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镌绣像麴头陀济颠全传 - 第 12 页/共 16 页

虱子来,虱子来,虫蚁之中是你乖。腰背肩甲随你咬,衣衫裤子受伊灾。生来只好如麻大,成双也有夫和妇。昼夜儿孙勃勃生,惹人见了生嗔妒。细思我身不能久,你身安得常坚固。而今送你丙丁乡,不须见我生惊怖。烈焰光中爆竹声,伊须莫认来时路。   说毕,只听得门外一个人要请济公指路,乃是卖馉饳的王公。济公走去,也随口念道:   馉饳儿王公,秉性最从容,擩豆擂了千馀担,蒸饼做了几千笼。   用了多少香油,烧了万千柴头。今日尽皆化散,日常主顾难留。一阵东风吹不去,鸟啼花落水空流。   济公念罢,就要酒吃,一连吃了二三十碗。只见许多妇女送殡,济公赶到丛中,从宅打个筋斗,露出此物,众人俱要打他。只一笑道:“愿你们女转男身。”众人也笑一笑。济公一口气跑到清波门下,仰天跌倒,把门的过往人围住,都道:“那里来这个酒鬼和尚?”其中有认得的道:“是净慈寺书记,吟诗极好,只是吃酒,没正经。”济公听见,遂遨起头来道:“谁说没正经?有几句话儿,你听我说:   本是修来四果身,风颠作迟钝凡人,能施三昧话通神,便指凡夫出世津。   经卷无心看,禅机有意亲。醉时喝佛骂天真,浑身不见些儿好,一点灵光绝胜人。”   认得扶起济公,搀得不多远,却又跌倒。直到净慈寺,叫了几个侍者,搀济公回寺,吐了满床,都是酒肉糟粕。众僧没奈何,只得耐心伏侍,不道些儿厌烦。适有一尼姑,闻得济公极善写疏,因铁钟破了,另要铸个铜钟,持了疏簿走来相叩,济公尚在醉乡,等了半日。众僧看见醒了,即将尼姑之意说与济公。济公提笔就写云:   尼姑铸钟,有铁无铜;   若要圆成,连松智松。   尼姑接过念了一遍,却不省得。走出寺门,又将疏簿揭开,且看且走。却见两个舍人走来,问道:“这疏簿可是新写来的么?”尼姑道:“方才济公所书,请教舍人,此是何意?”那知两个舍人,一个叫做连松,一个叫做智松,看了大惊,即就允其布施,这也是济公一段神通之处。   又有一个卖青果的王二,专好养虫蚁耍子,时当八月,王二起早走出城外捉促织。行到麻地中,听得一个叫得好,分开苎麻,拿着火草一照,只见这虫儿,站在火赤链蛇头上。王二将石头打去,蛇便走了。促织跳在地上,即将罩儿拿住,生得十足好相,大喜回家。又养了几日,精力满足,与人相赌,赢了数十馀次。王太尉闻知,出了三千贯买去,赚了千金,取名铁枪王彦章。渐及深秋,已当大限,王太尉十分爱惜,制一银棺材葬他,也请济公指路。济公道:   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   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世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后来促织变作青衣童子,高出云间,合掌称谢而去。   和尚说到此间,又住了铙钹,取敛银钱。莫老者道:“你说的乃济公事实,其实到把济公径说坏了。比如刘行首家,济公睡了一夜,虽不破戒,那成佛作祖的,怎肯在烟花红粉中。处此嫌疑之际,没要紧做此一场,有何意味,却不使天下堕落妖僧,借口嫖娼有何证据,此一错也。又说永兴寺长老,被贼偷了,济公走去,说这两句排遣话儿,也极寻常,何足编入书内,此又一错也。就是济公在毛太尉处,吃了新笋,拿些孝顺长老,作个启儿谢他,亦何足奇,也编入书内,此三错也。至如捉虱子下火坑,越发不是出家人所为。昔佛祖餐鹰喂虎,也是平常。怎的把伤生害命之事当作奇闻,此较前三错更又错也。更有馉饳儿王公指路,从女人中翻个筋斗,露出此物,尤为放荡逾闲,迥出寻常事礼之外。即如尼姑铸钟一事,总非奇异,也无关于佛门生死大事。况乎促织乃极市井细人之事,后来打银棺材,求指路,总属儿戏不经之举。却把济公东传西说,疑鬼疑神,直至污秽下贱,不是一游花,便是一酒鬼,虽与济公实际处无增无减,人头上口嘴边,可不把济公贬驳到最无赖、没傝俳的地位了。我平昔间,常闻得济公有些异处,却不似如此鄙俚之说。有记有传,让我改日编作评话,教你们说去。若是边才说的,当作美事传诵,却是误了,千万为我焚毁,免得惑乱后世之人。”和尚道:“昨日我又闻得他在街上,撞着海蛳担,做起颂来;看见破雨伞,做起诗来。人家门首一缸新酱,爬上去作大解,说道缸中一条赤链蛇,死在里边,救了他一家性命。到了一个骨董铺门首,看见一条麻索,走去咬断两股,被他家夺了去,一股未断,他妻子仍旧吊死一未断的索上。一日过万松岭,有王生应被雷击,遇济公呼被身下,雷电环绕欲击再三。须臾,将松树劈碎,王生幸免。这几段却不奇么?”   长者道:“越发平常,海蛳破伞,细微之物,何足为颂为诗?酱缸有蛇,一径推翻直截,何须屙屎,秽污五谷?至如一条麻绳,已断两股,救人救彻,何故中止?若说天击之人,以身围护,是又以身违天,松树何辜代受其厄?这都是大费批评翻驳之语。”和尚道:“今日幸遇老太,指教明白,容日到老太府上,领老太处真本,以醒世人,可以补《太上感应篇》之未及。”莫老者与和尚拱手而别。一圈人听了这番议论,俱各赞叹而散。嗣有后文,再与看官说者。 第二十八回 访别峰印参初志 传法嗣继续孤灯   这本传上说了许多济公事迹,却把当日印别峰披剃之后一段情节,竟不提起,看官未免说别峰不见结局,也是疏漏之处,可不将别峰一段刚心烈志埋没煞了。如今说济公要见别峰,必有许多情节,也就把别峰当日忿志出家,从新补出一段,也见禅门奇踪异迹。济公当日激他成的胜因,也就是济公本传中事。   却说济公到了径山脚下茶亭问信,有人教他到大殿上访问印别峰的下落,那人将印别峰长老形模年纪说知。济公此时,也在四十年来之事,说也茫然,只得到大殿上参见古德长老,道是净慈寺来的。也是宗门一派,即便留住云堂吃斋,与古德说些禅理,俱是当家,颇相投合,因问印别峰消息。长老道:“这位尊宿住在喝石岩净室内,四十年来,足迹不离门户,不坐禅,不说法,不诵经,不念咒,只是一心念佛。他的供养,不仗十方。当年科甲出身,曾说在天台祗园寺,逢着一个小小书生,几句开导,他便忿志出家,带些宦囊,就在本山买些地产出息,供养有馀。近来身边有个粗夯小厮,常求披剃,以接香火,别峰长老只是不肯。常道:‘此子不是我的法嗣,临安有个道友来,我要发付他去。’至今二十五六岁,尚是头陀。”济公一一听在心里,即就别了古德长老,往从喝石岩来。   到了净室门口,却有一首诗贴在门首。诗曰:   四十五年倔强,腊月八日光降。   莫言前后是非,算得两个和尚。   济公正待敲门,却见这两行诗句,心中也便有些影响,他的诗句,像是数日前贴的,今日刚是腊月八日。正欲打门,一推却便进去,竟到佛堂前。济公拜了佛,转到方丈,见了别峰长老,将要参拜。别峰跳下禅床,便道:“我师来也。”倒身就拜。济公也拜道:“老师父腊高德重,礼合愚下拜参,怎德法驾如此起居?”印别峰道:“别来四十五年矣,不觉一弹指间,眉目俱也如此。”济公心里道:“这老和尚,却也作怪,怎的蓦然一见便像朝夕打伙一般,我也不说破姓名来历,看他怎么叙述?”别峰道:“令先尊茂春公,仙逝已将三十载了,道弟也常念及,只为我师酒肉之缘未满,所以犹作波吒。明年二月十五日,酒肉之缘已完,当从正觉菩提矣。”济公听了一番开示之语,平日许多衷肠想慕之言,一句也说不出。只说当日祗园寺中,少年放肆,不遂老师披剃,所以半生落拓,漂泊无成。别峰大笑道:“你有你的因缘,我有我的证据,仔细较量,将来你我也不愧佛门龙象。若论宗风法派,足下实为我师,当下一拜。”别峰又拜下去,济公一手搀定道:“当日老师一言洒脱,弟子终身景仰,实有来因,今日披晤把臂如昨,老师实我之师,特来拜谢,安敢动烦起居。”两个逊让不遑。到底别峰要让济公为师兄,济公决要认作师弟,联床叙话,叙有月馀。   一日,济公为着净寺缘簿在心,要与别峰相别。别峰道:“缘疏机缘也该在指日间了,我也不久留你。还有一件极要紧事,十年前留得一个夯汉,却是你的法嗣,你可带去。你若不信,你可问他。”只见灶下走出一个蠢夯头陀,托着茶来。别峰道:“十年前说是你的师父,今日来了,你可随了去。”那夯汉将眼把济公一看,对着别峰道:“这就是十年前说的济公,可就是他?”别峰道:“正是,正是。”夯汉往下就拜。济公道:“我也知道有个法嗣,名叫梵化,族家姓沈,可是他么?’别峰道:“是他,不是他可是谁来?”三人相晤,凑在一时,不胜欣喜。济公道:“他随我去,师兄处却有何人?”别峰道:“有,有。”叫一声道:“大元,小元,”只见一个白猿,一个黑猿,走到面前。又叫一声“大空、小空。”只见一个白虎,一个黑虎,走到面前。担柴打水,煮饭烧锅,最为便利。济公始初见了,却也吃惊,后来熟习,也就相忘。别峰道:“我要遣大空小空送你下山,恐怕路上惊人不便,只遣大元、小元送你去罢。”济公再三辞谢,只叫梵化徒弟担了许多梨栗柿橘之类,一直回到净寺。   见了德辉长老,猛然吃惊道:“我说济公到山中去,必无不讳之事,今见果然。”济公唤梵化拜见长老,并说起十年前留下的因由,长老赞念了一番。次日,太尉们也就知道,俱到寺中相探。济公也就将印别峰相与之情,说了一遍,才得放心。冯太尉道:“你的疏簿却在何处?”济公也就出诸袖中。陈太尉道:“只怕遇着老虎将他丢了,不料还在袖里。”大家笑了一场。冯太尉道:“明日老娘娘要到天竺进香,你带了疏簿,倘遇便中,就与你做个方便。”济公道:“我来,我来。”大家叙了半日闲话,各各走散。   次日,济公即便携了疏簿,要往天竺伺候。不料娘娘身子不快,转遣一个太监,代赍了香信出来,却不见冯公。济公走到天竺殿上,只见一个内监,蟒衣玉带,吆喝下到白云房吃斋。济公持了疏簿,走到太监面前,那太监就是小佛儿张公,当日曾送一颗明珠与他,打发范珩回去的。济公见了行礼,两手搀起,便问有甚话说?济公就将疏簿呈上。张公看了道:“疏文极做得好,净慈寺也是有名道场,只是我做不得主,待我启奏娘娘,或者有个机缘,也未可知。疏簿你且拿去。”济公道:“今日遇着你,就是佛缘到了,我也不去化别人,只要张公作主。”张公一手把疏簿推出,济公仍旧把疏簿推入,两个推了几番,济公转身便走。张公笑道:“这和尚要着我身上募化,也是好事。”叫手下人收了疏簿,“待我看有机缘成就此事。”旁边就有几个和尚衬着言语道:“这也不是公公的事,也不是济公的事,佛门挑脚汉到底也是种瓜人,今世成就无上胜因,来世同登极乐。”说得张公乜乜作笑,上前而去。济公在门外,看着张公起身,便道:“好了,好了,净寺大殿不日就告成也。”旁边又有许多僧人,咻着济公道:“光烧饼当作镜照,未有影哩;擂砣上摆酱缸,还未稳哩!”又有的道:“十二岁中了状元,十三岁生了儿子,喜欢太早哩!”济公道:“你们不要笑我,看我做了来时,你们才心服哩。”济公扬扬洒洒得意而回寺中。   见了德辉长老道:“大殿成了,只要老和尚把我一件袈裟,我要到睦州、婺州一往,寻些大木头来。”长老道:“还要写个疏簿才好去得。”济公道:“疏簿只有一个,那有两个。”长老道:“一个已留在张公处,上路去拿甚出手?”济公道:“有了袈裟够了,还要甚的疏簿。”德辉长老就在身上脱下袈裟,交付济公。济公即时穿上,走到伽蓝神前道:“你们不要痴痴坐着,可同我去做些勾当回来。”转身就叫徒弟梵化挑了担子,就往江中进发。众和尚看见济公风风耍耍的做作,俱也作笑道:“济公此番说了天大的话,带了徒弟云游,断断不回来了。”又有的道:“济公这几时到了径山,想是寻了个乐地,快快活活吃酒吃肉,过日子去哩。”又有的道:“他身并没半文,那得一去寻着个安乐窝儿。”又有的道:“或者颠子遇着个呆人,两个说得投机,便要搬作一块,故意带着这个呆汉,挑了衣钵,前去也未可知。”德辉长老道:“你们小人俱说小人的话,济公本领宏大,自有作用,你们不可在后边诽议,日后回来相见,你们拿甚脸嘴对他?”众僧回头齐作鬼脸笑着道:“我们的长老,就是灵隐瞎堂长老相似,说起济公,就要护短。那知济公,偏要疯疯颠颠,吃酒吃肉,做出许多榜样来。我们从此也不要说起,看他日后做出甚么大的本领,宏大的作用来。”正是:   做的手快,看的眼快。   蜃气楼台,忽然光怪。 第二十九回 梦金容多金独助 罩袈裟万木单撑   却说济公前日将疏簿交付张公,张公一时权且收下,要看后来机会凑巧而成。次日,张公自天竺进香,回宫复了娘娘懿旨,也就出宫,闲坐家里。不料早上又有一个内监传旨,宣召张太监、冯太保立刻进宫。二人疾忙趋进,见了太后,叩头方毕。太后曰:“子童夜来三更时分,睡在御榻之上,分明见一金身罗汉,自中道走入,向我问讯道:‘净慈寺自遭回禄,天意鼎新,必须万贯赀财,方能起盖。昨已有疏发付张内监、冯太保处,太后若肯慈悲,立时措发,只待婺、睦二州大木来时,就要落成,须索在意。’言毕,一朵祥云护足而去。今日特宣你们来问,外边净慈寺果被回禄否?”太保与内监听了太后之言,大加惊异。张公跪下回奏道:“两日前曾有本寺书记僧道济,将一个疏簿留在奴婢处,奴婢亦未敢应承,但道俟天大福缘,才与你做个领袖。那知今日应在娘娘梦中,这就是天大福缘,未知娘娘与他发多少钱粮?”太后曰:“寺既巍峨,功亦浩大,少也不够,也须三千贯,方可出手。”冯公道:“三千贯也还少些,娘娘出了五千贯,难道以下的各宫娘娘们,不帮助一半么?”太后点头道:“也罢,我宝库内有一宗脂粉钱粮,约有五千贯,传旨各宫,即时攒凑。”各宫娘娘听见舍财造寺,俱各欢喜,也有一千的,也有五百的,各尽其力。一时间凑成五千贯,堆放宫门,上了车辆。太后道:“我前日要往天竺进香,因身子不快,未曾去得。今日说了布施造殿,我今日身体精神加了百倍,明日速速外整銮驾,点选嫔妃,随往净寺烧香。”传话方毕,库中五千贯钱粮,已装载几辆车上,宫门之外,一时轰动。   太后娘娘明日要往净寺烧香,清街除道,喧传到净慈寺中。内外打扫干净,众僧俱各鲜衣净帽,站立山门数里之外。未几,一对一对銮舆执事,马道排列而来。中间推着几辆车子,上有龙袱盏着万两钱粮。近辇之前,左边冯公,右边张公,骑着骏马,引着銮舆,徐徐冉冉而进。两边僧人俯伏道上,分付起去,众僧即时次第卷帘而散。一边鸣钟,一边打鼓,又有许多僧众吹打细乐,引着太后娘娘参拜。却因大殿烧空,俱在寿山福海藏殿拈香,未免捱挤。娘娘道:“这等也太窄狭。”冯公奏道:“这是大殿旁边寿山福海之殿,造了正殿,便觉宏敞,却比寿山福海之殿见宏大了。”娘娘听着比寿山福海又加洪大,甚是喜欢。住持僧德辉朝见太后,就叫钱粮车子上来,将龙袱一一揭开,但见钱粮俱是皇封包定,上边俱有龙凤印记。一面就叫值库僧人,当殿交过,计一百封,每封计重百两,俱交盘讫。娘娘复又传旨,凡在寺僧众,俱要上名过堂,太后亲自点过,俱有衬钱。在寺僧众尽到监寺处,上名造册送点。太后坐在方丈室前,逐名点过,约有五百僧众。太后逐名细看,却不见有梦中罗汉金容,不住沉吟作想。冯、张二公,也不省得太后之意。只见旁边一个沙弥,拿着一幅裱画,站在边傍闲看。太后唤道:“那个小沙弥,也该攒入名册,赏他一分斋。怎么独独遗了?”监寺奏道:“这小沙弥乃是俗家小子,今日偶然拿了神影,因道济和尚题了赞语,今日特来寻和尚求印图书,故在此间,其实不是本寺沙弥。”太后就唤取他那神影来看,太后一见神影,即时站起,对冯太保道:“这就是我梦中所见罗汉。”十分起敬,即要宣来相见。监寺道:“这是化主和尚道济,数日前往上路化取木头去了。”太后道:“就把这幅神影取进宫去。”分付库头,赏小沙弥一锭元宝。太后得了这幅神影,即时回宫不题。   却说德辉长老,自库中得了一万贯钱粮,即时唤集职事僧人,分头买东买西,打点大殿作料,只待济公回信,便要兴工。   却说济公同了梵化,到了睦州与婺州相界地方,叫名清溪,住有许多财主,都是外路做木客的。一家姓方,号为不凡,住在睦州界上。又有一家姓袁,号为不群,住在婺州界上。俱称巨富之家。相界之处,有一山树木最盛,却有四五十年不开采了,却是为何?乃因两峰相并,地土相连,界址不明,两边竞气,各不相下。为此一山打了四五十年官司,至今不楚。济公住在左边三教庵中,偶与地方上人闲着,说起西湖净慈寺大兴工作,缺少栋柱正梁,特来募化。就有一人说道:“待我去请一位徐令公来,他年高有德,压伏众人。方袁两姓,打丁四五十年官司,至今不楚,不若劝他布施,建造大殿,解了两边世仇,却不是好?”众道:“若得此事成就,你的功德不小。”也是缘分该成,千朝百日,徐令公常常去外,或半年一年,方得归家,那知此公昨日方归。众人到他家一一说起,令公一口担承,就去与方、袁二家劝成此举。两边也为连年兵连祸结,巴不得就此一说,稍有不均便不允服。济公道:“只求施主应允,我也不敢求多,只是袈装罩盖之处,便要斫伐,袈裟不到,不敢拢犯些须。”两家听了袈裟一语,俱大笑起来,这也值得几何?方不凡道:“你在我家斫罢。”袁不群道:“你在我家斫罢。”济公道:“我与你两家和处,只要你两家听着令公之言,将两边交接之山,凭小僧袈裟罩处,听凭斫伐,不要吝惜便了。”方、袁两家俱道:“我们肯舍出造殿,凭你罩罢。请问你袈裟多大?”济公道:“你不必问其小大,听我便了。”众俱允诺。济公道:“罩过即烦工匠动手。”两边的人道:“我们这里大小人家,俱晓得斫伐树的,听得布施造殿,我们俱来出力效劳,沾些功德。”道罢,那些人家,就有千馀人出来,拿了斧锯等着。   济公道:“你们看见我的袈裟罩定之处,即便动手。”济公把袈裟从空一洒,只见许多工匠下手一砍,把一座山的树木,砍得精光。方、袁两家,共相诧异,难道这个和尚有障眼法的怎的?许多树木都是袈裟罩着,不知袈裟却有多大。济公依旧将这袈裟抖一抖,穿在身上。众人道:“树既砍伐,不须说起,但是此时亢早之天,怎生出水?就得水来,也没有排手撑驾。从来伐树的,一百两本钱,却要九百两盘缠。如今算来约有四千馀株,俱是围稍相应,看这和尚怎生区处?”济公有了木头,日日笑嘻嘻坐在人家吃酒,全然不以木植放在心上。排销关眼,俱已穿凿停当。不觉天气阴森,下了一日大雨,山中起了七八条蜃。霎时山中溪涧河塘,俱已泛滥满溢,四千馀根大木,不消一时,随湾九曲,一直浮到江口。济公和梵化坐在水口,一株一株,将挽篙钩住,拉在一溪塘口上。一面化着人来,一一上了排销,前后将柴藤缚住,随着溪水口将下来,不一日就到了富阳。皆是济公一力撑来,只留梵化在排舍内煮茶做饭,偏要显个神通,不困一个排手。将到梵村,济公上岸,并叫梵化一同上来。梵化道:“木排也须照管。”济公道:“不妨,不妨。此处料无敢动。”   一直到了寺中,见了德辉长老道:“木头来了。”德辉道:“人家做木客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怎的去得几时,木头也到了江口,我却不信!”济公道:“到了江口你尚不信,明朝到了寺里,难道你也不信不成?”德辉听了此语,越觉诧异。彼时许多僧人,都也道济公从来如此弄虚,不要理他。济公故意把平常说他弄虚的人,大声喝道:“你们打点快来抬木头,这木头长大多哩。”德辉道:“济公既说木头在江口,你们到江口不多远,就去看一眼来,便知虚实。”众僧道:“有理,有理。”大家一走,就走了三五十人。到了六和塔,上下并不见一根,都来挤着济公道:“你这和尚,不知那里衍了几时,故意造此瞒天大谎,哄动人走来看排,排在何处?莫说木头,便是草根,也没一条。”却待回去,济公道:“昨日我亲手撑来的,怎的没了?你们不信,随你上下邻舍问道,昨日曾有木排撑来否?”众僧果然去问,俱道:“有的,绝长,绝大,要在近处木场去买,却是一条也无的。”众僧听了,将信将疑。内中一人道:“你们真也痴了,这所在济公常来作浑,地方上人都是为着他瞒谎,不要作呆,我们回去倒得安闲,不要受他哄骗。”济公又道:“列位莫忙。此地不见,多分木头已过丁婆岭,到了寺前,也未可知?”众道:“越发胡说。就变作鸟儿飞,也没如此快疾。”大家哄然一笑,竟是归来。济公也作一笑,道:“快去,快去,大家抬木头去。”到了寺中,大家将济公奚落得一文不值,德长老只是不做声。济公也只嘻嘻作笑道:“你们快些备饭我吃,连日撑排力气俱乏。”众复作笑,吵闹一日,都无影响。天色将晚,济公道:“我要睡了,明日起来用心料理。”一边打板,众僧吃了晚斋,大家寂静。   将到二更天气,只见云堂上走出四个长人,绕着大众禅床高叫:“大家起来拽木头。”众僧俱起,见了长人,俱吃惊害怕。众道:“大人叫拽木头,却在何处?”长人道:“随我来。”走到井边,就叫:“你们拿着索子放下井去,着力扯拽木头就上来了。”众僧依说,果然一条一条,俱从井中挽拽起来。四个长人,只在井栏圈上略用手拨动,四千条木头,到得濛濛天亮,已俱拽完。四人辞去,库头长老打点送他工钱,四长人道:“我辈可是要你工钱的么?”看他走到天王殿边,倏忽不见。众僧遂云:“四大天王神力所护无疑。”德辉长老领着众僧,俱到伽蓝神前,天王殿前,合齐叩拜。转身就请济公到藏殿,大家称道:“好本领,好作用。我们肉眼一向道济公也只平常,谁知你具着天大神力,能为皇宫内请出万贯钱粮,婺、睦二州化出四千木植,”大家俱磕头下拜。济公答拜,也只嘻嘻作笑,并不逞一些能,夸一些功。只说唤工匠来,趁早起造,落成之日,启请太后娘娘降临拈香,以光本山香火。众僧又向德辉长老拜将下去道:“若非老和尚识得济公,怎有今日钱粮木料凑手。”德辉长老道:“非我能识得他,也是本山当兴,乃有济公帮助。”   四方闻得这段胜因,进香瞻仰者不知多少。一边兴工,一边念经,照常接众,不知不觉已到次年十月中旬矣。济公酒肉之缘到此应断,不知露出甚么因缘,请看官消停再看。 第三十回 三昧语红蝇出鼻 九里松死客还魂   上年济公在径山遇着别峰长老,说道明年二月十五日应断酒肉之缘。济公听了此语,藏之于心,见了酒肉之处,也渐渐有厌恶之意。其如人头上见了济公,便要将酒肉迎合他。济公又是情面软款之人,不好拒绝,只得见了也便用些,却不似当初见了就吃,没有想慕,一种馋态,看来十去八九。从是睦州化了木头回来,向不在净慈寺中,人头上想念甚多。比如杜家画得一幅神影,撞着机会,平空得了五十两银子。所以人上说着济公,便也一分加敬,也怀着几分利心。   一日,济公走到清波门内云居庵中,探望道友水心,不料水心闲游他出,济公坐在庵门外茶棚之下等他。只见一个年少居士,手内持书一封,径向济公面前跪下。济公连忙起问居士是谁?少年道:“我在庵内住了两个月了。每日到城市中,打听我师回否?昨日方闻我师化了木头,已回净寺三日,恐有正事,未敢造次。今日正要出城,适才见一个老者说道:‘你终日寻济公,那茶棚下坐的不是?’所以斗胆过来叩见。”济公道:“你见我何为?”居士道:“小子讲西堂之侄,姓徐,名道成,出家五六年,今欲剃度。师叔向小子道:‘须往求净慈寺书记济公开疏,方有出身。’不料我师今日刚到庵来,也是道缘相凑。”济公接书开看道:“我晓得了,但是写疏旧例,不可无酒,如今我不大吃,只是一壶罢。”居士道:“此处不便,必须酒店中去。”济公披了直裰,走出茶棚,竟到酒店坐下。   原来济公到杭州,初次吃酒,就在他家吃起。今日重至店中,店家王公十分欢喜,先拿几杯香茶吃了。小厮问道:“官人请济公,可打多少酒?”居士身边,止得五六文钱,踌躇不敢出手。正在窘迫之际,王公走将过来道:“济公好几年不到我家,今日东道却是我的,不要居士费钞,只要吃得尽欢,保佑我生意茂盛便了。”济公指着居士道:“今日却便宜你了。”居士道:“总总靠着我师福力。”王公讨出酒来,荤菜随后摆上。居士奉斋,只吃小菜陪着,一边磨起墨来。就带醉把疏头写着:   本是居士身,要作比丘相。   祠部价难酬,袈裟又不周。   我劝徐居士,只好罢休休。   居士道:“我守了几时,候得着我师,如何与我题得不尴不尬?再叫我寻个疏簿,却是难了。”济公道:“你今日没钱请我吃酒,只好如此打发生活,将就去罢。”居士不觉流下泪来。王公道:“今日原说我请你,须要吃个撒花盖顶,我心才喜欢哩。”济公道:“既如此说,拿疏簿过来,我再添上两句,自然你有好处。”济公举笔再挥道:   出门撞着庞居士,一笑回来光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