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28 页/共 45 页

不到一个月,献皇帝的庙貌落成,世宗亲题庙额,所示隆重。那座庙宇丹阶玉陛,建盖得异常的华美。到了大祭的时候,上有郡王公侯相卿,以及各部司员,无不莅庙与祀,其时的热闹也可想而知。所以献庙的街衢中,每至春秋两季的祀日,庙前后,左右,红男绿女都来瞧着,借此瞻仰皇帝的圣容。这个看祀祭的举动,后来竟成了风习。都下当时有逛庙的名称,就起自这世宗皇帝朝。流传到如今还没有革除,人民称献皇帝庙为世庙,居京中各庙之冠。直到崇祯间李闯入京才把世庙毁去,这是后话不提。   再说世宗定了父母兴王軏杭与蒋妃的尊号,建了世庙,并由张璁做了修篡主任,修辑实录,种种都已做到了,心里自然十二分的快乐。然有一样事儿是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位皇后陈氏,为人性情冷僻,不苟言笑,和世宗的意见很是隔膜。以是世宗常弄得气闷闷的,想在宫侍里面选一个有才貌的淑女立为贵妃。   一天,世宗帝从慈寿宫出来,经过大明宫时,见石廊的对面有一座没匾额的大殿。殿门深扃,还在金环上交扣着一把大锁,下隐隐有一张朱印的小封条儿。世宗对于宫中的殿宇,本来是很生疏的,便诘太监问:“为什么把那座大殿锁着?”就中有一个老太监禀道:“这殿是历代相传,镇压宫内妖怪的,所以永久封闭着。”世宗不信道:“天子禁阙,怎么有起妖怪来?那定然是你们秘定作奸的所在,却推说什么妖异。快将锁开了,待朕亲自验看。”那老太监吓得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怎敢有谎陛下,实在是镇着怪异的。”世宗帝大怒喝道:“你敢阻拦不开么?”老太监见世宗帝发怒,不觉慌了手脚,忙去总管太监赵鄞那里去取锁钥。赵鄞又不肯便给,竟同那老太监来谏阻世宗。吃世宗顿足痛骂了一顿,骂得赵太监诺诺连声地退了出去。   当下那老太监硬着头皮开了殿门上的大锁,把封条揭了,慢慢地把门打开,身体早和雪天绵羊似地索索地发起抖来。世宗帝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也不管什么,领了两名小监昂然地跨进殿去。那两个小监心里当然畏惧,只是不敢不走。   一路上时时你推我让的,各人想缩在后面。这时已进了大殿的中门,但见大殿上塑着普贤、观音等像,像高五六丈,气象十分庄严。再看殿下,槐树亭边有一块白石的碑儿竖着,字迹多半模糊了,只略约辨出年月,还是元代顺帝时所建。经过大殿,再进就是中殿,也有弥勒伽蓝等像,佛像上都是尘埃堆积,蛛丝布满。殿阶的石上,青草萋芜,虫蚁之类把佛龛蛀蚀得快要颓倒了。   中殿进去是寝殿了,那里的佛像和大中两殿又是不同,什么罗汉阿难等像,是铜浇成的,日光映射在殿上金光灿烂,无异新铸的。世宗诧异道:“大殿上那佛像多是尘垢,这里却干净得这样,眼见得是人迹常到的了。”说着又转入后殿去,是六扇的花格门,也紧紧地关闭着。从门隙中望进去,门上还遮着素帘儿,似嫔妃居住的宫院差不多。世宗令小监推门进去,又卷起了帘儿,见殿上殿下所供的佛像都是男女并坐着,约有四五十尊。一对对的像身,完全用白玉琢成的,洁白粉嫩,一点儿尘沙也不曾沾染。世宗帝赏玩了一会,转身再入后殿,还有六间巨室,室门上加着铜锁,那锁匙都一个个地挂在门边。   世宗叫小太监上去开锁时,两个小监互相推诿,大家不肯去开。世宗当他们两个不会开的,那一个小监说道:“因常听得宫中传说,这殿中藏着妖怪,外殿的还不甚厉害,若最后锁着的六间小殿,里头的妖魔可就不得了,所以不敢开门,否则妖怪便要跳出来吃人的。”世宗笑道:“你们不要胆小,方才大殿中殿都走过了,你们可瞧见什么妖怪么?那是宫人们的谣言,有甚凭证?”两个小监没法,只得各人去开了一间,砰地将门一推,让世宗帝先行进去。两人怀着鬼胎,跟随在背后,世宗帝走进小殿,见殿中的佛像系白石凿成的,男的、女的各种形像都有,像身并不穿衣服,一概精赤着,立的、坐的、卧的统计有五六十尊。世宗笑了笑,又走进第二个小殿,也一般的石像,像的面目有獠牙的、有张眉吐舌的,奇形怪状很是可怖。世宗帝瞧了半晌,笑着对小监们说道:“你们所说的妖怪,这就是了。它会吃人么?”那两个小监到了这时胆也比适才壮了,到底是小孩子,贪看这些石像竟不怕什么妖怪了。世宗命去开那第三殿时,两个小监抢着上前,一个开第三殿,那一位已把第四殿大门开了。   世宗先便去游第四殿,走进中门,早瞧见殿监的佛像是拿粉质所捏成的,面貌如眉目口鼻塑得生动,和生人一般无二,着那粉质的颜色也与常人的肤色一样,一定要当他是个真人。   那两个小监本极胆小,又甚冒失,猛然地瞧见了粉像,吓得倒退,回身往外便走。世宗帝带笑喝道:“你们逃什么?这里也是石像,怕他怎的?”两个小监听了,勉强站住了脚,远远地跟在后面,一时不敢走近。及见世宗帝照常地走到石像那里瞧着,两人才放大了胆也走进殿中。殿上的许多人像不但一丝不挂,还男女拥抱着,横竖颠倒、穷形极状,各有各的姿势,形态活泼,举动逼真。世宗看了,不觉叹道:“这殿是元代所建,清净的佛地去塑这样的春像在里面,怪不得元朝要亡国了。”   说罢回出了第四殿,不便再绕回第三殿里去,索性去游那第五殿了。只见第五殿内的佛像更觉得奇异了,却是粉质塑的人像兽像,大家拥在一起,有美人和骡马相配的,和牛犬相配的,有丈夫和豕羊相耦的,有俊男与狸奴强合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像形,真是见所未见。大殿的正中又有一块方匾,书斗大四个字道:“欢喜佛缘”。   世宗玩了一转,正要回出殿去,忽听得佛龛中轰然地一声响亮,接着是呼呼的嘘气声,好似牛喘。世宗吃了一惊,两个小监更是惊慌,三脚两步连跌带爬地奔出殿外。世宗帝虽说胆大,到底也有些疑惧,不敢近前。恰巧两个内侍奉了章圣太后的谕旨,来阻止世宗帝莫入魔殿。世宗便令两个内侍向佛龛中去探看,蓦见巴斗那么大小的一个蛇头,双目灼灼地伸龛上嘘气。两个内侍吓得往后倒退。   原来这座殿庭建自元末,太宗燕王时命封锁起来,不论谁人,未奉旨不准私人。因此殿中人迹不到,野物就踞在里面了。世宗帝恐那大蛇留着害人,即传集了内外宫监,各持器械奔到殿中,去扑那大蛇。那大蛇见有人去打它,忽地昂起头来,把身体一绕,五六尺高低佛龛已吃它绞得粉碎。佛龛既碎,现出蛇身,长约两丈多,有蒸笼似的粗细,张开了血盆那么大的口,对着人呼呼地吹气,口里喷出一阵阵的黑烟来。为头三四个太监闻着了烟味,都倒在地上死了,其余的内监就遥立着呐喊。世宗帝也远远地瞧着,见内监们不得上前,吩咐把殿门暂行关闭了。一面下谕颁布都中,将大蛇的形状绘成小图,谓有能捕杀大蛇,赏赉千金。谕出三日,无人应招。那殿中的大蛇,兀是盘着不去。又过了三四天,给事中王康带着一个短髯如戟的大汉,来禀陈世宗。大汉自说能够捕蛇。世宗帝大喜,令王康领了大汉退去,明日赴魔殿捕蛇。   到了次日,世宗帝亲带了宫监十几人往魔殿来看捉蛇。那时文武百官并嫔祀宫侍等,听得捉蛇的事,都随了御驾去瞧热闹。章圣太后怕有什么危害,劝世宗不要亲往。世宗帝好奇心切,哪里肯听,一叠连声地只叫备辇。内监们不好违忤,只得拥了世宗帝,从大明殿起,直往魔殿中来。后面随驾的武臣紧紧地护着。不一会到了魔殿,王康和那大汉已预先俟在那里,世宗传旨捕捉。但见那个大汉脱去身上的衣服,赤膊短裈,握了匕首,口内衔了解毒草,雄纠纠地抢上殿去,将大门推开。   那条大蛇却盘在大殿正中,团团地拥满了一地。大汉立在廊下,把口里的药草嚼烂,和洒雨一样地喷进去,草汁溅了蛇身。那蛇忽然怒目张口,霍地飞起,直向大汉扑来。那大汉忙闪过,被蛇尾横扫过去,正打在脚骨骨上。大汉站立不稳,翻身倒地。   那蛇便将大汉缠住。众官员和内监等都替大汉担忧,因为蛇的绞力极大,佛龛还给它盘碎了,休说是个人体。   这时那大汉就尽力鼓气,一边把身躯狠命地打着滚。似这样滚了半天,蛇身慢慢地松缓下来,大汉也愈滚得急了。看着蛇力渐乏,大汉乘间抽出他的右手,将匕首刺入蛇腹。鲜血四射,那蛇怪叫一声,由地上直跃起来,尾巴击在殿檐,瓦砾乱飞,蛇身散开,那大汉已掷出三四丈外,也瘫在地上爬不起身了。那蛇颠簸了一会,逐渐缓了。世宗命持械的内监一哄上前,刀剑齐下,把大蛇剁做几十段。一时血肉狼藉,一阵阵的腥恶气味,触鼻难受。内侍宫人等都俯着头不住地呕吐。护辇大臣恐世宗帝被毒氛所侵,忙令御驾退后。   世宗帝见毒蛇已诛,命甲士等入殿,拿六殿的佛像概行焚毁了,又赏了大汉。那大汉卧在廊下,动弹不得,由甲士们把他舁出殿去,才到门口,已毒气攻心死了。甲士回禀世宗帝,世宗叫给他收殓了,谕知王康,优恤大汉的家属。那时内监甲士等把魔殿的佛像和死蛇的躯壳一齐搬往郊外,举火焚烧,臭秽之气,远播四处。于是都中盛传宫廷中有怪异出现,谣诼纷纭,似真有其事一般。那些人民以为宫阙变异,是国家的不祥,恐有大祸发生,人心多惴惴不安。京师卫戍将军兼五城兵马司袁宽见无赖市民借是招摇,深怕弄出事来,当时颁出布告张贴各门,中述宫中捕蛇的经过,谓并无妖异的事。   哪里晓得空言就有实在,真个酿出一场大变乱来了。嘉靖四年的春上,世宗命举行效祭大典。是年的礼仪,较往岁格外隆重,自相卿以下,都随辇往祀。故事:春祭礼毕,御驾必巡游各名胜地方一周,在圣庙午膳。膳罢,由衍圣公召集都下士人、孔门弟子等,在大殿开筵讲经一章,皇帝及众大臣等都列坐殿下听讲。直待讲完,有旨宣布散席,于是衍圣公以下,各部大臣都纷纷散去,銮驾也就还宫。   这天世宗回宫时红日已经西斜,司膳局正进晚膳,猛听得乾清门外一声巨响,震动内外。世宗帝听出是炮声,便回顾内监康永道:“哪里放炮?”康永方要出去探询,又听得轰天也似的一声,接着就是喊杀声。世宗帝忙起身瞧看,见乾清官前火光烛天,照得四处通红。世宗帝大惊道:“敢是有什么变端么?”说犹未了,两名太监抢将入来,喘息禀道:“贼杀进宫墙的二门了,陛下速速走避。”世宗帝不觉心慌,忙拖了康永往承光殿狂奔,喊声却越近了。报警的太监好似穿梭一般。世宗也无心去听他们,且顾逃走要紧。   出了承先殿,对面便是大明殿,世宗想越过围廊,绕到慈庆宫去看看章圣太后,一路上见宫监侍女们都和惊豕骇狼似的牵三拉四,五个一群、三个一党地纷纷从外逃进来。口里嚷道:“不好了!贼人杀进宫了。”世宗帝听了心里愈加着急。才出得大明殿,忽见三五个太监慌慌张张地逃着,口口声声说慈庆宫烧了。世宗帝惊道:“慈庆宫如被毁,太后的性命一定难保。   ”康永说道:“这时没有真消息了,等到了慈庆宫再说。”世宗点点头,和康永携手疾行。慈庆宫距离坤宁宫不远,须经过华盖殿、正大光明殿、涵芳殿、华云阁、排云殿等,世宗帝因慌不择路,只望间道上乱走。康永也弄得头昏了,君臣两个忙忙似丧家狗似的见路就走。   将至正大光明殿时,侍卫宫马云匆匆地逃进来道:“贼人势大,值班侍卫恐阻拦不住,要调御林军马来才行。”世宗帝道:“慈庆宫怎样了?”马云应道:“慈庆宫也怕被贼人围住了。”说着自往后殿出宫迁兵去了。世宗又和康永前进,见护卫统领袁钧满身浴血,步履蹒跚地走过殿外,世宗帝也不去睬他,竟自走过了。到得华云阁前,遥望排云殿上火光甚炽。内侍邱琪抢来道:“贼人杀银光殿了!”世宗帝高声道:“慈庆宫可以去么?”邱琪连连遥手道:“去不得,去不得!”一头说毕,只管自己逃向后殿而去。接着是侍卫牛镜走过,眼看着世宗帝,慌乱中也不行君臣礼,只顾各人逃命。   其时排云殿上,已到处是火,宫人内监都从烈焰中逃出来。   世宗帝和康永木立在偏殿门口,见火星四进,也辨不出什么路径。不多一会儿,墙垣倒了,断砖瓦砾把一条甬道塞满了,越发不能走了。世宗帝却一心挂念那慈庆宫,不由得急得眼泪滚滚,巴巴地望火早熄下来,好去瞧着章圣太后。呆呆地瞧了半晌,并偏殿也都烧着了,世宗立脚不住,待退入涵芳殿去,回头从仪仗道上走去,走出那条长道,抬头看时,只叫得一声苦。   康永也惊得面如土色,身体索索地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却是为何?因涵劳殿里也遍地是火,对面的宫院墙上照耀得一片红光。画栋雕梁尽付一炬,身边只听得必必剥剥地红焰乱射,直是好一场大火。世宗帝被困在火当中,前无出路,后面又是烧上来。眼见得要葬身火窟了,幸得康永急中生智,忙向世宗帝说道:“事急了!奴婢记得涵芳殿的左侧有一个狗窦,是从前武宗皇帝畜犬时,专一供犬进出的。此刻已万分危急,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望窦中钻出去吧!”世宗帝道:“狗走的墙窦,人怎样钻得过去?”康永道:“可以走的,那时的犬奴驱狗进窠,也从这窦中经过。”世宗帝说道:“那么快去找这个壁窦吧!”康永见说,飞步到石窦面前,那里有烟无火,还能存身。   康永便俯身开了窦上的小门,欲要探身过去尝试时,不防那面拒着一方大石,康永的头伸出去,恰好撞在石上,碰得眼中火星四进,辨不出天南地北,几乎昏倒,方悟这个石窦在正德帝末年,方士张恂谓是窦有碍宫中的风水,所以在那面把巨石堵塞住了。康永定一定神,奋力去推那块巨石时,好似蜻蜓撼石柱一样,休想动得分毫。   世宗帝立在阶陛上,火势越烧越近,浑被烈焰迫得汗珠和黄豆般地落下来,不觉顿足着急道:“石窦找到了么?”康永这时见石窦不通,直急得他要死,忙来回报世宗帝道:“洞是找到一个,如今已是不通的了。”世宗帝道:“除了这石窦,还有别处可通么?”康永愁眉苦脸地说道:“只有那个正门了。”世宗帝着慌道:“正门早经烧断了,去说它做甚!”这时康永也已绝望,痛哭之外,再无别法。世宗帝见走投无路,想起章圣太后,今生谅不能会面,心里一酸,和康永抱头大哭。   正哭得伤心,忽见侍卫官陆炳冲烟突火地奔将入来,大叫:“陛下莫慌,小臣救驾来了。”说罢负了世宗便走。不知世宗逃得出火窟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测字知机严嵩拜相报怨雪恨杨女谋王   却说世宗帝困在火窟中,正和内监康永痛哭的当儿,忽见侍卫官陆炳飞步抢将入来,见了世宗帝喘息说道:“何处不寻到,陛下却在这里。火快要烧到了,还是冒险出去吧!”说毕,不管三七二十一负了世宗帝,往外便走。康永见有了救星,忙跟在后面。陆炳背了世宗帝在前,突烟冒焰地向着烈焰中飞奔,康永也随后疾走。脚底下的瓦砾都被火烧得通红了,走在上面,靴履倾刻灼穿,肤肉受焚,痛疼万分,但要性命,不得不忍痛力行。待到出得火窟,康永的两脚已红肿非常。陆炳救出了世宗帝,双脚也被火所伤,须发一齐焚去。陆炳平素本称美髯,如今颔下于思于思的,变为牛山濯濯了。   当下世宗帝经陆炳冒火负出,在涵清阁坐下,看陆炳时,遍身尽是火泡,两足也站立不住,扑的倒在地下。康永也弄得灼伤好几处。世宗帝便亲自去扶起陆炳,令他坐在龙垫椅上。   这时陆炳已昏昏沉沉地,竟人事不省了。世宗帝点头叹息,再听外面,喊声渐远,心神始得略定。不到一会儿,宫侍内监等慢慢地走集,涵清阁中就此患了人满。又见内侍杨任来报,贼人已被都督朱亮臣带了御林军马杀退了。世宗帝听了,这才放心下来。又过了一刻,朝中内外大臣纷纷来宫门口请安,世宗帝传谕,着侍候在华光殿。又报都督朱亮臣杀散贼众,并获住首逆,请旨发落。世宗帝也命在华光殿候旨,一面令请太医院来与陆炳及康永两人诊治。世宗帝又带了五六名内侍,登辇赴慈庆宫,谒见章圣太后,昭圣太后张太后也在那里,世宗帝见两太后皆无恙,心中很是安慰,于是和章圣太后略讲了几句,便升华光殿。   群臣请过圣安,都督朱亮臣即出班跪奏道:“团营都督兼京师兵马总监江彬举叛,胆敢率领部下劲骑赚开禁城,杀进乾清门,毁了排云、涵芳两殿,又焚去紫光阁、玉皇阁等,经臣闻警急驱羽林军和他厮杀,当场格杀叛贼部下副总管杰臻美、都监王云芳、副将张达、副指挥罗公亮等。   江彬见事败要想逃走,被指挥刘光云擒获,现并其家眷十三人,均就缚待罪。”世宗帝听了,勃然大怒道:“江彬是先帝嬖臣,以市井无赖叠授显爵,不思报主,反敢拥众变叛,实属罪不容诛了。”说着加顾杨廷和说道:“江彬逆罪已显,无须再经刑谳的了。”杨廷和点头,世宗帝就提起笔来,书了一个“斩”字,由内监将谕旨递给朱亮臣。世宗帝令朱亮臣为监斩官,把江彬一门十三人,着尽行弃市;江彬一人,拟凌迟处死。还有王云芳等一千人,既死应无庸议,余党概行免究。又令内务府拨帑将排云、涵芳两殿,及紫光、玉皇阁等重行建筑,限日竟工。   这件大逆案了结后,京师的人民转危为安,都佩服世宗的英毅果断。那时上有英主,下有能臣如杨廷和、毛纪辈。世宗帝又起复前大学士杨一清、尚书王守仁等,真是万民庆幸,天下很有承平的气象。世宗帝也益加励精图治,对于外来章疏,虽经阁臣的批阅,世宗帝尚须亲自过目。而且批答奏牍,多洞中窍要,为老于政事的臣工所不及。只是有一样缺点,就是和陈皇后不睦,常常相勃谿的。所以世宗帝欲另行册立贵妃,宫侍当中,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一天,世宗帝忽地记起从前武宗不时微服出行,今自己要选立贵妃,也可以私行出宫,往民间去选择,怕不弄他一二个称心如意的美貌佳人。主意打定,便携了内监胡芳,改装出宫,一路望着大街上走来。   这天是四月初八,俗称是浴佛节。京师风习,到了浴佛节的那天,不论男女老幼都往名观臣寺进香,红男绿女无不拜倒蒲团。以是一般纨绔浪子也打扮得和花蝴蝶似的,往来寺观中,借此饱餐秀色。那些荡妇淫娃,乘间晤会情人。当时寺观里的热闹,真是罄竹难书。粉白黛绿的妖艳冶丽,也非笔墨所能描摹。还有各寺观的左近,江湖技术、医卜星相都来趁势做些买卖。世宗帝由胡芳引导,先往拈花寺中去游玩。这座拈花寺在东安门外,为京师有名的大寺,香火之盛,都下寺观中可称得首屈一指了。世宗帝便进寺随喜了一会随喜,游寺也。见进香的妇女千百成群,老少妍蚩各自不同,便都妆饰得袅袅婷婷,脸上涂脂抹粉,煞是好看。世宗帝从不曾瞧见过这种打扮,就是在兴邸的时候,一年中只有出来一两次,每次总是仆从们拥护着,前后左右差不多把他的视线也遮蔽了,哪里有这样的散漫。世宗帝看了那班妇女离奇光怪,不由地笑了起来。   其时拈花寺的两旁,满列着江湖上人的篷子,如卖拳的、售药的、看相的、测字的。就中一个术士,布招上大书“严铁口知机测字”。世宗帝生性好奇,若强着要开魔殿之类,逢到了可异的事,往往喜欢亲自尝试的。这时见严铁口的测字很有些奇特,便和胡芳拥上前去,分开众人,在严铁口的摊旁坐了。   严铁口见世宗举止不凡,忙笑着说道:“尊驾敢是要测字还是问字?”世宗帝笑道:“俺就问字怎样?”严铁口道:“如其问字,请书一字出来,在下就能测知来意。”世宗帝随手写了个“也”字。严铁口笑道:“尊驾是为选内助而来的。”   世宗帝见说,不觉暗自纳罕道:“朕要选贵妃,怎么他已知道了。”想着故意沉着脸道:“怎样见得是来选妻子的?”严铁口说道:“尊驾这个‘也’字,是文辞中的语助词如焉哉乎也。   这字既是助词,‘也’加‘土’又是个‘地’字,坤为地,是女子,所以咱自知尊驾觅内助来的。”世宗帝连连点头道:“你这个字果然测得不差,但俺现今已有内助了,不识可好么?   ”严铁口笑道:“就‘也’字看来,恐怕难得和睦。因‘也’字加‘人’为‘他’字,尊驾有‘也’无‘人’,不成其为‘他’字,是有内助,实和没有内助一样。又‘也’加水为‘池’,加马为‘驰’,今言‘池’而无水,言陆而无马驰也,是夫妇不能水陆并行,明明是不和睦了。现在的贤内助可是三十一岁么?”世宗惊道:“不错!确是三十一岁世宗陈皇后时年卅一岁。”严铁口笑道:“尊驾的‘也’字,很像‘卅一’两字,既然讲到内助,咱就测机猜一下。”世宗帝道:“俺眼前气色怎样?”严铁口道:“咱不能看相,不知气色是什么,只就字论事,尊驾必已受过惊恐,这是小人的作祟。以‘也’字加虫为‘她’,她是妖的意思,想尊驾是被妖捉弄过了。   ”   世宗帝见严铁口论事和看见的一般,不禁相信他到了十二分,随手又写了个“帛”字道:“你看俺是做什么的?”严铁口正色道:“‘帛’字具皇者之头,帝者之足,尊驾当是个非常人了。”世宗帝怕他说穿了,被路人注目,忙拿别话把他支吾开了。于是给了润笔,问严铁口姓名,铁口四说:“叫做严嵩,别字山岳,号叫仙峰,是分宜人。弘治孝宗年号十六年曾举孝廉,以家里清贫流落江湖,测字糊口。”世宗帝记在心上,别了严铁口,又去各大寺院中游览了一遍。在昭庆寺中看见两个女郎,罗衣素服,都生得月貌花容,很是娇艳。世宗帝本来是要选嫔妃,就和内侍胡芳随着女郎们慢慢地回去,见两人并肩走进丞相胡同去了。世宗帝记忆了地名,是日匆匆还宫。   第二天即颁下两道上谕:一道去召测字的严铁口,一道去丞相胡同,致聘昨天目睹的两个女郎。不一会,致聘的内监回来说,那两个女郎,一个是方通判的女儿。一个姓张,是张尚书的侄女。方通判和张尚书的家属听说是皇帝要选做贵妃,自然不敢违忤。当时验了谕旨,由方通判及张尚书的兄弟,两家亲自同了内监,把女儿送进宫中。世宗命两个女郎入觐,果是那天所亲见的,便一并纳做嫔人。其时严铁口也宣到了,世宗帝立时在便殿召见。严嵩的奏对十分称旨,授为承信郎。不到一个月,已擢严嵩为户部司事。   严嵩自入仕途,于各部上官,竭力地逢迎。又能钻谋,做事可算得小有才,阿谀的本领却极大。这时的礼部尚书夏言,和严嵩恰好是同乡。严嵩借了桑梓的名目,见了夏言真是小心兢兢,口口声声自称小辈。一个人谁不喜欢阿谀献媚?夏言以严嵩的为人诚朴而且自谦,还当他是好人,在部中事事提挈他。   那些同寅,因严嵩是皇上所识拔的人,本来已予优容了,又见夏尚书这样地成全他,当然格外另眼相看了。   不到半年,严嵩骤擢为吏部主事了。那时杨一清又致仕,杨廷和罢相,王守仁被张璁进了谗言贬职家居,朝中大臣换了新进。夏言和顾鼎臣同时人了阁。严嵩是夏言所提拔的,值夏言为相,礼部尚书一职就举严嵩。谕旨下来,擢严嵩为礼部尚书。这样一来,严嵩一跃做了尚书,紫袍金带,高视阔步起来了。   世宗帝最信的是佛道,自登基以来,宫中无日不建有醮坛,光阴荏苒,又是秋深了。世宗命黄冠羽士在宫中祈斗,须撰一篇祭文,命阁臣拟献。顾鼎臣本来是个宿儒,奉谕后立时握笔撰就。那个夏言虽是科甲出身,学问却万万及不上顾鼎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欲待不作,又未免忤旨,猛然想着了严嵩,他笔下是很敏捷的。便召严嵩到家来,把这件祭文的事委他。   严嵩是何等奸刁的人,他获着这样的好机会,将尽生本领也一齐施展出来,做成了一篇字字珠玑,言言金玉的好文章。夏言是个忠厚长者,他哪里晓得严嵩的深意。   当时看了严嵩的祭文做得很好,心下还欢喜得了不得,以为是严嵩帮助自己。谁知这祭文呈了上去,世宗帝的心上只要文词绮丽,古朴典雅的反视为不佳。严嵩揣透了世宗的心里,把那篇祭文做得分外华美。严嵩的才学原不甚高妙的,独一的是虚华好看罢了。偏偏世宗帝很是赞成他,不但看不上顾鼎臣的,还说夏言的祭文不是他自己做的。夏言见事已拆穿,索性实说出来。世宗帝大喜,立召严嵩奖励了几句。从此这位严尚书,一天胜似一天地被宠幸起来。严嵩既得着世宗帝的信任,暗中就竭力营私植党,将自己的同乡人如赵文化、鄢懋卿、罗齐文等三人都授了要职。又把长子世蕃也叫了出来,不多几天,已位列少卿。   讲严嵩的儿子世蕃,为了聪敏多智,不论什么紧急的大事,别人吓得要死,独世蕃却颜色不变,谈笑自若。有时世宗的批答下来,每每好用佛家语。大臣们须仔细去详解,一个不留神,就得错误受斥。严嵩见了这种奇特的批语,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于是递给世蕃看。世蕃一看便了了,还教他老子,怎样怎样地做去。严嵩听了他儿子的话,照样去做,果然得到世宗帝的欢心。以是严嵩竟省不了世蕃了。但世蕃的贪心比他老子严嵩要狠上几倍,差不多纳贿营私,视为一种正当的事儿,严氏的门庭终日和市场一样了。日月流光,不到一年,夏言罢相归田,世宗命严嵩入阁,代了夏言的职司。严嵩自当国后,威权日盛一日,又有他的儿子世蕃为虎作伥。凡大臣的奏对不合世宗的心理的,只要严嵩一到,大事就可以立时解决。倘有决断不下的事,最迟到了第二天,严嵩便对答如流,一一判别了。这都是回去和世蕃商量过了,世蕃叫他怎样回答,自能事事得世宗的赞许。严嵩于世蕃的话真是唯命是听,从来不曾碰过世宗的钉子。原来世蕃在闲着没事的时候,把世宗帝的批语行为举动细细地揣摩,什么事怎么做,什么话怎样答,一一地集合起来,先叫他老子严嵩去尝试。这样的一次两次,见世宗很是欢喜,以后世宗的心理,竟被世蕃摸熟了。所以他们父子得专朝政二十多年,廷臣莫与颉颃了。   那时朝鲜内乱,世宗帝曾派大臣代为弭乱。国王陈斌感激明朝,把著名的朝鲜第一美人送进中国来。这位美人姓曹,芳名唤做喜子,生得粉脸桃腮、媚骨冰肌,一副秋水似的杏眼,看了令人心醉。世宗恰好少个美丽的妃子,见了曹喜子,直喜得一张嘴儿几乎合不拢来。于是当夜就把曹美人召幸,第二天便封她做了贵妃。这曹妃带着两名侍女,一个叫秦香娥,一个叫杨金英。两人的面貌虽不及曹贵妃,倒也出落得玉立亭亭,很可人意。世宗帝见两个侍女生得不差,各人都临幸过一次。   但那个曹贵妃妒心极重,深怕两个侍女夺他的宠,心里暗暗怀恨。每逢到了两人做的事,曹贵妃终是挑挑剔剔的,非弄到两人不哭泣不止。可是多哭了,曹贵妃又嫌她们厌烦,命老宫人把秦香娥和杨金英每人杖责四十。   两人似这般地天天受着磨折,又不敢在世宗帝面前多说一句话,真是有冤没处伸雪,只好在暗地里相对着哭泣一会罢了。   可怜那个秦香娥受不过这样的磨难,到了夜里,乘宫人太监们不备,一纵跳到御河中死了。秦香娥一死,剩下了杨金英一个人,越觉比前困苦了。曹贵妃不时动怒,动怒就要加杖。秦香娥没有死时,两人还可以分受痛苦,如今只杨金英一个人担受了,不是格外难做人了么?偏是那位贵妃又不肯放松,而且防范上更较平日加严,因恐杨金英也和秦金娥似的寻死。杨金英的一举一动,都有老宫人监视着的。一天曹贵妃又为了一件小事把杨金英痛笞了一顿,还用铁针烧红了灸煅金英的脸儿,弄得白玉也似的肌肤乌焦红肿,异常地难看。   世宗帝突然见了杨金英,竟辨不出她是金英了。杨金英见了世宗帝只是一言不发地流泪。世宗帝心里明白,知道这是曹贵妃的醋意。因贵妃正在得宠,不能说为了一个宫人便责贵妃,那是势所办不到的事。幸得过了几天,杨金英面上的火灼伤慢慢地痊愈了,只是红一块白一块的疤痕,一时却不能消去。金英引镜自照,见雪肤花容弄到了这个样儿,心上怎样的不恨!   大凡美貌女子大半喜顾影自怜的,金英本来自爱其貌,无异麝之自宝其脐。好好的玉颜,几乎不成个人形,在金英真是愈想愈气,哭一会叹一会,和痴癫一般了。曹贵妃毫不怜惜她,反骂金英是做作。那金英由愤生恨,因恨变怨,咬牙切齿地说道:“俺的容貌也毁了,今生做人还有什么趣味?就使侥幸得出宫去,似这样一副嘴脸,怎样去见得那人?”   要知这杨金英自幼儿和邻人的儿子耳鬓厮磨,常常住在一起的。待到长大起来,私下就订了白首之约。后来金英的父母贫寒不过,把金英鬻与一家富户做了侍婢。不知怎的,转辗流离到了朝鲜,被曹贵妃瞧见,爱她娇小玲珑,便代给了身价,把金英留在身边。曹妃献入中国,金英自然也随同进宫。金英是淮阳人,她随曹妃进宫,心喜得回中国,将来候个机会好和她的情人团圆。谁知金英的情人,倒是扬州的名士,家里穷得徒有四壁。及金英被她父母鬻去,这位名土早晚盼望,咄咄书空,茶饭也无心进口,书也不读了。功名两字,更视做虚名,哪里还放在心上!   这样的忧忧郁郁,不久就酿出一场病来。名士的父母家中虽贫,却只有此子,把他痛爱得如掌上明珠一样。名士的病症一天重似一天,他的父母疑心起来,向他再三地诘询。名土见自己病很沉重,只得老实说出是为了杨金英。他的父母以金英被她父母鬻去,久已消息沉沉,也没法去找寻她。眼看着儿子病着,唯有仰屋兴嗟罢了。不多几时,那名士就一瞑目离了恶浊的尘世,从他的离恨天而去。这名土逝世的那天,正是金英回国的时候。可怜两下里地北天南,哪里能够知道。倘在金英回国的当儿能递个佳音去给他,或者那名土还不至于死。名士死了,金英还当他不曾死的,心上兀是深深地印着情人的痕儿。   如今金英痛着自己容貌已毁,不能再见他的情人,芳心中早存了一个必死的念头了。   有一天上,曹妃带了两名老宫人往温泉中沐浴去了,宫中只留金英一个人侍候着。恰好世宗帝听政回宫,见曹妃不在那里,就在绣榻上假寐一会,不由地沉沉睡去。这时凑巧那个张嫔人张尚书侄女,和方通判之女同时进宫者来探望曹妃,走到宫院的闺门前,已听见里面有呼呼的喘气声,异常的急迫。   张嫔人有些诧异起来,想睡觉的呼吸,决不会有这样厉害的,便悄悄地蹑进宫去,蓦见宫女杨金英很惊慌地走下榻来,张嫔人愈加疑惑,忙向榻上一瞧,见世宗帝直挺挺睡着,颈子上套了一幅红罗,紧紧地打着一个死结。张嫔人大惊,说声:“不好!”急急去解那条红罗。不知世宗的性命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荔娘多艳樱口代唾盂东楼纵欲绣榻堆淫筹   却说张嫔人见杨金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心里已万分疑惑,便走得榻前来一瞧,见世宗帝的颈上系着一幅红罗,还打了个紧紧的死结。张嫔人大惊,立时声张起来,外面的宫人内监一齐纷纷奔入。张嫔人忙去解开世宗帝项上的红罗,一面使宫女去报知陈皇后。不多一刻,陈皇后乘了銮舆飞奔地到来,帮着救援世宗。这时的世宗帝只剩得气息奄奄,喉间一条系痕深深陷进肤中,约有三四分光景。倘若张嫔人迟到一步,世宗帝已气绝多时了。一半也是世宗命不该绝,更兼杨金英是个女子,手腕不甚有力,否则世宗帝还得活么?   张嫔人和陈皇后救醒了世宗帝,并令太监去请太医院来诊治。那太医按了按世宗的脉息,回说因气闷太过,血搏膨胀,只要静养几天,一到气息宽舒时就可以复原的。于是书了一张药方,由内监去配制好了,陈皇后亲自煎给世宗帝喝下。看看世宗的眼睛已能转动了,但是不能说话。陈皇后咬牙切齿地恨道:“好心狠的逆奴,竟敢弑起皇上来了!”说着曹妃已沐浴回来。当曹妃方入温泉沐浴,忽见宫人来报:“皇上在宫中假寐,几乎被杨金英所弑。”曹妃听了,慌得手脚都冰冷,要待起身去瞧,那身上的衣服已经脱去,穿戴是万万来不及的。可是心里一着急,哪里有什么心洗浴,便匆匆地穿着好了,随着宫人三脚两步地赶入宫来。陈皇后见了曹妃,把平日的一腔醋意从鼻管中直冲到了脑门,就把脸儿一沉,含着娇怒喝道:“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存心弑主?快老实供了。”曹妃见说,惊得目瞪口呆,半句话也回答不出。张嫔人和曹妃往时感情是很好的,她见陈皇后要诬曹妃弑主,忙走过来替曹妃辩白,把目睹杨金英的话向陈皇后讲了一遍。陈皇后命内监去捕杨金英。那内监去了半晌,才回来禀道:“杨金英已自经在宫门上了。”陈皇后说道:“这是她畏罪自尽了。不过杨金英是曹妃宫中的侍女,她胆敢弑主,必是皇妃指使,是可想而知的了。   ”于是喝叫老宫女着过刑杖来。   曹妃要待自辩,陈皇后不等她开口,令宫女们先将曹妃责了五十杖。可怜娇嫩的玉肤,怎经得起这样的杖责,早已打得皮裂肉绽,血染罗裳了。曹妃哭哭啼啼地,口中只呼着冤枉。   陈皇后大怒道:“皇上在你的宫中被人谋弑,你怎么会不知道?要不是你主使,这话谁相信?似这般大逆的罪名,你还仗着花言巧语,脱去你的干系么?俺知你不受重刑,是不肯实说的。”曹妃带哭带诉地说道:“这事贱妾的确是不知情的,娘娘莫要含血喷人。”张嫔人在旁也觉看不过去,便跪下代求道:“金英既畏罪自经,这弑主的主意是金英自己所出,和曹贵妃不曾同谋可知,否则金英怎肯自杀?至少也要把曹贵妃攀出来的。”陈皇后不待说毕,娇声喝道:“你能保得住曹贵妃不生逆谋么?不干你的事不要多嘴!”吓得张嫔人撅起一张樱唇不敢作声。陈皇后吩咐宫人,拿曹贵妃的上身衣服脱去,赤体鞭背,只鞭得曹贵妃在地上乱滚,口里抵死不肯招认。陈皇后冷笑道:“俺晓得受刑还轻,以是咬定不招。”回顾宫女道:“去凤仪殿上把大杖取来,叫太监们用刑。”太监们奉了命令,不敢留情,这一顿的大杖,打得曹妃血肉飞溅,“哎呀”一声,昏过去了。陈皇后着内监将曹妃唤醒,强逼她招供。曹妃知诬招也是死,反落得一个骂名,所以星眸紧阉,索性一声不则。   陈皇后连问了几声,曹贵妃始终给她一个不答应。恼了陈皇后,霍地立起身儿,亲自执杖来打。太监们也挺杖齐下,似雨点般地打在曹妃的嫩肤上。可怜金枝玉叶的曹妃一口气回不过来,竟打死在杖下了。   太监们杖了一会,见曹妃初时身体还有些转动,到了后来渐渐不能动弹了。内中一个太监去试曹妃的鼻息,一点气息都没有了。当下跪禀陈皇后道:“曹贵妃已经气绝。”陈皇后听说,似乎有些不信,亲自去验看时,见曹妃花容惨白,那玉肌上的鲜血兀是滴个不止,鼻子里的呼吸果然停止,分明是气绝多时了。陈皇后却声色不动地对太监们说道:“这贱婢既死,算便宜了她,赐个全尸吧!快把她舁出去。”太监们就一哄地抬了曹妃的尸体出宫,自去草草地收殓。   陈皇后打死了曹妃,到绣榻上来瞧世宗帝,哪知世宗帝口里虽不能说话,心上是很清楚的。陈皇后拷问曹妃,并杨金英畏罪自经等,他已听得明明白白,知道曹妃是冤枉,陈皇后一味用刑强迫,完全是公报私仇。所以这时陈皇后走到榻前,世宗帝恨她把爱妃打死,便回身朝内,只做不曾看见一样。陈皇后哪里晓得,且因眼中的钉已拔去,心下转十分快乐,就很殷勤地来服侍世宗帝:什么递汤侍药、嘘暖问寒,事事必亲自动手。世宗帝却抱定了主意,无论陈皇后怎样的小心,她总是一百个不讨好。光阴迅速,看看已过了三天,世宗帝的精神慢慢地有些复原过来了。他病体一愈,不觉要想到了曹妃,每念到曹妃,就要恨着那陈皇后了。   一天陈皇后在旁侍餐,世宗帝无意中提起了曹妃。陈皇后变色说道:“这种谋逆的贱婢,还去讲她则甚?”世宗帝听了,不由地心头火起,把手里的一碗饭向着地上猛力一摔道:“你说她的谋逆,可曾有什么证据被你执着了?朕看你和曹贵妃究竟有何不解的仇恨,你却要诬陷她。如今她已被你杖死了,还不肯饶放她么?”世宗帝说话时声色俱厉,陈皇后不防世帝会这样的,又吃摔碗时吓了一跳,这时真个有点忍不住了,便一倒身伏在案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世宗帝越发动气,在案上一拍道:“你喜欢哭的,回宫去哭个畅快,不要在这里惹朕的厌恶!”这一拍又把陈皇后吃了一惊,弄得她坐不住身儿,只得搀扶着宫人,一步挨一步地回宫。   陈皇后本来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被世宗帝连吓了两次,回宫后就觉得腹痛,不到一刻,竟愈痛愈厉害了,只在床上不住地打滚。宫女内侍们慌了,一面去请太医,一头去报知世宗帝。那世宗帝听说皇后腹痛,拍手骂道:“她这个恶妇,生生地把曹贵妃害死了,朕不去收拾她,天快要不容她了。”陈皇后由内侍将世宗的话传给她听,气得陈皇后手足发颤,几乎昏厥,更兼腹痛加剧,当夜就此堕胎。陈皇后胎虽堕了,人却病了起来,一天沉重一天,不到半个月工夫,也追寻曹贵妃,到阴间去争闹了。世宗帝见陈皇后已死,她杖死曹贵妃的这口气,也算消去了一半。于是命司仪局照皇后礼安葬,谥号为孝安皇后。一切丧葬的仪节,都十分草草。陈皇后葬毕,世宗帝以六宫不能无统率的人,急于重立皇后,于是在张、方两嫔人中,指定张氏,由世宗帝下谕,册立张氏为皇后,这且按下。   再说严嵩自入阁后,长子世蕃也擢升为户部侍郎。朝中的政事,不论大小,均须禀过了严嵩,然后入奏世宗帝。严世蕃仗着他老子的势力,便大开贿赂。凡要夤缘做官,只须走世蕃的门路。每官一员,纳金若干两,候补者又若干两。倘要现缺的,必加倍奉纳。金银的多寡,定官职的大小。吏部主事王涌不过一个举人出身,他投世蕃的门下,开手就纳金二万两。世蕃骤得他的多金,觉得无可报答,就在三个月中,把王涌叠擢六次,居然做到了吏部主事了。又有世蕃的同乡人牛贵的,只献给世蕃千金。不多几日,部中公示出来,授牛贵为溧阳县知县。这样的一来,官职有了价钱了。譬如穷寒的典吏,只要凑足了千金去献给世蕃,马上就可以做一个现成的知县。但自经王涌一献二万两之后,世蕃的胃口愈大了。在初时不过几百两,最多也只有几千两,王涌起手就是两万,世蕃知道做官的人,没一个不剥削百姓的,手头自然很丰富,乐得敲他们一下。由是钻谋官爵,动不动要上万了。至若几千两几百两,世蕃眼睛里也不斜一斜。   世蕃既有了多金,什么吃喝穿著,没一样不是穷奢极欲,单讲他所住的房屋,室中的陈设富丽堂皇,和皇宫里差得无几,有些地方实是胜过皇宫。他厅堂中直达内室,都是大红毡毯铺着地,壁上嵌着金丝,镂成花纹,镶着珠玉。还有姬妾的房里,不但是画栋雕梁,简直是满室金绣。珠光宝气,照得人眼目欲眩。世蕃的家里,共有姬妾四十多人,这四十多人中要算一个荔娘最得世蕃的宠幸。那荔娘是青浦江畔人,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生得雪肤花貌玉容艳丽,性情又温柔聪敏,凡世蕃的穷奢极欲,都是荔娘所想出来的。如玉屏风、温柔椅、香唾壶、白玉杯等,名目出奇,行动别致,有几样的花样镜,真是历史所未有的。就是玉屏风,说来也很觉好笑,什么叫做玉屏风?   世蕃每和姬妾们饮酒,一头拥了荔娘,一杯杯地饮着,一面令三四十个姬妾,一个个脱得一丝不挂,雁行儿排列着,团团地围在酒席面前。每人斟一杯酒;递给世蕃一饮而尽。酒到半阑时,便抽签点名,谁抽着签的,就陪世蕃睡觉。他们在那里取乐,这三四十名的姬妾仍团团围绕着,任世蕃点名,更换行乐。一年三百六十天,没一日不是如此的,就叫做玉屏风。   又有温柔椅的,姬妾们多不着一丝,两人并列斜坐在椅上,把粉嫩的玉腿斜伸着,世蕃便去倚在腿上,慢慢地喝酒。又用三四个美姬倒伏在躺椅上,将身体充作椅儿,以三人斜搭起来,活像一把躺椅。世蕃在这些美姬的身上起坐倒卧,当她们躺椅一样看待,竟忘了所坐的人体了,这就是温柔椅。又有一种香唾壶,世蕃每晨起身,痰唾很多,自唾醒至下床,唾壶须换去两三个。   经荔娘想出一个香唾壶的法子来:到了每天的清晨,姬妾们多赤体蹲伏床前,各仰起粉颈,张着樱口接受世蕃的痰唾,一个香口中只吐一次,三四十个姬妾掉换受唾,直到世蕃唾毕起身为止。这个香唾壶的名称很是新颖别致,想在那时已有这样的奇行,怪不得现在的人,没有一样做不出了。又有所谓白玉杯的,是在酒席台上应用的。譬如世蕃今日的大宴群僚,除了令美貌的姬妾照例侑酒外,大家饮到有三分酒意的时候,世蕃便叫拿白玉杯上来,只见屏风后面嘤咛一声,走出三四十个姬妾来,都打扮得妖妖娆娆,身上熏着兰麝,口里各含了一口温酒,走到席上,把口代了杯子。每个人口对口和接吻似的,将酒送入宾客的口中,似这种温软馨香的玉杯儿,那酒味当然是别有佳味了。据当时在座的人说:“美人的香唇又柔又香,含在口中的酒,既不算冷又不算热,只好说是微温。”有的故意慢慢咽着,一手钩住美人的香颈,把口去接着美人的樱唇,轻轻地将酒吸出来,等得喝完了酒,那美人很是知趣的,便把她那柔而又腻的纤舌,也顺着酒儿,微微地送入宾客的口中。   这样的一来,不论是什么的鲁男子到了此时,怕也要情不自禁了。他们正当入温柔乡的当儿,世蕃又是一令暗号,这三四十个人的樱口玉杯就纷纷地集队,仍然排列着走进去了。这时的宾客,个个好似中了魔毒一般,谁不弄得神魂颠倒,几乎连席都不能终,大家再也坐不住了。世蕃见那些宾客跼促狼狈的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班宾客也自觉酒后失仪,被这玉杯儿引得意马心猿丑态毕露,所以往往不待席终,多半逃席走了。世蕃的恶作剧,大都类是。他每宴会一次,必有一次的新花样。这花样儿务要弄得宾客人人神魂飘荡,情不自禁为止。   因而那些赴宴的同僚闻到了世蕃宴客,大家实在不愿来受他的捉弄,但又畏他的势力不敢不赴。同僚中谈起世蕃的宴客,谁不伸一伸舌头,差不多视为畏途。   讲到世蕃的为人,性情既是淫佚,姬妾们到了他的手里,无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尤其是那个荔娘,更其为虎作伥,想出许多的法儿来,辅助世蕃的淫乐。世蕃最好迎新弃旧,一个姬妾至多不过玩过一两夜,到了第三天夜上就要换人了。而且他玩妇人,往往是白昼宣淫的。不管是什么时候,高兴了就玩一个痛快,玩过之后仍出去办事。办了一会公事,又去和姬妾们闹玩了。人家说昼夜取乐,独有世蕃,可算得时时取乐。俗语说“当粥饭吃”,世蕃的淫妇女,简直好说是“当粥饭吃”   了。那么世蕃家里的三四十个姬妾,日久不免厌了,自然要往外面去搜寻。凡是良家妇女,世蕃所瞧得上的,不去问她是官家是百姓家,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人抢将上去,把女子拖了便走。   待到世蕃玩过三四天,有些厌起来了,依旧命家人把她送还。他这样强劫来的,人家送给他的和出钱买的,一年之中,真不知要糟蹋多少妇女呢。世蕃自己也记着一种数目,叫做淫筹。这淫筹是每奸一个妇女,便留一根淫筹在床下,到了年终时,把那淫筹取出来计点一点数目。听说最多的数目,每年淫筹凡九百七十三只。是世蕃这一年中,算玩过九百七十三个妇人了。一个人能有多少精神,照上面的数目看来,每天至少要玩三个妇女了,不是很可惊么?这话不是做书的凭空捏造出来的,有一个的的确确的见证在这里。什么见证?就是那时的青州府王僧缘,他是曾亲自见过淫筹的人。   当时王僧缘的授为青州府,也是向严家门中营谋得来的。   他要上任去的那天,往严世蕃的家里去辞行。僧缘和世蕃本是通家,和平常宾客是不同的,一进门听说世蕃还没有起身,僧缘就一口气走到世蕃的房里;世蕃正拥着荔娘高卧,只含含棚糊地命僧缘坐了,世蕃仍旧昏昏睡去了。僧缘自幼在乡间读书,从不曾看见过这样华丽的去处。但见金珠嵌壁、宝宝镶床。地上统铺了绸绫,案上无非是宝物,青罗为帐、象牙雕床,人们走进室中,就觉得珠光灿烂、宝气纵横、五光十色,连眼都要看花了。僧缘走着没甚消遣,就在宝中东瞧西看的,各处玩了转,凡这室中所有,都是僧缘所不经见的东西。忽见世蕃睡的床边,放着一个明瓦的方架,架上叠着白绫的方巾,一块块的约有半尺来高低。   僧缘随手取了一方去窗前细看,那白绫有二尺见方,边上绣着花朵,瞧上去似十分精致。僧缘以为是女子的手帕,横竖这许多在那里,取他几幅想来是不要紧的,便暗暗地偷了三四方,把来纳在袖中。不多一会,世蕃已起来了,和僧缘寒暄几句,即留僧缘午餐,序上肴馔的精美,自然不消说得了。餐毕王僧缘便辞别了世蕃,匆匆地登程,自去上任。到了任上过不了几天,恰巧逢着同僚中宴会。席间有人提起了严嵩父子,同官中都很是羡慕,只恨没有门路可以投在严氏门下。因那时的严氏谁不闻名?人人知道,阿谀了严嵩父子,即可升官发财了。   王僧缘听了同僚们的话,他便很得意地说道:“不才在京的时候,倒和世蕃交往过,也不时到他的家里去的。”于是将他家中怎样的华丽、怎样的精致,真说得天花乱坠。听得一班同僚都目瞪口呆,赞叹声啧啧不绝。僧缘讲到起劲的当儿,令家人取出所窃的手帕来,传示同僚道:“这是世蕃府中姬妾们所用的帕儿,是拿明瓦架子架着的,差不多有四五百方。俺爱它绣得精致不过,随手取了几方。你们瞧瞧,这帕儿多么讲究?”   同僚们看了,又称赞一会。   末了递到一个知县手里,约略看了看,忙掷在地上道:“这是妇人家的秽亵东西,怎么可以在案上传来传去?”同僚们见说,个个愕着问故。那知县笑道:“世蕃每玩过一个妇女,必记淫筹一只,将来年终时,总计淫筹若干,就是玩过若干女子,把来记在簿上。据他自己说:‘他日到了临死的时候,再把簿上的妇女计算一下,看为人一世,到底玩过妇女多少了’。   这一方方的白绫,就是淫筹。世蕃在交欢毕,用这白绫拭净,置在床边。家中专有一个姬妾,管这淫筹的事,如计点数目,分别颜色。每到月终报告一次。怎么淫筹要分别出颜色来吧?   因为玩少妇和处女,淫筹各有不同。凡处女用过的淫筹,是有点点桃花艳迹,少妇是没有的。所以世蕃府中,淫筹有处女筹和少妇筹两种。记起簿子来,少妇筹若干,处女筹又若干,都要分开的。那么总计起来,少妇和处女,就可以比较多寡了。   ”那知县说罢,把座上的同僚一齐听得呆了。那知县又说:“王知府所取的手帕。就叫做少妇筹。”要知那知县还有什么话说,再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叱燕咤莺粉黛争颜色化云幻鹤羽士显神通   却说那知县说起严嵩的家事异常地熟谙,还把淫筹分别出颜色来。王僧缘却不曾知道底细的,还当做了女子的手帕。如今被那知县说穿了,倒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了,连连把那幅方巾摔在地上。这时有个同僚刘通判的,便笑着问那知县道:“严家的闺闼,你何以晓得这样的细?”这句话转把那知县问住了,半晌回答不出,过了一会,就借着更衣告便,竟自逃席走了。那知县走后,刘通判笑着对同僚们说道:“你们可知那知县的历史么?”众人都说不知。刘通判笑道:“他说起严世蕃来似数家珍一般,原来他是严嵩的同乡人分宜,自严嵩进京,那知县便投在严氏的门下,充一名小厮,为人却十分勤俭,很得严老儿的欢心。他从十三四岁跟严氏到现在,于严氏家里的事,当然一目了然了。到了去年,他就哀求世蕃,要些差使做。   世蕃因他是不识字的,没有过高的职司可做,在今岁的春间,才委他做了本处的知县。”   众同僚听了,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刘通判也叹道:“人情有了势力就好做事,像这样的一个家奴,也配做百姓的父母了。我们读书人,不是只好去气死么?”说着就散了席,众同僚也各自回去不提。   再说世宗帝自陈皇后堕胎死后,继立了张氏,但是六宫粉黛从此便无人受娠了,世宗已是三十岁的人了,对于这宗桃上,常常系念着。他巴不得妃子皇后们生下一男半女来,聊慰眼前的寂寞。可是天下的事,越是希望得切,越觉得办不到。看看过了一年,宫中的嫔妃仍没一个怀孕的。世宗帝心里懊闷不过,便暗中嘱那心腹内监怀安,去探访诞子的方药。   那个怀安本是个市井无赖出身,因嗜赌如命,把家产荡得精光。看看有些过不下去了,就发愤入京,投做了阉寺。这时奉了上命去求异方,他就和莲花庵的道士去商量。那道士便举荐他的同道,叫做邵元节的,说元节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令他设坛求嗣,是百发百中的。只是不在京中,现居太华山麓,须得有上谕前去,他才肯下山。怀安听了,忙来回禀世宗。这位世宗皇帝,所相信的是道士。见怀安说有道土能够求嗣,不觉眉飞色舞高兴起来。便亲自下谕,晋邵元节为道一真人,赐黄金千两,着速即来京求嗣。并委怀安做了钦使,赍了圣旨前往太华山敦请,这且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