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影 - 第 1 页/共 8 页

《红楼梦影》作者:云槎外史 [清]   目录   红楼梦影序   第一回 贾侍郎药医爱子 甄知县刑讯妖僧   第二回 蒋玉函完璧归赵 花袭人破镜重圆   第三回 阻风雪兄弟谈心 训子侄夫妻反目   第四回 王夫人含饴弄孙 史湘云遗孤诞女   第五回 祭宗祠贾氏重兴 宴廷臣皇恩宠渥   第六回 憨宝玉轻视奇珍 敏探春细谈怪物   第七回 梅公子会试进京 柳郎君搭帮探友   第八回 一帘风雨祀花神 半夜绸缪偿孽债   第九回 劝扶正凤姐怜夫 因积德平儿生子   第十回 宝玉叔侄入翰林 探春姊妹邀诗社   第十一回 靖边疆荣公拜相 置别墅赦老隐居   第十二回 诸闺秀花径游春 众纨裤柳阴试马   第十三回 说官司金氏求情 斗龙舟薛蟠送礼   第十四回 制瓜灯闺中斗巧 赏荷花席上联吟   第十五回 聘淑媛贾兰受室 喜乘龙巧姐于归   第十六回 赖尚显万里传书 梅瑟卿千金赠妾   第十七回 邢岫烟割肉孝亲 贾存周承恩赏寿   第十八回 五儿私乞玫瑰露 王婆夜遇芙蓉神   第十九回 梅花雪啜茗怀人 消寒诗食瓜夺彩   第二十回 万柳庄恶奴欺主 会仙桥老舅遭拳   第二十一回 颤鸾篦如玉吹笙 啭莺簧双红度曲   第二十二回 舞凤凰三星共照 佩麒麟四美联姻   第二十三回 告亲老贾琏辞差 谒慈帏荣公罢相   第二十四回 指迷途惜春圆光 游幻境宝玉惊梦   -------------------------   红楼梦影序   大凡稗官野史,所记新闻而作,是以先取新奇可喜之事,立为主脑,次乃融情入理以联脉络,提一发则五官四肢俱动。   因其情理足信,始能传世。   《红楼梦》一书,本名《石头记》,所记绛珠仙草受神瑛侍者灌溉之恩,修成女身,立愿托生人世,以泪偿之。此极奇幻之事,而至理深情独有千古。作者不惜镂肝刻肾,读者得以娱目赏心,几至家弦户诵,雅俗共赏:咸知绛珠有偿泪之愿,无终身之约,泪尽归仙,再难留恋人间;神瑛无木石之缘,有金石之订,理当涉世,以了应为之事。此《红楼梦》始终之大旨也。海内读此书者,因绛珠负绝世才貌,抱恨夭亡,起而接续前编,各抒己见。为绛珠吐生前之夙怨,翻薄命之旧案,将红尘之富贵加碧落之仙姝。死者令其复生,清者扬之使浊,纵然极力铺张,益觉拟不于伦。此无他故,与前书本意相悖耳。   今者,云槎外史以新编《红楼梦影》若干回见示,披读之下,不禁叹绝。前书一言一动,何殊万壑千峰,令人应接不暇;此则虚描实写,傍见侧出,回顾前踪,一丝不漏。至于诸人口吻神情,揣摹酷肖,即荣府由否渐亨,一秉循环之理,接续前书,毫无痕迹,真制七襄手也。且善善恶恶,教忠作孝,不失诗人温柔敦厚本旨,洵有味乎言之。   余闻昔有画工,约画东西殿壁,一人不知天神眉宇别具神采,非侍从所及。画毕睹之,愧悔无地。此编之出,倘令海内曾续《红楼梦》者见之,有不愧悔如画工者乎?信夫前梦后影并传不朽。是为序。   咸丰十一年,岁在辛酉,七月之望。西湖散人撰。   -------------------------   第一回 贾侍郎药医爱子 甄知县刑讯妖僧   话说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贾蓉自送黛宝的灵,也去安葬。贾政料理坟墓的事。一日接到家信,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心中自是欢喜。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   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书,果然贾赦赦罪,贾珍复职,更是喜欢,便日夜趱行。一行到毗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净去处。贾政打发家人上岸投贴,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   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早进京。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舱,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了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宝玉,你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未及回言,只见岸上有一僧一道赶来。此时早有人将宝玉搀了进去。这里贾政一声“拿”,只见众家人带领水手将僧、道捆了。贾政吩咐道:“你们小心那妖人的邪术。”只见两个小跟班儿的五福儿、四德儿跑了去,每人脸上浇了一泡溺。贾政派人看守妖人,一面将备悉写了一封信,拿了全帖,差人去报武进县。   且说这知县姓甄名应喜,就是甄应嘉的兄弟,乃是进士出身,用了榜下知县,为官清正,真是恺悌君子,无人不感激。   这日正坐早衙放告,头一起带的是伙骗财物的。这原告是个晋人,姓郝名义,就在这鼓楼前开着个长发布店。有个伙计叫作傅有义,当初本是个穷人,这郝老西儿因他打的算盘好,就留他作了伙计,有二年的光景,待他也很好。这天姓傅的来了个亲戚,姓胡叫胡充。说是跟官,那官府船上要用四捆布,讲明价钱,雇了小车子推着,就教这傅伙计同了他的亲戚押着布去领钱。至今一个多月,连推车的都没了影儿了。县令听了,着郝老西儿回去听传。这里发票拿人。   第二起是开集艳堂的魏钱氏,他有个女儿叫作魏小青,是从苏州过来的,真是色艺双全。本处有个原任的公子,姓洪双名大器,同着他家的清客白墀,还有个朋友是监生,叫卜希文。   这三个人常到他院中摆酒过宿。先还给钱,后来就把家中的古玩陈设都拿来折算。这日姓卜的借了他女儿一只金镯子,重五两二钱,说是作样子。讨着总说没打得。过了十几天,又打发保儿去讨。恰巧遇见他进当铺,保儿就跟了进去,藏着听。原来是他把镯子暂押了几吊钱,如今又拿了票子来找价要卖。正在商量,被保儿一眼瞧见是他家的东西,便说:“卜相公,怎么卖起我们的镯子来了?”卜监生如何肯认,便说是他娘子的,保儿讹他,凌辱斯文,动手就打。保儿也就还了他的席,二人揪扭在一处,保儿的头也打破了,所以被地方拿了送县。知县审明口供,行文到学里,革去监生,枷号一个月,又断了十吊大钱给保儿养伤。当铺无干,释放。又传了魏钱氏当堂领赃。   那洪、白二位也就不究了。   将要退堂,又有普济寺的住持悟了和尚喊冤。因他庙里有几间闲房出租,有个秀才名叫吴彦时,十分寒苦,租了一间耳房用功。和尚怜他是个秀才,也不教他自己起火食,每日随着大众吃斋。先还是偷了海灯的油照亮儿,后来就教和尚给他买蜡,渐渐的又嫌饭食不合口味,没荤腥儿,又要喝陈绍。闹的和尚烦了,要收房子。他倒说,既是“普济”,原该大家吃的。   这和尚本来老实,只好将就他。谁知越闹越凶,教和尚替他接唱的。和尚无法,便请了几位相公们评理。他倒说这普济寺本是他的香火院,这和尚不安分,要撵了他,另换住持。和尚闹不过秀才,只好写张呈子来告状。县官问明原告,又行文到学里要了这吴秀才来。皆因公堂有神,吴秀才自然也就说了实话。   知县就把这圣教中的败类交给老师,打了十板,记了一过,立逼着搬出庙去。和尚从此也就不敢慈悲了。   知县完了这三案,才打鼓退堂。将到书房坐下,见门上的拿着一个全帖、一封书子进来回道:“工部贾大人差人下书。”县官说:“贾大人不是起了身了吗?”门上的回道:“据来人说,他们丢了的那位少爷找着了,还拿了两个妖人。”知县说:“嗳呀,这贾宝玉还是奉旨寻访的呢。怎么偏偏的在我地方上。”说着看了来书,说:“你教长班拿我的手本先同来人去,我随后就到。再派四个快点,带了刑具去伺候。”门公答应去了。这里知县吃了饭,传轿出门。走到毗陵驿的地方,早有驿丞在道旁迎接。知县在轿子里拱了拱手,轿子已竟过去。到了码头上,不见有贾政的官船。又过了一个小坡,远远的望见败芦丛中露着一根桅杆,上挂一面大黄旗,上头写着“工部左堂”   ,便知是贾政的座船。临近了,见一群戴缨帽的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只见长班跑了过来说:“贾大人的官船在这里。”于是住了轿。船头上的人嚷道:“搭上来罢,地下滑。”这知县断乎不肯,便搭了跳板扶手,又铺上棕毡,知县下轿上船。这里贾政迎了出来,让了门。到得官舱里,知县就要行礼。贾政连忙拉住,说:“贵县咱们又是亲戚,又是世交。这如何使得?”说着彼此作了揖,分宾主坐下。家人倒了茶,寒温了几句。知县说:“这件事实在是万幸,可喜可贺。”贾政说:“总是贾政无德,才有这样异事。”知县说:“也是世兄该有这几天的坎坷,但是那僧、道实在该死。”便叫跟班的去传给快头,先将妖人押去,晚堂听审。   又向贾政道:“请世兄见见,不知可否?”贾政道:“原该叫他出来请安的。”于是叫人将宝玉扶了出来,见他面色青黄,仍是僧装,见了人也不请安,也不作揖,只是发怔。知县道:“管家,你扶少爷进去罢。”便对贾政道:“据卑职看,世兄这光景竟是一团邪气,须得用药调理才好。”贾政道:“贵治必有名医。”知县笑道:“医家虽有几个,也都靠不住,无非是骗马钱耳!”说着打荷包里掏出一个纸包儿,打开是一丸子金丸儿药。托在掌上,向贾政道:“这是去年家兄寄来的保心丹,专能驱邪安神,用阴阳水调服。”贾政接过来,叫人依方调服。这里又说些闲话,看了看表,问道:“吃下药去怎么样?”家人回道:“吃下去只听肚子响了几阵,此刻出恭呢。”知县道:“你看看下来些什么?”家人进去,少时出来说:   “走了些黑东西,像膏药似的。”知县说:“你再看看里头有什么没有?”家人又去看了,说:“里头有好些像红线似的虫子。”知县向贾政道:“我们可以进去看看脉息。”贾政道:“原来贵县善岐黄之术呢。”知县道:“岂敢。”说着进了房舱,见宝玉脸朝外睡着,此时脸上已有些血色了。知县道:“不要惊动。”遂在床前一个小杌子上坐下看脉,看了一会,出来对贾政道:“病是退了大半,须把病根除了才好。”贾政道:“愚父子何以报答盛德?”说着又作了个揖,便要留饭。知县告辞道:“还赶晚堂审案呢。”又嘱咐道:“他不要吃不可强吃,明日再送两丸药来,须把邪物泻净,那就痊愈了。”说罢,告辞上轿去了。   贾政送了知县,回进后舱。见宝玉仍然睡着,贾政便在对面坐了,呆呆的看他。只见宝玉翻身醒来,此时心中已经明白,瞧见父亲,慌忙跳下床来,抱着父亲的腿,放声痛哭。贾政道:   “我的儿,几乎把为父的坑死!”便也哭起来了。进来两个有体面的老家人劝住贾政,问宝玉此刻觉怎么样?宝玉道:“觉着很饿。”贾政命人伺候他吃饭已毕,又问他:“到底是怎么就跟了他们出来?”宝玉道:“那天同侄儿出场,走到龙门口,人多一挤,就不见兰儿。我想着他必是在下处等我。刚走了几步,就遇见那回送玉的和尚,说:‘他们都坐车回去了,我送二爷回府罢。’说着,又过来个道士,在我身上拍了一下,就胡涂了。后来也有明白的时候,也有胡涂的时候,只是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走的是些什么地方。今早一阵明白,看见船上的旗字,又瞧见五福儿在后艄上,就知道是父亲的船,我赶忙跳了上来,就又胡涂了。”说着,夜已深了,父子安息。次日一早,知县就差人送了药来,又打听宝玉的光景,又说请大人耽搁几天听听这案再起身。贾政赏了来人,只得在此听信。便写了一封家信,就派鲍喜上岸,雇了个包程骡子,赶紧回家报信不提。   且说武进县将妖人过了一堂,十分狡展。第二堂,用了大刑,才吐实情。因同党中有个妖妇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妈。因马道婆的引情,认识贾府。后来马道婆用餍魇法害宝玉,又教他们去解救。马道婆又把宝玉的玉偷了出来,教他们送去,故作神奇,无非为骗贾府的银钱。又究出那年把锦衣府赵大人的公子拐去,用邪术闭了心壳,假作罗汉降凡,到处惑众敛钱。   没一年的光景,就把个少年公子折磨死了。所以那日在举场,遇见宝玉只身在那里发怔,他们就照赵公子的例办理,不想天网恢恢,遇着他父亲的船。罪无可辞,知县审明口供,当堂画供,作了文书,详了制台。因这宝玉是新科举人,又是国戚,曾奉谕旨寻找的人,所以连忙具折奏闻。马道婆另案业经绞了,无庸议。便请了王命,派了四个刽子,把这两位神仙送到太虚幻境去了。   这里知县差人把案底送与贾政看了,贾政父子才知全是马道婆一人兴妖,十分感激甄知县。自己到武进县谢过知县,即日开船趱行。此刻已是初冬,河面渐渐冻了。不知贾大人如何到京,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回 蒋玉函完璧归赵 花袭人破镜重圆   话说蒋玉函这日娶袭人过门,见他愁生粉靥,泪洒秋波,断不肯俯就。那姑爷原是极能柔情曲意的,所以也就不肯相强了。到了第二天,开箱看见那条猩红汗巾,忽然又想起那年行酒令儿,听见说袭人姓花,便知是宝玉的通房了。想宝玉待他的情意,倒觉不好意思,故意的拿了那条汗巾问袭人道:“这是买的呀,还是人送的呢?”那袭人见了这汗巾,更加伤心,并不回言,惟有痛哭而已。蒋玉函原是戏旦出身,那些风月场中是他熟悉的,也就不肯细问了。便道:“当初二爷待我的恩情,想来姑娘也知道罢。如今也不用伤心了,我自有个道理。”说罢,便叫小丫头告诉外头套车;又叫老张妈来,说:“你好好的伺候花姑娘。”说罢,换了衣裳出门去了。这老张不知就里,自然是泡香茶,摆点心,不必细说。   且说花自芳自送亲回来,便与他女人商量给姑娘送吃食,接回门。正自张罗,忽听外头叫门,便叫他女儿蕊儿出去瞧。   这孩子跑出去,隔着门缝儿看见,便嚷道:“爹呀,新姑爷来了!”花自芳听了一怔说:“他这会子作么来呢?”他女人说:“想是他们南边的规矩,谢亲来了。”花自芳听了,便抓了顶帽子出去迎接。开了门,见那蒋玉函戴着项熏貂的帽子,穿着酱色洋绉面大毛皮袄,翻穿着猞猁狲的马褂。见他这个打扮,不像谢亲的样儿,竟不知是那葫芦药。彼此作揖,让到房里。   他女人也见了,倒了茶坐下。花自芳便说:“老妹丈,这么早来有何见教呢?”蒋玉函说:“小弟此来,是为令妹的事情。自昨日进门,水米未沾唇,直哭到如今。当初媒人原说是老太太房里的,如今才知道是在宝二爷那边的。小弟也曾受过二爷的恩惠。我虽是生意行中的人,这点良心是不敢昧的。”花自芳听了这话,半天才说道:“依老妹丈怎么样呢?”蒋玉函笑道:“花大哥以后不可如此称呼!依小弟说,就劳尊嫂去将令妹接回。或是在家等候宝二爷的信息,或是仍回府去。那时节又全了令妹的志,又尽了小弟的心。岂不是两全其美呢?”那花家的便接言道:“这话不是那么说,我们姑娘原有点儿脾气,只好姑爷将就些儿,那有接回来的理呢?要是说到宝二爷那层呢,更是没的事了。那宝二爷不知上那角里去了,是死是活还未可定呢!他还回来吗?”蒋玉函说:“他既能高中,断不是没结果的人。前日还听见都老爷们说,万岁爷有旨意叫各省出告示找寻呢,岂有不回来的理?”花自芳说:“他回来不回来咱们也不管,但是好好的一件事,这是怎么说?”蒋玉函说:   “小弟的主意已定,先将令妹接回,一应的妆奁,容日照单奉璧。还有一层,小弟在京年久,并没个亲人,就和花大哥作个异姓弟兄,那才更亲热呢。”花自芳叹了一口气道:“说是这么说,到底不成事啊。”他女人说:“等我劝劝姑娘再说罢。”那蒋玉函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就请嫂嫂辛苦一趟罢。”说着便上车去了。   这花自芳送了蒋玉函回来,对他女人说:“这是从何说起!”他女人说:“可说呢,要是为别的事呢,我当初也和媒人露了点口话儿。再者,瞧他那光景不是为那个似的。”花自芳说:“那倒不是。他本是个有名的相公,或者和宝二爷有交情也是有的。”他女人说:“他才没说吗?你都吓胡涂了,不用说了。等到那儿见事作事罢。你雇车去,我收拾收拾好走。”这花自芳自去雇车,这花家的从新梳了梳头,穿了一件绿绫子棉衬衣,套了一件宝蓝宫绸面花灰鼠皮袄,换了两只新鞋。此时车已雇来,他便带了个小小厮祥儿,上了车,竟奔蒋家。   不一时,到了蒋家,下车进去。早见蒋玉函迎了出来,又作了揖。这花家的也拜了拜,让到上房。老张掀起红毡板帘,笑着说:“舅奶奶来劝劝我们新奶奶罢!坐着直哭了一宿。”那花家的也不理他,进到堂屋,蒋玉函便说:“请东里间坐罢,我还有点事呢。”说着去了。这花家的掀起红绸软帘,见袭人云环不整,珠泪双抛。见他嫂子进来,起身让坐。他嫂子说:   “我的姑奶奶,你要怎么闹呢?”袭人说:“你不用混说,且把来意说给我听听。”他嫂子便将蒋玉函的话细细述说了一遍,袭人甚实感激。花家的又说:“依我说,姑娘你也别一冲的性儿,就这姑爷模样儿、家当儿、那一样儿配不过你。要说是为宝二爷,我劝你直不用惦着他,他连老爷、太太、二奶奶都掷了,还有你啊!”袭人说:“他撇了父母妻子,那是他的错;不忘受恩深重,这是我的心。咱们在这儿也不用说了,等到家,同了哥哥再说罢。”此刻老张倒了茶来,袭人便对他说:“请你们蒋大爷来,我有话说。”老张答应去了。不一时,蒋玉函进来,他姑嫂站起身来让坐,他便在挨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袭人含悲说道:“才听见我嫂子说,和我哥哥作了异姓弟兄,如今便是兄妹了。深感大哥的仁义,成全妹子。此恩也只好来生报答罢,先受妹子一拜。”说罢,便磕下头去。慌的蒋玉函连忙还礼说:“姑娘,这是怎么说呢?”袭人含泪道:“如今既是兄妹,倒可以说了。”便将那年忠顺府要人,宝玉挨打的事说了一遍。这蒋玉函深感宝玉是个情种,不觉滴下泪来,说道:“姑娘把随身的东西收拾收拾,好同嫂嫂回去。”袭人听了,便将随身用的打了两个包袱。此时花家的便不称呼姑爷了,说道:“这件事实在对不住兄弟,只好明儿教你大哥来磕头罢。”蒋玉函笑道:“嫂嫂言重了,往后来我和大哥还要常见呢。”   于是姑嫂作别,上车去了。这蒋玉函作了这么一宗美事,倒觉心里痛快。正是:   不因花事随风去,那得珍珠照夜来。   且说袭人同他嫂子到家,花自芳接了进去,袭人便放声痛哭。他哥哥说:“姑娘,这不是和我过不去吗?”袭人听了这话,便止住哭声说:“难道我和妈说的话你不知道吗?在太太呢,自然是那么说。你们为什么趁着我病的昏沉,就拉了出来?   我要想别的主意罢,到底是一奶同胞,又怕坑了你。亏了那姓蒋的讲礼,不然我的命不着你们要了吗?”说着又哭起妈来,花自芳也便哭了。他女人在旁边抹了抹眼睛,劝道:“不用哭了,咱们说正经的罢。依姑娘是怎么样呢?”袭人说:“我也不犯跟着你们受罪,你进去把这件事细细的回了。太太、奶奶施恩,我还是服侍二奶奶去。”花自芳说:“吃了饭,你就进府去。”说着,大家吃饭。未免他夫妻又安慰袭人,按下不提。且说贾府自宝玉去后,王夫人昼夜啼哭。亏了宝钗明白,百般的劝解。又有亲友们因贾兰中了来道喜的;也有因宝玉的事来打听的;又忙着张罗贾兰履试;这王夫人也只好扶病支持而已。   这日饭后,正与李纨、宝钗、平儿围炉闲话。这平儿因他待巧姐儿跟前有功,商量着等贾赦回来就要扶正。所以也随着李纨、宝钗在王夫人前解闷。见个小丫头进来回道:“花自芳媳妇请安来了。”王夫人说:“叫他进来。”这花家的进来给王夫人和奶奶们都请了安。王夫人说:“你小姑子过去好哇?”这媳妇回道:“奴才正是为他的事,求太太、奶奶的恩典来了。”王夫人说:“你说罢!”便将袭人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王夫人又伤起心来,宝钗更觉悲痛。王夫人半晌说道:“当初原是我因为他服侍二爷一场,怕耽误了他那岁数儿,才教你们好好的聘嫁他。怎么又要回来呢?”宝钗道:“他原是不肯出去的,又不敢违背了太太的命。如今既是那姓蒋的如此慷慨好义,就求太太施恩,叫他回来跟着我罢。我本来也是离不开他的。”王夫人含泪点了点头儿说:“就是那么着罢。”平儿道:“那年宝二爷挨打,就是为他吗?”李纨道:“你忘了?那回忠顺府送戏,他不是还唱了一出《题曲》,老太太很喜欢,还赏了一匹尺头。”平儿说:“就是他吗?这就怪不得了。”王夫人道:“这姓蒋的未免太苦了,闹的人财两空,倒怪可怜见儿的。”平儿笑道:“太太要是可怜他,就照样儿陪他一个。”王夫人道:“你教我拿谁陪他?”平儿道:“现有个人,模样儿、身量儿、岁数儿、连名姓都一样。”说的李纨、宝钗都笑了。李纨问道:“他也姓花么?”彩云笑道:“不但姓花,他们还是姐妹呢。”宝钗道:“不是姐妹是什么呢?”彩云道:“二奶奶不知道,袭人的妈还是他干妈呢!”王夫人道:“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呀?”平儿说:“太太不是要给珍珠说人家儿么?太太瞧这件事怎么样?”王夫人说:“这倒罢了,我本也不肯配家里的小厮。”便对花家的说:“再赏你个小姑子罢,回去告诉你男人,教他对那头儿就说我的主意,嫁妆也不用拿回来。你们也不用费事,我再赏你们几个钱,给他添补点儿零碎东西。拣个好日子,把袭人送进来,把珍珠接出去就结了。”这媳妇听了,欢天喜地,给王夫人磕了头。正说着,忽听贾兰的声音,跑进来说:“太太,爷爷打发鲍喜报喜来了!”王夫人自宝玉走后,便十分钟爱贾兰,只道又是他来承欢解闷,便说道:“这小子又来哄我。”只见贾兰掀帘进来,手里拿着封书子,先给王夫人请安道喜;呈上书子,又给母亲、婶娘都道了喜。王夫人见是贾政亲笔写的平安家报,且不开封,便问贾兰:“什么喜事,吓人忽拉的。”贾兰说:“我叔叔回来了,还不是喜事么?”王夫人听了这话,便问:“你叔叔回来在那儿呢?”贾兰道:“才听见鲍喜说的,自然信上写着呢。”王夫人便把书子递给李纨道:“你们先看罢。”   一面教小丫头带进鲍喜来,“我问问他”。   这里,李纨等退入里间,自去看信。不多一时,隔着玻璃见鲍喜戴着顶破皮帽子,穿着件灰色布缺襟袍子,上头穿着黑羊皮马褂,满面风尘进来,给王夫人磕了头,道了喜,站起来回道:“老爷问太太好。”说着又请了个安,说:“奴才二爷请太太安。”王夫人道:“你老爷好哇?你二爷在那儿呢?快些说罢。”鲍喜便将如何见着宝玉,如何拿获妖僧,知县如何治病,细细的回了一遍。王夫人听了悲喜交加,问道:“老爷得几时到京呢?”鲍喜说:“奴才是起早赶来的,老爷到家只怕得月底月初,听说还要听听那案呢。”王夫人道:“你出去把这些事回你琏二爷去罢!”鲍喜答应着自去回话。这里李纨、宝钗、平儿连忙出来给王夫人道喜。那花家的在廊下已竟听见,忙着进来道了喜,跑回家给袭人报信去了。   此时荣宁两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宝玉回来的信。此刻贾琏也下了衙门,见过了鲍喜,便进来给王夫人道喜,又见了李纨、宝钗彼此都道了喜。王夫人教他派人拾掇书房,预备接风。不一时,薛姨妈也来了,大家见了面,无非是欢喜,不必细说。王夫人便留姨太太住下。到了晚上,就把珍珠换袭人的事告诉了一遍,又说袭人的名字原叫珍珠,薛姨妈也甚实欢喜。   过了两日,花家的便送袭人进来,见面时不免又是一番悲喜交加。   那珍珠,王夫人已向他说明,今日又赏了一百银,还有他伺候老太太时积蓄的,零零碎碎也倒拉了两车,叩谢了主人,大家未免又是难舍难离的。后来嫁到蒋家,甚实舒心乐意,不必管他。这里王夫人惟有日夜盼望他父子到家,算着今日不知走到那里了?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三回 阻风雪兄弟谈心 训子侄夫妻反目   话说宝钗日正看着袭人、麝月、莺儿、秋纹四个人给宝玉抖晾皮衣裳,拾掇铺盖。只见王夫人打发小丫头来说:“太太叫二奶奶呢。”宝钗听了就嘱咐了他们几句,便往上房来见王夫人,说:“太太叫我呢。”王夫人笑道:“有件事和你商量,我想袭人的事老爷回来就不用提了。不然,老爷有好些拘泥脾气,那倒不相宜。他既是回来,你索性挑个好日子替他开了脸。   如若老爷问时,就说是我的主意。就是环儿罢,自从他妈死了,倒像那没笼头的马。说亲呢,又没有那合适的人家。我想就把彩云给他收了,到底有个招揽儿。你想怎么样?”宝钗笑道:   “太太想的很是,我也风言风语的听见说环兄弟在外头闹的利害。”王夫人道:“还有一件,宝玉这一回来,你也劝着他用用功。明年还要会试,倘能中个进士,也赎赎咱们家的脸。别教他整日家和丫头们一块儿顽顽笑笑的。”宝钗笑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太太。我想麝月、莺儿也都大了,却倒很中用,莫若把这两个也留下,就是使唤着也方便。秋纹就配了焙茗,剩下的几个都小呢。”王夫人笑道:“既是你这么贤惠,我有什么不肯的?只是别教他们鸡争鹅斗的,看人家笑话。”宝钗笑道:“太太自请放心,有我呢,他们也不敢。”王夫人点了点头,便说道:“到家快了,他应穿的衣裳早些打点出来,省的临期忙。”宝钗道:“才可不是瞅首他们抖晾呢。”王夫人道:“去罢,叫他们弄就是了。可别自己动手,小心着点儿好。”宝钗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且说贾政此时已入山东交界,运河堪堪冻实了,便叫人到码头上雇了两辆二套的太平车,他父子坐;四辆五套的大车,拉行李;还有几个骡驮子,便起早登程。走了几日,这一天只见彤云密布,拉绵扯絮的下起大雪来。一望无际,真是白茫茫的一片银海。车夫们只嚷冻的慌,那众人也觉寒冷。正走着,只见路旁有几间草房,并没院墙,周围是篱笆,倒被雪压倒了一半。柴门外一株老树,树枝上挂着个破笊篱,一个砂酒壶。   旁边一堆粪,早被那雪埋住,有几只鸡在那里刨食。   贾政叫家人去买些酒来,大家搪寒。家人下了牲口,用革命子敲那柴门,出来了一条癞狗扑着乱咬。半晌,出来个老婆子,头上罩着块蓝布,穿着件挺厚的蓝布短棉袄。下边没穿裙子,是一条酱色布的破棉裤,两只黑油布的靴子。手里拿着半拉破瓢,问道:“你们是作什么的?”家人道:“你这里卖些什么?”婆子道:“卖酒,还有麻花豆腐、鸡子。要吃饼,是现打。”家人问道:“酒卖多少钱一斤?”婆子道:“不论斤,六个钱一碗。”家人走到车边回了贾政,贾政道:“买碗酒来看看。”家人买了一碗酒,捧到车边。贾政见是一个拳头大的白砂碗,盛着多半碗烧酒,接过来尝了尝,笑道:“虽是村酿,滋味却醇。”便将剩的半碗叫人送给宝玉,教他煞煞寒气。于是众人也有喝酒的,也有吃麻花豆腐的。一阵吃完,算还了钱,上了牲口又走。   看看天晚,那雪越下的大了。前面已是站头,紧走了一阵,早见打前站的家人在路北一座店门前等候,招呼车辆赶进店来,搀着他父子下车,掸了掸雪。早有人掀起那旧毡帘子,贾政进来,见是一明两暗三间,靠后墙一张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子,两张椅子,当地笼着一个炭盆,迎面挂着幅三星图,旁边一副对联。贾政叫人拿灯照着,看上写着:   帘影招来天下士,鸡声唤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