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 - 第 27 页/共 39 页

将茶盘、菜单放在桌上,低着头用眼睛偷看王甫察。王甫察看这下女,年纪约十八九岁,容貌虽不甚美,皮肤却是很嫩,一双眼睛更含着十分荡意,一看很能动人。便喊胡女士看,并做手势想引诱她。胡女士正被这下女吓得没有遂意,见王甫察要引诱她,心中甚喜,好借此出出气。便点头走近王甫察身边,挨身坐下,用粉脸靠在王甫察肩上,教王甫察拿菜单看着同点菜。王甫察伸脚挨着下女的大腿,左手执着菜单,右手只在胡女士脸上抚摩,两人都装出十分淫态。下女的腿靠着王甫察的脚,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得浑身无力,芳心摇摇把持不定,不住的用腿往王甫察脚上擦,口中有声没气的说道:“先生快些点菜,时候不早了。”胡女士悄悄的向王甫察耳边笑道:“是时候了。”王甫察摇摇头,将脚伸进了些,用脚尖去探下女的巢穴。下女连忙用手紧紧的将脚握住,往桌子底下一推,拔地立起身来,推开门往外就跑。二人都吃了一吓。   胡女士埋怨着王甫察道:“教你动手,你不动手,直弄得她忍耐不住赌气跑了,看你有什么意思!”王甫察摇摇头笑道:“不行的,你莫把日本女人看得太容易了。有第三个人在旁边看着,她也肯吗?就是最下贱的淫卖妇,在清天白日之下,她也还有许多做作。若是当着人干,除非是和她常做一块儿卖的,然而也要是下贱极了的才行。她当下女的,自然有下女的身分,非淫卖妇可比。有我两人的活春意给她看了,使她心里难过一阵可以。想当着你和她实行,是万万做不到的。她若一嚷起来,外面吃酒的人听了,才真是笑话呢。”胡女士道:“我不信她日本女人有这般贞节!刚才你没见她那种抓搔不着的样子,莫说是当着我一个女人,我想既那么样动了心,只怕就在大庭广众之中,也有些按捺不住。”王甫察抱过她的脸来亲着笑道:“然则你若遇了这种时候,是一定不跑的了。”胡女士在王甫察脸上咬了一口道:“谁敢当着我是这么无礼!点菜罢,吃了好出去玩。”   王甫察松手将胡女士放了,拿起铅笔来,问胡女士吃什么?胡女士笑道:“你这东西真该死!连我欢喜吃的菜都忘记了。”王甫察偏着头想了一会,笑道:“呵,想出两样来了。生炒鲜贝、白鸽松,是你最欢喜吃的了。你还吃什么不吃?”   胡女士道:“够了。看你想吃什么,你自己去点。”王甫察提起铅笔一阵写了,拍手叫下女。拍了一会,不见人来。起身走到门口拍了几下,才有个中国的堂倌走了来。王甫察将菜单给了他,回身关门问胡女士道:“我还没问你,怎的在甲子馆住得好好的,忽然一声不做的就搬走了,也不给我个信儿?”胡女士笑道:“再不要说起我那回搬家的事!上了人家一个很大的当,还不能和人说。罢了,你也不必问,我也懒得说。总而言之算我瞎了眼认错了人,有些儿对你不住就是了。”王甫察寻思道:“你这样说,我真不明白了。何妨对我说说,到底算怎么回事?”胡女士摇头不做声。王甫察只管追问,胡女士急道:“你定要问了做什么?想我说给你听是不行的,你有本领打听着了,你去打听。”王甫察见她发急,便不再追问。后来才仿佛听人说是广昌和的小东家在胡女士身上用钱太多了,亏了本不能支持,被伙计们责备得翻悔起来,将胡女士骗到神户,把胡女士的金镯、钻戒一件一件都偷到手,一溜烟走了。胡女士弄得人财两空,跑回东京找广昌和。谁知广昌和已经倒闭几天了,只气得搔耳抓腮,不得计较。因想到林巨章手中还阔,和自己的交情也还过得去,便跑到长崎来,住在万岁町的上野屋,找着林巨章谈判了几次。林巨章因为怕陆凤娇疑心,不敢十分招揽。今日不提防遇了王甫察,抵死的盘问,触发了她的心事,异常难过。当下酒菜上来,不似平日那般放量尽吃。王甫察不知就里,只管逗着她说笑。一顿饭吃完,胡女士的心事也渐渐忘了。王甫察会了帐,同起身出房。胡女士一看,靴子没有了。王甫察惊异道:“谁跑到这来偷靴子?并且女子的靴子男子偷了也没用。必是那下女不服气偷去了。怪道刚才拍手不肯来呢。”胡女士发急道:“你还不快叫她来,问她要。她若不肯拿出来,便问这里的老板要赔。”王甫察点点头,拍了几下手,一个三十多岁的下女走了来问:“做什么?”王甫察道:“一双靴子脱在这里,怎的不见了?”下女听了发怔道:“我不曾见。先生的靴子,放在什么地方?”王甫察怒道:“你说放在什么所在,人在这房里,自然靴子脱在房门口。你说放在什么所在?”下女东张西望了一会,自言自语道:“人坐在房里,靴子脱在房门口,会不见了?这里送饭送菜的没有乱人,除在这里吃料理的,没旁人进来。”王甫察大声道:“我不管你有旁人进来没旁人进来,在你馆子里失了靴子,你馆子里应该负责任。又不是贵重东西,应该交明帐房存贮。你不配和我说话,快去唤你的主人来!”下女没法,鼓着嘴去了。   大厅上有几个吃料理的中国人,听见失了靴子,都放了筷子,走过来看新闻。胡女士只急得在席子上乱转。一会儿帐房走上来,王甫察怒不可遏的说道:“你当帐房做什么事的?脱在房门口的靴子居然被人偷了去,你都不管。”那帐房听了也怒道:“我当帐房是管帐的,谁替客人管靴子!”王甫察气得发抖道:“这还了得!你这东西,不送你到警察署去,大约你也不知道什么叫法律!”帐房冷笑道:“警察署又不是你的,要去便去就是,谁还没见过警察?凡说话总得有个情理。我当帐房坐在帐房里,怎知道你的靴子会失,着人来替你看守?这料理店不断的有人来吃喝,吃喝了就走,谁也不知道谁是什么人。这替客人管理靴子的责任,请教你怎么个负法?又不是进门就脱靴子,换了对牌,有专人管理!”胡女士在房中听帐房说话尖利,恐怕受他的奚落不值得,便也在房中冷笑道:“照你这样说来,我的靴子简直是应该失的了。你这馆子里是这般的招待客人,客人还敢上门吗?一双靴子本值不得什么,也不见得便教你赔,不过你图出脱的心思太狠了。说出话来,给人难堪,恐怕于你自己营业上不见得有什么利益。”大厅上吃料理的客人听了胡女士的话,也都表同情,说帐房说话太轻慢客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忽听得后面一个下女喊道:“不要争论,靴子在这里了!”一些人都回头望着下女,只见那下女用手指着王甫察立的房门上道:“你们看,那横额里面露出来的黑东西,不是只女靴底子吗?”众人抬头一看,都道“不错”。帐房即走拢去,伸手在上面拖了只下来,交给王甫察。   再伸手去摸,却没有了。即端了张椅子垫脚立上去,见横额里空的,一无所有,不禁笑着骂道:“不晓得是哪个短命鬼,这样和人开玩笑!还有一只,教我去哪里寻找?”帐房一边说着,一边跳下椅来。大家都嘻嘻的笑着,帮着弯里角里寻找,当作一桩很开心的事干。王甫察拿着一只靴子皱着眉不做声,胡女士在王甫察腰眼上捏了一把骂道:“都是你这色鬼,青天白日的教我把房门关上,才弄出这种笑话来,给人家开心!”王甫察叹了口气,高声骂道:“什么混帐忘八羔子和老子开玩笑!再不拿出来,老子可要臭骂了。”骂了几句,也没人答白。胡女士道:“骂得出来的吗?你去找找,必塞在什么地方去了。但是据我想,还在楼上,没拿下去。”王甫察只得将手中的靴子放下,厅上看了会没有,寻到解小便的地方,分明一只女靴子,浸在尿坑里。王甫察弯腰捏着鼻子提了起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叫下女拿去洗刷干净,自己回房告知胡女士。气得胡女士又将王甫察骂了一顿,王甫察只得诺诺连声的认罪。不一刻,下女将靴子洗刷好了送来,王甫察接着嗅了嗅,还有些臊气。不敢说出来,怕胡女士又骂,连说很干净了。胡女士也不计较,急急忙忙穿了下楼,王甫察跟着后面走。楼下的人一个个都带着揶揄的样子望着。胡女士只顾前走,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王甫察跟着走了几丈远,胡女士才回头说道:“唤两乘人力车坐着去罢。”王甫察真个唤了两乘人力车,坐着往万岁町上野屋来。   坐不到两点钟,只见下女引着张修龄进来,胡女士忙起身让坐。王甫察虚心,觉得有些惭愧。见张修龄从怀中抽出封很厚的信来,递给胡女士道:“巨翁说千万对先生不住,奉上五十金,略备茶点。”王甫察不待张修龄说完,拿起帽子对胡女士告辞。张修龄停了话问道:“小王就走吗?”王甫察应了个“是”,即走了出来。打各处游行了一会,回到家中,已是上灯时分。走到客房门口,听得里面有林巨章的声音,和人说日本话。王甫察不知是谁,不敢进去。走到周克珂房里,见周克珂躺在席上看书。王甫察问客厅里的日本人是谁,周克珂道:“就是吉野那没路鬼,跑来找老张去玩。老张没回来,他就坐在这里等。我是没这精神陪他。”王甫察故意问道:“老张到哪里去了?”周克珂道:“老林托他送钱给胡蕴玉,去了好一会,大约差不多要回了。你不是和胡蕴玉同出去的吗?”王甫察点头道:“我在胡蕴玉那里遇了老张,我出来又看几处朋友,以为老张回了。”周克珂仍看书不答白。王甫察心想:何不去会会吉野,也多个人谈谈。想着,即走进客厅。吉野见王甫察来了,登时现出极欢迎的样子,与王甫察握手,两人都说了许多客气话。吉野定要替王甫察接风,林巨章笑道:“我这做主人的倒将接风的这件事忘记了。客在我家里,让你先接风似乎不妥。还是我教内人弄几样菜,我们大家乐一乐。馆子里你知道我是不去的,那些地方人杂得很,万一遇着了一两个同志,又要缠扰个不休。”说着起身进房里去,交待陆凤娇弄菜去了。   王甫察便和吉野闲谈起来。   他们二人本来同玩过的,什么话都说得来。王甫察问吉野道:“长崎的情形,你算是很熟悉的了。有一个中日合璧生出来的女儿,叫柳藤子,听说生得很是不错,你知道不知道?”   吉野拍着桌子笑道:“柳藤子连你都知道了吗?是谁对你说的?这事情危险,你注了意,就有几分不妙。”王甫察笑道:“这话怎么讲?日本的好女子多着,只要我知道了就危险,那也不知危险过了多少。你既知道详悉,请说给我听,是个什么样的模样,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身分,我都是必要打听的。”吉野笑着,连连的摇头道:“不成功,不成功,我劝你不必打听。”王甫察笑道:“你知道我打听了做什么?什么事不成功、不成功?”吉野笑道:“我知道,你问柳藤子还有别事吗?不是要打她的主意做什么?我说给你听罢,你这念头打错了。我常听我兄弟说,长崎第一个有把持的女人就要算柳藤子。她年纪有二十岁,终日和男子们做一块吃酒唱歌,曾没有半个坏字给人家讲。想引诱她的男子也不知有多少,中国人、日本人都有,随你使尽了方法,没一个得了她半点好处。有一桩事说起来好笑,一个日本的商人,年纪和柳藤子相上下,容貌也还生得不错。住的地方又就在柳藤子的后面。这商人每日和柳藤子相见,心中爱极了柳藤子,调了个多月的情,柳藤子就仿佛没有看见。请吃酒,柳藤子便去吃酒;请看戏,便去看戏,一些儿也不露出避嫌的样子来。别人见柳藤子和这商人深更半夜的还在街上闲走,多以为他们必有了关系。后来这商人的好友问他,和柳藤子有没有关系?这商人叹道:‘我要闻了闻柳藤子的气,死也甘心!我使尽了方法想她动心,她只当没听见、没看见。弄得没法,暗地花了许多钱,买了些极厉害的春药,请她一个人吃酒,放在酒里面给她吃了。他不过脸上红一红,没有一点效验。过了几日,她才和我说,那日的酒吃得不爽快,以后再不要吃酒了。要说她和我不亲热,实在是像很亲热的。’这商人的好友听了,出来对这些打柳藤子的主意的人说。这些人各人想起柳藤子待自己的情形,知道是枉费心机,才一个一个的将野心收起。你说你这念头打错了没有?”   王甫察听了,低头思索了一会,忽然抬头向吉野道:“她既有这般的操守,我自然也是不中用。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希望无希望,你都不必管。你只说你能介绍我见她一面不能?”吉野笑道:“要见她很容易,她时常在绮南楼,我们只去吃几次料理,包你见得着。”王甫察道:“不是这般见法。我以为你能介绍和我说话,只见一面,有什么好处。”吉野笑道:“只要在绮南楼遇了她,我自能和你介绍。她又不像旁的女人,怕见生客的。她若不是大方,也不显她的操守了。”王甫察听了,只管偏着头出神。忽听得林巨章在隔壁房里喊道:“你们来吃饭罢,菜都弄好了。”吉野起身道:“怪呢,张先生为什么还不回来?我们吃了饭,同到外面逛去。”王甫察似理会不理会的起身,同吉野到食堂里。只见下女正在那里拿碗盛饭,林巨章和周克珂都站在那里,桌上摆了几大碗的菜。林巨章问王甫察吃酒不吃。王甫察问吉野,吉野说少吃点也好,林巨章教下女去打酒。陆凤娇在厨房里答道:“这里有酒,不用去打。”周克珂即走到厨房里,提着一瓶酒,笑嘻嘻的走出来。大家就座,饮酒吃菜。王甫察见林巨章旁边空着个位子,摆了杯酒,知道是陆凤娇一块儿同吃。但吃过几杯酒,还不见她出来,便问林巨章道:“嫂子不来一块儿同吃吗?”林巨章点头向厨房里喊道:“菜够了,还吃不完,出来同吃吃算了罢。”周克珂即起身一边向厨房里走,一边笑说道:“弄这多菜,吃不完也是白糟蹋了。我来做个催菜使者罢!”周克珂进厨房,不到喝一杯酒的时候,便两手兢兢业业的捧着一大盆的鲤鱼出来,陆凤娇也跟在后面。吉野、王甫察都起身道谢。陆凤娇笑着对二人鞠了一躬,便坐在林巨章肩下。周克珂放好了菜,拿着瓶子替陆凤娇斟酒。林巨章回头对陆凤娇说:“酒要少吃些。你总不记得医生的话,说你的身体不宜喝酒。我今日本打算不用酒的。”说时望望吉野,叹了口气。吉野不懂中国话,没作理会。倒是陆凤娇替吉野不平,端起周克珂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伸手再教周克珂斟,一手用汗巾揩着嘴说道:“谁也不是小孩子,喝口酒也有这些话说,好意思还要怪到旁人身上去。   我要做什么,谁也阻挡我不住。真没得背时了,无端的跑到这里来。终日关在鸟笼里一样,一点开心的事也没有,连一杯酒都想割掉我的。要我受这种罪,也太没来由了。”说着,又喝了一杯。陆凤娇当着外人说出这些话来,把个林巨章急得什么似的,只得勉强笑道:“你的小孩子脾气又来了。你定要喝,你喝就是,我是怕你喝多了有些气喘。”陆凤娇真个又喝了口,冷笑道:“我在你跟前自然是小孩子,你差不多生得几个我这样的女儿出来了。”林巨章勉强打了个哈哈,端起碗吃饭。周克珂望了陆凤娇一眼,陆凤娇才住了嘴,再伸杯子给周克珂斟酒。周克珂拿着瓶给王甫察、吉野斟了,在自己杯里也满满的斟了一杯,只不替陆凤娇斟。陆凤娇一把将周克珂手中的瓶夺了过来,鼻子里哼声道:“不怕丑,干你甚事!”王甫察看了这情形,心中非常诧异,忙对吉野使了个眼色,不吃酒了,大家吃饭。林巨章不待终席,即起身到客厅里坐去了。   不知后事若何,且俟下章再写。   第五十八章 陆凤娇一气林巨章 王甫察初会柳藤子   话说王甫察见林巨章气得饭都没吃完,便一个人跑到客厅里坐去了,心中非常诧异,暗想:陆凤娇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配给林巨章,也难怪她不愿意。看周克珂的情形,好像已经和陆凤娇有了一手儿。周克珂虽不算什么漂亮人物,然比起林巨章来,自然是强多了,年龄又正在二十多岁,倒是一对相当的配偶。只可笑林巨章平日自命非凡,得了个陆凤娇,更得意得什么似的,常对着人拿陆凤娇比红拂。这一来可糟了。王甫察一边想着,一边吃饭,只见克珂对陆凤娇说道:“嫂子的酒,我看也可不喝了。巨翁白天里也没多吃饭,此刻若再不强着他多吃点儿,只怕身体上要吃亏。嫂子何不去拉他来,趁着热饭热菜,教他勉强吃点。”陆凤娇扬着脸笑了声道:“他说我是小孩子,他须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知道饥饱,吃饭也要人来劝,和我别气吗?我生成了这种脾气,不惯将就人的。你要拉他来,你去拉罢。”王甫察听了陆凤娇的话,留神看周克珂怎样。只见周克珂对陆凤娇使了个眼色,脚底下还好像推了陆凤娇一下。陆凤娇登时叹了口气,接着变过脸来,笑了一声道:“真要和我别气吗?说不得受点委屈,将就你一回。我巴巴的弄了这一桌的菜,你一点也没吃着,岂不可惜!”说着起身走进客厅,笑道:“你听见么,饭也不吃,躺在这里做什么?来来,不要和我一般的小孩脾气,给王先生和吉野看了笑话。”   林巨章道:“你虽说的是玩话,但是说得太过了点儿,使我没地方站。我也知道你在上海住惯了的,住在这里,是很受了些委屈。不过是没法的事,非我忍心故意要在这里,使你受罪。我心中正时时刻刻的难过,你若不原谅我一点儿,我更加不了”陆凤娇笑道:“谁爱听你三回五次的说这些拉拉扯扯的话?算了罢,同我吃饭去。天气冷,饭菜都要冷了。”林巨章道:“我见了你不高兴的样子,心中一难过,便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你若高兴吃,我就陪你去吃。若仍是要喝酒,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把身子糟蹋。”陆凤娇笑道:“酒已经吃完了,谁还吃什么酒。”林巨章听了,才欢欢喜喜的携着陆凤娇的手到食堂来。跨进食堂门,陆凤娇即将林巨章的手摔开,一同归座。   林巨章叫下女换两碗热饭上来,陆凤娇道:“我不要换,就是冷的好。”林巨章又着急道:“有好好的热饭为什么不吃,定要吃这冷的,岂不是故意和自己身子作斗!”陆凤娇也不答话,端起冷饭,就往口里扒。林巨章翻着眼睛望了一会,长叹了一声,复起身走向客厅里去了。   王甫察、吉野的饭都已吃完,也走到客厅里来坐。只见林巨章躺在一张沙法上,苦着脸一言不发。王甫察、吉野都不便开口说话。下女送上茶来,二人相对无言的喝茶。半晌,林巨章轻轻的开口道:“小王,你看她这种小孩脾气,令人灰心不令人灰心?”王甫察只点点头,不好答白。林巨章又叹了声道:“怪是也怪她不得。我素性莽撞,不细心待她的地方是有的。她娇生惯养大的,效红拂私奔,跟我跑到这里来。我不能体贴入微的待她,她受不来委屈,自然是要和自己身体作斗。不过她们女人家想不开,这种想法,实在是想错了。我待她可以过得去,不必是这样,若真有过不去,不值得是这样。”王甫察只望着林巨章说,不知要如何答应才好。林巨章自怨自艾的说了会,仍是不放心陆凤娇吃冷饭,站起来往食堂里走。谁知陆凤娇和周克珂已吃完了,到了厨房里说话,下女在食堂里收碗。   林巨章问道:“你就只吃碗冷饭,不吃了吗?”陆凤娇出来笑道:“你一碗都不吃,我吃那么多干什么?好笑!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只闹着玩玩也会动气,真怕是老糊涂了。”林巨章也笑道:“老是没有老糊涂,却被你晴一阵雨一阵的闹糊涂了。”王甫察在客厅里听了,暗自寻思道:林巨章并不是不精明的人,周克珂和陆凤娇这样的形迹可疑,怎一点也看不出?若说看出了,公然能容忍下去,那就不是人情应有的事了。但天下事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每每的因相信太过了,闹出极不见信的事来。   吉野见林巨章夫妻不闹了,便向王甫察道:“我们到外面玩去。”王甫察忙点头道好。二人走了出来,在街上边说边走的闲逛了一会。王甫察问吉野道:“柳藤子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么?”吉野道:“知是知道,但是我和她家没往来,不便进去。她家在江户町,柳复兴杂货店便是。”王甫察笑道:“我们左右是闲逛,何妨逛到她家门口去看看,借着买一两样货物,或者可见一面也未可知。”吉野笑着点头道:“也好,看你的机会罢!”于是二人取道向江户町走来。不一会吉野便指着前面一家店门说道:“你看那檐口悬着四方招牌的,就是柳复兴。”王甫察一看,只见一间小小的门面,陈设和内地的小杂货店差不多。估计他的资本,约莫也有两三千块钱。王甫察进去,见里面只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坐在那里。王甫察和吉野在货架上看了会货,用得着的很少,只得拣好些儿的牙粉、香皂买几样。那妇人见有人买货,即将小孩放下,走到货架子跟前,照王甫察手指的取出来。王甫察接过来看,忽听得柜房里面咕咚一声,好像是那小孩跌了个跟斗。一看果然不错,那小孩跌得哭哑了,转不过气来。妇人慌了,忙跑进去抱起来,不住的呵拍,好一会那小儿才哭出声来。   吉野道:“我们的货物不用买了罢!”王甫察正待将香皂放了出来,猛然见柜房里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从妇人手中将孩子接了。同时吉野也看见了,便在王甫察衣角上拉了一下。王甫察知道就是柳藤子了。留神看她的容貌,并不觉得什么美不可状,若比起梅太郎、多贺子来,还差得很远,不过态度高雅些儿。妇人仍走了过来,问王甫察货物要不要?王甫察连忙说要,从怀中拿出钱来,照价给来。再看柳藤子,已抱着小孩进去了,只得拿了香皂,同吉野走出来。吉野笑道:“凑巧得很,若不是小儿跌一交,今晚一定是白跑。你看清楚了没有?”王甫察笑道:“怎么没看清楚?也不过是这么个人物罢了,哪有什么惊人的地方。”吉野笑道:“你还看不上吗?你不要故意的装眼睛高,虽没什么惊人的地方,你可看出她什么破绽来没有?她一点也没修饰,有这个样子,也就很不容易了。你不信,明日再看她装饰出来是什么模样。她的美完全是天然的,越见得她次数多,越觉得她好看。你没见她笑起来,就是几十岁的老头子,也可笑得他五心不做主。”王甫察大笑道:“柳藤子又没托你替他做媒,为什么这样的给她夸张?只怕是刚才她望你笑了一笑,笑得你五心不做主子。”吉野摇头笑道:“刚才她若看见我也好了,必然打招呼请我们进去坐。她头都不抬的抱着她小兄弟进去了。我想咳声嗽,引她回头望望我,好和她说两句话,趁机会就给你介绍了,可省多少事。无奈那小孩只管放开喉咙啼哭,我咳了两声,她并没听见。”王甫察笑道:“你何时咳了两声,怎的连我也没听见?”吉野道:“拉你衣角的时候,不是咳了两声吗?你看出了神,五官都失了作用,怎的得听见我咳嗽!”王甫察道:“我们明日还是到绮南楼去,你说一定见得着么?”吉野道:“她在绮南楼的日子多,十有八九是见得着的。她的母亲和绮南楼的老板奶奶是姊妹。那老板奶奶有个女儿叫雪子,年纪比藤子大,大约有二十七八岁了,容貌也还过得去。听说从前当了几年艺妓,后来嫁了个做古董商的中国人。这古董商在中国的日子多,每年来长绮两次。雪子因过不惯中国的生活,不愿意随着丈夫走,就住在娘家。古董商来的时候,也是在崎南楼住。藤子和雪子的感情很好,每日都是做一块儿玩耍。”王甫察笑道:“藤子既每日和一个当艺妓的姨表姊妹同做一块,又是二十岁的人了,真亏她能把持得住,没被雪子教坏。”吉野道:“越是当艺妓的见得惯,越有把握。你说没被雪子教坏,我说她是这般有操守,只怕还是雪子的功劳。”王甫察点头道:“不错,你这话很有道理。但是我们只管说着话往前走,走向哪儿去?”吉野从腰间摸出个表来,看了看道:“十点半钟,不早了,我们且回去歇息了,明日再到绮南楼去。”王甫察道:“上午去吗?”吉野想了想道:“午后一两点钟去好么?”王甫察笑道:“我有什么不好。你说要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吉野便点点头分手道:“我来邀你,你等着就是。”说完摇头掉臂的走了。   王甫察回到林巨章家中,周克珂已蒙着被卧睡了,张修龄还没有回。林巨章在里面说话,好像没睡,但不便进去。一个人坐了一会,只得铺好床,解衣安歇。在被卧里,空中楼阁、万象毕陈的想了许久,兀自睡不着。听得打十二点钟,忽见张修龄轻脚轻手的走进来。王甫察正苦寂寞,见了张修龄,心中甚喜,从被卧里探出头来问道:“怎的这时分才回来?”张修龄道:“看活动写真来。”王甫察道:“你一个人去的吗?”   张修龄道:“特意请胡女士去看,一个人哪高兴去?你今日为什么见我去就跑了?”王甫察道:“不相干。我约了两点钟去会朋友,你不去,我也是要跑的。你和胡女士是旧相识吗?”   张修龄摇头道:“这回来才见过几次。不过早就闻她的名,知道她的常识很充足,名不虚传,到底有些不可及处。男子伟人之中,有她那种知识谈吐的,只怕也有限。不过她有层脾气不好,就是手中太好挥霍,简直不把钱当钱使。这也是她年纪太轻,阅历不足的原故。除了这一层,就是玩心重,还有些小儿脾气似的。小王你大约结识他很久了。”王甫察听了,心中好笑,暗想:且不揭破他,我上了当,须得给他也上上看。便道:“认识的日子却不少,只是平日她的事忙,我又没正经要和她商量的事,因此会面的时候很少。间常在开会的时候遇着,她总是演了说就走。见面不过点点头,交谈却是难得机会,今日倒聚谈了两点多钟。我说胡女士的不可及处,就是能有精神,对一种人有一种的招待。只要不是她心中厌弃的,决不至无端的使人有不愉快之感。”张修龄听了,用手拍着大腿道:“着呀!小王看得一点不错。”王甫察道:“你说她好挥霍,也是对的。不过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开男女革命的先河,就供给她些挥霍,也是应该的。”张修龄又拍着大腿道:“是呀。”张修龄这声是,不留神喊得太高了,把周克珂闹得忍不住,翻身爬了起来,坐着笑道:“你们不要是给胡蕴玉迷失了本性,在这里发狂呢。半夜三更的也不睡觉,‘着呀’、‘是呀’的吵得不安宁。”王甫察和张修龄见周克珂猛然爬了起来,都吓了一跳。张修龄委实觉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问道:“你早醒了吗?为什么装死不做声?”周克珂笑道:“小王回来的时候,我正要睡着,被小王开柜子、打铺盖,一阵闹醒了,我也懒得说话。只是一直等到你回来,仍不曾睡着,便听你们发迷了。我以为你们说说就罢了,本不打算答白的,谁知你们越说越高兴,实在忍耐不过,不得不喊破你一声。你们这样迷信胡蕴玉,待我说桩事给你们听,你们便知道她的身分了。他去年住在四谷的时候,一日忽然由邮政局递来一封信,封面上是写由大连发的。胡蕴玉拿着信且不拆看,抬着头翻着眼想了一会,兀自想不出这寄信的人来。”王甫察插口问道:“不知道寄信的人,拆开一看自然知道了,为什么要抬着头翻着眼,只管瞎想哩?可见得这话是捏造的,毫无根据。”周克珂笑道:“你哪里知道,那封信缄封得实在有些奇怪。信封里面好像放一包什么似的。那时胡蕴玉疑心是危险物,所以不敢拆看。巴巴的约了好几个朋友来,小心谨慎的开拆。不看犹可,这一看可要把胡蕴玉羞死了,气死了。你说信里是包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张稀薄的洋纸,上面重三叠四的浆糊印迹。仔细一看,那印迹上还有一颗一颗的。闻了一闻,微微的有点腥气,却原来是干了的精虫。上面还写几句情致缠绵的话,说‘卧别之后,相念良殷,于飞不遂,非法出精,伏希吾爱,鉴我鄙忱’。当时对着大众,发见了这种千古未有之奇信,胡蕴玉羞得恨无地缝可入。来的这几位朋友欲笑不敢,不笑不能,都一个一个的掩着鼻子走了。胡蕴玉第二日就搬了家。你们说胡蕴玉是个什么身分的人了?”张、王二人听了,虽也忍不住笑,只是还有些将信将疑,然当晚便没兴致再谈胡女士了。一宿无话。   次日吃了午饭,朱安澜来会王甫察,谈了点多钟。吉野也来了,便一同出外,到绮南楼来。进门并不见藤子,王甫察心中惟恐遇不着,到楼上坐定,问吉野道:“她平日来这里,是坐在什么地方?”吉野道:“这没一定,也时常会上楼来找熟人谈话,且等我问问她来了没有。”王甫察道:“你打算去问谁?”吉野道:“问下女就知道了。”朱安澜不知就里,问王甫察是怎么一回事。王甫察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对他说了。吉野见下女送茶上来,便笑着问道:“此刻藤子君来了没有?”   下女道:“刚来不久,在下面和我家小姐谈话。”吉野欢喜,抽出张自己的名片来,给下女道:“你拿了去对藤子君说,我要请她上楼来说句话。”下女接了名片,答应着去了。不一刻,只见一个幽闲淡雅的女子从从容容的走了上来,见了吉野,远远的行了个礼,含笑说道:“吉野先生,许久不见了,一向身体可好?”吉野连忙起身答礼,口中谦逊了几句,也问了藤子的好。藤子走近前,看了王甫察、朱安澜一看,笑问吉野道:“这两位是谁?好像从来不曾见过。”王甫察忙拿了张名片出来,放在藤子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久仰女士的清名,常恨没缘法奉访。前和吉野君谈到女士,吉野君说和女士有数面之雅,并愿替小生介绍,千万乞恕唐突。”随用手指着朱安澜道:“这位是小生的同乡。”王甫察说了,要朱安澜拿名片出来。朱安澜笑道:“我的名片还没去印,下次印好了,再专诚奉谒罢!”王甫察心中大不高兴,以为唐突了美人。   藤子却不介意,笑吟吟的问朱安澜道:“先生贵姓?”朱安澜起身说了。吉野让藤子坐,藤子笑道:“刚吃了饭不久,实不能奉陪,三位随意请用罢!王先生尊寓在哪里,请写给我,改日好来奉看。”王甫察一想,林巨章那里是不妥的,将来事还没做,倒弄得大众皆知了。只是除了他那里,没有地方。踌躇了一会,便笑道:“我此住在朋友家里,实不敢屈驾,不久就要搬房子,等搬妥了,再写信告知女士。不知女士的通信地点,是什么地方妥当。”藤子道:“先生有信,就请寄这里罢!”   藤子说了,掉转身向吉野道:“承先生的情,给我介绍朋友,非常感激,闲时请常到这里来坐谈。我还有点事去,不能奉陪三位了。”说完,对三人各鞠了一躬,缓步下楼去了。王甫察眼睁睁望着藤子下去,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慢慢的吐着舌摇摇头道:“了不得,了不得!真算得是玉精神、花模样。我今日若不是亲自遇着她,真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人物。怪不得她瞧一般人不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笑,好笑!”朱安澜见王甫察自言自语,癫了似的,心中好笑:这老不长进的东西,见了个稍微可看点的女子,便如失了魂魄一般,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这样一失魂丧魄,那美人便欢喜你吗?怎的我和吉野见的也是这个女子,一点也不觉着怎么。不过在女子中,算得个有些大方气的罢了。他就简直视为世界上有一无二的人物,岂不好笑!只见吉野说道:“我们也刚吃了饭来,只随便吃些点心罢了。”王甫察点头道:“随你叫他们弄几样吃吃就是了。醉翁之意原不在酒。只是虽然见了面,事情还是很费踌躇。吉野君你无论如何得帮我的忙,看是怎样下手的妥当。”   吉野笑道:“别的事,不才或可效劳。只这事,早就敢告不敏的了。不才的力量,到今日介绍,到了极点,想再进一寸也是不能了。好在你是个老行家,这些事用不着帮手。若在你手上还没有希望,别人更是不待说了。”王甫察听了,平日虽也自信手段不弱,只是此刻对于藤子,确是一筹莫展。在未见面的时候,对于自己理想中的藤子,倒像还容易下手。一个紧锁双眉的,将事情前前后后都重新推测一遍。   不知曾推出个什么道理来,且俟下章再写。   第五十九章 假面目贞女上当 巧语言乖人说媒   话说王甫察一个人苦苦的思索了一会,似乎有了些头绪。   随便用了些点心,问吉野道:“我想住在林家有许多不方便,不如寻一个清净的贷间住下,事情好着手些。”吉野笑道:“你要寻贷间,我却知道有一处地方很好。前几月我有个朋友曾住在那里,没住好久,就因事往别处去了。那里楼上一间八叠席的房,每月房租五块,连电灯伙食每月十二元。”王甫察喜道:“好极了,就请你介绍,免得我去寻找。”吉野点头道:“房子在大浦,从这里去不远。”王甫察道:“就请你和我同去看看。”说话时清了点心钱,同吉野到大浦町。朱安澜自回医学校去了。王甫察和吉野看了房子,果然很好。当下交了定钱,回到林家搬行李。林巨章只问搬向什么地方,并无挽留之意。王甫察也不在意,谢了扰出来,押着行囊,到大浦居住。   从此王甫察又换了种生活。一连去绮南楼几次,渐渐与藤子厮熟了。王甫察仪表本来过得去,媚内的手段,更是从悉心研究得来,不到一个月工夫,藤子居然和他有了些感情。王甫察知道她是不肯轻易和人家生关系的,便也绝不露出狭邪的样子来,只一味和藤子讲精神恋爱。饶你藤子有多聪明,雪子有多老练,都把王甫察看作一个有志行的男子,时常两姨表姊妹自己将中国酒菜或点心带到王甫察家来同吃。王甫察知道藤子最是信雪子的话,在雪子面前更是规行矩步,言不乱发。那时他哥哥子已经回信给林巨章,说六十块钱已收到了,信中还托林巨章照应王甫察。林巨章见王甫察搬后,并不常来,借钱的话,更不曾开过口,虽是由王无晦的情面,心中却也很欢喜王甫察。   以为比那些无赖的小亡命客见路即钻的人品强得多,特意教张修龄时常来探问王甫察的情况,十块五块的零零碎碎的送来。   王甫察得了钱,无排拣藤子、雪子用得着的,买了孝敬。好在藤子、雪子都不在银钱上着眼,就是几角一块钱的东西,都觉的王甫察是由一片至诚孝敬来的,比值一千八百的还好。王甫察见水磨工夫已经成熟,估量在此时开口求婚,必不至碰钉子。   一日,藤子一个人来到王甫察家,王甫察便委婉将求婚的意思说了。藤子因平日常听王甫察说家中没有妻室,久有几成属意。今日听了求婚的话,不觉面上红了起来,半晌不好意思回答。王甫察等了一会,催她答复,藤子道:“这是我终身的事,待我思量一日,还要问我母亲,看她许可不许可,明日再来答复你。”王甫察忙点头道:“不错,这是应该仔细思量的。也不必明日,我静候你的答复便了。”藤子听了这话,登时又加增了一层爱王甫察的心思,只是面上总有些羞怯怯的。不好久坐,辞了出来,到绮南楼和雪子商议。雪子道:“我早知道他是有意要和你求婚的,这事在你自己斟酌。王君人是不错的,只不知他家中确有妻室没有。”藤子道:“他说他十四岁便出来奔走革命,十多年不过回家两次,家中妻室,倒像确实没有。”雪子点头道:“王君为人小心谨慎,又很诚实,我料他也决不至说谎话。不过可虑的就只怕他爱情不专一。”藤子吃惊似的问道:“何以见得怕他爱情不专一?只怕是你看错了罢!”   雪子笑道:“并没看出他爱情不专一的证据来,我是一句猜想的话,你何必发急,便替他护短哩。”藤子道:“我哪是替他护短?这事情不是当耍的。他若果真爱情不专一,便不答应他罢了。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的男子,嫁他做什么?你是这样说,怎能怪我发急。横竖不关着你的痛痒,你自然是不发急的。”雪子知道藤子的性格,最怕听人家说她亲人的坏处。她自己时常拿着亲人的坏处给人家说可以,人家听了她的,切不要帮着他说,越是反对她厉害,她越是高兴,越是感激。若不知道她的性格,跟着她说她亲人的坏话,她便立刻不高兴,有时还要给说的人下不去。雪子见藤子发急,哪敢再说,忙拿着王甫察的好处来打岔,藤子才没得话说了。过了一会,藤子道:“父母是不管事的,母亲面前须得你替我去说。好在是见过几次的,大约没有甚不愿意。”雪子道:“你我说不错,她老人家有甚不愿意?”藤子道:“那么请你去问了我母亲,顺便就去回他个信,不要害得他久等。”雪子点头笑道:“便多等等,有什么要紧。你我同去问不好吗?”藤子不悦道:“你教我怎么好意思?好姐姐,你去问问就是了。你只对我妈说我……”   说到这里,红了脸,不说下去。雪子笑道:“说你怎么?呵,我知道了,必是要我说你已经愿意,是不是?”藤子红了眼睛道:“姐姐你再要拿我开心,我就真急了。我此时心中不知道如何难过,你还和我开玩笑。你也太没有良心了。”雪子笑道:“不用着急,你放心就是,我会说话的。难道不替你出力吗?”藤子喜道:“好姐姐,你就去么?我看请你就去的好,我在那里等你。”雪子恐怕藤子着急,登时答应,换了衣服。藤子送了出来,雪子道:“妹妹家去坐着等信,我回来得很快的。”藤子点点头,望着雪子走了几丈远,忽然想出件事来,连忙追上去,叫:“姐姐慢些走,我有话说。”雪子听了,停了脚问道:“什么话?”藤子走到跟前,望着雪子要说,忽觉得有些难出口似的,低着头只管不说。雪子道:“妹妹有话只顾说,姊妹跟前还有说不出的话吗?”藤子又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住,才说道:“姐姐对我妈说时,千万不要提那爱情不专一的话,不答应人家可以,冤枉人家要不得。”雪子忍住笑答应:“晓得,你放心就是了。”说着,挥手教藤子家去坐着等信,自己向今町走来。一边走,一边心中好笑,情魔的能力真大!事情十有八九成功,我犯不着不赞成,两边不讨好。藤子既这般情急,我此去若不说妥,她必怪我没有尽力。她平日虽是精明,此时却没工夫细想。她只知道我姨娘往日最肯听我的话,今日若不听,必说是我说得不好。我这遭关系倒很是重大,不得不思量个进言的方法。雪子心中想着,不觉已到了今町柳家杂货店门首。藤子的母亲正坐在铺房里,见了雪子,忙起身笑道:“你打哪里走人家回吗?”雪子行礼笑答道:“特来看姨妈的。”说着,进了柜房。坐下闲话了几句,雪子开口笑道:“我今日来看姨娘,要和姨娘讨妹妹的一杯喜酒吃,不知姨娘可肯给脸?”藤子母亲道:“你想说的是谁?你的眼力必是不错的。”雪子笑道:“我知道什么,哪能说眼力不错。我想说的人,我是固然说好,就是姨娘和妹妹,也都说过好的。要不错,也是姨娘和妹妹的眼力不错。我不过赞成,想讨杯喜酒吃吃罢了。”藤子母亲听了寻思道:“是谁,我曾说过不错来?你说给我听听。”雪子笑道:“你老人家还没留神吗?近来妹妹不是时常和江西人王甫察君做一块儿耍吗?也来看过你老人家几次,前回不是还送了匹中国缎子来给你老人家做腰带的?”藤子母亲道:“哦,是他呀!他怎么讲,想和藤子结婚吗?”雪子道:“他久有这层意思,只因为不知道你老人家和妹妹怎样,一向不敢提起。近来见妹妹待他很好,他才托我来求你老人家。”藤子母亲道:“你妹妹怎样?”雪子笑道:“这事是要你老人家做主。”藤子母亲笑道:“你说我能做你妹妹的主么?她终身的事情先要她愿意。我和姓王的不过见了几面。他既久有向你妹妹求婚的意思,见我必然处处谨慎,不露出破绽来给我看见。我看了不错,是不能作数的。你妹妹感情用事,说好也不见得的确。还是你看了,说怎样便是怎样。”   雪子笑道:“你老人家是知道我不肯轻赞成人的。妹妹终身的事,我怎能不处处留心?王君为人,凡和王君认识的,都说很好。但是婚姻之事也有一定的,缘分合当为夫妇,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缘分不当为夫妇,无论如何也合不拢。据我看妹妹的情形,好像已和王君有不可解的情分。我想:妹妹平日的操守,很足令人佩服,从没见她和人亲近像和王君一样。这一定不是人力做得到的。你老人家说是怎样?”藤子母亲道:“你这样说来,他们二人已是有夫妻的情分了。你也由你妹妹这样胡闹吗?”雪子听了吃惊道:“妹妹胡闹了什么?”藤子母亲道:“你不是说你妹妹已和姓王的有了关系吗?”雪子道:“我何时说妹妹和王君有了关系?我不过见他们感情浓洽,比常人不同,以为有前缘注定,不是人力做得到的,何尝说已有了关系?”藤子母亲低头想了一会道:“你的话不错。姻缘有一定的,既你妹妹愿意,你又说好,我还能说甚不愿意吗?不过也得和你姨夫商量,看他如何说。他虽素日不甚管这些事,但不能不教他去调查那姓王的根本来历。并且这桩事须得问他。聘金要多少,是不能由我做主的。藤子虽已成人,嫁奁还是一些儿不曾办好,这须瞒你不得。近年生意不好,你姨夫支持门面都支持不来,哪有闲钱去办嫁妆?你妹妹平日又只知道到外面玩耍,这些事一点也不关心。一旦成起喜事来,你我这样的人家,总不能光着脊梁到人家去。现在的衣料又贵,随便缝两件就是几十几百。还有房中的器具,头上的首饰,都不能不办。没法,只得从聘金上着想。且等你姨夫回来,和他商议商议,看他要取多少。”雪子点头应是。因怕藤子等得不耐烦,即兴辞出来,回到绮南楼。   藤子用那失望的眼光,望着雪子道:“不行么?”雪子笑道:“那有不行的!不过还有待商量的地方。”藤子道:“还有什么要商量?”雪子将刚才问答的话说了一遍。藤子低头闷闷不乐。雪子安慰了一会道:“你此刻就将这话去和王君说说,使他好放心。”藤子道:“这话教我怎么去说?难道我好意思教他赶紧预备钱吗?你又不是不去他家的,你和我去说给他听。他筹得多钱固好,便是筹不出钱来,也不着急,我总等着他就是了,两三年我都不问。你这样一讲,他就放心了。”雪子道:“这样也使得。但是你自己去和他说,觉得恳切些。我并不是偷懒,这话从我口里说出来,更显得生分了。你说是不是?”藤子想了想道:“也好;我既决心是这么办,就去说说何妨。”当日天色已晚,就在绮南楼吃了晚饭,一个人向大浦来。王甫察正一个人坐在家中纳闷,见藤子一个人进来,欢喜万分,连忙起身将自己坐热了的蒲团给藤子坐,自己另拿一个坐了。看藤子的神情,露出十分失意的样子来,疑惑她不能应允求婚的话。或是和她母亲商量,被她母亲拒绝了。便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出去的时候,不是说了明日来的吗?怎的今晚就来了?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藤子摇头道:“没有什么意外。你对我说的话,我都思量过了,也没有和你不同意的地方。不过我妈妈有一层意思,说出来,很觉有些难为情。待不说罢,于事情上又有阻碍。我妈因为没和我置办得嫁奁,想从你跟前取点聘金。但是这话是我妈妈一个人的意思,我父亲还不知道。将来要多少,尚不可知。我看没法,只得先事预备一点。”王甫察听了,心中虽不免有些惊慌,但不肯露出来,给藤子看见,故意笑道:“好极了,这事情容易。妈妈还有别的意思没有,索性说出来,我无不遵命办理。莫说聘金是应备的,便不应备,妈妈既有意思要怎样,我也只得怎样。只看妈妈的意思要多少,先示个数目,我写信家去,教家里人寄来就是。”藤子听了心中甚喜,脸上失意的神情也就退了。   王甫察到处钟情的人,终日和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做一块,哪有不动心之理?只因为知道藤子的脾气不好,若不拿实了她心里许可,弄翻了不好收拾,所以勉强按捺住欲火,诚惶诚恐的牢笼藤子的心。今日见藤子已经许嫁了,料想决不会不肯,便不客气,换了副面目和藤子调起情来。看藤子的神气,也不招揽,也不动气,任王甫察如何调弄,她只是温顺和平的样子,低头坐着,一言不发。王甫察情急了,渐渐挨近身来,想搂住求欢。藤子忽然立起身来道:“你我的事尚没有定,你怎么便忘起形来了?”王甫察被这一说,将欲火吓退了一半,涎着脸问道:“你我的事为什么还没有定?难道还怕有意外的人出来阻扰吗?”藤子道:“我父母要向你取聘金,你还不知何时能筹办得到手,怎说没有阻碍?”王甫察笑道:“你放心,不过几百块钱罢了,有什么不得到手的。就是一刻不得到手,但是你心里是许了我的。你心里既许了我,就是到海枯石烂,也是我的人。便早一些儿生关系,也只有增长你我爱情的,有什么要紧。”藤子道:“话是不错,我也是这般想。你就是两三年筹钱不出,我总在这里守着身子等你。不过没有正式行结婚式,苟且之事终是使不得。倘若你有事到国内去了,两三年不回来,将来正式结婚的时候,谁信我为你守节?”王甫察听了大笑道:“痴人痴话,真令人忍俊不禁!你怕我两三年不回来,正式结婚的时候,无以取信于我。你要知道,我即和你正式结婚之后,也说不定有三年五载不见面的事。我若不信你,你又当怎样哩?这正式结婚不正式结婚,是形式上的问题,不是精神上的问题。你是个聪明人,还不明白吗?如你信你自己不过,要借着正式结婚的话来搪塞我,我却不能勉强。不然,你就固执得没有道理。”藤子道:“你这话怎么讲?我怎的是自己信自己不过,借正式结婚的话来搪塞?你倒得说给我听。”王甫察道:“你不是自己信自己不过,恐怕一旦失身于我,将来翻悔起来,没有救药,你怎的不肯和我生关系?我刚才不是说了,你既决心嫁我,便是海枯石烂也是我的人,是什么禽兽敢疑心到你不为我守节?并且这守节的话,也无所谓为我为谁,这是关于你自身的人格。你不认识我以前,这节是为谁守的呢?你说为我破节,倒还有些意思。你心目中没有我,尚且能守,岂有和我生了关系之后,倒不能守的道理?你这话推诿得不成理由。”   藤子低头想了会,觉得羞惭得了不得,拿了领襟,一边往颈上围绕,一边拔足往门外就走。王甫察一把拉住道:“你为什么就是这样走?未免太不给我的脸了。依不依由你,只是也得说个清楚。”藤子被拉不过,停步回头道:“依不依如何能由我?你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教我把什么话回你。我若不依你罢,你又说我是自己信自己不过。待依了你罢,是这般苟且,我实在有些不愿意。不如走了干净。”王甫察抱着她坐下安慰道:“你既有些不愿意,我怎忍心勉强你。不过我的意思,男女的爱情,没有到这一点,总像有一层隔膜似的。我想将这一层隔膜去掉,不能不是这样。非是我贪淫,无端的将我心爱的人蹂躏。你既为这事受委屈,那我又何必是这样,你放心就是。你不可怜我,表示与我亲密的意思,我以后决不敢冒昧。我今晚真是该死,你照照镜子看,连脸色都变了。我又不是强盗,何必惊慌到这步田地?”说时,从桌上拿了个四方手镜,给藤子照。藤子看了一看,用手将王甫察的手推开,叹了口气,不由得一阵悲酸,扑簌簌的掉下泪来。王甫察慌了,忙从藤子怀中抽出一条粉红丝巾,替她揩拭,温存问道:“为什么忽然伤心起来?你这一哭不打紧,教我心里怎么得过!”说着,不住的跺脚道:“我真该死!总求你原谅我是个男子,不能细心体贴你的用心,才有此失着,以后决不敢了。”藤子接过丝巾,自己揩了一揩眼睛,长叹了声道:“但愿你不久能将聘金筹得,早完了这层手续。不然,像这样长久厮混下去,只怕任是谁人,也不能保守。人非木石,你待我的深情,岂不知感!形势上的拘束,只能拘束一时。我又何尝忍心使你精神上受这般痛苦?罢罢,横竖我的身体是你的。不过我虽长了二十年,此身终是清清白白,你若薄幸,也只由得你,凭我自己的命运去罢。”   不知王甫察干出什么事来,且俟下章再写。   第六十章 验守贞血荡子开心 开纪念会侨客寻乐   话说王甫察见藤子这般说法,心想:我的目的,只要能够上手,就算达了。她此刻已是明明的说允了,还不下手,更待何时?当下指天誓日的说了些决不薄幸的话,铺好床,拉着藤子共寝。可怜柳藤子二十年的清白,便轻轻被王甫察点污了。   事完之后,藤子止不住伏枕痛哭起来。王甫察百般的安慰,才慢慢的收了泪叹道:“我从今以后对人说不起嘴了。你要知道,我一个女子能和男子交际,就只仗着操守清白,人家才不敢轻视。我一失脚,便一钱不值了。我是个要强的,你是这样逼着我,既有了这事,教我以后怎么见人?”王甫察道,“你不对人说,人家怎得知道?难道和我有了这事,面上便带了幌子?”藤子摇头道:“不是这样说。定要人家知道,我才不好见人,那我又成了什么人了?我于今被你一刻工夫,觉得通身骨头骨节都脏透了。就是跳在大海里面,一生也洗不清白。你若可怜我,不变心,使我不受父母责备,不遭世人唾弃,便教我立刻化成灰来报答你,我都愿意。我就怕你应了我姐姐的一句话。我死在你手里不要紧,人家还要骂我不认识人。”王甫察惊问道:“姐姐说我什么来?”藤子道:“不相干。她也不过是一句猜度之辞,并没说你别的。”王甫察追问道:“她猜度我什么?你说给我听。猜错了不要紧,若没猜错,我就改了。”藤子道:“问它做什么?我知道你没有就是了。”王甫察不依道:“她到底说我什么,说给我听,使我好放心。”藤子笑道:“你放心就是,没说你什么。你定要我说,我便说给你听也使得。她不过说怕你的爱情不专一。”王甫察暗自吃惊道:雪子果是不错!我这样的处处留神,她还疑我爱情不专一。怪道别的男子她看不上眼了。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便故意笑了声道:“爱情专一不专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她和你说没有?”藤子摇头道:“她没说,我也没问她。”王甫察道:“你为什么不问她?”藤子气道:“人家说你的坏话,我问她做什么?难道问出你不好的证据来,好开心吗?我的脾气是这样,无论是谁,不能当着我说我欢喜的人的坏话。就是千真万确的,我也不愿意听。不过既有了这句话到我脑筋里面,不能不怕你果然做出爱情不专一的事来。但是我生死是你的人了。你们男子,又是建功立业的时代,东西南北,行止没有一定,难道还能为一个女人留恋在这里,不去干正经事?我也知道我的命苦,不过既有今日,使我享幸福受困苦的权衡,都操在你手里,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牢笼你的心的地方。不过只求你念我对你没有错处,不见了别人,便将我丢了。那我就为你死了,也都值得。”王甫察道:“你难道真听了姐姐的话,不信用我吗?专拿些这样防我变心的话来说。”   藤子忙道:“不是,不是,我决没有丝毫不信用你的心。你此后是我终身倚赖的人,何能有丝毫不信用你。不过我自己一时失算,不待经过正式手续,便和你有了关系,怕你存个轻视我的心思,我一世抬不起头来。于今是这样,自今日为始,你设法去筹钱来,等到行结婚式的时候,我才和你见面。你若是随随便便的不以为意,那就莫想见得着我了。此刻已将近十二点钟,我要回去了。”说着揭开被卧起来。王甫察留她再睡一回,藤子哪里肯顾,披了衣立起来。   王甫察见她的水红腰卷上,有许多点数猩红的血印,良心上不觉打了个寒噤,也连忙爬起身来。见白布垫被上也有几块,恐怕藤子不留心,被人家看见,将腰卷上的指给藤子看。藤子看了,背过身去。一会儿,又泪流满面系好了衣。王甫察替她揩了眼泪。围了领襟,斟了杯热茶给她喝。藤子就王甫察手中呷了一口,摇摇头道:“不喝了。”王甫察将剩下的喝了。藤子又一边拭泪,一边说道:“我的事,你是必放在心上。不到行结婚礼的时候,我是万不能见你的。”王甫察道:“那又何必这样拘执。我虽竭力筹钱,然等到行结婚式,大约至少也得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清苦,教我怎生忍受!我在这里又没有几个朋友可以闲谈的,你和我有了这事,反和我生疏不来往了,倒不如不和你生关系的好多着。我也不知道你以后不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若说怕我再和你缠扰罢,我敢发誓以后绝对的不再扰你。若还不肯信,就请每日和雪子姐姐同来看我一遭。”藤子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若苦寂寞,我教姐姐每日来陪你几点钟就是。要我再来,是万万不行的。”说着,伸手握了王甫察的手,紧紧的搓了几下,咬着嘴唇,一双俊眼望着王甫察的脸。半晌将手一松,现出种极决绝的样子说道:“我走了,当心点儿。你若不上紧,你我永远无见面的日子了!”王甫察虽则无情,到了此时,也觉五内如油煎一般。眼望着藤子一步一步往外走,自己跟在后面,如失了魂魄,径走到门口。藤子回身搂过王甫察的颈,亲了个嘴,脸偎脸的偎了一会。   藤子脱开手,一言不发的走了。王甫察追上去送,藤子挥手道:“你不要送,外面冷得很。刚从热被卧里出来,又没穿好衣,仔细冻了。快进去,我明日教姐姐来。”王甫察不肯转身,想再送几步。藤子急得跺脚道:“你再不回去,我真急了!这多送两步,算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