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镌绣像麴头陀济颠全传 - 第 14 页/共 16 页
太守道:“我昨日午后才有些意,一些风声不露,你寺中和尚怎就躲得没影?你这首诗便已写就,出诸袖中,却有谁来泄漏?”济公道:“贫僧梦中三日前已见六通寺的伽蓝来,对本寺伽蓝说知,所以只留贫僧在此伺候公相。”太守心中想到:“砍伐松木,也是风水龙脉相关,我未举意,神已先告,可见也非孟浪得的。”太守即时脸上回春,立时将土工散去,仍进方丈吃茶。
看见山环彩翠,屋隐烟霞,又点韵要济公作诗。济公举笔立成一律。诗曰:
白日磷磷积翠岚,翠岚深处结茆庵。
煮茶迎客月当户,采药出门云满篮。
琴挂葛弦鸣素志,窗开风拂暑清谈。
今朝试识东坡面,四大皆空不用参。
太守读罢,叹赏不已,亦复技痒,也作一律。诗曰:
不作人间骨肉僧,霜威隐隐骨棱棱。
金茎三秀诗坛满,宝树干花法界清。
得句逃禅宁守寂,即心是性不传灯。
我来问道无馀事,云在青天水在瓶。
太守谈诗半晌,得意之极。看见壁间挂着陶渊明访昙公小景,太守限昙、庵、馋、蚕、篮五字为韵,悬着笔,待济公立成一律,就书于画上。济公不构思索,立口地高声吟道,诗曰:
石镜持将破老昙,大云埋尽结新庵。
非关有识窥来澹,亦是无机早去馋。
半壁示人难语蔗,一丝相证却输蚕。
敲门就是陶元亮,闻得钟声不下篮。
太守之笔,矫若龙蛇,两序僧人啧啧赞赏,称为双绝。太守兴复高爽,索纸待书,即取文房四宝,磨得墨浓,蘸得笔饱。许多僧人遍处搜索笺纸缣素,俱来跪地相求。太守取了韵书,一边点韵,要济公随口说着,太守写着,落纸如飞。太守兴转狂放,缣素写完,继以笺纸;笺纸写尽,兼以纸帐,裁来亦写成幅。又见粉壁长廓光洁可爱,取了高梯,上上下下,写得快心匠意。也亏得济公随口而出,不假思索,句句离奇光怪,俱非常人道得出来。太守写罢,即唤书办一一抄写而去。太守道:“本府游遍天下,诗人墨客应接颇多,无如济公长驾远驭之才,虽唐时孟郊、贾岛也不能如此便捷。今日本府在净慈寺,到结了一个方外相知。”不忍言别。一面唤书办取库中三百两银子,交送常住;一面分付地方,于净慈寺外,加种引路松三百馀株,以志本府与济公谈诗胜事。以后就有许多本处生员和了许多诗草,呈送太守,太守览过,只道:“济公之诗,无可匹敌。”与济公相别,上轿而回,竟把砍松一事化为冰炭。且又与大殿添了许多布施,山门外添增了许多引路之松。
德辉长老道:“今日若非济公应变之才,怎生解得这场懊恼。”众山长老俱来称庆。济公亦若为不知,但着两个行者拿了香烛到六通寺伽蓝殿里,瞻拜而回。书记僧知之,大含愧悔而已。
第三十四回 沁诗脾济公回首 拈法语送入松林
却说赵太守自与济公唱酬一番,凡有诗章,常常写来请教,彼酬此和,往来不绝。是年济公年已五十有九。适值宁宗改元泰定,尊光宗为太上皇,皇后为太上皇后,光宗寝疾在宫,天下寺院庵观俱启建道场,为太上皇禳灾保寿。净慈寺为临安守善之地,照例启坛唪诵,大殿上供设庄严,固是异于他处;而罗汉堂前供了旃檀圣像,金光闪烁,宝相庄严,较之他处更是不同。佛后先塑起十六尊者,为五百罗汉领袖,然后次第方塑五百罗汉,查照唐时贯休上人所传形相,一一而位置之,每位面前俱有位号。周围廓庑排列不来,不是断续,便是凹凸,费了塑像许多心思,毕竟坐米不甚妥贴,走向济公问个方法。济公沉吟一会,也想不来,却与梵化商量。梵化从夜间想出一法,图形画影,要把罗汉堂造一个田字样法,轮回摆列,如此周围往来,面面相对,才为安妥,此亦梵化灵悟异人之处。塑到一百八十八尊揭波那光梵尊者,济公就得了脾胃泄泻之症,淹淹缠缠,不能痊可。梵化着实忧惶。济公道:“你不必为我心焦,我之脾胃不是泄泻,乃是前世聪明泄露,擅动工作,害了多人饥渴,劳伤性命,俱在枉死城中,不能超脱。兼之落了酒肉地狱,所以今世代人吃了许多荤酒,胸中秽恶难言。乃夙世之债,世人不知,反以酒肉为安,实非我之所愿。如今却要洗涤肠胃,以还旧因,故有泄泻之病,可为我急取虎跑泉水来,我要荡涤口腹,消其滓秽。”自此不食一碗粥饭,只是饮水。外人闻得济公病重,俱来问安,相见不肯开言,但以目视。少间,城中沈提点手扶竹杖,特来相探,济公相见,微微作笑,但以手指点着笔墨,取笺写道。诗曰:
记得天台道上来,君将小蹇让芒鞋。
惭余嚼倒雷峰塔,傍着西湖当酒杯。
文峰长老八十馀岁,也来相探。济公写诗一首谢之。诗曰:
之无才识便吟诗,尽道文峰属我师。
今日大家须鬓改,尔能调象我骑狮。
马大娘做了优婆夷,闻得济公有恙,也来相探。济公也写诗一首酬之。诗曰:
也算当初一宿缘,忍教胭粉污金钱。
如今不愧毗卢顶,断却人间露水莲。
画工杜老者,携了儿子杜小官,手持斑竹杖,特来相赠。济公手接竹杖,抚摩半晌,也写诗一首答之。诗曰:
道人食饱无些事,日日逍遥扪空腹。
不论俗家与僧舍,柱杖敲门看修竹。
又有冯太保、陆都监、崔侍郎、张内监一班,轿马而来,探问济公。济公但以手作讯,亦作诗一首酬答。诸公道:“济公,你莫费心作诗。”济公亦以首点,举笔写七言律一首。诗曰:
石磴萝砰隔许重,三生笑里好迎逢。
千家烟籁月涵水,一盏塔灯铃语空。
叠叠封章丹凤远,联联诗句白云封。
深惭着屐能相顾,拭目筇枝放化龙。
济公笔不停手,虽不开口,而精神尚旺,源源来者,俱以一诗答之。忽闻寺外,吆喝而来,先有一人持“法弟范楚白顿首拜”名帖进问:“灵隐寺有个济公长老,今在本寺作书记有幺?”侍者接贴回道:“现在方丈后房内。”少时,官人即便下马,随人见了济公,倒身下拜,口称恩师不置。济公也不动身,也不开口,只以手作扶状。众人不知所以,但云:“济公病重,动语不得,尊官有话说个明白,济公自然知道。”那官儿道:“我姓范,名珩,原籍山西太原,今改名楚白,念余年前流落杭州,承灵隐远长老收作火头,三年病势濒危,荷蒙以明珠一颗,得价三百两,方得回家,适值本省招兵,某出身应募,剿寇有功,今升定海提督之职。昨到灵隐问,始知济公今在净慈,不料济公得病沉重,此衷不能自展,捐俸资一千两,奉供常住,以为济公造塔之费,外银一千两,付灵隐住持,铸造斋供万僧人大锅两只,以答远公收作火头之报。”又向济公拜了几拜,因赴任限期逼迫,就要别去。济公但取纸作诗以谢。诗曰:
明珠一粒亦何因,善念相参两构成。
海上有珠三万斛,这回君去好持纶。
范楚白上马别去,济公但以目送,此嘉定二年五月十四日也。自此济公身体渐觉沉重,梵化心慌,遍请各山道友,要与济师诀别,尚未回寺。
次日,大风忽起,吹得房屋震动,灰砂满面。寺外人大声嚷道:“山下有黑虎白虎来了。”人俱逃避,躲进房屋之内,只见一个老僧扶杖乘着大风而来。一个白猿,扶着左腋,一个黑猿,扶着右腋,走进殿来,两猿站立廊庑之下,众人骇异,不敢做声。却见老僧单单走入济公房里,道:“师兄,别峰弟来看你了。”济公作笑,遂开口道,诗曰:
四十年馀是与非,有香何惜好风吹。
今朝握手河桥上,剩得尊前一首诗。
少时、梵化回来,看见二虎蹲伏于松林之中,梵化却以手抚摩其背,似觉相别许久之意。旁人看见道:“梵化也是现身佛了,两虎狞恶,却以两手摩之,全无怖畏,岂不奇怪?”少时,梵化见了济公,又见了别峰,问讯一回。济公道:“梵化过来,我也没有衣钵与汝,只落得一个干净。”却向枕边摸出一根拂子,付与梵化,跪而受之。德辉长老道:“老朽无以为赠,前日宫中册上颁发众僧鞋帽之时,赐我八缝履鞋一緉,今将送汝着去,也是老朽一念。”济公笑而受之。就唤烧香汤,要沐浴,穿了衣衫鞋袜。罗汉堂上来报道:“今日午时光梵尊者开光。”济公即于是时趺坐禅椅之上,命梵化取纸笔过来,写下四句偈曰:
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济公写罢,掷笔于地,竟是下目垂肩,悠然而去,乃五月十六日也。梵化大恸一场,时江心寺全大同长老,亦知来送。合斋罢,大同师九十三岁,乃济公长辈,梵化拜求大同扶入龛子。大同一手焚香云:“大众听者:
清和才过昼初长,莲芰芬芳十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