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金川 - 第 7 页/共 9 页
到了明日,周必达来到俄国皇宫,只见他的皇宫又与众不同,楼房甚高,约有六七层。朝见的地方甚是阔大,文武官员两边站立,那俄皇坐在当中。外国的规矩,臣子见君没有跪拜的,所以周必达见了俄皇,也学外国规矩,只脱帽执手为礼,立在一边,双手奉上国书,翻译官在旁传话。周必达便道:“敝国君主素仰大国威名,又想前来贡献,一因道途辽远,难以前来;二因被中国欺侮,军务偬忙,是以不暇前来,祈皇上原谅。”
俄皇道:“你这国书是些什么说话?”周必达道:“皆因中国欺负小邦,小邦就要被灭,素知贵国仗义,故敢前来求救。”俄皇道:“如此说,这国书我不看了,你拿回去罢。我与清朝近来略有交谊,与你金川素无来往,无端求救,于理不合。你若为通好起见,我尚可以受你的国书,如此说来,是万万不能受的了。”周必达道:“小臣万里前来求救,发兵不发,任从皇上尊便。但这国书是为两邦交情起见,求皇上赏收,感谢之至。”正是:
包胥虽作秦庭哭,谁赋<无衣>相助来。
未悉俄皇允收这国书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俄国兵营后立功 敢死军阵前自刎
却说周必达求俄皇收受国书,那译官也在旁谏道:“金川既不在求救,就受他国书也属无妨。”劝之再三,方肯应允受了他的国书。周必达谢了恩,然后退出。俄皇命光禄寺排席,赏周必达饮宴。原来外国的规矩,如收受国书,将来人当钦差一样看待,皇帝皇后都来陪饮;如不受国书,便不打招呼,所以周必达再三设法,要他受这国书,就可设法了。当晚周必达赴宴,果见俄皇俄后已在那里等候,周必达便与俄后相见,饮得十分欢洽。到了明日,打听着俄后有一个心腹人,名唤萨得,周必达就求他在俄后处说情,并送了四样礼物。俄后大喜,即刻劝俄皇出兵去救金川。俄皇是最爱老婆的,那有不应承?立刻派大将晏得门带领勇将十员,精兵五万,大炮百尊,前往金川,与大清对敌。周必达大喜,叩谢了皇恩,与晏得门即刻动身,向金川进发,不一月,已经到金川王城。
罗卜藏丹津听见,自然欢喜,出城迎接。看见俄罗斯军容如荼如火,得意非常。犒赏之后,又派出勇将数员,兵丁万名,随同俄兵前往。俄军不一日又到了青海角。策妄阿拉布坦见俄兵已到,更见本国又添兵前来,登时军威大振,自然欢喜非常了。
且说年大将军自金川情愿投降之后,立刻奏明皇上,奉旨:“如金川真意投降,不妨赦其前罪;若意存狡诈,即须痛剿,钦此。”大将军得旨之后,即令人宣示金川营。那时俄兵未到,所以黑面金刚含胡回答。不上两日,俄军已到,策妄阿拉布坦便传令新来各军,俱在两边埋伏,一面使人通知大清营内,说准于明日投降,求大将军等前来受降。大将军得此信息,与岳将军、张仁谋等商议道:“金川现在恳我受降,如是真情,理应前去;若是诈降,岂不受亏,应如何行事,方为万全之计?”仁谋道:“莫若拣选一个相貌与元帅差不多的,扮成元帅模样前去。他若诈降害我,也不至受亏,可以设法补救。”岳公道:“此计甚妙。”即刻在兵丁内选一个兵卒,相貌与大将军不相上下,不过身子略矮些,骑在马上,到也看不出来。又拣了几百名骁勇兵丁,一齐前去。另差陈提督做左翼,陆提督做右翼,两军夹住,如有不测,便可救应,商议已定。
到了明日,那假大将军耀武扬威,一直来到金川营前,只见营门大开,贼兵手无寸铁,分两面站班,请官兵进去。假大将军进得营来,只听见一声号炮,那站班兵丁已经退去,后面走出如狼如虎的人马来,围住营内的官兵,大叫:“休放年赓尧走了,生擒者赏银十万。”一片喊声,嘈杂不堪。那假大将军及数百兵丁都死在金川营内,可怜没一个得生还的。陈、陆两提督看见,知是中计,传令杀上。不料金川营后又分两翼,杀出那些兵丁,都是洋人装束,枪炮利害,不比寻常,官兵如何抵敌,只得退回。刚刚退到营中,金川兵已追到,将落地开花炮对住官兵营内施放,打死官兵不计其数。年大将军分付弃营退去,足退了五十多里,那处地名叫苏落的地方,金川兵方才不追。官兵便在此处暂行扎营守住。岳公道:“误中贼人奸计,伤我许多人马,但我看贼兵都是洋人装束,身躯壮伟,枪炮利害,一定是俄罗斯的兵马前来助他的。俄罗斯的开花炮最是利害,现在先请南参谋来商量设法,可以避得他的开花炮,等我们扎得住营盘,然后再想奇计破他。”众人称是。即刻请来南国泰与他商量,国泰道:“我有铁线网,是从前用过的,张在营上,便可避得开花炮了。”岳公道:“如此快去拿来。”未几国泰已将铁线网张好。说也凑巧,金川兵已经来到阵前,将开花炮打来,亏得已经预备,那炮打来,都盛在网上,不曾伤着一人。金川兵知是无用,只得也退去了。年大将军道:“我现想一法,名唤渔翁撒网阵,将军马分散一百六十队,每队五十人,共八千人,都要步兵,不要马兵,每队须隔开二十丈左右,就算遇着贼人大炮,每门炮也不过伤我五十个人,我便把那百六十队人马,分做四面八方去围他,由远而近,始则避他锐气,等他枪炮火药将完之时,然后一涌而上围住他,如此方能取胜。”众人称妙。犬将军便下了战书,约于后日交战。
至期两边军士出阵,可巧营前战场甚是空阔。金川那边是俄罗斯兵为头,出队大将正是晏得门,仗着宝剑,骑着高马,当先出阵,后面开花炮队、马队、步兵队,陆续而出。年大将军看见,把旗一招,那官兵一百六十队,登时分作一百六十处,疏疏落落,像个毫无阵法的模样。晏得门看见,早知这叫渔翁撒网阵,便叫开花炮退后,将步兵分作四队,东西南北站住,不要乱动。如官兵走近前来,方可放炮。若远些,枪炮放不着的,不许乱放,这叫做铁墙阵。官兵看见贼兵如此严整,无懈可击,只得勉强攻上。不料官兵枪炮只能打得百步的远,俄罗斯的枪炮打百五十步远,俄罗斯兵毫无损仿,官兵反损伤了些。两家支持了半日,彼此不能相攻,直到天色近晚,方才两家罢兵。年大将军见此计不行,便闷闷不乐。张仁谋道:“我今日阵前看见俄罗斯兵如山岳一样,动也不动,真是劲旅,若是力敌,断难取胜。况枪炮又是利害,没有虚发的,依我愚见,莫若使他心怯,怯时方能取胜。”岳公道:“使他心怯之道如何?”仁谋道:“从前战国吴越相争,吴王阖闾的兵是百战百胜的,真是止如山立,动如潮行,为战国时第一等兵法,越王勾践知难取胜,便使五百囚徒,一直到吴军面前自刎而死。吴军兵卒心上一动,越兵乘胜攻进,就杀了吴王阖闾,这使是使他心怯的道理了。”岳公道:“此计甚妙,但那里得几百个囚徒,肯自己自刎呢?”年大将军道:“这到不妨,我在陕甘时,曾招下甘勇五千敢死军,现存约有二千余名,都是视死如归的。明日选下五百名来先试试他,看肯死不肯死,再作道理。”各人称是。
次早,年大将军叫齐甘勇,对他们说道:“现在俄罗斯的兵马十分利害,我想并无别法,只有选五百名兵丁,到他阵前个个自杀,等他心动,然后乘势攻他,方可取胜,不知你们肯死不肯死呢?”那二千多名甘勇都道:“愿听元帅号令。”大将军道:“你们如肯死时,死后赏银二百两,恤你们的妻子,另外奏知皇上,荫死者一子为监生,你们愿否?”甘勇齐声道:“甚愿。”年大将军道:“如此,你们先叫一个来,死与我看。”话犹未完,只见一个兵走上前抽出刀来,对年大将军道:“刎颈而死还不算好汉,必要裂腹而死,方能使敌人心动。”
说罢,撩起长衣,把刀向肚子内一划,一手将肚里的肠胃拉出来,血流满地,方才倒地。年大将军看见大笑道:“真正好汉,待我拜你一拜。”说罢,向死者跪倒,叩了三个头。众将见元帅跪倒,也一齐跪下叩头。叩罢,大将军吩咐将死者从厚葬殓。仁谋道:“元帅所炼的兵勇如此勇敢,此计必行。我看还是用渔翁撒网的阵,再用敢死军四百人,分四面赴敌人面前求死,待他心怯之时,疾忙进攻,此所谓出其不意也。”年大将军称是。
午后擂鼓出阵,金川营贼兵看见,也叫俄罗斯兵来接战。出得阵来,见官兵仍用渔翁撒网阵,晏得门也照旧用铁墙阵抵住。忽见官兵阵里走出数百个人,赤着上身,拿着短刀,走近前来。俄兵刚想用枪打来,那官兵都跪在地下,口内说道:“我是来求死的,你们不必打我。”俄兵十分疑惑,又看他的刀甚小,不像是厮杀的军器,便由他走近身来,看他如何?只见几百个官兵,分四围走拢来,离俄罗斯兵约一丈多远,都又跪在地下说道:“我们清朝与金川厮杀,连战年余,每战必胜。自从贵国俄罗斯的兵来了,我们就输了两场,元帅说是我们不肯尽力所致,所以我们特到贵国阵前,自己杀死,以明我们并不是怕死的人。”说罢,四百个甘军一齐用刀向肚子一划。正是:
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在沙场是善终。
未知那甘军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争自刎官兵得胜 用水淹金川退兵
却说甘勇用刀向肚子一划,左手向肚里探进去,将肠胃等物取出来,向俄兵丢去,方才倒地,有些还是直立不倒。俄罗斯兵虽是骁勇,看见那有不心动的,个个都心摇目眩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官兵早一拥而上,刀枪直施。俄兵措手不及,已被官兵跑到面前乱杀起来。大凡打仗,远者用枪,近的用刀,当时两军是近身相杀,俄兵还是拿枪,官兵都是用刀,所以俄兵吃了大亏。杀得俄兵大乱,自相冲踏,死者不计其数,夺了大炮二十门,洋枪不计其数。亏得俄兵是节制之师,晏得门是大将之才,虽是大败,还不致全军覆没。官兵乘胜追上,一直追到青海角地方为止。寻着旧时营基,依旧在那处扎了营。策妄阿拉布坦见俄兵败回,忙接着晏得门问起缘由,晏得门说了一遍,且道:“我不道清朝兵如此利害,真真料想不到,待我想一妙计,定要报此大辱。”说罢,查点俄兵,死了一万名,伤者五千余名,旗帜、军火失了无数。周必达道:“现在锐气已挫,且休息几天,再作道理。”晏得门道:“正合吾意。”
于是休息了几天,晏得门到小天山前后看了一回,心生一计,对策妄阿拉布坦道:“此地大可埋伏。”策妄阿拉布坦道:“此处都是平阳,如何埋伏得人马?”晏得门微微笑道:“吾自有道理,日后你当自知。”说罢,回营分付五千马兵,于明日在小天山东面埋伏,要如此如此。统带马兵官领命去了。又分付洋枪步兵,在小天山北面驻扎,听见马兵厮杀,出来接应,步兵统带官也领命去了。到了明日,约官兵交战。
再说年大将军得此胜仗之后,即刻入奏,奏明金川诈降,俄罗斯前来帮助,及现在交战情形。忽接金川战书,便批准了。到期官兵出阵,大将军与岳将军并马而出,大骂:“杀不尽的洋鬼子,还不投降,更待何时?”晏得门并不答话,仗剑来战,不上十合,力气不加,向后就走。大将军把枪一招,官兵一齐追来。俄罗斯自相冲突,登时阵脚大乱,连金川老营也守不住,纷纷向小天山越山逃去。官兵不舍,一直追到小天山山顶,只见山之东面地上躺着无数人马,像死的一样。年大将军大疑,速叫放枪,登时将鸟枪对准放下,打着几个死人,几匹死马,都一动也不动,清兵都道是死的了。大将军叫快追下去,岳将军道:“虽是如此,也不宜全营去追,且留一半兵在山顶上接应罢。”
年大将军便留—半兵暂驻山顶,他却带兵追下。不料走到死人死马那边,那些死人死马都直立起来。原来是生的,并不是死的,而且骁勇异常,清兵猝不及防,前面晏得门又带兵转身接战。官兵已走得辛苦,如何当得起这生力军,杀死官兵不计其数。岳将军在山顶看见,分兵杀来救应,不料小天山北面又走出一支步兵截住厮杀,年大将军与岳将军拚命抵御,自午牌杀到酉牌,幸得陈国亮、陆景云,瞿德明三提督到来,救出了官兵,逃回营中。查点军马死伤者不计其数。岳公道:“不料俄罗斯教得军马如此利害,人教他诈死尚属容易,马也教得他诈死,真真奇怪。奇在他诈死的人马躺在地下,中了枪炮也不稍动,这个真是奇极。今日虽是输了,还不至十分大败,算是不幸中之幸耳。”年大将军道:“吾自出征以来,大小数百战,从未见过如此军马,今日虽输也是值得。”仁谋道:“俄罗斯兵如此利害,真是心腹大患,总耍设法杀他片甲不留,方为上计。况我们到了青海角已经两月,虽是常常胜仗,但不能过去,也是失算。”南国泰道:“吾有一计在此,可灭此贼。”众人问是何计,国泰道:“是地底水淹之法,煞罗江被贼人守住,想要决水是万不能的。吾们外国有自来水,其法由地下藏住铁管,直通入海或江或河,都用压力法压住,其水可以直冲霄汉,平地水涨数丈。目下营内并无铁管,可用竹管代之,暗暗掘下地道,通入煞罗江内,一头掘入金川营内,一头掘到小金山上,使他不被向小金山这一路走,他就此地守不住了。”年大将军大喜,吩咐三军限十日内准要掘成,不得迟误。那大小三军分头挖掘,不上十日,掘就缴令。
那时金川营里正在晚间,刚要熟睡,忽然—声响亮,贼兵大哗“水到”,那策妄阿拉布坦及周必达、晏得门等忙传令兵丁上小金山暂避。及退到山边,不料山上水势滔滔,直冲下来。况在黑夜之间,那水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时人号鬼哭,犬吠马嘶,金川兵、俄罗斯兵纷纷大乱,疾忙向西北逃避。计点淹死者,竞有大半。一直闹到天明,水方渐退。金川兵直退去有百里之数,策妄阿拉布坦见那里无险可依,又复退到萨哈克,方敢扎住。策妄道:“此地近着王城,万一有失,大事休矣。军师有何妙策?”胡用道:“年赓尧用兵如神,那夜之水不知是从何处来的?煞罗江沿江一带都有防守,吾们并无疏虞,何以一夜之间,平地涨出这许多水来?至今吾也索解不出。依吾愚见,此地只有瀚海沙漠可以据险,不若把营盘夹住瀚海驻扎,俄罗斯兵扎在瀚海之东,多设炮兵,拒住官兵。吾们金川兵扎在澣海之西,官兵虽强,定不能越过数十里的沙漠。目下天气炎热,官兵尚可支持,若熬到冬令,官兵不惯这样寒冷,他必不战自退矣。况劳师縻饷,年赓尧也担不起这处分。”周必达及晏得门也以为然。于是大家来到瀚海,相度形势,只见黄沙弥漫,一望昏霾,数十里之中,恍如愁云惨雾遮隔住一样。晏得门道:“有此险要,怕官军则甚,难道他们飞过去不成?”众人称是,尽皆放心。策妄阿拉布坦带兵已过瀚海扎营去了,留军师胡用与晏得门统着俄罗斯兵在瀚海之东驻扎。
原来瀚海沙漠原是极险要所在,长直—万余里,东自满州起,西到地中海止,南北最阔之处约有五六百里,少亦有三四十里。夏天则臭气薰腾,中人即死,冬则风沙如刀剑之利,其沙能刺入骨髓。还有一样最利害的,瀚海之中一遇风起,登时天地变色,山川易形,连东西南北都辨不出方向来,而且沙漠之中没有水泉。有此数险,所以成为天生要地。惟有该处土人有法以避这风色,往来无虞,犹如闽广的瘴气一样,别处人到那处,一触瘴气,即刻就死,闽广土人居之数千年,毫无窒碍,就是这个道理了。
闲话休叙。且说大将军用地底水淹法退了金川兵之后,即刻叫南国泰设法退了水势,然后带兵追来。追到萨哈克,见金川兵已打起营盘来,在彼驻扎,大将军使传令离金川营十里之地驻扎。过了几日,忽探子报来,金川兵又退去数十里了,在瀚海东西分营驻扎,那瀚海之东都是俄罗斯兵,金川兵已过瀚海去了。大将军素知瀚海之险,便与各人商议道;‘按地图萨哈克之瀚海最窄,东西不过二三十里,两三个时辰便可过去,但现在敌人分兵守住,如何可以过得?”张仁谋道:“还是相度地形,再作道理罢。”年、岳二公称是。于是大家出营观看,三匹马一直来到瀚海左右,远远望见俄罗斯营垒,三人用千里镜一照,只见俄营左右都筑成炮台,约有三十余座,炮台上大炮半是开花炮。张仁谋看见,皱着眉头道:“俄罗斯兵如此强盛,且又兵法精通,真真是劲敌。目下若—味蛮战,非特多伤士卒,亦且难于取胜。不若想一妙法,能向别处渡过沙漠,便可省却许多事务了。”岳公道:“瀚海沙漠之险,人人都知,最窄之处也被金川用兵守住,别处恐难越过,此等想像也是枉然。只须设法破俄营为上,那金川兵可不必忧虑的。”年大将军听了,默然无言。看了一回,三人回营。大将军即请了岳将军、张仁谋二位,于密处商议进兵之策。有分教,正是:
衍川纵有天然险,虎旅何难插翼飞。
未知大将军有何妙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年大将军误走瀚海 癞头和尚指引迷途
话说年大将军与军师张仁谋、奋威将军岳钟琪商议道:“适才军师所言暗渡瀚海之法,此计甚妙。”岳公心中不信,便道:“此计虽妙,但恐难渡,反为不美。”大将军道:“兄弟休得如此说法,谚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前都司裕周用邓艾阳平之计成了大功,今日暗渡瀚海也是此意。若畏难不进,在此地久持,甚属非计。依我主意,定用军师之计为高。”岳将军道:“将军既要如此,我何敢不依从。但事贵万全,方为上策。据吾所见,不必全军暗渡,暂留一半在此,俟过了翰海,扫平瀚海西边金川营之后,其余一半官兵再行渡过。倘有疏虞,尚可补救,未知将军意下何如?”大将军道:“如此甚妙。”当下商议已定。
过了两天,大将军看了地图,就在萨哈克东北百余里相近之瀚海渡过去。照地图算来,那处沙漠约有八十余里,快则一日能过,迟亦不到两日。年大将军叫提督陈国亮、总兵瞿德明,副将徐元栻三人带兵先行,自己却与张仁谋、南国泰在后陆续进发,留下提督陆景云、参将福兴、游击何长庆与岳将军等,仍旧驻萨哈克地方。官兵渡瀚海之处,好在离俄罗斯的营盘甚远,并无一人知觉。是日天气晴朗,况且夏末秋初天气,不甚炎热,官兵人人得意,说是天助官兵进得瀚海。走了半日,平安无事,年大将军道:“照此天气,再走了半日,便可渡过澣海了。可笑岳将军瞻前顾后,胆子太小,不然失此机会,何日能退俄兵呢?”
话犹未了,忽然间一阵怪风瞥面而起,吹得昏天黑地,日色无光,那黄沙竟卷上半天,吹过后,但见人马都被风吹得目蔽口凝,口都张不开。怪风定后,四方一看,一时景色顿觉与来时大不相同,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出,官兵叫苦不绝。大将军忙叫南国泰打开指南针,辨定方向,再作行止。南国泰打开指南针一看,即刻面无人色,说道:“不好了,吾们遇着罡风了。”
大将军道:“什么叫罡风,你何以得知?”国泰道:“罡风即是炭气,人马遇着,如三日之内不能避开,即要丧命。其余动植物遇着罡风,便成无用之物。现这指南针不能动弹,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所以知道是遇着罡风了。如何是好呢?”说话方毕,又一阵风吹过,比前一阵风更加利害。官兵俱低头闭眼,遮口摄鼻躲避。此风过后一看,各处地方又变成另外一番景象。来时见海中无高山在此,忽然一座山竖在当前。大将军胆虽极大,到此时候也不能不惊。张仁谋道:“事已至此,各由天命,不如吩咐军兵暂行驻扎,张起蓬帐,犹幸身带干粮可以充饥,俟风静再作道理。”大将军即传令扎营,刚刚营盘扎好,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前面高山忽然不见,后面又长起四座大山。众人莫不诧异,不知什么鬼怪。那知澣海之中风力甚猛,把沙吹起,聚时平地即变成高山,沙散时高山又化为平地。官兵不曾经过,所以惊怕异常。当时大将军在此瀚海中,进又不能,退又不得,弄得无法可施。况且瀚海之中并没有水的,来时虽有预备,然却不多,不能久住。看看到晚,那风越吹越大,火又点不着,四处昏黑,犹如到鬼门关一般。忽然间,又听得一声喊叫,原来两营官兵被风吹去,连人带马不知吹往那里去了。众官兵听此消息,个个痛哭起来。年大将军寻思无计,只得与张仁谋、南国泰及诸将官跪在地下,祷天相救。眼巴巴望着天亮,一望四处,却又不知什么地方了。
其时风色略定,年大将军又叫南国泰仍打开指南针观看,国泰道:“凡指南针遇着罡风,针里面的水银是死的了,必须三日之后,其针方活,乃能察看得出方向来。”张仁谋听见,长叹一声道:“悔不听岳公之言,以至于此。”大家愁眉不展,坐以待毙而已。忽然间,听见半天中一声鹤唳,众人惊讶起来,往上一望,只见一只白鹤上面坐着一个人。南国泰眼力最好,往上一望,便认得此人是师父来了。便说道:“恭喜恭喜,师伯前来搭救我们了。”那人乘着白鹤冉冉而下,年大将军与众人慌忙跪接。那癞头和尚道:“你们还拘什么礼貌,快退回去罢,再迟两个时辰,便逃不出这大难了。”大将军便吩咐快拔营而走。癞头和尚道:“待我乘鹤先行,你们望着我跟来。”
说罢,依旧骑着白鹤飞上半天,慢慢而行。官兵便跟住他走,虽是退回,却并不是来路,约走了两个时辰,癞头和尚仍冉冉下来,对众将说道:“好了,脱此难了。此处虽是瀚海,却不紧要的了。”张仁谋道:“请问瀚海罡风何以如此利害?”癞头和尚道:“瀚海之中,罡风一起,不要说是凡人,就是神仙,也难辨出方向来的。但此罡风只起在平地百丈之内,过了百丈之外,就没有这罡风了。所以刚才我也要骑鹤上行,就为避此罡风起见。”说话之间,听见后面风声甚猛,癞头和尚指与众人说道:“此风就是罡凤,其力最大,无论人畜当着此风,定被他吹散,我叫你们快走,就为此故。大凡罡风初起,风不甚大,过了一昼夜,风力更猛。”张仁谋道:“此处也是瀚海,何以偏能无事?”癞头和尚道:“罡风原起瀚海之中,此地乃是海边,将近平地,风吹到此,也是无力。譬如大海风涛一样,海中风波必大,海边虽有风波,也属无妨。这瀚海只有一处可以往来,就是现在金川扎营的地方,那处是瀚海最狭之处,东西不过二十余里,但有时也有罡风的,此处土人所惯,往来有法,可以避得这风。将来大将军过去,必须走此路,方保无虞,别处是万不能过去的。”仁谋诺诺称是。
说话之间,已经出了瀚海,一直望着大营前来。癞头和尚便要辞回,大将军再三挽留,求他暂住一两天,不敢请商军务,只是略叙师弟之情。癞头和尚方才依允。来几,到了营中,岳将军出来迎接,问起情节,年大将军一五一十的说了一回,且道:“悔不听公言,致有此失。”岳公又与癞头和尚见礼,问起师父云谷子现在何处。癞头和尚道:“令师上年回山之后,至今仍隐伏不出,我与他常常见面,来时曾嘱寄语:将军将来大功成后,作速急流勇遇,宦海风波是最危险。”岳公道:“自当谨依师训,但目下俄罗斯守住瀚海,难于过去,师伯有何妙策?”癞头和尚道:“如有邪法阻挠王师,贫道自当助一臂之力;若两军相对,摧锋折敌,有大将军与将军们既掌兵权,自有妙计,不须问及老僧了。老僧本不应再莅尘世,因念小徒受此无妄之灾,数万官兵遭此奇厄,一时不忍,所以前来相救,其余的事,贫道一概不知。”说罢,又要告辞。年大将军道:“师父既不谈兵事,何敢相强,但在此住一两天,稍尽追随函丈之诚,难道也不肯俯如所请么?”众将及张仁谋也来苦劝,癞头和尚只得住下。
当夜,年大将军置酒与师父接风。又与众将压惊。饮到半酣,癞头和尚不肯多饮,要先吃饭。吃饭之间,偶然饭中有一粒糠秕,癞头和尚顺手拈出,放在桌上,大将军看见,便问侍候的人道:“师父的饭中如何有了糠秕,那些烧饭的人如此可恶,还不快去收拾了他。”侍候的人答应一声就出去了。众将默然。
癞头和尚不知是收拾些什么,不上一刻,只见献上鲜血淋漓三颗人头来。营官禀道:“奉命斩烧饭不慎火军一名,监厨校尉一名,监理酒席校尉一名。”年大将军把头一点,营官便把三颗人头拿了出去号令。癞头和尚看见大惊,心想:“这孽是我造的!但些小过失,何至于杀人三个。年赓尧虽是杀星下凡,但我屡次劝他止杀,非但不从,近来更觉尤甚,这真是作孽了。”便无意无味的呆想了一回。众人是见惯的,到不以为意。看官,你知世传年大将军为了一粒谷,杀了三个将,便是此事。当下年大将军便问癞头和尚,自己终身何如?癞头和尚道:“徒弟前程万里,一言难尽,吾有四句偈语,你须紧记。”随口念道:
西湖山水,绝妙风景。
朝夕之间,倍宜恭敬。
年大将军道:“这四句偈语想是叫徒弟及早挂冠,往西湖归隐么?”和尚道:“天机不能预泄,到时自然知道,不须预问。”谈论一回,收了酒席,请了安置,各自归寝去了。
到来朝,军士来报道:“昨夜师父不见了。”年大将军叹道:“吾师来无踪去无迹,真如神龙一般,吾年赓尧若能如此,虽王侯之贵,也弃如敝屣。”正在慨叹之间,军政司报道:“昨日瀚海之中失去马兵一营,步兵一营,另有营帐、辎重、器械失去若干件。”年大将军道:“人说瀚海沙漠利害,吾却不在意,张军师也与我同心,做那行脸侥倖之事。独岳将军持重老成,少受一番惊恐,且不致全军失色,真有先见之明。犹幸师父前来搭救,以致保全性命。但吾师所说也以设法败俄为上策,所见与岳公相同,而俄罗斯如此强盛,所设炮台定然坚固,炮台上大炮定然致远命中,这样看来,还要一番惨淡经营了。”正是:
身世刚才离虎口,雄心又要作狼吞。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敢死军力毁炮台 金川兵穷追中计
话说年大将军自瀚海回营之后,一心想设法破俄,与众将商量,并无妙策。提督陆景云道:“俄人所恃者炮台耳,如果打破炮台,便可长驱直进。末将想他炮台虽坚,终是新筑,况此地沙多泥少,未必能够筑得十分坚固,不若用大炮对他炮台攻击,看来也可以破得几座。”年岳二公道:“你既说得有理,就委你带同你麾下参将福兴先行攻打。”两将领命而去。
随即传令兵丁,各带五十吨后膛炮,度好准头,量好尺寸,向炮台攻打过去。俄兵在炮台上也还炮相攻,打了半日,官兵反被俄兵打死无数。俄营的炮台任他攻打,打了半日,炮台并无一座损坏。这是什么缘故呢?原来俄兵所筑的炮台,一切材料都自外国带来的,有一种泥名叫绵花泥,以此筑起炮台来坚韧无比,比铁尤美。因为炮子打进去,那棉花泥自能够吃住,使这炮子不得透过去。这泥原是红毛泥炼成的,赀本极重,外国如英、法、德、美诸国的炮台,都用此土筑成的。今日俄兵就带此泥来筑炮台,所以官兵打了半日,毫无效验。
陆提督见不能成功,忙令退兵,向元帅营前请罪。年大将军道:“今日你上阵,我亲眼见你的十门炮,有九门打着他的炮台,但炮子虽然打中,而炮台不见一处损坏。我度他的炮台必另有一种坚韧泥土造成的,所以不畏大炮,这并不是你的过处,总要另行设法,方可破得。”参将福兴禀道:“末将倒有一计可以攻打,定然打破,但要多伤精锐士卒,未免可惜。”年大将军道:“只须破得他的炮台,就伤士卒也是没法的。你有何妙计,快快献上。”福兴道:“他的炮台不畏大炮,必是坚韧异常的东西造成。若专用炮攻,终是徒劳无益。愚意以元帅所招敢死军数百名,先用四十名,每人背负上等火药百斤,另使十名持枪保护着,一直到炮台,把火药丢在他的炮台边即行燃着。莫说炮台可毁,就是他左右营盘也难保得住。但是这数百名兵恐有去无来,十成中逃不出一成,未免过于残忍。虽是为国出力,却要伤了自己的精锐,还请元帅作主。”年大将军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岳公与仁谋也以此计为妥,惟这敢死军不知能像前次自刎不怕死否?大将军道:“吾所招之军,万人一例,可保无虞。但此次功成之后,福参将自当重赏。”便叫齐甘勇,挑选四十名愿去的。先令四十名负着一大包火药,每火药兵一名用十个鸟枪兵保护,一直冲到俄罗斯营。又令陈提督于炮台毁后,从左面去抢俄罗斯营盘,陆提督从右面去抢俄罗斯营盘,福参将跟着甘勇,看炮台毁后,即行从中攻去,三枝军马务要驱杀俄兵片甲不留。如俄兵逃过瀚海,即要紧紧追上,赶过瀚海西面,将金川兵一齐扫尽,方可收兵。众将领命而去。
大将军吩咐已毕,亲自督阵,擂起大鼓。第一队是炮兵,炮兵后是甘勇;第二队是马兵,第三队是步兵。浩浩荡荡,直冲俄营而来。那俄营晏得门向前一看,忙出阵抵御。但见官兵来到半途,俱停住不走,只有数百名甘勇,一直向直,抢到俄营炮台边来。俄兵便放枪四面打来,讵知甘勇是不怕死的,只顾向前,绝无惧色,拼命前进,来到炮台边,一声呐喊,把火药点着,即四散奔逃。那知甘勇烧死弹死者不上了十余个,是以打仗之时,只以胆大为上,这四百四十名甘勇,乃置之死地而后生者也。霎时间,只见俄营炮台烧得天崩地裂,乒乒乓乓,自相攻打,炮台弹得七歪八崩,营盘也被烧毁。当下陈提督即从左杀去,陆提督即从右边杀去,福参将从中路杀去。三路军马旌旗耀目,锣鼓喧天,直抢到俄营中而来。那时晏得门见炮台已毁,近炮台扎的营盘也被打破,势难抵敌,连忙招集军兵,拖着毁剩的大炮,不敢接战,向瀚海西面而逃。清兵见他逃入瀚海,乘胜追赶不止,片刻官兵俱过了瀚海,并无一些风色。
那边金川兵一得败信,即见晏得门带了俄兵向前奔逃,清兵随后紧追,策妄阿拉布坦忙令军兵就在瀚海边列队迎接,但官兵乘胜而来,锐气正盛,怎能抵当。福兴挺着黄锏,与策妄阿拉布坦并不打话,就相对敌。随后官兵陆续奔来,恍似江河潮水,浩荡奔腾,势欲倒地一般模样。策妄阿拉布坦料难抵敌,想要脱身,又被福兴缠住,只得一手抡刀驾住黄锏,一手向背后取出飞镖,回马就走,一镖飞来,正中福兴的头颅。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当的一声,那飞镖已落下地。原来副将徐元栻见策妄用飞镖打来,早已用刀隔住,大叫道:“贼将休使诡计,快快自己献上首级,免得俺们动手。”策妄回马一看,见福兴被徐元栻救住,便飞马向西奔逃去了。福兴与徐元栻两人分路抢了金川的营盘。不一刻,年大将军与众将纷纷都到了营前,大将军见得全胜,欢喜异常,传令大小三军,就在金川营住宿,体息两天,再行长驱大进不表。
再说策妄阿拉布坦向西奔逃,遇着晏得门、周必达,胡用说道:“清兵如此利害,断难抵敌。”只得带了残兵,夜不留宿,日不停蹄,一直逃到金川王城。金川王罗卜藏丹津听说俄罗斯兵仍抵敌不住,四人逃回本城来了,十分惊怕,即向四人商议闭门抵御之策。这金川城原有二重城池,俱是高峻,坚固异常,易于守御,难于攻打。俄将晏得门道:“吾在瀚海所建之炮台,如此坚固难破,而清兵竟拚命向前,用火药来攻,以致失守。今城郭虽坚,尤恐难以抵御。为今之计,必须外城上仍设立炮台,城下掘一深壕,方免得清兵前来攻击。”胡用道:“晏将军之言甚合吾意,但死守孤城亦非良策,宜委策元帅及周将军两人出城分南北驻扎,以牵制官军,使彼不敢骤来攻我城池,为万全之策。”罗卜藏丹津道:“军师之言,甚属有理。”当下即着策妄阿拉布坦在城南驻扎,周必达在北城驻扎,以相呼应。城中则由晏得门带领俄兵防守,且于城之东面建立炮台十座,都是巩固异常。城之南北两面,因有兵在外驻扎,所以毋需建立炮台。城之西面,官兵无从攻打,所以也不立炮台。布置已定,罗卜藏丹津以为有恃无恐,终日招请喇嘛在宫中祈福,军事一概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