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36 页/共 45 页
显纯叫左右去了大中刑具。大中霍地跳将起来,朗声说道:“杨左两公,乃是忠义之臣,不似你们这班逆贼。我岂肯诬攀,受后世的唾骂?”说罢向北拜了几拜,一头望殿柱上撞去,脑浆进裂地死了。许显纯毫不在意,只命署役,把魏大中的尸首移去,以大中病死上闻。袁化中和周朝瑞,听说魏大中死了,两人一个自缢,一个在石级上触死。顾大章在隔狱大叫:“周袁两公慢行,俺也来了!”说毕,提起狱中的铁铐来,向着自己的头上一击,已是呜呼哀哉了。
顾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魏大中等四人死后,魏忠贤还余怒不息,密嘱狱卒,将毒药置在食物里面,左光斗吃了,七窍流血而死。狱卒又把杨涟用绳捆起来,取铁沙袋压着他的胸口,以石头夹住他的头颅。弄得杨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样的三天,因此杨涟口鼻出血,叫嚎两昼夜,气息始得奄奄,翌日毙命。六人当中,要算杨涟死得最苦。后人就称他做六君子。
这场大狱之后,叶向高见朝事日非,自己也有些不安于位,便上疏乞休,有旨不许。谁知六君子的冤案才了,又是一件大狱兴了起来。那时御史李应升,于六君子的冤死,很是愤愤不平,就拼死上章,说魏忠贤有七十二大罪。忠贤见疏,不禁咆哮如雷道:“死不尽的囚徒,还要来讨死吆?”这话被崔呈秀得知,他要迎合魏忠贤,当夜修疏劾李应升谤议朝廷。应升是东林党的健将,崔呈秀疏中,把东林党人也牵扯在内,如苏抚周起元、御史周宗建、黄遵素、员外郎周顺昌,并致任的高攀龙、赵南星等七人,都列名罪魁。魏忠贤矫旨,逮高攀龙等进京。
消息到了苏中,高攀龙第一个知道,便吩咐他儿子世儒道:“京师缇骑将至,你到了那时,把我的手书与他。他们见了就会自去的。”世儒口里答应,心下却很疑惑。等到次日起来,世儒四处寻他父亲不见,赶到后园,才见他父亲已投到荷池中死了。过不上几天,缇骑果然来提高攀龙。世儒将遗书上呈,钦使拆开来瞧时,却是攀龙绝命的谢恩折。缇骑因高攀龙已死,只得空手而去。其他如赵南星、周起元、周宗建、黄遵素等,都不愿受阉竖的酷刑,纷纷在半途上自尽。缇骑又到吴中,来逮前员外郎周顺昌。
顺昌在吴,颇负人望。此时罢官家居,乡中父老,极其敬重他。人见缇骑要系顺昌,市民大噪起来,谓:“周公顺昌,犯了什么国法,把他械系进京?”缇骑瞪目道:“你们这班鼠辈,晓得什么!魏总管的命令下来,谁敢违忤?”百姓越发大叫道:“我们只当是皇帝的旨意,不料是魏阉捏造的!”众人说着,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打缇骑。
这时众人的里面,有五人最是激烈,一个名杨念如,一叫颜佩韦,还有沈杨,周文元,马杰等。这五人首先倡言道:“今天来提周公顺昌的,是魏阉的奸党,我们快打他一个爽快,算替忠贤出口气!”声犹未绝,千人哄应。于是将那班缇骑,你一拳,我一脚地立时打死了两人。余下的两个,一人躲在厕中,被众人拖出来打得血流被面,不一会也气绝了。还有一个缇骑,要紧逃走,跳墙失足跌伤,众人把他掷在枯井中。完全逃得性命的,只有两名,身上已受了重伤,带跌带爬的,去诉知苏抚毛一鹭。一鹭也是魏忠贤的党羽,听得缇骑被伤,正要派兵前去。那些百姓已经赶来,人多手杂,抚署的大门被众人推倒。轰然的一声,吓得毛一鹭往坑厕中乱钻。众人闹了半天,寻不到毛一鹭,大家才慢慢地散去。那时乡中的父老,晓得打死缇骑,这件事就闹大了。于是由吴中的士人,聚集三四百人,各人手捧着一柱香,齐齐地跪在苏抚毛一鹭署前,要求上疏代周顺昌辩白,并请把殴打缇骑的那件事,证明缇骑蛮横,犯的众怒。毛一鹭闻得署外人声嘈杂,又疑是百姓的聚众,慌得他只是发抖。经幕宾徐芝泉,将一鹭从暖阁中直拖出来道:“外面的士人们在那里求你,你为什么这般害伯?”一鹭没法,硬着头皮走将出去,向众人说道:“列位且暂行散了,周老员外的事,总由咱一辈子承当就是。”众人见毛一鹭答应了,方各自散去。哪里晓得毛一鹭面上虽这样说,暗中却密逮周顺昌入署,用重枷械系了,连夜亲自押解进京,连他官儿也不要了。
等到关中的百姓知道,追赶早巳不及。
毛一鹭入都,将周顺昌交给刑部,由许显纯通知忠贤,忠贤即委显纯承审。把周顺昌、李应升两人,严刑拷打。顺昌的五指并臂肉并脱,顺昌闭目咬牙,一语不发。李应升呼着“大行皇帝陛下”,半句也没供词。许显纯等得不耐烦了,叫左右拿周顺昌、李应升打入牢中。私下命狱卒,以生漆黄炭,和入食物里面。顺昌与应升吃了变做哑巴,任许显纯捏成供状。顺昌诬他纠集乱民,抗拒天使,应升加了一个谤议圣上的罪名,两人即定了罪。魏忠贤矫旨,把周顺昌、李应升两人,依法腰斩。又逮颜佩韦、杨念如等五人,一并斩首。今吴中有五人墓,即葬颜佩韦等五人者。这道旨意下来,京师的人民没一个不替周顺昌和李应升呼冤。吴中的百姓,尤愤愤不平。当周李两公就刑的那天,天日为昏,百姓的哭声震野。悲惨的情景,真是目不忍睹!魏忠贤杀了周顺昌、李应升两人,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周朝瑞等六人,一般地惨遭冤死。
以是后人称周顺昌、李应升、高攀龙、赵南星、黄遵素、周起元等,为冤狱中的七君子,与前案左光斗等六君子,可算得前后辉映。明廷经这两巨案后,保身的贤臣,多半去职,恋栈的官吏,也相戒箝口。只有魏忠贤的党羽,大家狼狈为奸,通同作恶,将外间的事,无论是紧要的奏疏,告急的疏牍,被魏忠贤一古脑儿隐蔽起来。
那时川中奢崇明父子作乱,贵州水西土目安邦彦响应,被巡抚王三善、总督朱燮元讨平。山东徐鸿儒,率同白莲教匪,举旗起事。鸿儒在万历年间,与党徒开堂受徒,集众三四万人,济南全境响应。天启二年,鸿儒拥众十余万,自号天魔军师。
百姓们受邪术的蛊惑,一倡百和,声势日渐浩大。又有深州人王森,能放迷香。闻着香味的人,就模模糊糊地随着王森入党。
不到三个月,居然也称王道霸,占城夺池起来。
抚军赵彦,统兵平徐鸿儒,都佥事徐谦辈,皆定乱的功臣,因不肯在魏忠贤处纳贿,朱燮元、赵彦、徐谦等三人,不但无赏,反而贬职。王三善为国捐躯,以尝得罪魏忠贤,也得不着丝毫地荫封。而且外部桩桩乱事,魏忠贤和崔呈秀等,大家遮掩得和铁桶相似。熹宗帝躲在宫中,一点儿也不曾知道。因此各处的盗贼蜂起,文臣既不肯出力,武将又多方规避。跳梁小丑,竟横行一时。魏忠贤无术调遣将佐,索性眼开眼闭,把外郡的事,概置不问。横竖熹宗是个目不识丁的皇帝,虽有紧急奏疏放在他眼前,也只当没有这回事一样。非经魏忠贤命人朗诵讲解,谁也不敢多嘴。忠贤以熹宗可欺,自然乐得偷安。
这样的一来,明朝祸乱相寻,便永无宁静的一天,直到了亡国,盗贼还是遍布天下,那都是魏阉一人所养成的。魏忠贤既是这样的刁顽误国,稍有心肝的人,谁不切齿痛詈?岂知偏有那些没廉耻的疆吏,还舐痔吮痈,百般地献媚,弄出了种种怪事来。不知是怎样怪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遗臭逆宦奸象遍天下争雄丑类饥氓据山林
讲到那些疆吏,都竞争着献媚魏忠贤,什么金珠宝玉,一时进献的人太多,转觉没有什么希罕了。其时适值魏忠贤四旬大庆,外郡官吏,恭献寿钱,多至十几万的,最少也要几千。
大家竭力想讨好,挣出了一身大汗,不料魏忠贤连正眼都不觑一觑。白花花的银子堆积如山,他似没有瞧见一般。在这当儿,有个翰林庶士江宽的,他知道忠贤对于那种金珠宝玉,已有点看得厌了,所以不大放在心上。于是他就独排众议,便去呕尽心血,寻章摘句的,搜索枯肠,撰成了一篇叫做万年赋。赋中的文词典丽,还在其次,单说词句间的歌功颂德,把魏忠贤的功绩,直说得他上匹三皇,中拟五帝,又口口声声称他为魏公。
谓三代以下,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了。这篇万年赋献将上去,忠贤自己虽不识字,经倪焕文等一班人看了,一句句地解释给他听,把个魏忠贤喜得眉开眼笑,咧着嘴儿再也合不拢来。
天下的事,本来相反的。大凡越是俗不可耐的人,他越是好风雅。魏忠贤目不识丁,心上却喜欢缔交斯文。从前他的假孙魏勋死了,强着御史徐景渊书碑铭。景渊不肯下笔,因此恼了忠贤,矫旨将景渊迁戍极边。又另花了五百两,请名士吴如侨书成碑纪,去竖在他假孙的墓前。这时魏忠贤正苦无人替他揄扬功德,见了江宽的万年赋,自然乐得手舞足蹈。立命把这篇文辞,制成了一册万年录,征求天下文人的颂词。一般在野的文士,挖心呕血,著成各种诗词歌赋,说得个魏忠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时士林讥这些文人无耻,引为翰苑的大辱。
自江宽们的文字厄运之后,又有浙江巡抚潘汝桢,见江宽小小的一篇万年赋,竟得魏忠贤青眼,一月三迁,由庶吉士擢为礼部尚书。就是著诗词歌赋的文人,也无不获重赏。
潘汝桢因垂涎江宽,深恨自己落后。便想出一条计划来,连夜上疏,请在浙江西湖,给魏忠贤建生祠,谓西湖为浙中名胜,魏公功德浩大,应建立生祠于名胜区域,以为万世瞻仰。
且留此古迹,俾胜地生祠,两垂不休云。忠贤得疏大喜,当即下谕褒奖。潘汝桢接到谕旨,择吉大兴土木。鸠工庀材,居然建起忠贤的生祠来。到了落成的那天,这座生祠果然建得讲究。
但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自祠外直至大殿,一例是白石砌阶,石上都镌着龙纹凤篆,精致细腻,虽皇宫也不过如是。全祠的壮丽,胜过原有关岳祠十倍。浙中人士来瞻仰生祠的,不禁万人空巷,谁不啧啧赞叹!以谓奸恶如魏忠贤,竟能在胜地立祠,与关岳共受万世香烟,那天也无眼睛了!
哪里晓得,自潘汝桢作俑,盖建忠贤生祠,大获嘉奖,各省的官吏,一个个相将仿效。如湖广巡抚姚崇文,给忠贤建隆仁祠,陕西巡抚祝童蒙建祝恩祠,安徽知府瞿吉鹂建崇德祠,通州督漕李道建怀仁祠,昌平知府刘预建彰德祠,密云巡抚刘诏建崇功祠,江西巡抚杨廷宪建隆德祠,庶吉士李若林建永爱祠,山东登莱巡按李嵩建报德祠,大同巡抚王占建嘉德祠,扬州督漕郭尚友建沾恩祠,河南巡抚郭宗光建成德祠,山西巡抚刘宏光建报功祠,济宁巡按李灿然建昭德祠,河东建褒勋祠,北京遮吉士吕保建隆恩祠,御史秦琤建懋勋祠,工部郎中李朴建戴爱祠,大理寺丞马真元建普惠祠,侍郎廖云中建德馨祠,尚书贾景耀建成德祠,尚书汪文简建嘉善祠,吏部主事曹衷建怀勋祠,靖宁侯王陆程建高惠祠,北京崇文门外,奉敕建盖宏勋祠。通共建许多的生祠,要算奉旨敕建的宏勋祠最是巍峨高峻了。那祠中殿宇,大小凡二十四间,正中的大殿,周围占地三四亩,高约百余尺,真是建筑得碧瓦朱檐,金椽红墙。大殿之上,雕龙佛龛中,端坐魏忠贤的生像。像以檀木镌成,遍身涂金。头戴紫金冠,身袭绣花锦袍,足蹬乌靴,形状威仪。就是木像的相貌,和魏忠贤毫忽无二,像上须眉毕具。
太监无须,魏忠贤则否。远望过去,栩栩如生。当造像的时候,为了像上的胡须有无,一般献媚的走狗,也曾起过一番争执。据士大夫说,魏忠贤是宦官,照例不能有须。同党的阉竖,坚持须有胡须的。两下里各执一理,不肯相让,以是打了起来,同去见魏忠贤。忠贤听了,对众人笑道:“你们都是替咱出力的,大家自己人,何必要弄得破脸?但依理上讲起来,咱的像上,是应该没须的。不过将来流传到孙子手里,他们见了祠像,就可知道咱是宦官出身,不是遗笑后人吗?”众人见说,唯唯退去。第二天各祠的木像上,一概都生了须了。那崇文门外祠中的木像,自较别处格外精致,容貌毕肖忠贤,木像的肚腹中,五脏六腑,悉用金银打成的,头上一顶珠冠,粒粒和黄豆般大小,脑门上正中一颗大珠,精圆如龙眼,夜里自能放出光彩来,灿烂耀目价值连城。像的绣袍上,也四面缀着金珠。两旁铸真金罗汉十八尊,每尊重四十八斤,算是忠贤生像的陪衬。及罗汉铸成,京师金店中的赤金,被忠贤的党羽搜刮一空,说来也真是骇人听闻!
魏忠贤在外面,这样的横行胡干,坐在上头的熹宗皇帝,却一点也不曾觉察。最好笑的,是什么钦赐,什么敕建,一古脑儿是魏忠贤在那里捣鬼。熹宗帝只知和嫔妃们笑乐欢宴,对于外事,完全同事不干己似的,都委那魏忠贤去干,熹宗帝连讯问也不问一问。忠贤也偷安隐蔽,把外省的盗警灾荒、民变等事,都瞒着不令熹宗知道,熹宗帝以谓天下太平,昼夜淫乐,又经客氏在其间导淫,一个人能有多少精力?弄得肥白壮健的熹宗皇帝,渐渐面黄肌瘦,呛咳不绝,眼看得成了虚痨之症了。
光阴逝水,转眼是天启七年,熹宗帝的痨瘵症,见春益剧,竟至卧床不起。看看一天沉重一天,熹宗帝自知病入膏盲,便令召信王由检进宫。信王由检,为光宗帝刘妃所育,熹宗之弟也。熹宗帝含泪说道:“朕病已成沉疴,早晚不起。倘朕逝世,弟就承继大统吧。”信王也垂泪谦逊。熹宗只摇手,命信王退去。到了明天的辰刻,熹宗帝已不能说话,牵了张皇后的右手呜咽不止。懿德张皇后已逝,此张皇后为懿安皇后,即前张贵妃。又过了一会,熹宗帝两眼一合,呜呼哀哉了。熹宗在位七年,寿只二十三岁。这时由张皇后的懿旨,飞谕宣信王。哪知魏忠贤闻得熹宗帝驾崩,忙邀崔呈秀,倪文焕等商议,要想乘乱篡位。又听知信王由检,已将继位,就嘱田尔耕,暗藏利器,并领甲士十余人,潜进乾清门,预备刺死信王。
这个消息,被信王的心腹近侍探得,急急地去报知信王。
信王吃了一惊,待不进宫,又不好违张皇后的命令。于是身被重铠,带了干饼进宫,以代食品。当信王入乾清门时,由勇士张岱佩剑相护。信王慢慢地踱进宫门,忽然一个黑衣人,骤起飞剑刺来。张岱眼快,慌忙拔剑一隔,叮的声响,匕首落在地上。黑衣人回头欲走,被张岱赶上,揪住衣领,宫监们并力齐上,将黑衣人捉住。信王偕了张岱,仍入大门,一眼瞧见熹宗帝,直挺挺地睡在榻上。张皇后在旁痛哭,宫中太监,不过两人侍候在侧,其余的宫人内侍,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时满室里现出凄凉的情景,信王也不由得鼻子里一酸,噗簌地流下泪来。张皇后见了信王,也哭得和泪人儿一般。信王便对熹宗拜了几拜,下谕召大臣钱龙锡、李标、来宗道、杨景辰等入宫。
宣读遗诏毕,由钱龙锡等,扶信王出宫,登奉天殿受贺,是为思宗,改明年为崇祯元年。即世称崇祯皇帝,又称怀宗,清朝定鼎,追尊为愍帝。尊熹宗张皇后为懿安皇后,册王妃周氏为皇后,一面替熹宗发丧。以龙锡为大学士,李标为吏部尚书,温体仁为华盖殿大学士,钱谦益收斋为吏部侍郎,杨景辰为礼部尚书,来宗道为兵部尚书,又册立田氏为贵妃,袁氏为桓妃。大敕天下,罢熹宗时苛政。
魏忠贤心下胆寒,上疏求去,有旨不许。又擢张岱为殿前护驾将军,系乾清宫门前的黑衣刺客上殿,崇祯帝亲自勘问。
那刺客低头不肯吐实,侍卫执鞭痛笞,那刺客大叫道:“你们不必用刑,俺行刺不成,只把咱杀了就是。”崇祯令将刺客逮交刑部侍郎许显纯,连讯不得确供,也不说姓名。许显纯没法,只得据情上闻,崇祯谕将刺客磔尸,其余无庸追究。朝中大臣,多疑刺客是魏忠贤所遣。员外郎钱元慤、吏部主事史躬盛及御史杨维垣,上章劾魏忠贤,凡十二大罪,为期君、蔑后、灭伦、弄权、欺祖宗、擅削藩封,污蔑先圣、侵轧时贤、滥赐名爵、夺边将功、剥削民财、卖宫鬻爵等等。崇祯帝阅疏大怒,正要下旨查办,忽见魏忠贤匆匆地进来,噗地跪在崇祯帝面前,捧着祟祯帝的双足,放声大哭。
崇祯帝因想起了熹宗帝临终时的情形,不禁也潸然下泪。
过了一会,崇祯帝收泪,取过杨维垣劾魏忠贤的奏疏来,令内监诵读。谁知熹宗旧日的太监,大半是不识字的,把疏牍捧在手中,两眼只是发瞪。崇祯帝见了这种怪状,不觉勃然变色。
一手夺过那内监手里的奏章,亲自朗诵一遍。吓得魏忠贤汗流浃背,伏在地上,爬不起来。崇祯帝便喝退魏忠贤,气愤愤地进宫,唤过司礼监王承恩,着令即日清宫。
承恩是信邸的总管,为人忠诚干练,很得信王宠任。信王登极,便授王承恩为司礼监。承恩奉谕清官,将各宫嫔妃宫侍、内侍太监等,逐一验视一过。见未宫内监十六名,有娠宫女二十一人。承恩入陈崇祯帝,即究诘那些内监,都是客氏和魏忠贤家的仆人,宫女也是忠贤私第中的姬妾。一经有孕,便送进宫中,想学古时吕不韦的故事。崇祯帝听了,顿时怒不可遏。
立命逮系忠贤入狱,又叫把客氏传来,崇祯怒道:“先皇卧病,你们这班淫娃逆奴,在宫中任意胡为,实是罪不容诛!”说毕,喝宫侍们行杖,老宫人等不敢违旨。平日又受客氏的凌虐,巴不得她有这一日,所以用起杖来,也格外加重。
可怜客氏这样的雪肤玉体,怎能受得住廷杖?不上几十下,已是鲜血殷红,染遍罗衣。初时还能呻吟,到了百下光景,但听得娇声一呼,香魂一缕,杳杳渺渺地归地府去了。崇祯帝打死了客氏,余怒尚是不息,又命王承恩率领锦衣校尉十六名,速逮客氏和魏忠贤两家的家眷,一并梏械入狱,着交刑部勘问定罪。其时客魏两姓的戚属,在朝做官的很多。还有魏忠贤的党羽,如许显纯、崔呈秀、倪文焕、阮大铖、武月明、田尔耕、魏广征、徐美如、赵泗水等,也都革职听勘。客氏的党羽赵舒安、魏元升、黄化臣辈,当然和魏党一样受罪。
可笑魏忠贤的假子叫魏良卿的,已经封为宁国公,世袭伯爵,良卿的两个兄弟良栋和翼鹂,一个加太子太保,一个加少子少师。良栋不过十二岁,翼鹂还只得两龄,居然做他的太师太保了。真是乳臭未干,竟膺荣封,岂不笑话?这时十二岁的太保,两龄的少师,概行逮系入狱。那两岁的少师经乳母带他进狱、一头呀呀地啼哭,还一口一口的吸着乳。魏忠贤在旁看了,忍不住流下泪来,回头对崔呈秀说道:“这样幼稚的小孩,也叫他来受牢狱的痛苦,这真应着伴君如伴虎的那句话了!”
崔呈秀长叹一声道:“俺从前劝你早举大事,你却不听,现在可怎样?”忠贤见说,低头一语不发,过了半晌,也叹口气道:“乾清官前的所谋不成,咱已知有些糟了。”崔呈秀摇头道:“到那时你才想到,可惜迟了三月,已来不及了。”魏忠贤与崔呈秀的话,被管事太监王永秀听见,便去报知王承恩。承恩又转奏崇祯帝,崇祯帝越发忿怒,即手谕王承恩,将魏忠贤和客氏两家的家属,不等刑部勘问,一齐由牢中提出,按例凌迟处死。魏忠贤这时虽说获罪,宫中羽党尚多,早有小监秘密前去通知,忠贤自知不免,当夜在狱中自缢而死。等到王承恩来提人犯,魏忠贤已高高地悬在梁上了。于是把客氏的家属,戮首磔尸外,尚有许显纯、崔呈秀两人,是忠贤党羽中的罪魁,由刑部定了腰斩。倪文焕、赵泗水等,迁戍的迁戍,褫职的褫职,朝中奸党为之一清。天下无不称快!
但这位崇祯皇帝,虽然英明果断,励精图治,怎奈明朝的大数已尽,元气大伤,泰山倾倒下来,仗这区区一木,哪里支持得住?又兼天灾迭兴,人祸继起,陕西延安府蝗虫为灾,田禾都被食尽,百姓大饥,甚至人人相食。奸民王嘉胤,乘势倡乱,举手一呼,从者几千人。那些百姓,以为束手饥死,不如为盗。这样的一来,饥民多半从贼,大家弃了家室,奔入山林。
盖茅舍作屋,斫木代凳,削竹为兵器,实行他们打家劫舍的勾当。那班官府,往日太平无事,于武备一点也不修。军士也十九是老弱残兵,除了张口吃粮外,不能上阵交锋。况武将们在靖平的时候,专一私扣军粮,当兵的一贯钱还没有二三百文到手。年青力壮的人,谁肯再来充迄苦役?无非是些做不动的衰翁,凑凑数目罢了。一到有事,顾自己的命还来不及,休说叫他们去剿那亡命强凶不畏王法的贼寇了。以是贼盗横行,官兵不曾交手,先已弃戈逃走了。
凡盗贼所走的地方,见钱夺钱,见米掠米,甚至奸淫妇女,杀戮小孩。富有的人家,遇着了贼人,不但钱财俱失,那贼盗抢了金钱衣物,掠了妇女,又放起一把火来,连房舍也要烧去了,才大家呼啸着回山。这些盗贼,初时不过打劫过往客商,或村庄市镇,后来渐渐地占城夺池,打破??县城,任意放火抢劫。一县的官吏,自令尹以下,一古脑儿杀却。城中经他们的掳掠,就成十室九空,所过庐舍为墟,奸杀焚掠的惨祸,真是从古以来所未有。这许多的盗贼中,要算陕西的一路贼兵最是厉害,贼首就是王嘉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他领了几千名贼人,东抢西掠,到处横行无忌。一般安分的良民,见盗贼日众,官兵不敢进剿,大家一样受盗贼的苦痛,倒不如从贼的为乐了。
这样的一来,百姓纷纷从贼,王嘉胤的部众,由五六千变做了五六万,声势慢慢地浩大起来。过不上两三月,陕西地方,几乎成了贼窟。巡抚王有明,剿贼吃了一个败仗,只得飞章入告。祟祯皇帝接到奏疏,不觉大惊道:“贼势养得这样的猖狂,方行进剿,焉得不败?朕不知这班食禄的守吏,于地方责任,却担负些什么?”说时气愤愤地命钱谦益草诏,颁示各镇剿贼,一面着这巡抚王有明、臬使赵良臣、副总兵颜炳彪、都佥事魏惕安、知府柳元颖等,进京听勘。那时各镇奉了谕旨,勉强出兵剿贼。就中有个总兵左良主,他部下有两千多人,练得个个本领不弱,上阵打仗,一勇直前,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当下左良玉统了他部下的精壮的人马,往陕西剿贼,劈头就撞着了王嘉胤,被良玉一阵地痛击,打得贼兵落花流水,四散狂奔。
良玉正杀得起劲,忽见贼军喊声起处,闪出一员猛将来,大喝一声,犹若巨雷。要知猛将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兵燹天灾繁华成瓦砾寇警妖异村镇尽荒丘
却说左良玉正奋力追杀贼兵,不提防贼阵中杀出一员猛将,青衣碧裰,蓝面紫唇,发若砾砂,头缠黑布,腰系大红褡搏,赤足草鞋,袒胸攘臂,那胸前和膊上,都生着黑毛,有寸把的长短。手握钢背金刀,睁开铜铃似的怪眼。大吼一声,好似暴雷一般。那猛将抡起金刀,大踏步望左良玉面上斫来。良玉忙用画戟架住,觉得来势十分沉重。那猛将见一刀斫不着良玉,已急得咆哮如雷,手中的刀,接二连三地乱斫。良玉也竭力迎敌。两人一步一马、短刀长枪,各显身手。真是敌手相逢,大战了百合,不分胜败。良玉部下的副将吕瑗,游击曹守仁,一齐跃马而出,要待助战。那猛将大叫道:“姓左的!你有本领,咱和你斗个三百合,谁要人帮助的,算不得英雄好汉!”
良玉听了,便喝退曹守仁和吕瑗,把画戟紧一紧,抖抖精神,拼死恶战。那猛将毫不畏怯,将金刀舞得闪闪霍霍,金光四射,全没一点儿破绽。
左良玉也暗暗喝彩道:“贼人中有这样的好武艺,可惜他不肯归正!”良玉一头想着,右手舞戟对抗,左手偷偷地抽出腰间的九节金鞭,乘那猛将一心对敌的当儿,蓦然飞起一鞭,正打中那猛将的右肩。只打得他狂嗷一声,口里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虚晃一刀,回身便走。良玉纵马追赶上去,那猛将却飞也似地抢入贼阵,眨眨眼已不见了。良玉驱兵追杀,贼众又复大败。这时官兵人人争先,杀得那些乌合的贼兵走投无路,三停中有一停弃戈请降。
良玉杀散了余贼,计点降兵,不下三千余人。良玉便亲自挑选一过,强壮的编入曹游击部下,老弱的一例遣散。还有战时擒获的,也有五六十名,都是著名的巨盗,就是收编了他们,日久仍是要叛去的。良玉即下令把擒得的五六十个猾盗,尽行枭首示众。王嘉胤吃了一个败仗,方知道官兵的厉害。因群寇抢城夺池,到处横行。官兵见贼就逃,从来不曾逢到过劲敌,所以那些贼众,把官兵看得和木偶土像一样,一些儿不放在心上。今天碰着了左良玉的人马,一个个刀枪并举,争斗有方。
只许官兵冲杀贼人,不准贼人越过雷池半步。官兵们近的刀剑斫,远的长枪戳,能守能御,贼兵是乌合,哪里敌得住左良玉经过久练的强兵?
这样一阵厮杀,寇兵已魂丧胆落,远远望见了左良玉的旗帜,大家就索索地发抖,呐喊一声,撒下了器械,各自逃命。
王嘉胤被左良玉杀败,领了残卒,向西狂窜。正遇着明军督司曹文诏,统了所部虎羽军,也来剿贼。文诏文武全才,在边地屡立战功。王嘉胤不知厉害,见曹文诏当头拦住,背后又有左良玉追来,便舞起大刀,奋勇前来冲阵,和文诏交锋。只得三合,文诏一声大喝,刺死了王嘉胤。贼兵大乱,左良玉恰好引兵杀来,前后夹攻,贼众死伤八九。唯有王嘉胤手下的那员猛将,却举着大刀,被他杀开一条血路,同了三十余骑,逃往山东去了。
陕西贼势渐平,山东又复乱起。地方久旱,禾皆枯死,更遭蝗虫的嚼食,百姓籽粒无收,饥寒交迫,群起为盗。奸民高迎祥,拥众三千人,四去劫掠。贼首李闯,尊高迎祥为闯王,自为闯将,到处焚掠惨杀,人民大受其害。时王嘉胤已诛,部下无所归依,都被嘉胤手下的猛将,把败残人马收集起来,也有一二千人,连夜来附闯王高迎祥。那个猛将到底是谁?就是将来的八大王张献忠。当时献忠受了左良玉的鞭伤,时时要想报仇,自投在高迎祥部下。迎祥爱他勇猛,每次上阵,都叫他去冲锋,东冲西撞,无人敌他张献忠历史,记于下回。还有闯将李闯,字自成,陕西米脂县人。幼年不喜读书,好射箭骑马,勇力过人。又善饮酒,五斗不醉,醉必持刀杀人。市镇上的人,见自成酒醉,都很畏惧他。一天自成在酒楼豪饮,和县役毛四结识。两下谈得很投机,就结义做了兄弟。毛四以自成闲着没事,把他荐在县中,充当一名差役。自成在县署里做事,乘势欺诈乡民,到处勒索陋规,手头就逐渐宽裕起来了。
恰好县中新到了个名妓,与自成同姓,芳帜标的一盏灯,容貌儿很是妩媚,举止也极其妖冶。自成见了一盏灯李氏,不禁魂飞魄荡,当夜强着要李氏留髡。鸨儿惧怕自成凶横,只得勉强答应。谁知县役毛四,也看上了一盏灯李氏,每天到李氏的妆阁中去混闹。那自成经留宿后,岂能轻轻地放弃?便假意喝醉了酒,和一盏灯歪缠。县中的富家子弟,听得李自成常往一盏灯家里来缠扰,吓得他们裹足不前。
好好的一个妓女,弄得门前冰静水冷,鬼也不敢上门。鸨儿恶李自成蛮暴,悄悄地贿通了县中书吏,借着事故,将自成重责了五十鞭,并令人劝自成,勿再至一盏灯处。自成大怒,悻悻地去找一盏灯李氏讲话,走进门去,瞧见毛四坐在那里。
毛四见自成来了,起身招呼。自成忽然变下脸儿,向毛四大声道:“今天县尹打了俺五十鞭,不是你撺掇出来的么?”毛四诧异道:“我和你是知交,怎肯累你受刑!你莫冤枉了好人。
”自成想了想道:“这话也有理。俺明天且慢慢地,打听了再说。”于是命设上筵席,叫一盏灯出来侑酒,自和毛四开怀畅饮。席散,毛四辞去,自成又宿在一盏灯家中。到了次日起身,竟扬长的出门去了,也不摸半个钱来。那鸨儿把自成恨得牙痒痒地,一时却没奈何他。
过了一天,自成将鸨儿贿嘱书吏、责打五十鞭的事,被他打听着了。就邀了毛四,同到一盏灯家里,仍照往日的置酒对饮。自成狂喝了几杯,酒醉心头事,霍地拔出明晃晃的一把尖刀来,大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俺老子也花钱来玩的!你们为什么贿通了书吏,使县尹来打俺五十鞭?俺今天便不和你们甘休!”说罢,又取出两封银子,向桌上一丢道:“你们不要当俺是白玩的,银子有了,那可恶的鸨儿,可要吃俺两刀子,才肯饶她!”自成一头说,一头握了尖刀,大踏步要去找那鸨儿,把个一盏灯慌做一团。
毛四在旁,知道自成的脾气,他说得出是做得到的,万一酒后失手,弄出人命来可不是作耍的。于是毛四忙把自成拖住道:“你且忍耐了。咱叫鸨儿来赔礼就是。”那一盏灯也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哀求着。自成这才坐下了,由毛四唤鸨儿出来,对自成叩头服罪。自成趁势把两眼一睁,大声骂道:“你可知罪么?”那鸨儿连声应着。自成将桌上的银子,望地上一掷道:“那么这银子你且拿去了!”鸨儿再三地不受,毛四才言道:“李大爷赏给你的,你不取敢是嫌太少吗?”鸨儿被毛四这么一说,只得拾起银子,谢了自成往后面去了。等到散席,已有三更多天气。一盏灯料想自成必要留宿的了,哪里晓得这天自成竟不住宿,和毛四说说笑笑地回衙中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自成忽同毛四雇一乘青衣小轿,到一盏灯李氏家中,拖了李氏便走。鸨儿见不是势头,哭哭啼啼地拦住了门口,不放自成出去。自成大怒道:“你昨天晚上已收了俺的身价银子,却不许俺领人么?”鸨儿吃了惊道:“昨日统共两封,只五十两银子,李大爷说赏给我的,怎说是身价银子了?
”自成笑道:“俺不是官家子弟,岂有平白地赏你五十两起来?你自己在那里做梦!”当下不由分说,将鸨儿拉在一边,迫着李氏上了轿,飞也似地去了。鸨儿哪里舍得?待要出门去追,毛四上前劝住道:“这姓李的是野蛮种,你和他去计较,是占不着便宜的。还是自认了晦气吧!”鸨儿大哭道:“我半生仗着这义女为生的,现在给他强劫了去,叫我怎样度日?”
毛四说道:“那也是没法的事,你若再和他多说几句,连那五十两也要没有着落了。”鸨儿听说,怔了半晌,叹口气回到里面,收拾起什物,垂头丧气地回扬州去了。
自成强娶了李氏,就在县署旁租了一间房屋,给李氏居住。
县役毛四,在娶李氏时,曾帮忙过自成,自成也很感激他。两人的过从,越发比前莫逆了。但毛四对于李氏,本来不能忘情。
李氏又是个水性扬花的妇人,常常同毛四眉来眼去,引得个毛四心神不定,不时借着探望自成,暗中和李氏勾情。不到半个月功夫,毛四与李氏早打得火热。只要自成不在家,毛四就悄悄地来和李氏相会。日子久了,自成已有些察觉,便半聋半痴地装做不知道一般。毛四嫌偷偷摸摸地不畅快,密令书吏,将自成差往外省公干。毛四和李氏两个,好似夫妻样的,天天双宿双飞。
及至自成公毕回来,客闲了没几天,又有什么公事,要往山西去走一遭。自成虽不愿意,只是不好违忤。从此自成在外的时候多,家里终是毛四替他主持的。有一次上,自成奉差往兰州。出得城来,想起了一把护身的腰刀忘在家中。其时盗贼蜂起,途劫很多,有些本领的人,行路都带着器械自卫的。自成匆匆地回来,见大门不曾上闩。推得进去,里面静悄悄的,自成心疑,就蹑手蹑脚地到了内室。房门深深地闭着,房中却有笑语声。自成在门隙内一张,正见李氏和毛四拥在一块儿,谈笑饮酒。毛四一手执了酒杯,送到李氏的面前。李氏微微沾了樱唇,便俯着粉脸,把香口中的酒、去送在毛四的嘴里。两人亲密的状态,真要艳羡煞人。李氏更是媚眼斜睨,瓠犀微露,那身躯儿软绵绵的,倚在毛四的肩上。毛四勾着她的玉臂,嗤嗤地嗅个不住。李自成看了这种情形,不由地心头火起,也不及打门,提起脚来只一脚,轰隆地一响,那房门直坍下来,吓得李氏由毛四的肩上倒仆在椅中。毛四也不曾提防的,惊得连酒杯也摔在地上。这时自成也直抢入来,向壁上掣下那口腰刀,望毛四斫将过来。
毛四要避也避不去,急忙掇起一把椅儿,去架自成的刀。
谁知自成用力极猛,这一刀剁在椅上,把椅儿劈做了两半。刀口顺着势下去,正好将毛四的左臂削去。毛四痛倒在地,身体乱滚。自成抢上一步,踏住毛四的胸脯,一刀戮在毛四的胸前。
尖刀透达背心,鲜血望上直冒,眼见得毛四已不活了。李氏吓得花容惨白,跪着只是求饶。自成一面拉起李氏道:“俺已杀了毛四这厮,你且起来给俺侑酒。”李氏见自成并无杀她之意,胆子就比前大了。这时做出一副柔媚的姿态,百般地奉承自成。
自成谈笑欢饮,命李氏去了衣裙,又饮了几杯,嘻笑调谑,备极绸缪。李氏以为自成忘了前嫌,渐渐地放肆起来。正在这当儿,蓦见自成取过腰刀,狞笑着说道:“你喜欢和毛四寻乐,俺来成就你们的好事吧!”李氏未及回答,自成的刀尖,已搠入了李氏的下体,向上一挑,噗刺的一声,把李氏倒削做两半片了。自成杀了毛四和李氏,知道自己犯了罪戾,便打叠起细软,一口气奔出大门,直向甘肃奔走。
到了天色黄昏,已离城七十多里了。这样的晓行夜宿,不日到了甘肃。正值甘督王为国在那里招兵。自成投效,为国爱自成勇猛,收做亲随。过不上几个月,又擢督署护卫官。那时正嘉胤举事,陕中饥民,大半响应。王嘉胤被曹文诏杀死,部众星散。陕中盐枭高迎祥,率盐民抗税,打死官兵二十余民。
陕抚陈浩谟饬总兵梁廷栋往剿。迎祥听得消息,招集盐民准备抵抗。迎祥的侄儿高栖,是个陕中的孝廉,为人很有才智。迎祥就命高栖,在军中策划机务。这时高栖献计道:“官兵远来,如不杀他一个下马威,一朝被他得势,可就难破了!”迎祥点头,即着高栖去布置一切。
总兵梁廷栋,统着部下的一千五百名马队,并步队三千,飞驰而来。当经过黄土冈时,游击程枚谏道:“冈南树林深密,须防贼人有埋伏。”梁廷栋笑道:“跳梁小丑,哪里能有这样的高见?你们只顾往前进行吧。”程枚不敢多说,便挥兵过冈,刚刚走得一半,猛听得一声号炮,贼兵分四路杀出。官兵不曾防备,慌得四处逃窜。梁廷栋闻前队遇伏,喝令后队缓进。兵士已走滑了脚,一时停止不住。待到闻令驻队,忽然喊声大起。
斜刺里两队兵马杀出,左有高栖,右有牛金星。廷栋急分兵迎战。后队兵马又大乱起来,却是高迎祥自引大队贼兵杀到。官兵立脚不住,大败而去。
梁廷栋虽是个久经疆场的宿将,到了此时,靠着他一个人镇定,没甚用处,兵士已不听命令,各自抱头乱窜。游击程枚,战死在乱军中,梁廷栋见兵伍失律,喝止不住。贼兵又四面冲杀,只得下令退兵。高迎祥见官兵大队移动,大叫军士们速进。
高栖立在土冈上,摇旗指挥,霎那间贼兵似潮涌般过来。官兵自相践踏,死者无算。牛金星领着一支人马把梁廷栋围在垓心,部将祖大寿高声道:“主帅不要心慌,但随末将杀出去就是。
”当下大寿在前,廷栋在后,两人左冲右突,正要杀出重围,忽听得一声呐喊,兵士便厚了许多,一重重地休想杀得出去。
廷栋顿足道:“吾不听程游击的良言,此番性命不保了!
”说毕拔出剑来,想要自刎。祖大寿忙夺住道:“主帅是三军司令,今如一死,三军无首,益发不成功了。”说时手指着高冈上的少军道:“此人执旗指挥,围困俺等,看俺先诛了他!
”于是拈弓搭箭,飘地一箭射去,不偏不倚,正中冈上的少年,便一个倒栽葱,滚下冈子去了。贼兵没了这扇旗儿指点,不知梁廷栋从哪一方杀出来,弄得头绪毫无。祖大寿乘着这空隙,护了梁廷栋杀开一条血路,往西北角上逃脱了。
高迎祥见廷栋逸去,鸣金收兵。牛金星擒住副将柳沈翰沈翰不屈,被迎祥所杀。护兵又舁了高栖过帐,迎祥细看他的伤处,是一矢贯在脑门,势已奄奄一息了。迎祥急命请医疗治。
医士把箭簇拔去,高栖两眼往上一翻,竟气绝死了。迎祥因这次大胜官兵,都是高栖的策划,高栖一死,迎祥好似丧了一只右臂,不觉感伤不止。那梁廷栋败回,当然卸职听勘。亏得巡抚陈浩谟,竭力替他保奏,才令祖大寿署了总兵,梁廷栋革职留任,带罪立功。那高迎祥自败了梁廷栋,声势大振,附近的流贼,都来归顺迎祥。
甘肃盗寇矮老虎,率党羽三千人,在峰山一带,据寨作乱。
官兵屡战屡败,甘督命李闯自成为统领,引劲卒五千,往剿矮老虎。自成果然猛勇,奈官兵都是未经战阵的,一旦上阵,队伍不齐,手足俱颤,被矮老虎大杀一阵,五千兵马,只剩得两千几百名。自成知道兵败,归必见罪。因那时国家多事之秋,军令严重如山,主将败还决难保全首领。由这个缘故,自成和先行官高杰商议道:“如今兵溃丧师,回去不得了,横竖是一死,不如领了所部,前去落草吧。”高杰踌躇道:“咱有家属在甘肃城中,甘督闻咱变叛,家眷定遭杀戮。”自成笑道:“那还来得及,乘此刻败讯未曾到甘,你可悄悄地回去,连夜将家属盗出,俺在这里等候你就是。”高杰见说,真个去接了家眷,回至军中。又向自成问道:“咱们现在去依谁好?”自成道:“俺有个舅父高迎祥,近据陕中,势力浩大。俺们前去,万无一失的。”高杰大喜,便和自成领了二千几百名败兵,往投迎祥。迎祥见自成勇壮,即授为右将军,以张献忠为左将军。
这两位恶魔,聚在一块儿,一般地杀人不眨眼的。每到一处,不论人民军官,不分玉石,一概杀戮。所以经过的地方,城市顿为丘墟。献忠又喜放火,城池打破后,一边抢劫,一边四处放火,直烧得满城通红。男女老幼,痛哭的声音,远闻数里。
献忠恶他们烦噪,下令闭门屠戳,阖城惨杀,见人便斫。杀到尸积如山,血流成渠。城中的河道,被人血泞住,水流尽赤,淤塞不通。献忠策马巡视,方才抚掌称快。李自成攻城,终不及献忠的迅速,往往落后。等得自成赶来,献忠已杀得差不多了。
有一次上,献忠进攻白水,自成在后监军。献忠领的铁骑,赶起路来,和风驰电掣一般。白水县尹陈悚,闻知贼兵到来,急令闭起四门。陈悚亲自上城守御。怎奈城内兵少,献忠攻城又力,不到半日,西门已破,陈悚堕城而死。献忠率兵进城,正在大肆掠劫,放火焚烧。忽探子来报,监军李自成离此只有十里了。张献忠怒道:“咱拼死的把城攻下了,他倒来趁现成么?”吩咐左右,把四门紧闭起来。
·献忠在城中,闭门搜杀,妇女有美貌的,就任意奸淫。
李自成领兵到了城下,见各门关着,大叫开门。城上献忠的部将回说道:“张将军有令,城内正在杀戮,不许有别的人马进城,必待城中杀尽了,方可开门相纳。”李自成听了,勃然大怒,便要令兵士攻城。牛金星在旁阻止道:“献忠的部下,锐气正盛,咱们仗他抵御官兵,也是不可少的。倘若和他翻脸,万一他去助着官兵来与咱们作对,那不是自掇石头压脚吗?”
自成听了,觉得牛金星的话不差,就耐着气守候。直至献忠杀得城中男女老少,十去其八九了,才命左右开城放李自成的兵马进来。从此自成和献忠,不免生了一种意见了。
其时为崇祯五年,满洲皇帝努尔哈赤已死,第八皇子太极继位,转眼是天聪六年了努尔哈赤,明天启七年卒。明崇祯帝,以袁崇焕为边关督师,抵御边寇。副都督毛文龙,初在东江,部下有十万多兵丁,实力很是不小。满洲进兵寇边,有毛文龙这一路兵力,着实受些牵制。哪里晓得袁崇焕一到,第一步就要把毛文龙的兵丁改编。文龙因江东荒岛,完全是自己独立经营出来的,便有些不愿意受崇焕的节制。袁崇焕恨毛文龙藐视,将文龙赚入寨中,叱武士缚起来,立时斩首。毛文龙部下的兵丁,都替文龙抱着不平。就是边民,也无不说毛文龙是冤杀的。崇祯只当没有听见,把江东毛文龙部解散。只为袁崇焕一些儿私愤,杀了副都督毛文龙,满洲军马少了个牵制,遂得直寇边疆,这也是明朝国亡的定数了。
这崇祯皇帝登基五年,外省的灾异迭见,真是笔不胜书。
记得崇祯继位的一天,半空中有声,似雷非雷,又似炮声,群臣无不惊惧!以新天子御极,大家吓得不敢做声。元年的四月,有大龙三条,在睢宁城外狠斗。龙血四飞,犹若红雨,人民房屋,都飞往半空。这样斗了半天,一龙堕地,长数十丈,腥膻闻数里,龙身尚能转动,浇水便跳跃不止。过了十多日,嗷叫自毙。人民割肉煎油,可以燃灯,光明胜常油十倍,但不能说是龙油,否则霹雳立时就要击下来了。又天津洪水暴发,水里有高十丈的大人,穿着白衣,戴着白帽,形状和庙里的白无常似的,两眼光芒四射,足大二尺,手巨如箕。顽童们把石块投去,大人啾啾作声。过了三天,方没入水中。又五月有大星出东方,周围光耀十丈,大约如斗。黄昏出现,五更星忽化作五颗。变时有爆裂声,火星四射,落在人民的屋宇上,就此火烧起来。后来那颗大星,竟一更变化一次,或一更变化两三次。
每化一次,总得落些火星下来。一天那颗星蓦地和雷般大响了。
要知那星怎样作响,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朵朵金兰献忠杀四川滔滔洪水闯贼淹西乡
却说那颗大星,一天忽然响了起来,半空里好似雷鸣,人民吓得四散躲藏。那里响了一会,轰然的一声,堕在地上,化了长数十丈,大百余围的一块巨石。房舍屋宇,一时压碎了不少。又蒲城县中,农人王小山家,园中瓜果,都结成人头形,眼鼻口耳,历历如绘,只是面目,没一个不作愁眉痛哭的状态,识者早知是不祥之兆。又河北小儿,偶在荒地上游戏,见一个衣败絮的人,突额陷睛,面有白毛,长约数寸,口角流涎,臭不可近。众小儿不知他是个尸怪,大家取了一根木棍,在后追逐,白毛人飞步狂奔,直窜入破棺中,忽忽不见。众小儿大哗,市人闻声来瞧,听了众小儿的话悦,以为棺中有人出入,必是僵尸无疑,日久必至噬人。
于是一倡百和,把那空棺升到空地上,待揭去棺盖时,棺中满贮着白毛。见风四处乱飞,掩蔽天空,好似下雪一般。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也不识它是什么怪异。谁知过不上十几天,河北的病疫大作,叫做羊毛疫。患着的人,但觉鼻管中微微闻到了羊骚气,连打几个寒噤,就此气绝了。当时谣传,谓染羊毛疫的,系食茄而起。有人将茄子切开宋验看,果然茄子的腹中,有微细的羊毛无数。人民由是相戒不敢食茄。那些患羊毛疫的,也有一种治法,如其人觉得鼻孔里微有羊毛骚的气味时,在未打寒噤之前,急将两手的中指第二节,以刀剐开,细视有羊毛三四茎,用箝箝出,病就可愈。倘闻得羊骚味后,已打过几个寒噤,那是受病已深,不可医治了。就是依法割开中指来,羊毛必然变了黑色,即使箝出人也不中用的了。
又太原民李良,男体化为妇人,和田中的农夫,在稻田里交接,受娠后生下一个小孩,却是阴阳两体的。不到三天,李良和小孩同时死了。又宣城的城门,忽然流出血来,猩红有腥膻气,一昼夜不止。护城河的水都变了赤色。又京师的城门,夜有哭声,好似少妇啼哭一般,人民相顾惊怪。又凤翔地方,山中有大鼠,小如狸,大如犬。初入村镇,只偷食人家的鸡鸭之类,逐渐能啖大畜了。牛马若被鼠瞧见,群鼠一哄上前,大的啮牛足牛头,小的钻进牛腹中,直待吃尽了腹中的五脏六腑,才由里面咬出来,再吃外面的皮肉。日子久了,乡村中的牛马鸡犬羊豕都被大鼠食罄了,便乘夜到百姓人家,来偷小孩吃,后来竟白日吃人。村人集队噪逐,往往被鼠钻入腹中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