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 第 21 页/共 40 页

七窍遣回村叟,来至北雁山验视三尸,苦不得其主手。询之近村人,村人曰:“昨日民等多在此山耕耨,毫无争斗声,今早行人往来,始见三尸横列于此。而其来历,实是不知。”七窍曰:“杀人之贼,岂无影响?尔近村中,谅有好逞凶横、累行不法者,尔辈思之。”村人曰:“凶横子弟,吾村亦无。”七窍曰:“其中女尸,首虽不见,睹其身体,大约不过廿龄,是必狎邪之流争奸毙命者。试思尔村内有好淫女子卖笑深闺者乎?”村人曰:“吾村之毗连而居者,尽皆清白,无此淫女。”七窍曰:“暗室行奸,尔岂知乎?”村人曰:“奸行暗室,断无不稍漏风声。”审询数番,村人皆以不知告。七窍无奈,将尸验毕,乘舆归衙。珠莲接入,问曰:“郎君今日所验之案若何?”七窍曰:“三尸皆无首领,横于北雁山下,不知主手为谁。此案令吾殊属难测。”珠莲曰:“是案乃尸亲所报,还是村人所报耶?”七窍曰:“吾阅呈内,系报自村人,未见尸亲措一词耳。”珠莲曰:“郎君要断此案,离不着问李赤等人,何不命彼查之?”七窍突然惊曰:“衙内疑难事件,半皆决于四人,妻不言,吾几忘却!”即命蚌妇去唤四人。四人闻呼,入内坐定,七窍以北雁山之案告之。赤鲤曰:“嘱役将尸逻守勿厝,待吾辈同往查访,三日后再往验焉。”七窍如命。   李赤等驾下妖风,于北雁山前密密访查,不得其实。毒龙曰:“吾谅是村实系无杀人事,此必别地移害而来者,宜向他村访之。”李赤曰:“吾等四人一路查访,恐有遗漏。不如分作四路,弗得于此,必得于彼,岂不妙哉?”老蛟曰:“尔言甚是。”四妖从兹各访一地。虾妖访至山后,慵于行步,暗自言曰:“吾等欲诛三缄,反受其挫,身体尚未安好,又得七窍命访案情,安有几许精神为人运用?不若在丛林深处,睡却一觉,俟精神养足,再行访之。”刚将身躯倒下,耳听林内哝哝唧唧,小语不休。虾妖起,暗向人言处用目偷觇,见一少年,美如白玉,与一娇好女子石台对坐,旁立两婢焉。虾妖思曰:“丛林中男女为群,非奸即妖也。吾且窃听所说何事。”又恐睹己形影,畏惧不言,旋将身儿隐而弗露。移时,闻得女子曰:“尔我昨日配合为婚,正属良辰花烛。拜余苦无酒肉,幸吾二婢在北雁山前偶遇三人,二男一女,二婢去头接血,以为夫妇合卺之用。今日又思饮矣,妾欲命婢再往,以候行人,不识郎君意念若何?”男子曰:“如此甚好。吾夫妇归室候之,婢子速去毋迟!”二婢领命,乘风竟去。但见男女携手同行,行至老杨树前,双双入土而没。虾妖见此,谨记其处,忙将妖风驾动,转回山下。见二婢正遇行人,隐刺其头,以衣接血而去。虾妖睹得实迹,暗地归衙。   四五村民复击堂鼓,报到北雁山麓,又毙二人。七窍异之,乘舆速往一一看验,与前之三尸无殊。询及村民,亦与前言无异。七窍此际见废五命,未识凶人,发下愁肠,闷闷不乐。久之,顾谓役吏曰:“北雁山有观剎乎?”役吏曰:“山半有玄天观在焉。”七窍曰:“既有此观,可市香炬,吾将祷之。”役吏聆言,顷将香炬市至。七窍入观,拜舞座前,无非祈指五尸实系何人毒杀。祷告已毕,遨游观内,以遣愁思。清虚真人空中望见,云头按下,在后殿题诗二绝,以警七窍。一云:“求官容易作官难,多少人情变又迁;不怕心中明似镜,无头公案费周旋。”二云:“不若为仙在上天,逍遥海岛乐年年;笑君今得红尘陷,恼恨群妖把尔缠。”七窍游至此间,见壁上诗句,墨迹犹湿,反复吟咏,宦场心事已淡。乘舆归衙,珠莲问曰:“郎君今日所验,又属何案耶?”七窍曰:“北雁山又毙二命,睹此案牍,日烦吾身,不堪其扰。意欲辞官归里,永不插足红尘矣。”言罢,和衣倒榻而卧。珠莲将就百般,欲挽入道之心,仍作宦途之客。语言尚未入耳,而七窍已作梦中人矣。 第六十回 讲法台群仙显法 剖奇案七窍惊奇   七窍自卧榻所,魂离躯壳,悠悠忽忽,不知属何地界,两峰对峙,下临江水,徒杠在目,垂杨覆焉。七窍思曰:“吾在衙内,为何到斯?”信步行来,竟立徒杠上面,眺望江水不已。   俄而徒杠转过,坦道一线,直牵数十里之遥。七窍是时未审坦道何去,遂坐于垂杨枝下,四顾踌躇。忽来一青衣童儿,笑谓七窍曰:“先生焉往?其殆不识路径而望洋悼叹者乎?不然,何默尔无词,席地不行耶?”七窍曰:“吾非有所行之地,乃不意至兹,特弗识坦道一条,所通何处。”青衣曰:“是道登天。欲观上天景致,可由此径缓缓而登。”七窍闻说,忙相揖于道童曰:“吾正欲景观天上,祈为吾导可乎?”青衣曰:“尔欲登天一览,速随吾来。但不可回头望之,望则胆碎而惊,惊则必坠。”七窍诺,果尾其后,一步一趋。顷之,暗暗回顾,足离于地者约有数百丈焉。七窍畏甚,从兹不敢反视,俯首而上,愈上愈高。曾不几时,而河汉星斗已俨然在眉目间矣。   青衣曰:“吾力已疲,可于此暂息一刻。”青衣坐,七窍亦坐。坐已,环顾见所坐者,尽属云霞。以手抹之,细软非常,绵绵若絮。对面望去,数星排列,其大如斗,光明照耀,闪烁不停。七窍于斯自在逍遥,几忘己为郡守也者。青衣暗知其情,乃乘机言曰:“汝为郡守,荣华已甚,不知其乐有如此乎?”七窍曰:“吾身虽为郡主,其心实为万民,每遇疑难案情,百转忧思,食也而难于下咽,寝也而难于入梦,那得清闲半日,如汝辈之逍遥无累耶?”青衣曰:“汝既如宦途苦况,何区区恋此富贵,不作一出山想哉?”七窍曰:“吾亦常有此念,奈尘世道士无一可为我师。”青衣曰:“野方外道固不足为人师。彼《黄庭》经卷,习此而成者,代不乏人,独不可以为师乎?”七窍曰:“身为郡守,日理民情,即有《黄庭》,亦不暇阅。”   青衣曰:“汝深入迷障,妖部环伺,恬不为怪,所以入道甚难。在汝心中,以郡守为至荣至尊,视大道为可无可有,安知仙真荣耀,更甚于郡守耶?况郡守之荣,不过如花开谢,岂及为仙天上,与日月以同辉?然吾所言,知汝淡焉置之。欲不导汝登天,又念前生与吾为友。吾且导汝一睹天仙荣显,以冀脱此迷途。”言此,道童起,七窍随起。   复行数百步,有门在望,高大无比。额上现二字曰:“南天”。入得此门,其地皆玉砌金嵌,润诸可爱。行未数武,道童转导七窍,路向左行。但见仙鹤飞鸣,声清如磬;仙鸾飞舞,身美多文,仙蝶仙鹅,行来对对,仙羊仙马,走去双双。或有台焉,玉箫可听;时而阁也,玉笛堪闻。七窍暗自计曰:“上天美景,真如海市不胜收之。”道童曰:“汝在天上,所乐睹者何景?”七窍曰:“即今行处,触目所睹,皆非人间有耳。”道童曰:“还有佳境,汝随吾来。”七窍欣然,紧随其后。遥望一台高耸,台下概拥以五色云霞。七窍曰:“前面高台,何仙所住?”道童曰:“是乃讲道台也。”七窍曰:“台也,而胡以讲道名耶?”道童曰:“每逢佳期,道祖登台讲道,群仙环侍拱立而听之。”七窍曰:“不知何日是讲道之辰?”道童屈指计曰:“汝尚有缘,恰遇今日讲道耳。”七窍曰:“道祖讲道,又定何时?”道童曰:“如丙寅日,则定午时。今日丙寅,午刻必讲道也。急待毋缓,犹能得见道祖出宫之荣。”言已,奋力前驱。   七窍追踪而往。不知不觉,已至台下。极目四顾,寂然无人。道童曰:“时尚早也,可于台左坐以候之。”七窍果随道童坐于台左厢内。未几鸾凤齐鸣,仙真陆续而至,衣冠楚楚,尽属滚龙盘绕,一身锦绣,备极鲜华。俄而厢内仙童捧出仙衣二套,一以予七窍,一予道童服之。七窍衣甫披身,自觉遍体生凉,轻松之极。俯视衣上,绣龙缠定,彩色炫人。衣服而后,群仙毕集,列坐厢中。七窍杂坐其间,总不离道童左右,群仙无有问及,而彼亦俨然以仙子自居。坐约片时,霹雳一声,金光数道,左右厢内,如火如荼。群仙拱一拱手,乃金甲神祗六七,或执剑戟,或执金鞭,或执铜锤,或赤面黄须,或金面赤须,或粉面无须,形象森严,威然可畏,不言不语,高排于讲道台上。群仙济济,鹤班鹭序,恭立两旁。一时仙乐齐鸣,幢幡宝盖,翠羽宫扇,护拥道祖跨着青角板牛而来。七窍睨而视之,见其头带冕旒,身服八卦龙衣,晶光夺目。左右童子,一持拐杖,一捧《太极图》,齐拥台中。   鼓擂三通,钟鸣三匝,道祖登座。群仙朝参毕,一字排列。   道祖乃起顾盼之容,向群仙而言曰:“道在天下,习之则有,不习则无;道在人身,行之则升,忘之则坠。此以小者言之也。   若言其大,未有天地,先有此道,既有天地,道之弥纶。是充塞乎天地者,道也。道吾所道,仙佛成之;不道吾道,饿鬼堕之。吾愿世人道其所道,且乐吾道;道不忘道,以成吾道。吾道能成,自登坦道;逍遥自在,以安吾道,诸真诸圣,同享是道。”方言至此,群仙同声应曰:“大道周流,共沾所教,得其所教,乃成是道。道中之祖,阐此大道,伏翼道门,无息此道。”道祖闻言,欢欣下台,群仙拥护而去。   台下尚留二三仙子,年岁甚轻,向七窍而询曰:“汝乃南龙郡守,不在署内掌管符篆,来此窃听道语,应该罚入雷部诛之。”七窍不敢回言。突然雷声震动,雷光闪闪,直逼其身。   七窍跪地泣曰:“吾以区区凡体,岂敢妄登仙地训聆道祖哉。   以吾行至徒杠之前,垂杨枝下,为青衣道童所导至此,是以冒触仙容耳。”二三仙子曰:“既然如是,撤转雷霆,尔上前来,吾有以教汝。”七窍见雷部远去,兢兢战战,跪于仙子之前,曰:“仙子何论?吾愿敬听,不敢有违。”仙子曰:“汝前生亦此地人物,为阐道不服,私下尘世,迷于四害,何日回头?幸而有缘,得登天府,聆道祖讲论大道。汝速归衙辞官,入此道门,以还本位。否则仙根坠落,永无登天路矣。”言毕,用手一招,五色祥光,拥着仙子飘然竟去。七窍起视,前道童尚在厢内,命将仙衣卸下,曰:“汝可归矣。”七窍曰:“归从何处,路径不识,望仙官导之。”道童曰:“汝非道中人,吾慵导矣。”七窍再三哀求,道童怒目言曰:“来,来,吾送汝归。”行至一崖,七窍畏,却步不进。道童推之以掌,七窍惧坠,紧闭双眸,耳听风声浓浓,一惊而苏。举目视之,乃在榻上。起而静坐,详细思维,所见所闻,历历不爽。自此心心在道,厌弃官阶。   珠莲见夫近日行为殊于往昔,乃询之曰:“郎君官居郡守,三代荣封,宜尽乃心,以勤案牍,一日皇恩下逮,擢至宰辅,功安社稷,名震海宇,幸莫大焉。胡郎君近日不以案牍为勤,其心似别有所思者,何也?”七窍将梦一一述之。珠莲突曰:“妾以郎君为何疏于政治,却为一梦耳。妾闻之,至人无梦。   梦乃幻境,随有所思而成。所以妇女常梦产子,以其心之所望者,恒在于是。男儿不梦产子,而梦娶美妻,亦以所好于心者,而形诸梦寐也。妾劝郎君毋以梦兆为真,宜以现所得者为务,妾之望也。”七窍聆此,梦付流水,将仙子所教背而不行,仍恋名场,以希荣宠。珠莲见是情景,不胜欣喜,内庭设宴,劝酌殷懃。   正畅饮间,突来役吏禀曰:“衙外叫冤,祈大人发落。”七窍曰:“尔将叫冤者唤至大堂,吾即出询。”役吏领命出堂,呼曰:“大人即临公案矣,呼冤者立候审问?”无何,衙内木梆响亮,满堂役吏排列左右。闪门启处,炮声三震,呵道如雷。   七窍出堂,高坐公案,顾谓役吏曰:“叫冤者何人?”役吏将叫冤数辈,带至大堂跪下。七窍询曰:“尔数人叫冤何事?”一老叟曰:“前日吾女归宁,看顾母疾。未逾三日,彼翁寄信,言吾婿偶染微恙,吾即命子送归。吾女去已数日,不见于归,往问婿家,亦言吾女未返。吾闻惊甚,四处寻之不得。传言北雁山下有男女尸骸,急往视之,果吾子女也。但不知凶手为谁,望大人缉获凶犯,以偿吾子女之命,其心始甘。”七窍曰:“这是自然。然呼冤不止一人,凡有冤有,实陈其说。”左一妇曰:“吾夫前日饮吾父寿酒,三日不归。访已遍矣,不料在于北雁山下毙之。”右跪二人,皆言子赴市麈,亦在北雁山同殒。七窍曰:“吾已命役遍访凶人,如访得之,立决偿命。”询毕,数人拜舞而起。   七窍是夜设筵以询四妖,曰:“北雁山之事,可访得乎?”李赤曰:“吾等未能访确,惟总管尽得其情。”七窍询之总管,总管曰:“毙人者非人,乃妖也。”七窍曰:“何以知之?”总管曰:“李赤、徒能、马魁与吾四人分路查访,吾访至北雁山后老杨树下,席地小憩,忽闻丛林内济济人声。吾隐暗处窥之,乃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俱属髫龄。外有婢女二人,列侍左右。   男女谈论,言及北雁山得人血人首以为餐,甚是爽口。又命二婢再献,以为夫妇同饮。二婢去,男女携手,同至老杨树下,入土而没。吾紧记其处,忙来山前,见有二人奔走坦途。二婢潜近身旁,推倒在地,割下首领。以衣接血,向山后而去焉。”七窍曰:“尔察的乎?”总管曰:“所察是实,并无讹也。”七窍曰:“这妖又如何收之?”马魁曰:“大人出示,晓谕军民人等各执械器,候于北雁山中。吾辈护卫大人,收此妖孽。”七窍如计,遂命书吏出示晓谕。   临期日,不约而集者数千人。七窍乘舆而来,总管导至树下,命村人数辈,各持畚具以掘之。掘约一丈之深,果有男女四人,口中尚衔人首。村民禀于七窍,七窍命束手足,扛出坑外,厉声询曰:“尔属何妖,胆敢毙人性命?”四妖不答,各将人首吮之。七窍无奈,命以竹篓盛着,扛回郡内。百姓闻此奇异,争视妖孽者纷至沓来。七窍命人密密逻守,入衙息定,询及总管诸人曰:“此妖何名?”马魁曰:“此土煞也。借男女之精魂血肉而成形体。非用油火焚之,难除是孽。”七窍点首。   妖暗知觉,出篓而逃。逻守者忙禀七窍。七窍曰:“此妖逃去,安得而诛之?”徒能曰:“妖物即逃,定在旧处。但这次入土,较前更深,恐于一时难以得耳。”七窍曰:“必如何始得耶?”李赤曰:“可宰一豕,以盆盛血,并及豕首,放于老杨树前,命人暗处守之。彼闻腥气,断然出食。待彼出土,速将油火焚于其处,彼必畏而不动,可以篓盛归,当即用油泼之,自难遁去。然后焚之以火,而此孽可除。不然,得此一番挫折,愈肆淫威,彼境居民躯难保矣。”七窍曰:“是妖如此其毒,若不除却,胡以安及村人?”遂命役吏照此行事。果于三更后,四妖同出,共食豕血及豕首焉。村人胆壮者,急以油泼地,山林内外,遍燃火具,而四妖已僵卧不动矣。俟到天晓,仍将竹篓盛定,扛回南龙。七窍升堂,即以油淋之。四妖惧甚,相抱而泣,声如秋虫。七窍詈曰:“汝不食吾村人,吾弗汝诛。今食吾民甚众,王法难逭,天律在所不容!役吏,与吾举火焚之!”四妖得火焚身,圆圆转转,合而为一,化作斗大肉团。待火烈时,复化为肉虫千万,四方蠕动,似欲离此火坑。七窍见之,忙命加火炽之。顷刻间,肉虫尽化为烟,一毫无有。   七窍于是向村人言曰:“噬人妖孽,已为汝辈除矣。丧其子媳者,各领归里,为之超度焉。”村人齐声呼曰:“吾民郡守,真天人也。最怪妖物,尚能歼除,其它可知矣。”此声一倡,朝廷嘉其智慧,圣恩下逮,加升刑部员外,即刻日进都,以授此职。七窍得兹荣宠,厚设筵席,呼四妖而赏之,曰:“吾之官阶得以重升者,皆尔四人力也。但问尔等,何能剖案如神乎?”四妖曰:“是皆大人明鉴,吾辈不过效厥奔走,他何知焉?”七窍曰:“北雁山之妖物,若非尔等,即仙子不能知之,真足令人敬服不少。吾也力得尔等,迁升部官。尔四人可愿随吾,一游都下否?”四妖曰:“大人厚待吾辈,实不忍忘,俱愿相随,以酬盛爱。”七窍曰:“圣旨已下,吾将卜吉起程。今特设筵,赏尔辈收妖之劳耳。”四妖曰:“承恩多矣,誓必报之!”其时郝相闻得乘龙有此奇才,不胜欣喜,又兼夫人望女心念甚切,遂遣家丁星夜前来,迎接七窍。七窍即将符篆交与后官,率领四妖,望都进发。 第六十一回 祈雨泽神通旱魃 保节妇法遣榴姑   夜宿晓行,不久已到都下。七窍夫妇住于馆驿,乘舆先拜郝相。郝相夫妇见之,欣喜非常,设筵款待。谈情竟夜,于次早五鼓,随郝相入朝,待漏朝君。君上奖赏一番,即授以刑部员外郎之职。七窍得此荣宠,暗思:“吾今官位固已擢升,不知吾友三缄又作何品?”怀思未吐,已转郝相府中,相府家人齐来贺喜。自此七窍常在刑部办理政事矣。   且说三缄自奎星阁将妖难脱后,又向故里遄征。一路行来,归心似箭。奈途长道远,一时难到乡关。无何,春日已过,初夏又临。师徒止止行行,目极村野,秧歌四达,已属插禾之期。   但烈日当头,常叹密云不雨,草木枯槁,恰似秋深景况。村人无可如何,约集剎中,诵佛呼天,以祈雨泽。三缄见得,心怀不忍,转谓狐疑曰:“插禾之际,甘霖弗降,下民胡以聊生?”狐疑曰:“师惜天泽不施,何不作一方便,以使沛然下雨,万井沾恩?”三缄曰:“上天原爱斯民,其不雨者,必民自取也。   师有何能,敢傲天命?”紫光笑曰:“吾师欲使上天雨部一层,这也无难。”三缄曰:“尔有祈雨术耶?”紫光曰:“有之。”三缄曰:“如何?”紫光曰:“将竹几一座,穿以二杠,如肩舆然。其中以一犬子坐定,犬首饰以夏冠,或女或男,拥犬而行,遍村游转。为首者带化米豆,以为雨后酬天之需。”言至此,三缄曰:“犬之为物,至贱也,乌能动天而沛雨泽乎?”紫光曰:“俗云笑犬必雨。舆此犬于乡村者,正以使人笑之耳。”三缄曰:“以此祈雨,恐不能动天,而反触天矣,乌乎可?”紫光曰:“弟子亦知不可。然吾乡先辈常祈雨,以此而验焉。”狐疑曰:“尔言如是,不若吾所见者为更灵。”紫光曰:“尔之所见若何?”狐疑曰:“吾乡不雨,多怪神祗。或将神祗舆以赴市,或在观剎齐诵佛号,而请泥塑之像坐于烈日之中。”紫光曰:“所为若此,其意何居?”狐疑曰:“彼言神畏日烈,自能沛泽耳。”三缄曰:“此更怒触神天也,焉得雨泽下降耶?”狐疑曰:“如师所说,何乡井愚民恒于无雨时行之,亦多效验?”三缄曰:“以此祷天,俱为儿戏,何能得雨?即得雨焉,亦上天依时而降,适逢其会也,岂如此可得甘霖乎?夫五风十雨,天非不欲依时而然,其所以久晴不雨者,皆下民行为,多不合于上天,天故禁其雨露以警斯民也。如得所警,而同登道岸,则上天雨泽,不必祈祷,自应时而沛矣。此理村愚不晓,每遇不雨,一切作用,均属戏侮上天。上天不过念其无知而宥之耳。”紫光曰:“师言大开胸臆。但此地田畴涸辙,如何救耶?”三缄曰:“俟至其地,见有祈雨者而示之。”师徒在途谈论,不觉日已西沉。狐疑曰:“天色将晚,又向何处栖身?”三缄曰:“尔速前去,寻一寺观,吾即至焉。”狐疑诺,前行数里,路旁一剎,鸣木鱼故鼓,诵佛声声。近而视之,剎门一额曰“三仙观”。狐疑入得观内,见老叟数人拜跪佛前,呼天望救。询之观内老僧,老僧曰:“因天不雨,四邻祷效桑林耳。”狐疑曰:“吾师徒三人,自远方归里,行至贵观,天色将晚,欲借一宿,可许之乎?”老僧曰:“谁无远行?   借宿一宵,有何不可。”狐疑曰:“老僧慷慨如斯,殊为难得。   但吾师徒行力已疲,吾且出观相延,恐彼不知此间,误行异地。”老僧曰:“尔且延之,毋使尔师又悲歧途也。”狐疑出,正值三缄、紫光已临观外。狐疑曰:“是观老僧颇贤,可借宿于此。”三缄喜,同入观内,拜见老僧及村叟等。老僧茗罢,设斋以待。   村叟傍晚各归其里而去。三缄询及老僧作何佛事,方知是地旱更甚前,村老策无可施,约集村人虔祷上天,是以在兹同诵佛号。   宾主谈谈论论,不觉时近二更。老僧曰:“道长行路辛苦,可下榻矣。况明晨村老早临,吾属本观住持,又当为之奔走。”言罢,手持灯檠,导三缄师徒入室安寝。师徒入室,各寻榻所,趺坐用功。   未几,四更已报,村老偕来,钟鼓交鸣,诵佛之声又作。   早餐后,突有村老二三拱立三缄榻前,笑容可掬。三缄曰:“村老恭敬如此,所欲何为?”村老曰:“吾辈目极道长道骨仙风,器宇不凡,知其必有法术者。”言犹未已,三缄曰:“欲求法术何用?”村老曰:“吾乡遭此大旱,禾弗能插。天再不雨,时过禾老,必为凶年。吾乡人民,多属困穷,何能生活?素闻岁逢大旱,为虐者旱魃神也,祈道长法术略施,驱此旱魃。倘得沛然下雨,万姓恩沾,道长之功,大无量矣?吾辈所求如是,冀道长法下慈仁,为吾乡一施恩德。”三缄曰:“既然如此,将汝一村男女传来是庙,吾自大施法术,以祈泽降上天。”村老闻言,各相传说,一时男女集于是观者千有余人,济济跄跄,争视道长施法。   三缄不徐不疾,立于案上,大声言曰:“上天不雨,皆由汝村之男妇不仁。不仁者何?男也,或听妻言而忤逆父母;女也,或逞气性而不孝翁姑。或迩室戎兴,欺兄凌弟;或街头贸易,使诈怀奸。种种罪愆,上千天厌,无怪乎雨泽不降,田生龟板。吾祈雨有术,未知汝村女女男男,可依吾否?”村人齐声应曰:“愿从道长之言。”三缄曰:“既愿,可将文房四宝排列案间,各书姓名,各改旧过。书毕,待吾录疏焚之,今夜自然甘霖大降矣。”老僧如命,事事排列,村人争书名姓,下注改过之语。顷刻间,名已书齐。三缄复上案中,呼其名曰:“汝愿改过,实出甘心,自兹以还,切毋仍蹈故辙。”一一谆问,村人一一应诺。三缄于是命众散去,沐浴书文,即于观前对天焚化。是夕,天忽生云,雷声震动,倾盆大雨,沟洫皆盈。村中妇女,称颂道士不置。   次日,同备牲醴,入庙谢天,并酬三缄。三缄师徒告辞欲行,村人坚留不许。将天谢后,齐跪三缄之前,曰:“若非道长施法救民,吾辈何以聊生?”异口同声,欢呼拜舞。三缄曰:“吾无法术也,以汝改过回天。天爱改过,故滂沱大降,其功仍归汝等,于我何与乎?”村人曰:“未得道长指陈,吾等不知,只以诵佛祈祷,又安能雨盈沟洫,如斯易易哉?此固上天隆恩,亦实道长厚德。道长须留观数日,俾吾辈再备蔬酌,以酬其劳焉。”三缄曰:“吾非为酌而来,不过事机偶遇,为汝等一指迷途耳。备酌一事,村老毋须。吾于今夜三更,将不辞而行矣。”村人苦留数次,三缄假为应诺。俟村人归去,师徒是夜暗暗出观,向坦道而归。   一日行至皓月村前,又是牧童唱晚、渔舟打桨之际,师徒忙忙前奔,恰听初撞晚钟。傍钟声而寻之,得一观焉,名曰“丑宿”。住持是观者,乃尼僧也。师徒至止,一老尼迎入,询曰:“道长何来?”三缄曰:“吾师徒傍晚难行,欲借宝庵止宿一夕。”老尼曰:“借宿不妨。但吾系女僧,观内留宿男子,恐山邻訾议。”三缄曰:“吾等宿于外厢,天晓即行,有何碍处?”老尼曰:“如是,汝师徒可宿观音殿侧斗室之内,明日早去毋迟。恐山邻知之,斥吾女尼不应招宿男道也。”三缄曰:“老尼放心,吾师徒去自早耳。”言已入室,各寻榻所,以习内功。   时至更深,倏听人言嘈杂,自外呼曰:“老尼开门?”呼约十数声,老尼始苏,出而询曰:“外面何人,呼门何事?”一男子答曰:“特来观内,暂息其肩。天晓之时,即便归去。”老尼闻说,将门开后,六七男子同入观中。老尼曰:“夜深矣,奈无茗以献山邻何?”男子曰:“吾等不烦老尼,汝可仍归寝所。”老尼曰:“吾年七旬,每卧至夜半,久望天晓。如再归榻,入梦殊难。”男子曰:“如此,老尼坐下,吾访汝一人焉。”老尼曰:“其人何名?”男子曰:“其人孙姓,名有仪。”老尼曰:“此人死已久矣。”男子曰:“不知其妻容貌何若?”老尼曰:“彼妻雪氏,貌美无双。村妇虽多,鲜有能及之者,但性烈如火,誓愿守节不迁,虽历此间仅一里之遥,从未一入吾观。   汝之所问,谅是内亲?”男子曰:“非也。”老尼曰:“既非亲眷,如何知彼而复访其品貌耶?”男子见得老尼谆谆究问,乃告之曰:“雪氏夫家广有金银,伊弟恋其全业,暗将此妇嫁与吾躬,约定明晨交人与吾。吾故乘夜宿剎一夕,以候天晓舁之而归。”老尼摇手曰:“不可,不可。汝听吾劝,休想此妇为妻。彼弟奸诡如斯,是女死期至矣。”男子曰:“妇女骗人,辄以『死』字,其实死之者有几!”老尼曰:“他妇或假言一死,以骇乎人,若雪氏性情,视死如归,汝必欲得而妻之,不死舆中,必死汝室。天下美妇多矣,先生何不另行择配,而必遭此一番忧气乎?”男子曰:“吾有力娶彼,不畏不从也。”老尼见言不入,别以他词乱之。俄而鸡鸣四野,日出东方,男子数人肩舆竟去。   雪氏不知夫弟已将己身易姓,尚早出户洒扫堂地,勤拭几案。未逾一刻,闻得犬吠声,倚门望之,见数男子扶舆而入。   雪氏疑为夫弟所呼,以舆弟媳归宁者,欣然叱犬接入献茗焉。   夫弟耳闻犬吠,知接亲人来,忙忙出庭,待以酒食。食已,方呼雪氏而与之言曰:“吾家无甚厚产,难养闲人,且嫂又无儿在兹,苦守何益?弟见凄凉若是,与嫂选一贤郎,家极富豪,可甲一郡。今朝吉日,嫂将尔之陪妆以及新旧衣裙,一概收拾,弟毫不龋贺吾嫂嫂另移一步,自然产子接后,从夫偕老矣。”雪氏闻言大惊,曰:“弟醉耶?”弟曰:“晨早而起,并未饮酒,醉从何来?”雪氏曰:“如此,则弟癫乎?”弟曰:“正大言谈,何癫之有!”雪氏曰:“尔兄没时,嘱尔抚子于嫂,以接后嗣,尔已诺之。且对尔兄发誓,愿保嫂节以终老。今何出此言也!况嫂于尔兄前,曾誓以终身不二,尔胡天良昧却,行为若此?嫂岂杨花水性、朝秦暮楚者哉!”彼弟怒曰:“吾早知尔深闺卖笑,外面假为正人。尔如从耶,吾另予金数百,以作根本;如其不从,尔亦难逃天罗地网也!”雪氏恐人众被搂,入室闭户。彼弟将门毁去,命四五伟汉抱雪氏上舆。雪氏逆结胸怀,缢殒舆内,舆夫知觉以告。强娶者畏甚,速将尸抛路侧,空舆而归。   恰值榴姑在洞炼道,纳闷不堪,乘得云光,遍游四境,忽见怨气一股,直绕空际。榴姑傍着怨气,按下云光,乃见道旁横一女尸。以手抚之,气已绝矣。忙取灵丹一粒,纳入口中。   移时,喉内作响,尸忽摇动。久之坐起,呼天泣曰:“妾命何苦耶?”正悲泣间,三缄师徒已至其处,见一女娘席地呼号,一女旁立,询其为何悲泣。雪氏拭泪,详将占强嫁之事告之。   三缄曰:“尔弟不良如是,尔愿归乎?”雪氏曰:“归则被害,不若死之为安。”三缄恻然,转询旁立女子曰:“尔系此女何人?”榴姑曰:“吾游此地,见得女尸横卧坦途,吾当饮以药饵,立见魂归躯壳而活,尚未询厥来历。不意仙官至是,见此女而详询之。敢问仙官能识妾否?”三缄曰:“不识。”榴姑曰:“仙官不记当日为松姑所害,吾母女舍力以救乎?”三缄默然良久,曰:“尔榴姑耶?”榴姑曰:“然。”三缄曰:“前承救援。今在何洞修道?”榴姑曰:“自得真人指点,仍归原洞,母女同修。奈功行细微,欲求飞升而不得。”三缄曰:“能救人命,即是莫大阴功,久久修持,何患飞身无日。但此节烈之妇,乃上天所最重者,将何以安置哉?”姑榴曰:“仙官带彼归去,保之于家,可乎?”三缄曰:“吾家子属所抚,少不知事。况吾归里庐暮省后,又欲远游,以造外功,安能保全其节?不若带归尔洞,教彼修炼之方。他日有成,尔功亦不小也。”榴姑曰:“此意妾思已久。但妾与彼不同其体,洞内又无烟火等物,如何养得彼躯?”三缄曰:“这事甚难措置矣。”狐疑曰:“是妇自有母家,何不送去彼处安置,更为妥当乎?”三缄曰:“此计甚善。不识彼之母家在于何地?”雪氏答曰:“历此甚远耳。”三缄曰:“其地何名?”雪氏曰:“地名雪岭,父母俱存。但家甚寒,难以生活。”三缄曰:“吾予银十两,榴姑可送至雪岭,交伊父母,且为之四时保护焉。”榴姑曰:“如此甚好。然仙官难遇,吾与此女愿拜门下,恳祈赏收。”三缄曰:“尔既愿拜吾门,焉有不收之理?”二女喜甚,双双拜于路旁,三缄遂为榴姑取道号曰“榴真子”,为雪氏取道号曰“雪清子。”二女拜罢,榴姑曰:“道妹牵着吾裙,闭定眼儿。雪岭虽遥,顷刻可到。”雪氏诺。拜辞三缄后,牵裙闭目,耳听风声呼呼。霎时之间,榴姑曰:“止。”雪氏睁目而视,已抵雪岭矣。榴姑曰:“尔认谁家是尔父母所住?”雪氏谛视良久,曰:“岭左之下烟生林外者,即母家也。”榴姑于是与同雪女缓缓行至岭左,刚入柴扉,彼母见而惊曰:“吾女哪得归来?”雪氏泣诉所以。雪母听罢,忙向榴姑拜谢再三。榴姑复赠纹银二十余两,以安雪氏之身,曰:“道妹已得母家,安身有所。至于习道,姊自缓来传之。姊将去矣。”雪氏母女苦苦遮留,榴姑不忍拂情,勉强住居半日,暗于傍晚后,独出柴扉而归。及至母女寻之,已不见其形矣。 第六十二回 绝尘山妖收吉了 登天阁道伏阴魔   雪母自榴姑去后,谓其女曰:“儿今归来,因尔弟忍心害理,逼嫁所致,岂可罢休?”雪氏曰:“彼即不认其嫂,即与理论,仍许儿归,终是不安。不若跟着吾母,以了此世,则吾妇道已尽,亦可以对泉下之人。”母曰:“奈儿母家寒,以儿素享丰厚,粗粝之食,何以聊生?”雪氏曰:“随遇而安,儿之愿也。况儿曾拜三缄仙官为徒,赠银十两,榴姑复赠廿两,交与儿母,以为生活。儿候榴姑传道习功,自此不染毫厘矣。”母曰:“榴姑此去,未知来否?”雪氏曰:“造道人岂无信实?   矧儿归时,仙官嘱彼保护,彼已应诺。母无忧虑,儿知榴姑之必来也。”母曰:“如是,只要儿心坚定,有此银两,可为生活计矣。”言犹未已,门外一女突如其来。母女视之,乃榴姑也。雪氏曰:“榴姑道姊,为何不辞而去?”榴姑曰:“吾出洞已久,恐母倚门怅望,故隐然归家,以慰母心。然后悉告吾母,始敢复来。圣人云:『游必有方』,即此意耳。”雪氏曰:“道姊这次能住几日耶?”榴姑曰:“传尔入门之法,不过三日。尔知之而习之。俟习熟时,吾又来传二步。”雪氏喜甚,即请入室。   榴姑将入门秘诀详细传之。雪氏聪慧异常,一说便晓。住了三日,榴姑辞去,曰:“道妹,好好习功,他日师尊命人传宣,方可团聚,此刻正属姊妹各炼大道时也。”言毕飞身竟去。雪氏从此朝日苦炼,自不必言。   且说三缄自命榴姑送雪氏后,师徒行行止止,又不知途去几何。一日,三缄谓狐疑曰:“近日奔走太急,体已倦矣。前去寻一所在,暂养精力,何如?”狐疑曰:“如此,师与紫光缓缓而来,弟子即去访之。”行约廿里余,遥见一山,高耸可爱,刚欲访问,突一中年来自当头。狐疑揖而询曰:“前面一山高耸,是何名号?”其人曰:“是乃绝尘山也。”狐疑曰:“何为绝尘?”其人曰:“以其山高而险,与尘世相绝耳。”狐疑曰:“山上有剎观否?”其人曰:“天下名山,居之者非僧即道。   绝尘山内,有剎一观一。剎则老僧主之,观则老道主之。”狐疑尚欲究问,其人曰:“吾难久待与尔详谈。”言别一声,拱手而去。   当是时也,三缄与紫光已至,见狐疑挺立道左,而询之曰:“息肩何地,可寻得乎?”狐疑曰:“得已久矣。”三缄曰:“剎耶,观耶?”狐疑曰:“剎、观各一,随师居之。”三缄曰:“僧耶,道耶?”狐疑曰:“僧、道皆有,随师择之。”三缄曰:“是地山耶,水耶?”狐疑曰:“山也,非水也。”三缄曰:“山在何处?”狐疑曰:“前面高耸云端者,即其地耳。”三缄翘首望去,果见层峦曲曲,翠迭重重,烟雾迷离,备极幽雅。   三缄曰:“有是佳山,又可消闲数日。”师徒于是竟向此投,曲折纡徐,拾级而上。   将到顶矣,见顶之东偏又露一顶,每顶一庙,两相对焉。   三缄曰:“不知何处是观?观中有道,系吾同侣,可得而居之。”狐疑曰:“师暂息此,弟子去访一遭。”三缄与紫光息于忪下,狐疑竟至左剎,昂首见额曰“古佛寺”。转身便走,来到松下,向三缄言曰:“左顶剎也,观当在右顶焉。”师徒忙忙望右顶而趋。及到观门,仰望一额曰“玄天观”。师徒刚入,观内老道见而迎之。入得客堂,师徒列坐。老道将茗献毕,问其里居。   三缄一一详言,并道来意。老道曰:“敝观湫隘不堪,道爷既不见嫌,只管宽闲数日。”言罢,即引师徒入一厢中,四面窗棂,蕉梧掩映,厢内牀榻几案,件件俱备。洁无纤尘,老道曰:“道爷师徒即在此间安居,可否?”三缄曰:“甚合,旨意。有烦道长多矣!”是夜餐了斋饭,安宿不提。   次早早斋未熟,三缄向左厢内散步消闲。左厢亦如右厢布置,但窗棂四面紧闭难开。三缄于窗隙中窥之,以外皆青松翠柏。转从左壁窗隙向外视去,忽见桑枝之上坐一女子,唇红若朱,面白如粉,身着黄裙翠服,娇姿媚态,逐逐逼人。三缄窃思:“人世无此女子,此必妖物所化无疑。但不知何物所化,曾有害于人否?”待早斋食毕,老道入厢,陪坐闲谈。三缄曰:“左厢布置与右厢无殊,其间窗棂紧闭弗启者何故?”老道曰:“数年前窗棂皆开,近年紧闭者,以厢外多怪也。”三缄曰:“何怪?”老道曰:“尝见一美女,或时披发,或时裹足,或时对镜,或时着衣,人一见之,即以手捂。凡近此女者,必昏绝数日始苏。故如今窗棂不敢开耳。”三缄曰:“胡不收之?”老道曰:“去岁亦有逸客来此,逞彼法力,与怪斗于林中。不惟胜之不能,险将性命丧却。吾见是怪驰追逸客,无法可施,急命道童击鼓鸣钟,是怪方隐。究弗识怪为何物,厉害如斯。”三缄曰:“是怪在此,曾毙有人乎?”老道曰:“怪在此地,历二载矣,未尝毙得一人。”三缄曰:“是必修道而未成者。”老道曰:“道爷何以知之?”三缄曰:“凡怪之善于噬人者,皆未入修道之门也。如修道未成之怪,断不妄毙人命,且能护卫于人。”老道曰:“果尔,则彼乃修道未成者也。”三缄曰:“汝又何知?”老道曰:“前数月,有一逃女在此山中,年仅十二三龄,吾于窗隙视之,怪常饵以果属。兹以道爷所说,合吾所见,已知能护卫人矣,非修道未成者乎?”三缄曰:“如是,今夜老道早卧,吾欲收之。”老道曰:“汝毋惊彼,恐如逸客之见逐也。”三缄曰:“吾术不比逸客。汝各早寝,明日此怪自消。”老道曰:“如不能胜,为彼追逐,可命汝弟子敲动钟鼓,以救汝躬。”三缄曰:“老道放心,毋用挂虑。”果于是夜,老道焚香后即归寝所,三缄暗命狐疑翻出窗棂,以收此怪。狐疑出,见怪笑容可掬,也不言语,上前扭着女子之衣。女子曰:“汝欲何为?”狐疑曰:“吾奉师命,特来擒汝。”女子曰:“汝欲擒吾,且将道法试试。”狐疑曰:“汝欲试者何道耶?”女子曰:“任汝施之。”狐疑听罢,化为三头六臂,青面红须,手执铁杆长矛,向女子便刺。女子扭身一化,化作铁鸦千百,前后左右,飞啄狐疑。正危急间,三缄将飞龙瓶望空抛下,金光万道,道道皆火龙飞绕。铁鸦一见,畏而惊逃。三缄收转此瓶,忙以肠绋子抛在空际,只见青黄二光从天外合来,顷将是妖束入左厢地下。三缄曰:“汝属何妖,详细道出。如傲吾令,决不汝饶!”女子曰:“妾乃吉了所化,在秦岭之北碧云洞中修炼。突来一老狐,道法甚高,将洞夺去,吾逃至此,不能归洞。其实未能害人也,望仙官恕之。妾愿拜于门墙,以求大道。”三缄曰:“汝既有求道之心,自是可成之器。”收回肠绋,命彼起立。吉了整整衣裙,参拜三缄,并拜狐疑、紫光毕,三缄赐以道号曰“了尘子”焉。吉了欣然求指大道,三缄传以一二,曰:“汝可另寻洞府,朝夕修炼。他日有命传汝,汝速来之。”了尘子唯唯,拜辞而去。   次早,三缄命狐疑、紫光将左厢窗棂尽行推开,又是一番新样。老道早起,慌忙来至厢内,询及三缄曰:“妖可收乎?”三缄曰:“已收之矣。”老道曰:“收在何处?”三缄曰:“收之而复纵之矣。”老道怀疑,转至左厢,见窗棂四面,逐一推启。试临窗外望,妖迹果无。老道心中暗惊不已,因谓三缄曰:“道爷道法高妙,收妖如是其易!历此数十里,有一阁曰『登天』,以其山高而阁在乎上,常有云霞拥护,故以登天阁名之。   阁甚宏敞,未审何妖在内,不惟无人敢往,而且是地绝无人迹焉。吾见道爷有此法力,何弗遍施仁德,赶出是怪,俾登天阁之诸神诸佛不致冷落乎?”三缄曰:“收妖不难,未识顺吾归路否?”老道曰:“道爷归路,所向何方?”三缄曰:“今之途程,则向西去。”老道喜曰:“登天阁正在此山之西面耳。”三缄曰:“如是,举手之劳,有何妨处?”老道曰:“道爷既已应诺,待吾先到其地,与乡人商之。道爷权在此间安住数日。吾去商妥归来,迎尔一行。”三缄诺。   老道遂于次早,望登天阁山麓而来。先至乡老家中,拜见乡老。乡老曰:“道长自弃登天阁,又在何处主持?”老道曰:“栖身无地,化缘度日,今得玄天观而居焉。”乡老曰:“其绝尘山之玄天观乎?”老道曰:“然。”乡老曰:“尔身倒得安妥,登天阁内,为妖所霸,香火全无。即阁之左右村人,亦皆远徙,田生荆棘,真令人触目心伤矣。”老道曰:“吾正为此事而来也。”乡老曰:“如何?”老道曰:“玄天观中有一妖女,煞有法术。前日忽来道爷师徒三人,业已将妖收却。吾祈彼遍施仁德,顺收登天阁之妖物,彼亦允之。今日来此者,特与乡邻筹商也。”乡老曰:“彼既能收,烦尔归迎至此。如妖除后,尔可仍归是阁,料理香火。”老道曰:“这是自然。然欲请道爷收妖,须告知村众,必要人人欣喜,吾方迎之。”乡老然其言,即于次日遍村传说。   村中少长咸集乡老家下,彼此询明所以,交相言曰:“有人能收是怪,合村迪吉矣,何幸如之!”中一少年曰:“世之巫师释道,辄以言语迷人,吾见市廛卖嘴者多矣。有言目内能见妖鬼,举手可擒。既信其言,请入家中。不假谓鬼猾难收,即逛言妖恶难伏,嫌其谢礼些微,做样装模,告辞欲去。主家为妖鬼所害,无可如何,只得央人攀留。重加谢礼,然后排设神位,做些法事。观其作用,俨然能收妖鬼矣。殊彼去后,为害愈甚。如往问之,则言尔家鬼妖,吾已收入柜中,埋于净土。今之作怪者,或又别来妖类也。尔若求收,复要一番谢扎。岂知若辈徒以言语惑人,其实道法毫无,反将妖鬼得罪,愈肆侮弄。道长所言收妖如神、得毋类是?”老道曰:“吾观妖女,吾亲见之;而其收伏也,亦吾亲见之,非徒以言语惑人者比也。况彼不需谢礼,何可疑乎?”村人曰:“天下事,惟不索钱者,自令鬼伏神钦。其能收妖也,必矣?”又一少年曰:“世有巫师之属,始以不索财帛为口里招牌,俟尔用时,将事完局,苦索重谢者,往往然也,亦属俗情所有之事。道长还宜斟酌。”老道曰:“吾观收妖,丝毫不索耳。”村人曰:“既是如斯,凡事以道长为计。吾村谢礼丝毫无出。数餐饭食,窃愿给之。”一一商妥,老道归来。   三缄曰:“道长何去一日而即归耶?”老道曰:“彼境村人闻道爷收妖手段,个个欣喜,虔祈道爷施及仁慈,为一方除害。故吾速转,不敢稍迟。”三缄曰:“何日去之?”老道曰:“村人与吾已约诘朝矣。”次日早起,老道始出斋饭。师徒餐罢,即与偕往。时方午刻,已到乡老家中。乡老厚设斋筵,以待师徒。住了一夕,三缄谓老道曰:“吾师徒要去登天阁收此妖孽。将妖收后,尔须呼集村人,砍伐蓬蒿。”老道诺之。   三缄遂与狐疑缓缓向阁而去。行至山麓,旋旋转转,直到阁前,满径蓬蒿,不堪入目。狐疑曰:“师且暂息阁门,待弟子入内一视。”三缄曰:“可。”狐疑入得阁中,隐着身形,搜视阁之上下,一无所见。转望东厢内面,见一狞狰恶鬼坐于石凳。左右男女排立,尽属披发吐舌者。狐疑视已,四面游遍,别无他妖。暗思:“此乃阴魔也。”忙忙来至阁外,与三缄说之。三缄曰:“吾以妖部霸占此地,恐有道法。如系阴鬼,收之不难。”狐疑曰:“师毋小视也,曾记三服之难收乎?”三缄曰:“尔我须提防之。”狐疑曰:“师收此鬼,若何进步?”三缄曰:“汝且前去,与之试敌。如服则已,否则吸以飞龙瓶焉。”狐疑得命,将身一化,化为丈六雄躯,逞步入厢,大声吼曰:“何处野鬼,敢占此阁?”恶鬼见之,手执钢叉,直刺狐疑。狐疑手持金剑,与之斗于厢内。恶鬼败,兴起阴风,一时走石飞沙,山林摧折。三缄听得风声大震,举首仰望,瞥见恶鬼正为狐疑所追,急将飞龙瓶一抛,一道金光缭绕空际。恶鬼愈惧,飞奔而逃。殊意此瓶大张瓶口,可包天下。恶鬼正在驰奔,早被瓶口吸入,金光一道,坠于三缄之前。三缄接在手中,当命狐疑将恶鬼之相从者尽行诛戮,然后入阁。复命下山呼集村人,齐执斧斤,以去荆棘。去后,村人同入阁内,叩谢三缄,曰:“道爷收除妖孽,有费心力矣。”三缄曰:“此阁乃阴魔霸占,吾已收下。尔等欲见之乎?”村人皆曰:“正欲一见耳。”三缄曰:“如是,吾将此鬼放出,尔等毋得畏之。有吾在兹,彼不敢肆也。”村人曰:“速祈道爷放出,俾吾等一视妖魔。”三缄即将宝瓶向地一倾,果然出一巨鬼,形像凶恶,高与檐齐,目极村人,舞爪张牙,狠声不已。村人惧甚,三缄仍吸入瓶中而没焉。 第六十三回 重圆山乐道为霸 三壑峡弃海称雄   村人见此情景,齐向三缄拜舞,曰:“吾乡大害,今承道长除却。但此魔鬼,道长须带至异地,远远逐之。不然,道长归去,彼必复至,沿村遭毒更惨。是道长施恩于前,反为村人结怨于后矣。还冀道长一恩再恩,合村男女叨沾不浅?”三缄曰:“吾既与尔辈除兹大害,焉不驱之异地,而使妖复临此以为毒乎?尔村人各宜善事多行,以敌别妖可也。”村人同声应诺。三缄于是告辞老道及村人等,又望桑梓缓缓而归。   且言乐道自诛白蟒,与二翠分别,仍在小月洞中苦苦修持,不知不觉,三载有余矣。心心念念,弗舍三缄。虽时来北风山与二翠谈论,然别师甚久,无有指示,入道颇难。正值无聊,出得洞府,妖风驾动,游转四方。遥见一山,圆静可爱,重重迭嶂,莫知其名。山中无数妖精,在此相斗。乐道暗计:“是山之上,为何妖集如林?吾且驱动风车,前去一视。”未逾片刻,已至山顶。瞥见二大汉子,一则青面红须,一则赤面黄须;一持铁鞭,一持月斧,两相力斗。斗约十余合,黄须汉子败下,红须汉子大声吼曰:“如有武事者,前来试试高低?倘能胜吾,则为重圆山首领。”言犹未已,一黑面虎须者自右边飞来,手执八爪铜锤,摇了又摇,吼声如雷,曰:“此山妖部之首,须让与吾!”红须者并不回言,持斧便劈。黑面将锤一挡,红须者倒退数十步,复持月斧上前力战。战不数合,知力弗胜,吼谓黑面曰:“此山妖首,让尔当之!”黑面者耀武扬威,连声呼曰:“谁敢敌吾,谁敢敌吾!”左旁来一黄面獠牙,虎眼绿须,手执连环双刀,走上前曰:“尔慢当此妖首,且待吾来!”黑面者不服,向黄面者一锤打下。黄面者以双刀架定,转过身躯,回手一刀,几中黑面之膀。黑面者仍然不服,又向黄面者顶门打下。黄面者复以双刀架着,抽空一足,将黑面者踢倒在地,急欲以刀刺之。黑面者曰:“莫忙,莫忙,此山妖首让尔,吾拜下风矣!”黄面者洋洋得意,曰:“谁敢前来与吾一战?”山前一花面者答曰:“妖部之首,留以待吾!”但见手执梅花枪,上前即刺。黄面者只有招架之力,无有回刺之时,竟为梅花枪儿挑着左肩,大败而去。花面者持枪在手,顾谓群妖曰:“此山妖首,应让吾矣!”山后一粉面者手执铁棍,飞奔而前,曰:“尔还算不得!”花面者曰:“尔有何武事?”粉面者曰:“尔恃尔枪法厉害,各自刺来!”花面大怒,举枪便刺。无如枪虽刺得迅速,而棍来沉重,势不可当。斗未片时,花面枪法已乱,早被粉面者一棍打下。花面者知力不敌,遂跪地告饶,曰:“妖部之首,甘愿让尔!”粉面者曰:“如有不服者,请来斗之!”自此虽有大汉数十与粉面者斗,尽皆败去,久之无人上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