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22 页/共 50 页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吴用曰:“时也,运也,命也。若要问前程,先送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转到卢员外门首,自歌自叹。卢员外正在厛前,听见街上喧闹,问:“何缘故?”当直报覆:“街上一个筭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筭命一张。道童且是异样。”卢员外曰:“既出大言,必有广学。与我请来。”当直请吴用,见那卢员外生得如何?有《满庭芳》词为证: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仪表似天神。义胆忠肝,贯日吐虹,志气凌云驰声誉,北京城内,原是富豪门。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里,扫退千军。怀赤心报国建立功勳,慷慨名扬宇宙,论英雄播满乾坤。卢员外双名俊义,河北玉麒麟。
吴用近前施礼,卢员外问曰:“先生贵乡何处?”吴用答曰:“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筭皇极先天之数,送银一两,方才筭命。”卢俊义请入后堂坐定,茶罢,呌当直的取银一两来,便曰:“在下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吴用将筭盘筭了一回,大呌一声:“恠哉!”卢俊义大惊问曰:“贱造主何吉凶?”吴用曰:“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卢俊义曰:“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曰:“这命目下百日之内,家私不能保守,死于万剑之下。”卢俊义咲曰:“卢某生于豪富之家。祖宗积德,我又不为非事,怎有刀剑之灾?”吴用即将原银付还,叹曰:“原来只爱褒奖,小生告退。”卢俊义曰:“先生息怒。愿听指教。”吴用曰:“员外贵造,今年日犯岁君,正交恶限。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迯也。”俊义曰:“可以迴避否?”吴用再筭一回曰:“除非是东南方巽地,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于壁间,留为后验。”吴用举笔去粉壁上写,四句歌曰: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迯难可无忧。
卢俊义读了一遍,吴用起身便行。卢俊义相留不住,送出门首。吴用回店收拾行李,对李逵曰:“大事成矣。”作急回寨去了。
卢员外自筭命之后,坐卧不安,便唤主管李固商议。那李固原是东京人氏,因来探亲不遇失所,卢员外收他做个主管,写书筭法,百事皆能。当日,堦前燕青跪问其故。这燕青乃北京人氏,幼丧父母,俊义抚育为养子,工雇巧匠,刺成遍身花绣,吹弹唱舞,拳棒相扑,无有不能。因他生得俊俏伶俐,绰号浪子燕青。当日,俊义说与:“筭命有血光之灾,除非东南千里可避。我想东南方泰安州东岳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祸福。一则烧香祁福;二则躲避非灾;三者做些买卖,装载些山东货物,跟我去走一遭。”燕青曰:“主人此去山东泰安州,路经梁山泊过。今有宋江等在那里打劫,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去。休听筭命人胡说。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扇惑,来赚主人去那里落草。”卢俊义曰:“我视梁山泊贼如草芥。”说犹未了,屏风后走出员外浑家贾氏,年方二十五岁,劝曰:“员外休听筭命的胡说,要去虎穴龙潭受惊。只在家中静坐,自然无事。”俊义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既主定,你等不必多言。”便呌李固说:“我买卖尚不省,要带你同去。”李固曰:“小人脚气的症,走不得路。”员外怒曰:“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谁敢再说。”李固只得收拾行李,将行货装上车子,觧押出城伺候。次日,俊义拜辞家堂,分付娘子看家。贾氏曰:“官人路上小心。”洒泪而别。卢俊义提了棍棒,欣然上路。行了十余日,到个处所,客店歇下。天明要行,只见店主对卢俊义曰:“此去二十里路,正从梁山泊边过。”卢俊义曰:“原来如此。”便教把衣箱打开,取出四面白绢旗插在车上,每面旗上写四句诗曰: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驼货物离乡地。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李固并众人看了,跪下告曰:“主人可怜见,留下小人等性命回乡去罢!”俊义喝曰:“你等燕雀,岂和鸿鹄之志哉!我平生本事,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露,更待何时!我便向前,你们押车随后。”李固等啼哭,只得随他。卢俊义提了朴刀,引了车仗,奔梁山泊来。只听林子里一声胡哨,李固和众人没躲处,俊义教把车仗推在一边,车夫都躲在车下。李逵提斧大呌曰:“卢员外,你认得我哑道童么?你中我军师妙计,快来入夥。”卢俊义大怒,来閗李逵。不到三合,李逵望林子里便走,卢俊义随后赶来。李逵东闪西走,引得卢俊义性发,抢入林来,李逵飞奔乱松林里去,卢俊义却待回身,只见松林傍边突出一个胖和尚来,提着禅杖,大呌:“员外,不要走,认得花和尚鲁智深麽?今奉宋公将令,来接员外上山。”卢俊义喝曰:“贼驴敢如此无礼!”两个閗了三合,智深回身便走。卢俊义不赶,忽走出一个行者武松,轮两口戒刀杀来,俊义提刀来战武松,武松拔步又走。俊义咲曰:“我不赶你!”只见山坡下一人呌曰:“员外,你来中吴军师计策,待走那里去?认得赤发鬼刘唐么?”俊义喝曰:“草寇休走!”挺刀直取刘唐。刺斜里又一个大呌:“穆弘在此!”正閗之间,背后脚步响,又转出李应,三个围定,卢俊义全然不慌。听得山顶一声锣响,三个拔步走了。俊义不赶,回林子边来寻车仗人伴时,都不见了。自叹曰:
避灾欲往泰山游,暗里机谋不自由。家产妻孥俱撇下,来吞水浒钓鱼钩。
卢俊义又去高阜处望时,见一夥喽啰把车仗头口赶在前面,将李固缚在车后,投松林去了。卢俊义心如火炽,提刀直赶将来。朱仝、雷横咲曰:“卢员外,不晓得中了我军师妙策。”俊义大怒,挺刀直奔二人。不到三合,两人回身便走。俊义只听得山顶上大吹大擂,看时,见一面黄旗上绣着:“替天行道”四字。红罗伞下盖着宋公明,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部从随着。吴用曰:“员外别来无恙!”卢俊义指名呌骂。吴用劝曰:“宋公明久慕员外清德,特令吴某亲到尊府,请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卢俊义大骂不止,转眼花荣拈弓搭箭,看定射来,一箭正中红樱。俊义吃了一惊,便走。山上皷声振地,秦明、林冲引彪军马,从东山下杀出。呼延灼、徐宁领军马,从西山杀来,吓得卢俊义走投没路。天色将晚,只顾望山僻而走,烟雾迷漫,星月微明,苍茫之间,走到鸭嘴滩头。望时,都是芦花,茫茫烟水。俊义叹曰:“我不听燕青之言,致有今日之苦!”正烦恼间,只见水面上,一个渔人摇着舡来呌曰:“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出没去处,你黑夜独自在此?”卢俊义曰:“我因迷路到此,你救我则个。”渔人曰:“此间大宽转,有个市井,若是水路去,只有三五里远。你与我十数贯钱,便载你去。”卢俊义曰:“渡我过去,寻个客店,多与你银两。”那渔人接俊义下舡,只听得芦苇中橹声响,摇一只小舡来。舡上两个人唱山歌曰:
生来不会读诗书,且就梁山泊内居。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俊义又听得右边芦苇中,也是两个人,摇舡来唱歌曰:
乾坤生我泼皮身,禀性生来爱杀人。万两黄金浑不受,一心要捉玉麒麟。
卢俊义听了。中间又一只小舡,舡头上立一人,倒提木槁,唱山歌曰: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迯难可无忧。
歌罢,三只舡齐唱。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是阮小七。卢俊义连忙呌:“渔人,快与我摇舡近岸。”那渔人咲对俊义曰:“小生在浔阳江,今在梁山泊。绰号混江龙李俊便是。员外若不肯降时,送你性命!”卢俊义喝曰:“不是你,便是我!”拿朴刀搠来。李俊跳下水里去了,只见舡后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呌声:“浪里白跳张顺在此。”把手挟住船只一侧,英雄落水。不知卢俊义性命如何?铺排打凤牢笼计,坑陷惊天动地人。且听下回分觧。
注:
麄:同粗。
第五十七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烟水茫茫云雾重,罡星应合在山东。岸边埋伏金精兽,船底深藏玉爪龙。
风浩荡荡月朦胧,法华开处显英雄。麒麟慢有擎天力,怎出军师妙计中。
卢俊义被顺排番小舡,倒撞下水。张顺却在水底下拦腰抱住,提上岸来,点起火把,团团围住,绑缚了。只见戴宗传令:“不得伤犯卢员外贵体!”将锦衣绣袄与俊义穿了,扶上马,远远十数对红绡灯笼簇拥,前来迎接,乃是宋江、吴用、公孙胜,一齐下马。俊义亦下马来。宋江跪下,俊义忙拜曰:“既被擒捉,愿求一死。”宋江咲曰:“员外上马。”直到忠义堂上。宋江拜曰:“久闻大名,寔慕员外威德,倘蒙不弃,为山寨之主,共听严命如何?”俊义答曰:“宁受死亡,寔难从命。”吴用曰:“既员外不愿,难以逼勒。今得员外至此,略住数日,却送回府。”卢俊义曰:“小生在此不妨,只恐家中不知,忧损老小。”吴用曰:“先教主管李固回去。”问李固曰:“你的车仗货物都有么?”李固应曰:“一些不少。”宋江教取两锭银与李固,赏十个车夫,众人拜谢。卢俊义分付李固:“你回家中对娘子说,我过五日便回。”李固只要脱身,应了便去。吴用起身曰:“员外少坐,小生送李固下山便来。”吴用先有计。却到金沙滩等候,只见李固人伴下山,吴用便唤李固,分付曰:“你主人今坐第二把交椅。未曾上山时,先写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每一句起头一个字,包藏‘卢俊义反’四字。你们怎知?今日你们自回去,休望主人回来。”李固拜谢,奔回北京。
吴用回到忠义堂,卢俊义曰:“感承众头领好意相留,争奈小可度日如年。今日告辞。”宋江曰:“小可幸识员外,轮日相待。”不觉一月有余,俊义又要告回。李逵呌曰:“我北京请你来,却不吃我的筵席!欺我太甚!”吴用劝曰:“员外宽心,再住几日。”不觉在梁山泊过了四个月有余。又是中秋节近,俊义思归,对宋江诉说。宋江见其归苦切,便曰:“来日金沙滩饯行。”卢俊义大喜。次日,宋江把衣服、刀棒送还俊义,与众头领送到金沙滩,作别自回。
俊义拽开脚步奔回,旬日到得北京城外,店中歇了一夜。次日入城,只见一人头巾破碎,衣衫褴缕,看见卢俊义便拜。俊义看时,却是燕青,惊问曰:“你怎的这般模样?”细问缘故,燕青曰:“自从主人去后,李固回来,对娘子说:‘主人顺了梁山泊,坐第二把交椅。’今去官司首告他,已和娘子做了一路,赶我出来,将衣服尽行夺了。分付亲戚,但有人安着小人,他便去官司告我。因此只得城外求吃度日,权在庵内安身。主人再回梁山泊去,别做商议。若去家中,必遭圈套!”俊义喝曰:“我娘子不是这般人!你休胡说!”燕青曰:“主人怎知,娘子和李固原通私情。主人若去,必遭毒手!”大哭拜拖主人衣服。俊义踢倒燕青,迳入家中。大小主管见了大惊。李固忙来迎接,到堂上纳头便拜。俊义便问:“燕青安在?”李固曰:“主人歇息定了,然后禀知。”贾氏从屏风后哭将出来。俊义曰:“娘子休哭,且说燕小乙怎的不见?”贾氏曰:“官人且吃早饭,诉说不迟。”安排饭食与员外吃,方才举筋,只听前后门喊声齐起,三百个公人抢将入来,把俊义绑了,觧入府来见梁中书,贾氏和李固也跪下。梁中书喝曰:“你是良民,怎的去梁山泊夥?捉你到此,有何理说?”俊义曰:“小人一时被吴用,假做卖卦先生来家哄我,赚到梁山泊经过,被贼人拿小人上山,陷了四个月。今日脱身回来,并无反意。”梁中书喝曰:“见今你妻子同李固出首,还敢不招?”李固曰:“主人到这里,招了罢。家中粉壁上写着藏头反诗为证。”贾氏曰:“不是我害你,只怕你连累我。”俊义哭呌:“枉屈!”李固曰:“不必呌屈,是真还真,早招免苦。”李固上下都使了钱。张孔目上厛禀曰:“这个不打不招!”梁中书喝呌:“打!”左右把俊义綑番在地,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俊义打熬不过,听得招了。梁中书教取一面死囚枷钉了,押下牢里。押牢节级把手指曰:“员外,认的我麽?”俊义看了,不敢做声。那人是两院押牢节级,北京人氏,手叚高强,姓蔡名福,人都呼为铁臂膊。傍边亲弟蔡庆做小押狱。本性爱带花,人都呌他做一枝花。蔡福对蔡庆曰:“你监守这个死囚,我家去便来。”出离牢门首,只见一个人来,手里提着饭罐。蔡福认是浪子燕青,便问曰:“燕青你做甚么?”燕青跪下曰:“节级哥哥,可怜主人没人送饭,小人教化得半罐子饭,送与主人充饥。望节级哥哥行个方便!”“此事我知。你自送去。”燕青提饭入去。
蔡福转过州桥来,只见一个茶愽士呌住曰:“有个客官在小楼上,专等节级说话。”蔡福上到楼来看时,却是李固。蔡福曰:“有何见教?”李固曰:“小人的事,都在节级胸襟。只要绝他根芽,无甚孝顺,这五十两蒜条金送与节级。”蔡福曰:“你占他家私,谋他老婆,把五十两金子与我,结果了他。日后提刑官查出怎了!”李固曰:“只是节级嫌少,小人再添五十两。”蔡福曰:“李固,你割猫儿尾,拌猫儿饭,北京有名的卢员外,只值得百两金?你若要结果他,湏把五百两金子与我。”李固曰:“金子有,在这里,都送与节级。只要今日成事。”蔡福收了金子便曰:“明日来扛尸。”李固拜谢去了。蔡福正回到家里,只见一个人入来便拜,蔡福答礼,请入阁里,分宾坐下。蔡福问曰:“官人到舍,有何见教?”那人曰:“节级休要吃惊,在下沧州人氏,姓柴名进。今奉宋公明将令,差来打听卢员外消息。谁知被淫妇奸夫陷害,监在牢里,性命悬丝。久闻足下仗义全忠好汉,今将千两黄金在此,送你买命。若有差池,统兵到来,打破城池,尽皆斩首。”蔡福听了大惊曰:“且请好汉回步,自有措置。”柴进辞别去了。蔡福知了这个消息,回去牢中,把此事对弟说知。蔡庆曰:“杀人湏见血,救人湏救急。既与你千金,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贿赂,必定週全卢俊义性命。配将出去,任梁山泊怎的救他便了。”蔡福曰:“你说的正合我意。且安排酒肉,将息卢员外,传个消息与他。”暗地里把金子买官节已定。
次日,李固不见动静,前去蔡福家催并。蔡福曰:“我们正要下手,中书不肯。你自去上面使用。我这里何难?”李固随即投人情,去见梁中书。中书曰:“这是押牢节级的勾当。”两下里相推。张孔目已得金子,将文案来禀梁中书曰:“看来卢俊义虽有原告,却无实迹,难问真犯。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梁中书曰:“孔目见得极明。”随唤蔡福牢中取出卢俊义,除去长枷,决四十脊杖,换了行枷。便差董超、薛霸觧押,配去沙门岛。原来董超、薛霸开封府做公人,解押林冲去沧州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当日,两个令了公文,带俊义离了州衙起身。李固知了大惊,便呌人,来呌两个公人,去酒店内酒食款待。李固曰:“卢员外是我冤家。我无甚礼相送,这两锭大银权为压手。就僻静处结果他性命,回来每人再送五十两蒜条金子。”董超二人见了两锭大银,心中大喜。收了银子,回来收拾包裹起身。卢俊义曰:“小人今日受刑,杖疮疼痛,容明日上路。”薛霸骂曰:“你便闭了鸟嘴!老爷自悔气,遇你穷神!沙门岛往回六千里有余,用多少盘费!”卢俊义忍气吞声,只得走出东门外。董超将衣包雨伞,挂在卢俊义肩头上,作了囚人,无可奈何。正值暮秋天气,纷纷黄叶坠,对对塞鸿飞。只听见横笛之声,卢员外哭叹,吟诗一首曰:
谁家玉笛弄清秋,搅乱无端恼客情。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
两个公人路上做好做恶管押。前面村中,寻店安歇,便呌小二做饭。二人吃饭了,卢员外不敢讨吃。剩下残汤冷饭,与员外吃了。薛霸掇一盆滚汤,哄卢俊义洗脚,被薛霸扯住两脚,按在滚汤里,痛处难禁。薛霸曰:“老爷伏侍你,颠倒做嘴脸!”把卢俊义锁在房背后,二人自睡。到四更起来,呌小二哥做饭,自吃了。收拾要行,卢俊义看脚时,都是潦浆泡,寻那旧草鞋不见。董超把新草鞋与他穿上,都打破了脚。当日秋雨淋漓,路上又滑,卢俊义一步一攧,薛霸拿起棍便打。董超倒劝。离店行了十里,到座大林。薛霸曰:“我二人起来早了,困倦,要在林里睡一睡,只怕你走了。”俊义曰:“小人插翅也飞不去。”薛霸曰:“难信你说。”把卢俊义绑在树上。薛霸呌董超:“去看有人来,咳嗽为号。”薛霸拿棍,看卢俊义曰:“是你家李固,教我路上结果你。去沙门岛也是死,不如早打发你入阴司去。休要怨我。”俊义泪如雨下,低头受死。薛霸拿起棍,望俊义脑袋劈来。董超听得里面扑地一声响,慌忙走入来,看见薛霸倒在树下,只见心窝里露出箭杆。却待要叫,只见树上一人呌声:“撒手!”响处,董超额顶一箭倒地。那人跳将下来,把他刀割断绳枷,抱住员外放声大哭。卢俊义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呌曰:“莫不是魂魄和你相会么?”燕青曰:“自从留守司前,跟定这厮,二人请去说话,必是害主人,日夜跟出城来,又在店中见他作贱,我本要杀这二人,奈店内人多,不敢下手。今早我先在这里等候,公人必来这林子里下手,被我两箭结果了。”俊义曰:“既救我命,射死公人,这罪越重,走那里去好?”燕青曰:“当初因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别无去处。”俊义曰:“我脚疼痛,行路不得。”燕青便去公人身上搜着银两,带了弓弩,背着俊义,投东而走。不到十数里,早驼不动。见一酒店,入到里面,买些酒肉充饥。
却说来往人见林子里,射死两个公人,近村里正得知,却来大名府首告。知府随即差官下来检验,却是董、薛二公人。回报梁中书,着落大名捕捉凶身。做公的看了箭眼,见得是燕青的。有一二百做公的,到处贴告示,远近挨捕捉拿。那卢俊义正在店里将息杖疮,店主小二连忙去报知社长,社长转报做公的。燕青为无下饭,拿弓去射鸟雀,却待回来,只见村里发喊。燕青躲在树林里,见有二百做公的,把卢俊义缚在车上去了。燕青待要救时,又无军器,只得忍气含泪,寻思曰:“投梁山泊报知宋公明,教他来救主人。”取路行了半夜,入到林内,睡到天明,走出林外,看喜雀朝着燕青呌。燕青取出弓箭,望空祈祷曰:“燕青只有这一箭。若是救得主人,箭到灵雀坠地。若是主人合休,箭到灵雀飞去。”祝罢,搭箭射去,正中喜雀后尾,直飞下岗去。不见喜雀,只见两个人来,是石秀、杨雄。燕青忖曰:“我没盘缠,不如夺这两个包裹,以济目下。”赶去把后面石秀后心一拳打倒,前面杨雄回身,把燕青打番在地。石秀扒起,踏住燕青,拔刀便劈。燕青呌曰:“我死无妨,谁去梁山泊,报知宋公明救我主人?”杨雄曰:“你是浪子燕青么?”燕青曰:“我正是。”杨雄问其来历,燕青把上项事说了一遍。杨雄与石秀商议曰:“我和燕青上山寨报知,你可自去北京。”石秀去了。杨雄同燕青来见宋江,燕青把上项事备细说了,宋江大惊,便会众头领计议。
却说石秀来到北京城,店歇了。次日入城,见人人嗟叹,家家闭户。石秀心疑,来到市心问个老丈,老丈答曰:“我这北京有个卢员外,因被梁山泊贼人裹掠去,前日逃得回来,被官司捉去,拟配沙门岛。路上坏了两个公人。昨日拿来,今日午时,觧市上斩他。”石秀听了,走去市曹路口,是个酒楼。便去酒楼上坐下,呌酒保备酒肉来吃了。只见楼下市口闹热,街上锣鸣皷响。石秀看时,十字路上,十对刀棒刽子手把俊义押到跪下。蔡福拿法刀,蔡庆挟枷稍,说道:“卢员外,不是我兄弟不救你,只是救不得了。”言罢,人丛里呌曰:“午时到了!开枷!”蔡庆捉住,蔡福提刀在手,当案孔目读了犯由牌,众呼一声:“开刀!”石秀应声大呌:“梁山泊好汉在此!”蔡福、蔡庆撇了员外先走。石秀从楼上跳将下来,举起钢刀,杀人如剖瓜切菜,一手拖住员外便走。原来石秀不认得路,更兼员外唬得呆了,越走不动。梁中书听报大惊,便点帐前头目,引各部军马去赶他,把四门锁上,军兵守把。且看石秀、卢员外走向那里去?正是:分开陆地无牙爪,冲上青天欠翅飞。且听下回分觧。
第五十八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関胜议取梁山泊
北京留守多雄伟,四面高城崛然起。西风飒飒骏马鸣,此日冤囚当受死。
俊义之冤难雪洗,时刻便为刀下鬼。纷纷刽子乱如麻,后拥前遮集如蚁。
英雄忿怒举青锋,翻身直下如飞龙。步兵骑士悉奔走,凛凛杀气生寒风。
六街三市回首望,尸横骸卧如猪狗。可怜力寡难抵当,将身就缚如摧朽。
他时奋出囹圄中,胆气英英大如斗。
却说石秀和俊义在城内无路走出,四下人马把挠钩搭住,二人尽被捉了。觧到梁中书台下,石秀大骂:“害百姓的贼!我哥哥早晚引兵来打城池,踏为平地,把你砍做三截。先教老爷来说知。”厛上众人都唬呆了。梁中书教取大枷来,把二人枷在牢中,分付蔡福监守。蔡福要结识他两个好汉,每日将酒肉相待。梁中书唤本州新任王太守查,被杀死的七八十人,跌伤的不知其数。报名支给官钱医治,烧化了尸。当日,城外报来,收了梁山泊帖子十数张,不敢隐瞒,呈上。梁中书看道:
义士宋江示仰大名府:今为大宋,滥官当道,污吏专权,屈陷良民,涂炭百姓。北京城卢俊义乃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特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俱被擒捉。如若存得二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吾无侵扰。倘若误伤羽翼,拔寨兴兵,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焚,殄灭愚顽。义夫节妇,孝子顺孙,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分。谕众知悉。
梁中书看了便唤王太守商议,王太守是善懦之人,听得这话,便禀梁中书曰:“梁山泊这一夥,朝廷几次收捕他不得,何况我孤城小处!倘若引兵到来,悔之晚矣!且存二人性命,一面写表奏朝廷,一面奉书呈上蔡太师知道。若将二个杀害,寇兵临城,深为未便。”梁中书依言,便唤兵马闻达,天王李成到厛商议。李成曰:“量这夥草寇,必不肯擅离巢穴!相公不必忧心,小将领军离城下寨。草寇若来,教他片甲不回。”梁中书大喜,赏了二将而退。次日,李成唤先锋索超,传令曰:“宋江兵早晚临城,你可领兵离城二十五里,槐树坡下寨。周围密布枪刀,四下深藏鹿角。”
原来这贴子,却是戴宗听卢员外、石秀被擒,却写告示,四门贴放,保全二人。回寨说知,宋江大惊。吴用曰:“就乘此机会,去取北京钱粮,供山寨之用。”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分拨大小三军,来日起程。黑旋风做先锋,点与五百好汉先行。次拨觧珍、觧宝、孔明、孔亮。第三队扈三娘,副将孙二娘、顾大嫂。第四拨李应,副将史进、孙新,各领兵五千。中军主将宋江,军师吴用,守帐头领四员:吕方、郭盛、孙立、黄信。前军头领秦明,副将韩滔、彭玘。后军头领林冲,副将马麟、邓飞。左军头领呼延灼,副将欧鹏、燕顺。右军头领花荣,副将陈达、杨春。带炮手凌振。接应粮草头领戴宗。分拨已定,依次而行。留下副军师公孙胜等守把山寨。李俊等守把水寨。
次日,拔寨都起,前到庾家疃,列成阵势。李成、索超远远望见,李逵手搭双斧,高声呌曰:“认得梁山泊好汉黑旋风麽?”李成看了,与索超咲曰:“只说梁山泊好汉,原来只是这等腌臜草寇!先锋,何不先捉此贼?”索超曰:“割鸡焉用牛刀。自有战将建功。”言未毕,首将王定,挺枪引兵冲将过去。只见山坡后,锣皷喧天,撞出两彪军马来。左有觧珍、孔明,右有觧宝、孔亮,杀将出来。索超勒马回见,李成曰:“这等草寇,何足惧哉!”却引前部人马,杀过庾家村来。女将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李成看了曰:“这等贼婆,有甚手叚?索超向前,与我擒来。我却分兵接应。”索超轮斧直取一丈青,一丈青勒马便走。李成驱军赶来,只听喊声振地,一彪人马追来。李成退入庾家疃时,左冲出觧珍、孔亮,右冲出觧宝、孔明,各部人马杀到。三员女将随后赶来。李成引军急待回寨,李逵当先拦住。李成、索超夺路而走,大折一阵,收兵下寨。李成、索超使人报知梁中书,差闻达领本部军马前来助战。李成接入寨内,商议退贼之策。闻达咲曰:“疥癣之疾,何足介意!来日愿决一阵。”明日引军,前到庾家疃,见宋江军马来到,闻达将军马摆开。宋江阵上,秦明出马,大呌:“北京滥官污吏,好将卢俊义、石秀送来,淫妇奸夫一同觧出,誓不相侵。若是执迷,玉石俱焚。”闻达大怒,曰:“谁去擒此贼?”索超便勒马出阵前喝曰:“你是朝廷命官,好人不做,却去落草!我擒你,碎尸万叚!”拍马轮斧,直取秦明。两个閗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韩滔、{彭玘}搭箭射中索超左臂,拖斧便走。宋江鞭稍一指,三军掩杀过来,杀得人亡马倒塌。众军追过庾家疃,夺了槐树坡,下寨屯扎。吴用曰:“他兵败走,心中必怯。可乘势追杀。”宋江传令,军将分作四路,连夜进发杀去。闻达奔到飞虎峪寨中商议。军校报说:“山下一路火起。”闻达看时,只见山下火把不知其数,当先呼延灼引副将欧鹏、燕顺杀来。后面喊声又起,火光照耀,却是凌振等小路杀来。闻达引军夺路而走。前面一彪军马拦路,首将林冲,引副将马麟、邓飞截住去路。闻达杀开条路,撞着李成,领兵一处,且战且走,战到天明,走至城下。梁中书连忙点军出城接应,紧闭城门,坚闭不出。次日,宋江引兵直抵东门,城下扎寨,准备攻城。梁中书聚众商议,李成曰:“贼兵临城,事在危急。相公修书,差人星夜去京师,报与蔡太师知道,申奏朝廷,调兵救应。一面报知近邻府县,调兵接应。点民夫上城,守护城池。准备砲石弓弩,旦夕隄防,方保无失。”梁中书随即修书,遣上将王定,领了密书,开城门望东去了。宋江调众将,引兵围城攻打。
却说王定赍了密书,直到东京呈上,蔡太师看了,问其备细。王定把事情明说一遍,蔡京曰:“你去馆馹安下。”王定又禀曰:“北京危如垒卵,望太师早早发兵剿除。”蔡京曰:“不必多言,自有计议。”王定去了。太师即请枢密院童贯,引三衙太尉,都到节堂前。蔡京将北京危急之事说了,众官各有惧色。只见转出一人,乃是衙门防御使保义,姓宣名賛,此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虎躯八尺,武艺超群。在王府做郡马,人呼为丑郡马。因射连珠箭羸了番将,因此王府招做女壻。郡主嫌他丑陋,气病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当日禀曰:“小将有个相识。乃是汉末武安王之后,姓関名胜,此人规模与関云长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大刀関胜。见为蒲东巡检,屈在下僚。此人幼读兵书,深通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得他来,可以扫清水泊,勦灭强徒。”蔡京听罢大喜,就令宣賛为使,赍了勅书,前往蒲东调取関胜赴京。众官皆退。
宣賛领敕上马,不日,来到蒲东巡检司前下马。当日関胜正和郝思文在衙内议事,却报东京使命至。関胜忙与郝思文迎接入衙。各施礼罢,関胜曰:“故人今日何事到此?”宣賛备言:“梁山泊草寇攻打北京城,我在太师跟前举保兄长赴京。”関胜大喜,与宣賛曰:“这个兄弟姓郝名思文。当初他母亲梦井木犴投胎,生下此人,因此人唤他做井木犴。能晓十八般武艺。一同前去,立功报国若何?”宣賛曰:“最好!”催请登程。当日関胜即同郝思文,收拾刀马盔甲,跟随宣賛起程。来到东京拜见太师,礼毕,蔡京见他龙眉入鬂,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硃。太师大喜曰:“梁山泊草寇今困北京,将军有何妙计以觧其围?”関胜禀曰:“这夥草寇占住水泊,今擅离巢穴,自取其祸。久困北京,虚费神力。乞请精兵数万,先取梁山泊,后拿贼寇。教他首尾不能相救,破贼必矣,此乃围魏救韩之计。”蔡京大喜,即调拨山东、河北精兵一万五千,郝思文为先锋,宣賛为合后,関胜为领兵指挥使,步军太尉叚常接应粮草。限日起程,杀奔梁山泊来。正是:要拿天上中秋月,失却盘中照夜珠。且听下回分觧。
第五十九回 呼延灼计赚関胜 宋公明智擒索超
古来豪杰称三国,西蜀东吴魏之北。卧龙才智谁能如?吕蒙英锐真奇特。
中间猛将无人比,勇力超群独関羽。蔡阳斩首付一咲,芳声千古传青史。
岂知世乱英雄亡,后代贤良有孙子。梁山兵困北京城,百姓纷纷如乱蚁。
梁公请救赴京师,王殿丝纶传胪旨。前军后合虎狼威,左文右武生光辉。
中军主将是関胜,昂昂志气烟云飞。黄金铠甲寒光迸,水银盔展兜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