能收此人妖而使之心悦乎?”三缄曰:“山妖水怪,鬼魅魔精,非法宝灵符不能治伏。若人之为善为恶,在乎一心,能将心之所迷勘得透,打得破,则心清气爽,如幽谷燃灯,一照即明,未有不首肯者也。老叟言其子为人妖,吾直以为心妖耳。”狐疑曰:“如此看来,惟有人妖难治,设遇禽兽之属,亦如吾师之所谓心妖者,可得而破之否?”三缄曰:“人为万物灵,可以言语动之。禽兽蠢物也,安可动以言。”狐疑曰:“若或遇此,又将何如?”三缄曰:“自此入人室中,尔无夸降妖之术,则妖不能治,笑之无人足矣,他何说哉!”狐疑曰:“不夸其术,一宿恐难容矣,焉望厚款?”三缄曰:“尔亦医术中之徒卖口角者耶?”狐疑不敢再答。   三缄俯首趋奔,忽见前途往往来来,行人颇众。三缄曰:“前面其有市乎?否则行人何如是之多也。”旁人曰:“道长问市,得毋欲息肩欤?历此不远即平阳镇耳。”三缄闻说,谓其弟子曰:“吾师徒有所归宿矣,可兼程而进。”无何,至镇宿于临泉阁中。阁中住持亦属道士,师徒拜见后,道士以一室安之。   三缄既得其所,独出阁外闲游。遥见尸座小山,草色如翠。   三缄望此逞步,直上山顶。四下观望,三面平坦,田连阡陌,惟南一面山大而险,巉崖怪石,讫如壁立焉。三缄思之:“对山险峻,林木如麻,崖头烟生,固属山川出云,不足为异。何以壑内有红绿之气妖娆其中,此非巨蟒所为,必毒虫所出,但不知有害于人否。如系害人之物,吾必除之。”观望逾时,天色已暝,归来询之阁中道士曰:“市外一小小山儿,三面皆膏腴之地,惟向南望,一山高险,是何名乎?”道士曰:“是名『鹅鹳岭』。以其高崖碎石之上,惯宿鹅鹳,于此生子。古传如是,今仍以其名名之。”三缄曰:“岭下野壑中瘴烟时起,红、绿二色妖娆空际,其间岂无妖孽扰害村人?”   道士曰:“吾自云游来兹,村人以吾诚笃,命居此阁经理香火。是岭虽近,从未至之。近闻出一毒虎,累于村内攫人而食,村人客岁曾约邻居数百,各持械器捕此毒虎,岭已搜遍,渺无踪迹。谁知此虎潜在巉崖穴中,被一壮丁见之,以炮中出,身大于犊,蹄过于箕。刚出穴时,仰天一呼,山谷皆震。胆怯者器械坠地,呆立不动,即知趋奔者,而又颠仆累累。此日所伤人数二十有八,仅食其二,手足犹存,余则或腰伤,或头破,亦或足折手断,而尸陈岭之上下。父母虽极痛楚,不敢收之以归。自为村人搜捕已后,愈肆其毒,始而夜出盗食村间子女,继则昼亦如斯。近岭居民,户户乔迁,田地久就荒芜矣。所异者,岭上摘星阁一白发老道,下岭入市,往来时与虎遇,虎反摇尾相亲,迎送无逆。自老道外,无人敢到岭头焉。”   三缄曰:“诚如尔言,是虎不除,这害弗校。”道士曰:“今岁盛暑时,市之乞凉而卧店外者,每失无踪,人以为岭无居民,毒虎远捕人食。但恨是地无雄伟之夫,如有其人,能死此虎,合村感激不尽矣。”三缄曰:“待吾明日上岭一观。”道士曰:“道兄远来,可以不必。”三缄曰:“如何?”道士曰:“虎,猛兽也,毫不通达人情。兄以修道之身,厉此险绝之地,如遇毒虎,居于乃腹,守身之道何存?”三缄闻言,未答所以。   次早催促徒众,向鹅鹳岭而投。行约廿里之多,已到岭下,缓由野径直登山顶,寻得摘星阁而入之。老道平而惊曰:“道兄何来?”三缄曰:“自平阳至此耳。”老道曰:“道兄来此固无惊怖,特恐难下是岭焉。”三缄曰:“老道兄之惊讶者,莫非谓虎之毒欤?”老道曰:“然。”三缄曰:“吾正为是虎而来也。”言犹未已,阁外一声大震,刮起狂风。老道曰:“毒虎临矣。”   三缄取出肠绋子,望空抛去,毫光一披,当将毒虎紧束,真言念动,提入阁中。三缄坐于几间,以手向虎一指,其虎头触爪舞,忽吐人言曰:“仙官饶却,自兹蠢兽不敢肆虐矣。”三缄曰:“尔于前劫所作何事,化此虎形?”虎白:“吾系是邑总役,心肠最毒,凡有词讼遇吾者,无不倾家破产,子散妻离,恶贯满盈,毙于清官杖下。阴曹极刑受尽,牛羊犬豕已化数劫,不能蔽在生之辜。冥王恨吾心毒如虎,因以虎皮披体而化是形焉。”三缄曰:“既化为虎,应敛迹深山,为何在此岭头伤人性命?”虎曰:“吾所吞噬者,皆不孝不悌之子孙也。”三缄曰:“尔今入吾掌握,又将如何?”虎曰:“愿改恶从善,望仙官宥之。”三缄曰:“尔望吾宥,须从此潜形敛迹,毋得毒食村人。早晚之间,拜天答地。候尔心念易为慈祥,吾自有安置之区。”毒虎不胜欢欣,拜舞靡已。三缄收回肠绋,又嘱之曰:“胆敢背命,如前肆虐,吾必诛之。”言讫,命之出阁,虎似依依不舍。三缄曰:“尔欲脱毛衣,立念总无欺;仁心常在抱,人形自可期。”虎闻是言,若有会意,摇尾竟去,不知所謢。 第四十回 碧玉山蕉精夺纛 葫芦井金镜迷人   毒虎已降,村人无害,师徒于是告辞老道。老道苦苦留定,又住二三日,始下岭而左行。一带平原,目送十里。   正行之际,狐疑询问:“师伏毒虎,不知犹还本性否?”三缄曰:“彼自降伏,谅出真诚,如其复起吞噬之心,是自坠无底深井也。尔等宜坚定志向,不可背吾教训。”四人唯唯听受。   三缄是日所说,无非在大道之内以规弟子,恐其桀骛不驯,自坠沉渊,要皆为师者所以教弟子之一片真心耳。狐疑诸人亦颇恪守师箴,深知谨凛。三缄见其循循有礼,心窃喜之。故向前途遄征,几忘远近。无如自岭而来,已经数日矣,善缘未结,外功如何圆满?乃命三服乘起阴风,寻一寺观栖身,以结善缘于此地。   三服乘风观望,历此十数里之遥,有一阁焉,宏敞可爱,忙忙复命,师徒直向是阁而投。阁中住持系一老僧,见三缄器宇不凡,待以礼貌,三缄住此闲暇无事,入市结缘。一日身倚阁门,远望一山横塞天际,因询老僧曰:“前面山形横塞于云雾中者,是何地界?”老僧曰:“是乃碧玉山也。”三缄曰:“老方丈可到过乎?”老僧曰:“吾少时曾走南岳,路过山下,今已数十载矣。”三缄曰:“遥望是山形甚奇古,吾于异日必有以游之。”老僧曰:“岂特山形奇古哉,而且顶上多蕉,自下仰望,重重翠影,秀色可食焉。”三缄闻之,身虽在阁,心中早抱碧玉之游矣。   不知碧玉山内蕉生已久,山左成一精曰“翠华”,山右一精曰“翠盖”,皆属女子,炼道数百余年。虽然能化人形,以其未入正途,不克飞升仙府。二精各居一洞,日日炼道,彼此无争。山腰一穴,旧传为古仙子炼丹之所,自仙飞升,雾锁云封,无有住于其间者。穴外下层吐一石盘,圆形似月,宽大广袤。缝中椒花一树,树下有一黄蜂,不知生自何时,亦能化人,托椒为名曰椒花子。恨所炼之道不及二蕉,常到洞中拜舞请安,心甚不服。时当春暖,山外闲游,偶遇一精,乃榆树上青蜂所成。   二精坐于石台,椒花询曰:“道兄何名?”榆精曰:“贱号蜻飞子。”转询之曰:“道兄又何名耶?”椒精曰:“吾名椒花子耳。”蜻飞曰:“道兄尚未飞升乎?”椒花曰:“吾不思成道为仙,但能不受他精管辖,得伸其气足矣。”蜻飞曰:“敢问道兄受何精所制?”椒花曰:“想是山中二蕉,法妙术高,群精谁不贴服?”言甫及此,蜻飞愀然曰:“尔不言则已,言及二蕉,吾心亦为之不平。”椒花曰:“如何?”蜻飞曰:“不惟凡事听其驱使,稍有不到,则罚跪洞前。这且不言,二蕉之处疏此则此加罪,疏彼则彼加罪。吾日日思之,弃此不能,弃彼不可,真有事齐事楚之难也。”椒花曰:“吾等可筹一策,使彼自相残杀,倘死其一,庶有所专事而无歧出之劳。”蜻飞曰:“其计安出?”椒花踌躇良久,曰:“可将山内中洞献于二蕉,如此后彼先,则后必争夺。吾等乘机竦弄,假为不服,必令二蕉死一,以遂乃心。”蜻飞日:“此计妙甚,何日行乎?”椒花曰:“翠华生辰不远,翠盖必至其处。待未至时,先献是洞以谀之,谀之而又激之,加以两面相刁,方使二蕉成为仇敌。”蜻飞曰:“如是俟期到时,尔我同候翠盖之驾。”椒花曰:“此计须秘,毋使外精知觉。”蜻飞诺之。   无何,翠华生辰已到。椒花子往约蜻飞子,早到翠盖洞中。   参拜毕,翠盖询曰:“二精来何早也?”二精曰:“翠华仙子今日生辰,翠盖姑姑自然要去拜祝,吾二小妖是以早来候驾耳。”翠盖曰:“有劳多矣。”椒花曰:“吾等历年所后未到,还望仙子原谅宥之。”翠盖素爱谀词,闻二精之言而喜曰:“今日甚早,舆夫仆婢尚未齐集,汝等可入吾洞消遣一时。”蜻飞曰:“吾辈常常请安仙子,而仙子洞府未尝入之。今且入焉,以瞻仙洞。”言已,二精同入,横顺周视,耳语不休,翠盖曰:“惜吾洞府漱隘已甚,如有宽敞之地,久欲乔迁。”椒花曰:“小妖洞上有一古穴,宽敞如廊,若仙子居乎其中,甚好炼道。”翠盖曰:“是山犹有此洞乎?何吾未之知也。”椒花曰:“仙子如欲,胡不驾动车辇,先去一观,然后往住翠华,亦未为晚。”翠盖闻之喜,催促车驾,众精拥后如云。及洞视之,果属宽敞。翠盖坐于洞内,似难舍之行。椒花曰:“吾以此洞献于仙子,望仙子早早乔迁。不然翠华知之,必见罪于吾也。”翠盖曰:“即翠华得知,一力有吾,不干汝事。”椒花子叩首谢恩曰:“仙子可以行矣,恐翠华仙姑难于久候。”翠盖点首,催车前进,来至翠华洞府。翠华接入,设宴同饮。翠盖饮过三巡,告辞欲归。翠华曰:“今日姊姊有何心事,纳闷不饮,其殆遇文曲星为夫妇,效鸾房于今夕乎?”翠盖曰:“非也。吾欲归洞以候凤春姊姊耳。”翠华曰:“凤春如闲,今日必来吾处。此时未到,知必别有事故也。”翠盖弗听,竟驾车辇而归。   翠华向众精言曰:“翠盖此去,必有要务,否则以素好饮酒之性,胡未尽兴而遽返耶?”蜻飞曰:“翠盖仙姑之事,吾久知之。”翠华曰:“何事?汝既得知,可为吾言。”蜻飞曰:“言之不难,特恐得罪。”翠华曰:“毋畏,如翠盖罪汝,自有吾躬。”蜻飞曰:“如此且将众精回言之也。”翠华曰:“吾已告汝,凡事有吾担定,汝何小心如是乎?”   蜻飞子乃低声言曰:“椒花子洞上一穴,系古修仙者所居。自仙飞升,无人住此。今日翠盖寿祝仙子,偶尔路从此过,酷爱是洞,意欲乔迁。椒花子曰:『是洞也,吾从未告之于人,一旦为姑所得,恐翠华姑知之而见责,于吾大不利也。为之奈何?』翠盖曰:『翠华有几许道术,敢与吾抗?即彼现居此洞,吾欲夺之,彼又其奈我何?』椒花子曰:『只要仙姑力保,俾小妖不受翠华罗织,可速迁焉。』”翠华曰:“翠盖欲居此洞,当时群精以为何如?”蜻飞子曰:“群精有言如翠盖仙子得此古洞,只服翠盖而不服翠华矣。”翠华得蜻飞子一席言语,赤发两腮,怒目森森,指翠盖而詈之曰:“婢子欺吾太甚,吾必先夺此洞,看汝有何法力与吾争。”蜻飞子曰:“仙姑既欲夺此,速速去之,迟则恐彼霸之矣。”翠华妖风驾动,顷刻即到。   身刚坐定,翠盖统领群精已至洞门。入见翠华,惊而询曰:“妹妹不在己洞宴客,来此胡为?”翠华曰:“吾洞湫溢不堪,群精拜舞前日:『闲游到此,甚洽吾心。』今趁母难之期,群精毕集,因之率众乔居耳。汝不在洞候凤春姊姊,又来此胡为?”翠盖曰:“是洞吾觅在前,择定今日乔迁,汝何得夺人所好?”翠华曰:“姊当让妹,此洞须予吾居。”翠盖曰:“吾不居之,谁敢居此?”翠华曰:“汝欲如何,吾不汝畏。”翠盖曰:“吾知小鬼头恃汝道法高妙,然能压得着群精,恐压不着吾也。”翠华曰:“汝敢与吾一决高低?”翠盖曰:“来者不惧。”即在怀内取出飞剪,向翠华劈面打下。剪口如虎,张牙吐气,翠华回手挥去,青烟一股化为百丈之缗,厚如牛皮,剪难透之,坠地而化。其缗直向翠盖周身缠搏。翠盖顺手抛下数万金针,穿入缗中,缗亦化为乌有。此针似蝶旋绕翠华,翠华向针一指,飞来无数红丝,一一将针套着。翠盖怒目大叫曰:“法宝不用,敢与吾力决胜负乎?”翠华曰:“正欲与汝决一死战也。”翠盖手执飞凤枪,直刺翠华。翠华以双龙剑播去,回手一剑,翠盖亦以枪播之。两翠战于空中,一往一来,或高或下,但见飞沙走石,大起狂风。战到日落西山,两翠各回,点就妖兵夜斗。翠盖口吐烈焰,照如白昼,翠华口吐赤火,遍地皆红。手下小妖,女与女争,男和男斗,喊声大震,各杀一团。足战三昼三宵,胜负不分,坠伍收回,又议来日。   凤春闻得二翠大战,不知所为,速将妖风驾动,来至碧玉山顾之。正值群精力战当场,二翠云中布阵,翠华险为飞凤枪所刺,翠盖几被双龙剑所伤,愈斗愈雄,愈雄愈斗。战在无可如何之际,凤春飞身上前,一手扭着翠华,一手拉着翠盖,大喊群精罢战。群精住手,凤春扭定二人,憩息片时而询之曰:“二翠何仇如此苦斗?”二翠将争夺山洞之事,详道其由。凤春曰:“是祸起自谁耶?”翠盖以椒、蜻所言为凤春告,翠华亦以蜻飞所说为凤春言之。   凤春曰:“二翠尚不知彼系蜂精乎?吾属虽众,只有是精甚毒,不惟口可伤物,即两股亦善伤人。尔何听彼言词,大伤和气?可命精卒将二子擒至,鞭之数百,以为刁弄是非者戒。”群精得令,遍山寻觅,不知去向。   谁知椒花子见凤春来劝二翠,暗谓蜻飞子曰:“凤春老精素为二翠所畏,彼来劝解,二翠必和。二翠一和,必令群精捕吾也,胡不去之?”蜻飞子曰:“去则去矣,将向何往?”椒花曰:“随足所行,随遇而安,有何不可?”计定,妖风驾就,向西而逃。   凤春邀二翠至洞,治酒相待,劝其和好。二翠已知二子乃不良之辈,百般唾骂,和好如初。酒宴饮余,各归洞府,皆凤春劝解之力也。   椒花子逃出此山,路过葫芦井,瞥见井口烟雾沉沉,心知其中有妖霸踞,风车按下,近井望之。奈水极深,不能得见妖为何物,因将野树化作汲水器具,扭身化一村民,向井汲泉。   水刚动时,井中忽放金光,直射井外。光内现一美人,面带羞容,拈花而笑。椒花子假装不见,美人复招以手,仍如不见焉。   美人见其痴呆,遂出井来,妖冶之容妙笔难绘。   椒花子假意问曰:“娘子欲饮水乎?”妖曰:“妾非为饮水而至也。”椒花曰:“尔非饮水而至,所为者何?”妖曰:“吾年十八矣,尚无其偶,今见相公才貌双全,其来此者,欲与相公为夫妇耳。微花曰:“夫妇如何讲耶?”妖曰:“谁家得此痴儿,夫妇二字都不能解。”椒花曰:“吾之父母极其爱惜,寸步不准出门,至到成人,俱在塾中,未尝听得夫妇二字。”妖曰:“夫妇者,百年偕老之谓也。”椒花曰:“人生寿算,有修有短,如我无百岁,偕尔不老,不是要淘尔气乎?”妖闻是言,格格作笑曰:“百年偕老,不过为成夫妇吉利语也,岂真百年耶?”椒花曰:“如尔之貌,与尔之心,作为夫妻,怕还配不得三日。”妖曰:“此言怎说?”椒花曰:“尔口甚大,与尔为配,恐被一口吸之矣,安得三日?”妖曰:“世上只有妖物食人,妾是闺中弱女,焉能食人乎?”椒花曰:“吾见世上妇女,外貌似属可怜,而其心肠则毒如虎。男子而富也,百般献媚以冀其宠;男子而贫也,披发吐舌以恨其穷。恨极毒生,谋害夫主,岂少也哉?惟男子憨不畏死,朝日贪恋,不知一己性命,已丧于一女腹中也。”妖曰:“妇人有贤不贤,乌可以一概视之?若吾素为乡人,称其贤淑,子如配妾,妾知敬子焉。”椒花曰:“乡人即称尔贤,宜早为人配,何至今而始求人配乎?”妖曰:“吾以良言说尔,其好好配吾。”椒花曰:“如不尔配,又将若何?”妖曰:“吾呼家人将尔束回,插翅亦难飞去。”椒花曰:“他人则怕,吾不惧也。”妖曰:“痴儿匪石不转,吾扭尔同死井中。”言讫,扭着椒花子。椒花子忙忙转身,刺之以股。妖曰:“看尔人无足奇,两股如此厉害。   然吾属硬头汉子,任随尔伤。”椒花子知难伤彼,遂在腰内取出杀人金剑,向妖刺之。妖吐金光,迷却去路。椒花子口吐黑气,将光晦污。妖亦手提刺面金枪,与椒花子力斗井外。椒花子势竭败下,向山而逃,妖力追之。   正遇蜻飞子乘风突至,见而询曰:“椒道兄与谁争斗?”椒花曰:“蜻兄急来擒此妖物。”蜻飞曰:“何妖?”椒花曰:“井中所出,谅是水妖耳。”蜻飞闻言,手持玉杵,上前助阵。   酣战之际,井妖张口喷水,如雨倾盆。二子逞起妖风以散之。   一时折木摧林,天昏地晦,村人家家闭户,个个含愁。   恰值三缄欲到碧玉山从此经过,见天地昏黑,风雨交加,谓其徒曰:“观此情形,是又妖战也。”狐疑曰:“既是妖战,村人受害,吾师何不收之?”三缄曰:“奈无止息之所?”狐疑曰:“师且暂住,待弟子乘风一望。”望已而禀曰:“历此不远,有小阁焉。”三缄喜,急急趋奔。甫到阁前,风雨益大。三缄取出肠绋子,抛向半空,青黄二光,牵于天外。顷刻收敛,已将三妖紧束,提入阁中。极目视之,乃二男一女也。   三缄厉声询曰:“三妖何名?”椒花曰:“吾名椒花子,在井汲泉,井内出此女娘,强与吾配。吾不许,遂与吾战,幸遇友人蜻飞助吾,不然早死妖手。”三缄曰:“女子何妖?”女子曰:“吾乃村间闺女,被此男子强逼为婚,吾不悦之,故与之斗。”三缄曰:“男为村民,妇为村女,如何村中男女都能呼风散雨乎?”狐疑曰:“吾师不知,村人能呼风散雨者,正复不少。”三缄曰:“哪里有之?”狐疑曰:“弟子常闻人云呼得风来大家凉,又曰偏东雨一处散点,岂不是村人能呼风散雨耶?”三缄曰:“都是俗言,汝毋多口。”狐疑曰:“世上多口者,莫甚于娘行。”三缄怒目视之,狐疑始退。   三缄曰:“汝三妖究属何物所化,为吾道其来历,吾不汝伤。”椒花子曰:“实系村人,本非妖物。”三缄曰:“汝不详道,可捧斩妖剑来。”三妖见剑光如电,骇然而拜曰:“吾等愿道出身,望仙官饶却。” 第四十一回 收二翠凤春作梗 酿五毒龙子救民   三缄曰:“汝速言之,如再隐秘弗吐,此剑出鞘,定不饶汝。”椒花子手指蜻飞子曰:“彼乃碧玉山麓榆树之上青蜂所成,吾乃碧玉山腰椒花树下黄蜂所炼,年年习道,日日用功,从未有害于民者,望仙官恕之。”三缄曰:“汝二妖俱言与民无害,为何又与此女斗于是地乎?”椒花子曰:“碧玉山中有二蕉精,一名翠华,一名翠盖,是山妖属无不为彼驱使,如稍迟缓,责斥难堪。吾二妖心甚不服,两相刁弄,二翠于是争斗连朝。忽得凤春力为解劝,各将起祸之由道出,方知是吾二妖所弄。凤春怒,当命群精捕吾,吾等窃知,各驾妖风而逃。小妖逃至葫芦井,遇此水怪与彼相斗,力不能胜,败到此间。蜻飞道兄突然至此,询明所以,忙忙帮助,不意得遇仙官。”三缄曰:“二妖来历已明,汝者女妖又何物所化?”女妖曰:“吾乃龙贽元年所铸金镜一面,坠于井内,得日月之精气而成,名曰金光道姑也。”三缄曰:“汝在井中,可能安份否?”金光道姑曰:“迷人入井,以供口食者,只有二焉。”三缄曰:“尔等入吾掌握,所愿如何?”椒花子曰:“愿师事仙官,以求正道。”三缄曰:“只要尔等心性坚定,何患正果不成?”二子闻言甚喜,遂与金光道姑逐一拜门。拜已,请赐道号。三缄曰:“不必另取,仍以原名呼之。”三妖喜,复各叩首曰:“吾等承师收入门墙,祈师实指进修之方,俾弟子由浅入深,成此正觉。”三缄曰:“这是自然。然吾欲到碧玉山收伏群妖,弟子等愿随师否?”三妖皆曰:“愿。”三缄曰:“既愿,今日即去,不可迟延。”三妖曰:“师欲速行,弟子何敢违命。”于是同上大道,竟向是山而投。   行约百里途程,已抵山麓,寻一村舍暂为息肩。次早,三缄命椒花子往访二翠消息。椒花奉命,乘风直到山顶,极目四望,不见动静,仍刁磬石,见其居址已为二翠败毁,心甚伤之。   怅望逾时,复由盘石之左上视其洞,一小蕉妖坐于洞门,见椒花子而言曰:“尔自那日刁弄是非,二翠仙姑命群精四处捕尔,如其捕着,有死无生矣。尔何不远远遁去,胆敢复返乎?”椒花子曰:“聆尔之言,而今尚欲得吾耶?”小蕉精曰:“正欲得尔而诛之也。”椒花子曰:“如此尔去报与二翠,言吾已回故所。”小蕉精曰:“吾不与尔结仇,何必告之。”椒花子曰:“近日二翠所干何事?”小蕉精曰:“各在洞中炼其法器而已。”椒花子曰:“二翠之处,凤春尚还来否?”小蕉精曰:“不时来往。”椒花子曰:“吾住此虽久,究不知凤春洞府在于何地。”小蕉精曰:“但闻居山之左,吾亦不知其处焉。”椒花子曰:“彼又究属何精,为二翠所畏。”小蕉精曰:“彼系灵凤修成,道法极高,乌得不畏?”椒花子曰:“凤春有何妙道耶?”小蕉精曰:“彼有一灵芝草干,炼成金刚画戟,能屈能伸,能化龙蛇,最为厉害。”椒花子曰:“如何能伏此宝,汝可知乎?”小蕉精曰:“凤春之名,闻而丧胆,是山妖属虽众,无有能敌者,汝所素识也,孰知此宝如何乃可收之。”椒花子正与小蕉精谈论,突被是山紫薇花妖紫花娘所见,暗想:“椒精乃二翠深仇,捕捉四方,未见踪迹,而今自入网罗,擒以献之,必有重赏。转思彼之两股最善伤人,擒之不能,必为所刺,吾且恬以甜言,如入吾彀,自丧乃躯矣。”计定,带笑上前而询曰:“道兄何往,久未觌面。”椒花子曰:“暂出云游耳。”紫花娘曰:“汝既云游四境,可遇奇妖乎?”椒花子曰:“仅在葫芦井中收伏金光道姑,他无所遇。”紫花娘曰:“金光道法何如?”椒花子曰:“千变万化,胜过凤春多矣。”紫花娘曰:“汝又如何收之?”椒花子曰:“吾与之战约数百合,欲拜下风,忽然来一天仙,赐吾法宝,抛在空际,坠下如龙,遂将金光道姑紧紧捆束。吾见天仙法妙,拜为门徒,承彼厚爱,传吾道法一二,故于今日始敢回山。”紫花娘曰:“如是,翠华、翠盖极爱奇妙道法,汝胡不入洞教之,以赎前罪?”椒花子曰:“吾今来此,乃命奉天仙收伏群妖,如不先为拱服,天仙驾至,碎尸万段,无一能逃矣,尚望教以道法乎!”紫花娘曰:“汝言真耶,抑诳吾耶?”椒花子曰:“真言耳。”紫花娘曰:“既属真言,汝在此候着,吾归劝二翠同来降之。”言罢,乘风速去。椒花子知彼此法,必搬弄二翠,飞身而归。   三缄问其窥探如何,椒花将紫花娘之言详述一遍。三缄复命椒花子,率同三服、弃海来与二翠战之。三妖齐驾妖风,上得碧玉山顶。正值翠盖统帅群精,于山后山前搜捕椒花子。椒花子当头而来,曰:“翠盖姑姑请了。”翠盖詈曰:“椒花小子,尔翠盖姑姑待尔不薄,尔何是非刁弄,使吾与翠华参商?   幸得姊姊凤春一番和解,不然碧玉山内早成血海矣。吾今含恨深深,誓必捕尔,剥皮碎骨,以遂吾心。”詈已,驱风前来,其势甚锐。椒花子退后,三服接战,力斗空中,乘隙一锤,已将翠盖打坠车下。紫花忙负归洞,报知翠华。翠华统领群妖,上前助阵。弃海与之对敌,乘隙一戟,翠华力不能支,大叫数声,乘风而遁,暗偕翠盖趋奔凤春洞府告之。凤春亦率群妖与三服接战,三服不能胜,弃海上阵,双敌凤春。凤春将灵芝干儿向空抛去,坠地之际,如泰山一般。二人败下阵来,凤春随后追逐。二人为其所逼,不能回于师处,急望西奔。无如凤春愈追愈紧,三服促甚,暗谓弃海曰:“此妖法力比吾等高妙,追逐不舍,为之奈何?”弃海曰:“以弟愚意,须向东海而逃,潜入龙宫,方免此祸。”三服曰:“如此乃好。”刚向东海逃时,椒花子已暗回师所禀之。三缄即命金光道姑收伏凤春。道姑乘风竟去,金光四射,直向凤春风车疾处而来,上前挡着。凤春詈曰:“吾正欲擒此二妖,何处妖妇敢阻去路,独未闻吾名乎?”金光道姑曰:“吾奉天仙之命,特来擒汝,岂畏尔小小丫结耶?”凤春曰:“尔如胜得过姑姑则罢,如胜不过,吾必碎尔尸海”金光道姑曰:“尔恃法力高妙,目空无人,今日遇吾,誓必擒之以见天仙也。”凤春怒极,吼声如雷,遂与金光道姑云头大战。三服谓弃海曰:“后面金光四射,吾师必遣道姑前来助战矣。吾等可止住阵角,恐其又添妖卒,尔我分而击之。”弃海诺,扭转风车,恰遇翠盖、翠华,分头助阵,道姑此际见其有妖相助,战力甚怯。突闻半空之内大声呼曰:“道姑只管力战,吾来助之。”于是三服战翠华,弃海战翠盖,各战一处,狂风大卷,地黑天昏。翠盖、翠华二精力竭,败归各洞。惟凤春与金光道姑愈战愈有精神。道姑口吐金光,红日不啻。凤春手持芝干,向光抛去,化成金色黑龙。   一往一来,不分胜负。酣战良久,凤春收回灵芝宝器,归于碧玉山中。道姑收回金光,与三服、弃海同归师所,将凤春道法细告三缄。三缄曰:“吾欲收伏二翠以及群精,凤妖鬼头敢来作梗,明日与战,吾自有伏彼之法,汝诸弟子各养精神以候之。”次日,三缄命金光道姑率领三服、弃海,先上碧玉。凤春、二翠同来接战。但见金光照地,黑雾迷天。三缄观望多时,知弟子不能取胜,忙将肠绋子抛入半空,气化青黄,飞于天外。   凤春、二翠睹得青黄之气绕天而去,不以为意,力斗云头。三服、弃海见之,谓金光道姑曰:“吾等速归,绋子来矣。”刚退师所,绋子回卷,将群精、二翠捆束而来,独凤春一人漏网逃去。三缄真言复念,抛去绋子,凤春东驰西奔,腹已馁矣。   绋子化为千竿修竹,结实多多,凤春飞驻其间,采实而食。食罢,千头万絮,缠绕口中,行动不能。绋子旋化为看凤童儿,骑之而坠于三缄座下。三缄命将群精押出,细小者释之,至二翠、凤春暨紫花娘等,尽柬其手足。三缄手捧斩妖宝剑而谓之曰:“尔愿生耶,死耶?”四妖同声哀曰:“望仙官赦宥,愿拜门下。”三缄曰:“尔系真心乎?”四妖曰:“实出真心,并无假意。”三缄于是释去其捆。四妖拜门后,三缄曰:“仍以尔名为道号,各归洞府,照师所传加力炼修。候召尔女徒时,然后同至。”四妖曰:“谨遵师命。”三缄即以修炼入门之道,一一传之。四妖得入正途,与金光道姑欢欣各散。惟椒、蜻二子同三缄游,迤逦前行,自不必说。   且说长寿村内人多满百,寿至大者,约有二三旬,至小则八九十龄不等,故呼是村为“长寿”。村北一洞,倚石崖而直下,深不可测,素有五色云雾,起自洞口,直透半霄,变幻离奇,莫名其状,村人常常得见而不以为怪焉。每逢春月,是村有踏青之游,好事者齐至洞外,以索顽石,向下缒之,愈缒愈深,约有数百丈始到其底。及至底时,“铿然”一声,索忽断矣。自时云雾之气吹嘘弗绝,接连数昼宵,竟将所缒索儿冲出洞口。村人不解其故,咸以为妖。岂知洞中乃一千年老狐在内修道,不惟于人无忤,且于村人常默护焉。村人不知报德,反缒索相侮,忿恨难消。因酿五毒于井泉,饮之者死亡极众。村人无可祈祷,听之而已。   一日,三缄师徒来到是地,住于村西之川流阁。阁一老僧,见三缄师徒六七,借阁居住,虽嫌其众而不便言。三缄于无事时,常与老僧谈论,无非询是方之风土人情也。老僧愀然曰:“论敝地人情风土,固谓忠厚,但恨此刻未审犯何天律,村人死亡殆尽焉。”三缄曰:“是由何事死亡如斯?”老僧将缒索入洞之情,备陈颠末。三缄曰:“是必妖之为害也。尔语村人,吾能治此。”老僧喜,沿村传说。村人约集入阁,拜祈三缄曰:“如道长能治此妖,俾是村得享宁静,合村男女愿尸位祝之。”三缄曰:“尔等暂退,可治不可治,数日后自有信音。”村人闻言散去。三缄遂命二狐往查妖属何部,并暨如何来历以死村人。   二狐奉命,前来村外遍游,不得消息。狐惑曰:“闻老僧言,缒索于洞始有此祸,不如临洞以访之。”狐疑曰:“此言甚当。”及至洞前探望,业已三四日,根据查无。狐疑曰:“吾欲入洞一视,弟以为何如?”狐惑曰:“不可。尔我入洞,何异羊入虎口,还是在外缓缓探访,计始善焉。”狐疑曰:“如不得其实据,安复师命哉?”狐惑曰:“今夜尔我守此洞口,弗得妖物行藏,誓不归去。”狐疑诺。   守至更三,忽闻洞中嘈嘈杂杂,顷之一物从洞而出。二狐视之,乃同类也,出洞化人,坐于洞侧。二狐亦隐本相,转化人形,曰:“老道兄安否?”洞中老狐正在对月炼道,闻得二狐所询,忙忙掉首,谛视良久,曰:“尔何地狐狸,来兹甚事?”狐疑曰:“吾闻老道兄在此修炼,法力高妙,特来访之。”老狐曰:“吾名西山老人,居是洞内已历千载,常佑村民,并无他意。殊意村人不以为德,反缒索至洞,忤吾累累,吾恨甚,略酿五毒以死之。至今沿村悲泣,惨难入耳,吾又代为之伤。”狐疑曰:“老道兄之五毒,若何能收?”老狐曰:“是非飞龙瓶汲得海水,喷于天半,不能解此毒焉。即有此瓶,非持诸龙子龙孙亦不能解。吾为村人相忤,妄加五毒,虽泄一时之忿,心甚悔之。”狐疑曰:“聆尔所言,亦似欲求大道以成仙者,不知尔可得师乎?”老狐曰:“吾虽未得师承教导,总以清心寡欲为内功,济物利人为外功,大约有师所传,不过如是。”狐疑曰:“吾得一师,乃上界仙子临凡,所传之道,正大而无旁迕。道兄何不从事以求指点乎?”老狐曰:“而今好为人师者多矣,概属徒传口角,着实问彼,则内外功修,一丝不知。此而从之,不如自得师之为愈。”狐疑曰:“他师或保如此,吾师则功成内外,无不在在着实者。”老狐曰:“尔夸师之能,吾抛一宝于空际,彼如擒得,吾即愿拜门下。”狐疑曰:“尔抛此宝,在于何时?”老狐曰:“明日抛之,尔速归请尔师擒之。”所言至斯,天已发白。   狐疑不复与语,遂偕狐惑同归复命曰:“是洞中乃老狐,名曰西山老人也。因村人缒索相忤,酿以五毒,非命龙子持飞龙瓶,盛海水以喷于半天,其毒不解。”三缄曰:“果尔,性命为重,弃海可持瓶去救济村民。”弃海去后,狐疑又曰:“老狐意欲投师,以天下之好为人师者率皆庸碌,误世良多,彼云抛一宝于空中,师能擒时,然后拜为门徒。”三缄曰:“何日抛之?”狐疑曰:“约定今日。”三缄曰:“尔又夸卖海口耶?”狐疑曰:“未也。彼有所疑,故有此试耳。”三缄闻言,即命狐疑出视。狐疑视已,反告之曰:“老狐所抛,其大如斗,四面皆烈火围定,红光闪烁,不知宝物为何。”三缄默念真言,仍以肠绋于望空掷去,化一金鼎,阔而无外,即天地之大亦可盛之。此鼎化成,红光滚东则鼎向东衔,滚西则向西衔。久之,红光不能傲,从鼎直坠,当被绋子托下矣。   老狐见得三缄法妙道高,遂跪座前,祈为指点。三缄命之起,赐以道号曰“西山道人”。老狐不胜欢欣,愿随师云游,以任驱使。三缄许之曰:“吾命弃海解汝所酿之毒,胡至此际未见归来?”言甫毕,半空大雨倾盆,平地水深尺许,顷将四方洗洁,毒流江汉。弃海狂风复起,吹尽毒气,人民从此得享安康,皆三缄之仁恩所逮也。村中男女齐来阁内,拜谢欢呼,各馈礼仪,不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