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升沉录 - 第 6 页/共 8 页
故袁世凯当这个时候,自信“中立”两个字,可筹办得来;又因早上已忖知日俄交涉,必至决裂,就请朝廷先照会日俄两国公使,自称日俄若有战事,己国必守严正中立。但从那处地方驻守,总要划清那一处是交战地,那一处是中立地,才有把握。
因此次中国中立,与别国中立不同,在别国中立,只不要兴兵助战,又不要把军火暗中输给那交战国,便是完全中立。惟中国与日俄战争实有关系,那交战地既在东三省,本是中国的辖土。论起别国在己国交战,本是千古罕有的,且交战地与直隶相邻,稍一不慎,怕容易把中立破坏了。故划清战地,实是少不得的。自袁世凯发出这个议论,政府中人皆以为然,所以先分定辽河为界,辽河以东是交战地,辽河以西是中立地,早已分得清楚。
袁世凯便令提督马玉昆领本部人马,出镇沈阳,又令统制段祺瑞在本镇抽调十营,驻扎锦州,又令统制张怀芝在本镇抽调数营,同往锦州助守。一面又令马玉昆,分兵驻守热河。以上各路,都与战地相邻的,先发重兵驻守,以免败兵阑人。又令二三四各镇新军管带官,各在本镇抽调数营,帮守榆关、朝阳两处。计自沈阳、榆关、热河、朝阳各路防兵,都归马玉昆节制。因当时马玉昆系直隶本省提督,且称为淮军的宿将,自改练新军之后,他部下已尽改了洋操,在中国里头,算是能战的。故上年朝廷加恩赏他一件黄马褂,并加他一个太子少保的官衔。有这个名位,自然由他节制各路。况他又在直隶多年,地势既熟,是以袁世凯用着他。又忖自甲午庚子之后,各军营都畏忌洋人的厉害,恐这会中立,稍有畏怯,即不能严正紧守。
是以马玉昆领兵启程时,袁世凯即嘱咐他道:“这一会出兵,虽不是与外国交战,但稍有参差,即贻外人口实。务须守着公法,倘有败兵过来,不必畏忌洋人,稍有饶让。你们只照此做去,日后有事,即由本部堂担任便是。”
马玉昆得了袁世凯之令,领兵去了。余外发出关外驻守的,都陆续先行出发。袁世凯又令统制官王仕珍,将本镇人马,一半驻守保定,一半调出天津驻守。时提督姜桂题方驻军南苑,袁世凯更令他抽调数营,前来助守保定。若都统凤山,也令他助守天津。更令道员赵秉钧督令警兵在天津缜密巡逻,亦令段芝贵统率警兵,巡守保定。其余各镇协统管带官,或二三营,或四五营不等,都分头派差。如河间、宛平、栾州、西河及通州、开平等处,都分兵驻守。又恐日俄战后,两国水师不知谁胜谁负,或有战败的战船逃至,故又令北洋各水师将官,将北洋所有巡舰、炮舰、水雷,都次第召集,分头在烟台、大沽、秦皇岛等处防守。
自各处调派停妥,所有值差将官,都先后到袁世凯处领过军令,各自开差而去。果然将直隶那几镇新练的陆军分发清楚,各路搭配完全,自京中、南苑、通州,以至直隶全省,都把兵马布得铁桶相似。去后,袁世凯才把所有办理中立、派驻各路防守情形,详奏朝里。清廷见得袁世凯这会调度很有方法,也十分嘉许。一面降旨褒赞袁世凯,并着袁世凯随时留心督率各路,不在话下。
单说袁世凯自办理中立军,将各镇分驻妥当之后,京中皆以袁世凯有才,调动很有法度。惟是有些权贵,见外自榆关,内至南苑,皆是袁世凯兵权所及,且一旦有事,转手间即调动如意,无不得宜,因此也不免有些猜忌,自不消说。
果然经过日俄战争,陆路如锦州、沈阳一带,从不曾有败兵阑人。水路虽有俄国败走的炮舰水雷,逃入秦皇岛地方,倒被北洋水师留下。所以,附近辽西地方,俄国屡思破坏中立,倒无从入手。当时中外人士也赞颂中国中立十分严正。这都是袁世凯的功劳。所以事后论功,自然以袁世凯居首,就赏他一个太子少保的官衔。自此有些权贵更为不服,每欲分袁世凯的兵权。那袁世凯也听得这点风声,益发收罗物望。但当时自荣禄没后,早是庆王当国,所以文武大小各权限,都在庆王手上。
袁世凯细想自己官高权重,处着这个地位,实不得不小心。
故一面寻个机会,要交欢庆王。恰有一位姓杨的唤做仕骧,向在庆王之府里,十分信任,那时正放了直隶道员。那袁世凯一来见杨仕骧办事有点才干,就奏保他升任了臬司。即由他介绍,结交了庆王,投拜在他门下。那庆王虽居大位,惟是以懿亲见用,并无才干,只如木偶。因见袁世凯有点才干,又反喜欢得袁世凯在自己门下,凡事有个倚赖,因此也与袁世凯十分相得。
袁氏更借庆王的势力,行自己的权势,任是京中权贵怎样猜疑,也奈何袁世凯不得。
光阴荏苒,又过年余。自袁世凯有了权势,那时一般国民,凡有点思想的,都望袁世凯有什么改革举动,因他自巴结上庆王之后,一力收揽人才,又攘夺权势。最近如开平矿,也令张翼与英人构讼,争回自己手上管理,其余电报局,亦收回在自己手上。至于官商合办的招商局,那总局本在上海地方的,他亦要争回,作自己权限所及。此外无论什么事,凡有一点有用的,也要归北洋管辖。
这些举动,官场中自然侧目。惟在国民眼中看来,反疑他一味揽权,定有个用意。及见他依附了庆王,并无替国民营求幸福的思想。他除了自己争权固位之外,也无他事,倒不免把一片希望袁世凯的,也心灰意冷。那些党人,自不免要谋个反动起来,要对付袁世凯那人。那时先有一人,姓张名惠的,也与一友唤做郖重光,却同在北洋一间学堂肄业,数年来都是同心同志。那张惠向来亦只是一个愚直的人,自看了几家报纸,又被中外风潮激刺了,就把脑筋移转来,天天说政府里头于政治是不能改良的,就立意要谋起事,恰与郖重光又同一样志气。
故在学堂里,不过三两年间,就辞了出来,天天只与秘密党来往。
那一日,张惠却寻郖重光说道:“当初只道那袁总督将有一番举动,今他只知道自己争权争势,只替朝廷练好几镇兵,好保全家产,至若是国民权利,同胞幸福,也总不计了。我们不对付了他,只留多几个民贼罢了。不知足下尊意若何?”郖重光道:“足下说的很是。但单是对付了那袁氏一人,究竟没什么好处;若对付了他,能乘机干一件大事出来还好。”张惠道:“不差,现在东洋那里也有几人,回来是要谋此事的,我们益发与他同谋罢。”榻重光道:“这怕还要三思。因北洋是陆军菁华所聚的,怕这边起事后,不多时也大兵云集了。这时却不能不解散,还恐一身难保,似属无益。”
张惠道:“然则足下直是一个畏死的人了 !”郖重光道:“足下不是这样说,弟并非畏死,只是死也要死得值。若明知干不来,必从这里做去,小弟却不放心。在小弟之意,不过筹个长策,并不是要阻挠足下。足下休要误会才好。”张惠道:“老兄是谨慎一点,推据你又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郖重光道:“现在军队里头,还有几个是小弟相识的,日来已向他运动运动,欲行宋太祖黄袍加身的故事,逼起袁总督来干这件事。你道好不好呢?”张惠道:“这个计算,若能做得来,自是上上的好计,因袁督有偌大兵权,他的部下,又最服他的,一旦号令起来,没有不从的,只怕不容易干得。依弟愚见,做事总要缜密些,因运动军界里头,只怕中途反侮,要倒转了枪头,要将我们拿捕,实不可不防。”郖重光道:“这个何消说得,待弟慢慢见过几个同志,商量商量,看可行不可行,然后打算。”张惠答声:“是。”自此两人也分头秘密运动。
恰那时东洋有十数学生回来,亦谋干此事的。故天津一带,也天天有党人密议。因此,风声传出实不好听,都道有党人在直隶、北京,要谋起事。这点风声传到袁世凯耳朵里,也不大以为然,倒当属下各员打草惊蛇,不免捕风捉影。但见人言啧啧,先后到辕禀报的已有数人,也不能置之不理。便扎下天津警局及各武弁一体严防。那时北京里头,亦有点风声不好,也纷纷派员访察。因此,自北京以至津沽,都四派侦探,凡往来轮船及客寓,都不时查搜,更防有军火运人。便是起货物时,也认真检验。故弄得天津一带,倒人心惶惶。
那时党人见风声已泄,已知道事有不妙。惟幸并无军火运到,以为无什么凭据,故仍自安心。惟是那些侦探员却管不得许多,凡是形迹可疑的,倒要拘去。至于并无事业,只三群五队不时在旅邸出进的,也要拘拿,以为纵使错拿了人,也没甚么罪过,正要多拿些人,好博得成谳,便是大大的功劳。所以在天津地方,见张惠等一干人,倒穿着学堂装束,早已疑他是个党人,故一举一动,也觑着他。更有从前与他同学的,那时已在政界里头,早知道张惠的志气,因更见他不时秘密聚会,就思疑起来,竟把张惠等二十余人一并拘去了。正是:莫道血红能染顶,不分皂白也拘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疚家庭介弟陈书
论国仇学生寄柬
话说张惠等二十人,既然被拘,自己且不知道因何致事情泄漏。但到此时,亦无得可说,仍当自己是并无凭据,即被讯时,亦难断人自己之罪,也不想到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当下侦探员把二十人解交警局,羁押待讯。那时总办警局的,正是段道芝贵,当即到辕请见袁世凯,要禀报此事。袁世凯接进里面,段芝贵即把拿获革党张惠等二十人一事,禀称请示办法。
袁世凯道:“可曾有讯过不曾?”段芝贵道:“正在拿获,方择期开讯。不过先来禀报,请示办法。未得大帅命令发交那处审办,却不敢擅行开讯。”袁世凯道:“既不曾讯过,你从那里知得他是革党呢?”段芝贵听得此话愕然,也无可对答,觉袁督此话,亦属有理。想了想,才答道:“人言啧啧,都道他形迹可疑,是以拘他;想亦拘他不错。待一经开讯,便知分晓。”
袁世凯道:“人言不足成谳,若只从形迹上求他罪名,必至弄成冤狱。事关人命,你们总要谨慎些。若一心一意要当他是革党,然后用刑求他,实在大误。你们慎勿存一点侥幸功劳的心。况使确是党人,亦不必株连太过。方今风潮如此,实在寒心,只怕误杀一次,即多一次激变人心,落得党人借口,多方煽诱,反足增党人声势,实不可不虑。故你们益发要谨慎才好。”段芝贵听罢,觉此次自己到辕,本一团盛意献功,以为拿得二十人,上司必然欢喜,今袁督这一番议论,实不大愿兴此狱,便似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又不敢多辩,只连答几声“是,是 ”,即行辞出。
回到局里,觉此番虽欲得功,恐不免又成画饼。但费许多精神,方获得这二十人,不特自己以为有功,即部下巡官巡士,亦欲图一个保举。看来,此案便不宜落在直督手上。便一力运动京中政界,好提归刑部审讯。恰当时京中亦有风声鹤唳,亦曾派出侦探员到津密探的。故刑部借风驶巾里,要寻一件事来做,即令将所获二十人解京讯办。直督自不好不从,且乐得将这件党狱离去自己手里,所以将二十人即提解入京。那刑部立即讯了一堂。内中有侃侃自承的,亦有坚不吐实的,亦有供称委实冤枉、不肯供认的。不够刑部堂上,拿出几件桁杨刀锯,早已一一认了。
时直督正欲移文刑部,请他谨慎研讯,后闻在堂上仅讯了一堂,皆已认案。现二十人不日即解回天津处决。袁世凯听得这点消息之时,正在喝茶,不觉一惊,连茶盅也掷在地下,却说道:“怪极,那二十人并非是起事时当场捉获的。只或在客寓或在学堂,说他是形迹可疑,就把来捕了,难道个个倒有真正罪名的?天下事断无这般凑巧。便是那二十人全是同党,也并有一事干出来,亦罪不至于杀。纵使有可杀的,那罪人亦该有个首从,何至把二十人一并要处决呢 !”说罢,再令人打个电报入京,问刑部将此案如何定法。那刑部果然复称,二十人皆已认罪,日内即行处决。袁世凯见得是实,又复往还电商,请刑部分个首从。那刑部又复称案已定了,不能更改。袁世凯觉无可如何。果然过了两天,已将张惠等二十人押回天津斩决去了。
袁世凯满心不快。只经过此事之后,更触宗室中人猜忌。
大抵除了庆王父子之外,也没一个满意于袁世凯的。那时袁世凯又兵权过重,政府里头虽没什么举动,但有些要争权的,自然日伺袁世凯的破绽,纷纷参劾。因此就令他兄弟里头,怀个履霜坚冰之惧,恐防袁世凯一旦有什么不测,贻祸家庭。因此他的兄弟袁世彤,就把一封书寄递袁世凯,意欲讽他急流勇退的意思。那书道:
四兄大人尊鉴:
窃以兄弟不同德,自古有之,历历可考者,如大舜、周公、子文、柳下惠、司马牛也。圣贤尚有兄弟之变,况平人乎!读《棠棣》之诗,则必洒泪湿书。
弟亦有兄弟之感耳。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也无戎。”此乃常人常事常情也。若关乎君父之大义,虽兄弟亦难相济,德异则相背。大舜圣人也,周公亦圣人也,舜能感化傲象,周公则诛管蔡。舜与象为骨肉之私嫌,舜有天下,不必加之诛讨;管蔡乃国家之公罪,而周公不妨以大义灭亲。
吾家数世忠良,数世清德,至兄则大失德矣。二十年来之事,均与先人相背。朝中所劾者,四百余折,皆痛言吾兄过恶。吾兄抚心自问,上何以对国家,下何以对先人?母亲在生之日,谆谆告戒于吾兄,而兄置若罔闻,将置母亲之训于何地!兄能忠君孝亲,乃吾兄也;不能忠君孝亲,非吾兄也。弟避兄,归隐故里十年于兹矣。前十年间或通信,后十年片纸皆绝。
今关乎国家之政,祖先之祀,万不能不以大义相责也。
自吾兄显贵以后,一人烹鼎,众人啜汁,以弟独处草茅,避居僻壤,功名富贵终不敢问津。
今则吾兄贵为总督,弟则贱为匹夫,非固为矫情也,盖弟非无心者也。兄于弟固不必过加亲爱,弟所于兄亦不敢妄有希求;吾兄之爱弟与否,固非所知,弟所求无愧于己心而已。弟挑灯织履,供晨夕之助爨,枕流漱石,吸清泉以自如,不特无求于兄,亦无求于世也。虽然,清苦自安,实荣于显达,苟不自爱,弟亦不难随与身败名裂,盖使为人指责日:“此为某人之爱弟也,某人之羽翼也,某人之爪牙也。”弟此时自问,将无以自处。弟视大义如山岳,视富贵如浮云,惟守母亲遗训,甘学孟节,老于林下而已。
昔者己亥之寿,弟曾上亲供于护理河南巡抚景月汀,请他转禀荣相,日“朝中无有能制吾兄之人,若解其兵柄调京供职,固所以存兄,实所以存功臣之后也”云云。其言昭昭,如在目前。自今以后,但愿苍天有知,祖先有灵,吾兄痛改前非,忠贞报国,则先祖幸甚,阖族幸甚。临纸挥泪,书不尽言。专此敬请近安。六弟世彤顿首。
这一封书,寄到袁世凯那里,袁世凯看罢,只付之一笑。
凡有属下官员到来投谒的,都把这一封书遍给人看。都诧异道:“令弟何以出此狂言,实在不近情理。”袁世凯道:“我现在有四镇兵权在手,无怪人相疑。但我若要反正时,不在今日了。
外人观我,似乎结树党援,但我用人,亦因才而取。若才不足用,即亲为兄弟,亦不能援引,此吾弟所以积怨也。今吾弟以孟获待我,而以孟节自处。若果为孟节,自可终老布衣。试问数年前,他捐了一个道台,却是何意?昔吾兄世敦,在山东误杀良民,激成团党之变,因以革职。吾兄弟颇谓我不为兄设法。
然试问此等罪名,岂能以私害公?吾之结怨于兄弟者在此。特今者吾弟之欲陷吾亦极矣。”说罢,闻者倒为叹息。
自此袁世凯把亲弟之信,逢人便说,以为吾弟此书,必料自己匿不敢告人,乃故意不为隐讳。但其中内外官员,有信袁世凯必不至有异心的,有疑袁世凯一味揽权。俗语说,相知莫如兄弟。今其弟且作此话,或者袁世凯真欲动弹,亦未可定,或疑或信,自所不免。惟有一二宗室中人,便欲设法分袁世凯兵权。在军机里头开议设立一个练兵处,派庆亲王做了个督办练兵大臣,满意要把袁世凯兵权,要收回沃亲王手上。
不意朝廷迭次见过各国公使,凡谈及练兵,倒称袁世凯最为熟手。今北洋陆军既有了成效,倘若在京中练兵,自然少他不得了。那日本公使见了庆王,又说袁世凯练兵甚为得法,今设练兵处,大要用袁世凯北洋相助,这等说。凑着庆王又不大懂得军事的,正乐得有人帮助,况自己所靠的只是袁世凯,便又请旨将袁世凯派为练兵处会办大臣。那时一班宗室人员,只道设了练兵处,就可收回袁氏的兵权,不想反令多一个兼差,他手上几镇兵权,依然无恙,不免大失所望,自然要筹第二个法子,为对待袁世凯之计,自不消说。
单说袁世凯自再得练兵处会办大臣的兼差,属下文武官员自必纷纷上衙道贺。其中知己属员,更有些欲求练兵差使,要求袁世凯说项的。先是段芝贵到来道喜。袁世凯道:“这事有何喜可贺?”段芝贵道:“不是如此说,直隶虽密近北京,但公究竟是个外任总督。今京里所设练兵处,且不能缺公席位。
可见廷眷独优,安得不贺?”
袁世凯道:“贵道有所不知,此次练兵处之设立,本不利于本部堂,实欲借设练兵处之名,为收回北洋兵权之计。惟庆玙我交情独厚,又见京中尚无可以代任兵权之人,更以外人看见北洋陆军成效,力为援荐,故有是命。足下试想:窥伺者在前,猜疑者在后,吾断不能持久。每欲舍去此责任,而廷意又不允。因此窥伺猜忌者益多。可知多一次优差,即多一层危险。
故吾作是言,此非足下所知也。是以吾于练兵处会办一差,只愿拥个虚名,再不愿荐人于其中,贻人借口。许多到来欲求练兵差使,是直未知吾意矣。”段芝贵听罢,深以为然。
去后次日,袁世凯独自进京叩见庆王,借辞去练兵处会办之名,欲探庆王之意。庆王道:“足下诚有聪明,京中盖有欲得足下兵权者,故多方设计。然足下亦不必介意,只宜勉力任事,不必辞差。以今日人物,实非足下不足以掌兵权也。”袁世凯听罢,自然依庆王之意。随问庆王,欲夺自己兵权者,果属何人。庆王道:“此事本不宜多说,足下既已问及,又似不得不言。铁良每于召见时,故意谈及军事,惜炫己长,以揭北洋陆军之短。且每与枢臣相见,必谈北洋陆军训练失宜,即此可知其意。吾不知彼有何能干,要替足下治兵。日前设练兵处,亦其面奏请行也。”
袁世凯道:“王爷深居,似未知官场积习,他虽不谙兵事,然近来收凤山、良粥二人为爪牙,将恃此二人为挽绾兵权之计,何必铁良自有才干,方能争权。今在王爷面前实说,请为门下设法,一则辞官归里,以避贤路,次则改调入京。以卸兵权。
望王爷俯允。”庆王道:“汝年尚强壮,正当为国家出力,何必遽萌退志。汝回北洋,只管办汝事,他人之事不必计较。”
袁世凯听罢,称谢而出。回至直督衙门,心未释然,力求所以解释铁良之忌,即请杨仕骧相见,告以庆王所言。时杨仕骧方借袁世凯之力,荐任直省藩司,正恃袁世凯为冰山,自然力替袁世凯筹度。袁世凯道:“据足下高见,要如何处置才好?”杨仕骧道:“大人年壮力强,位高权重,宜为人所忌。且京内只有庆王为大人心腹,以外各军机,不是反对的忌大人权势,就是顽固的嫉大人行为,终亦可虑。请借庆王爷之力,荐一人入值军机,以为自己内援,实是要着。余外尚书督抚,不可无自己心腹之人,盖多一声援,即少一反对,大人以为然否?”
在杨仕骧此话,一来为袁世凯计,二来亦为自己计,好望袁督保升自己。惟这些说话,正中袁世凯之心,听罢深以为然,即道:“足下真是高见,我当依此而行。”
到次日入京,谒见庆王。正要荐人入值军机,细忖所荐之人,若是自己心腹,更惹人眼目;若被自己所荐之人,必然感激自己,何患不为自己所用?恰那时初设学部,想现任学部尚书的正是荣庆,亦与自己有来往的,不如荐他也好,便向庆王道:“现在军机办事,一切用人行政,都是无甚成效,皆由在枢垣的,像王爷的刚决,却是罕有。门下素知学部尚书荣庆,心地光明,举动正大,若以入值军机行走,必裨益不浅。不知王爷以为然否?”
那时庆王正信用袁世凯,凡袁世凯一言一语,没有不从的,故听了袁世凯之言,自然首肯,便力荐荣庆入了军机。
那日谕旨颁出,荣庆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荣庆正不知何以一旦得庆王如此相待。当谢过思后,即往拜晤庆王,谢他援荐之德。庆王道:“足下才干敏达,我所深知。只自袁世凯一力游扬足下,始省起来,援足下入枢垣去。足下此后,务求为国尽力罢了。”荣庆此时方知自己为袁世凯所援荐,益发感激袁世凯。
那袁世凯又见军机里头,已有一半是自己心腹,于是内而尚侍,外而督抚,都次第荐人充任。不想声势愈大,嫉忌愈多。
从旁观看起来,倒觉袁世凯当时地位,似可危可惧。因此便引出欧洲中国的留学生,反注眼在袁世凯身上。一来见他从前周旋义勇队的代表及前时天津党狱,也不大以为然,二来又见他一味揽权树党,只道他有个独立思想,凑着当时民党的风潮,一天膨胀一天,以为袁世凯有点意思。不知袁世凯固是无此思想,且他向做专制官吏,便是独立得来,终不脱专制政治,于国民断无幸福,也并不想到此层,便联合上了一封书,寄绘袁世凯,劝他独立。正是:欲求大吏行奇举,几见斯民得自由。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赎青楼属吏献娇姿
憾黄泉美人悲薄命
话说留学欧洲学生,因袁世凯结树党援,总揽权势,也疑他有什么举动,又见他所处地位,被宗室中人早怀了一个疑团,以为那姓袁的,此时料是进退两难之际,若把一封书打动他,不怕他不改转念头,奋起雄心,谋个自立。便约了几人,先开一个秘密会议,说起致书袁世凯,劝他反正自立。当下各学生听得,莫不以为是。就中一人唤做张绍曾,起身说道:“自唐以来,凡是藩镇疆臣,凡有权有势的,都以袁世凯为最。因历朝见得汉末州牧,唐末藩镇,都是尾大不掉,也主张中央集权之治,是以疆臣总受掣肘。今那姓袁的如此举动,没有不令人思疑的。故近来政府里头,也要行中央集权,想为那姓袁的起见,意欲收他的权势,以免后患。那袁世凯是有点聪明的人,难道不知朝廷的用意?想他一定有个主意的。以弟愚见,那姓袁的除了具折乞休,就是举兵行事,方能于险里求全;若是不然,怕他下场,总是不好。故这个时候打动他,是最好的机会了。”又有一人说道:“好虽是好,只怕那姓袁的没有这般胆汁,就不免徒劳笔墨,也是枉然。”
张绍曾道:“某料那姓袁的,不是没见识的人,未必不知旁人思疑自己;若不能释疑,又不能退休,他自问除此之外,更无保全之策。庆王以七十老翁,如残年风烛,能倚得几时?
想他亦想及此层。故此时打动他,也最好。便是打动不来,我们亦无什么不值,不过费去几分银子的邮费罢了。”说罢,各人都鼓掌称善。又以张绍曾发的议论很好,就公推他做主稿。
张绍曾自不推辞,即立将函稿拟就,再会同修饰,然后寄回中国北洋那里,直交督署袁世凯收览。不想那函寄到之时,袁世凯恰进京里,便由幕里老夫子接着,看那函面并没有写是什么人寄的,又不像官场来往的文书,只是由欧洲寄到,料不是驻样公使寄来的,正不知函内所言何事,便怀着一个鬼胎,要窥探袁世凯的私事,便收了那一函,走回自己房子里,悄悄偷拆那函来看。只见函内写道:
慰亭督部足下:
某闻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雄。足下以天纵之英才,为世而出,一切审时度势,观变沉机,当不假仆谈矣。顾某以旁观者清,有不得不为足下告者。窃维中原板荡,垂垂百有余岁,抚有我土地,奴隶我人民,亦已至矣。论者或以君位为虚荣,民权为实际,欧洲大陆,且有迎异国人以为君者,苟得自由幸福,亦又何求?顾迎君者,出于国民之公意,承认而奉以为君;亡国者,出于强敌之野心,征服而兼并其国,挈量比较,殆类天渊。此如可行,则甲午之役、庚子之役,皆可任操纵于列强之手,公等固不必糜民膏,构和议,为朝家保全计也。夫专制之酷,迈于全球,牛马同胞,不侪人类,固已久矣,而犹可以迎君相比例那!
年来盈廷呓语,“立宪立宪”之名词,“变法变法”之声浪,遍唱于人间,然而改换面目,袭取皮耶伪耶,早为识者所哂。足下洞识外情,熟观大势,真那伪耶,此足下所知也。十九世纪而降,专制政体,环球将无立足之地。而欲以苴罅漏,粉饰弥缝,与列雄角竞于弱肉强食之时,愚者亦知其无济。而足下欲以一木之微,支将倾之大厦,片帆之影,挽已倒之狂澜也,不亦惑乎?昔令先尊君以一世之雄,驻军宿州,抗捻酋于西北,堵洪党于东南,旁午军书,忧劳成疾,其为朝家效死力也,至矣!然而百战之将,位不过中丞,赏不及封典,而高坐养尊,安居无事者,王也,公也,侯也,伯也,车载斗量,何可胜数。
嗟呼!异姓之卿,虽勋不录,尾大不掉,久悬为大防矣!縻同胞之性命,逐故国之山河,以奉之于□主。先君九原有知,将拊膺悔叹日:“道非其道,愧不早为刘因也。”功奢赏吝,动辄招疑。昔张广泗、柴大纪之徒,以汗马殊勋,积封侯伯。顾一言之忌,斧钺相随。况足下无昔人之烈,而权重于当世者耶!
或以人臣事贰,殆为不忠,旧学大师,重为箴训。独时势不同,即强权互异,藉使主权尚在,当朝国势,尚侔各国,可以守土,可以保民,则如足下等后先疏附之徒,肫诚翊戴,能以致国家于自强,是足下等必能保殊勋至于永世,全晚节以无有异心,亦固其所。
然某观于南北口岸之租割,是有土地而不能保守也,矿权路权之损失,是有利权而不知保守也。祖国之国权大去,中土之主权复非,只以罗雀掘鼠,以赎保被征服国之君位殊荣,对外则以赔款供输,对内则以专制残杀,日蹙百里,将辗转而日即于亡。而足下犹欲拥护之,何其昧也。
某等以为,今日非改革无以救亡。方今种族昌明,民情可见矣。藉非国民主动,必不足以实行立宪;苟欲得将来之建设,舍现在之破坏,无他道焉。今足下居要位,执大权,其所以致此者,不过前倚荣禄,后倚庆邸以为援耳。足下才华卓越,高出同僚,犹依附草木,以致通显。公何委曲自苦,且亦不知黄雀在前,持弹者之日伺其后也。军营老散,足下为编练之;政治腐败,足下为争改之,竭尽愚诚,反丛忌谤。新军方成,兵权遽夺。履霜坚冰,足下曾一念及将来所有如何不测否耶?在昔伐越成功,伍员见杀;沼吴奏凯,文种受诛;刘项之胜负既分,韩彭之首领难保。人亦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古已如此,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足下欺倚以为建殊功,望奕祀。今足下位高招尤,后来祸福,诚未可料。
为足下计,与其?待罪,不如奋起求全,复故国之河山,造同胞之幸福,足下行之,直反手事耳。
忆昔法倡革命,实启民权;美苦烦苛,乃倡独立,造世英雄,华拿未远,某固不以庸庸厚福待足下,而以造世英雄待足下也。乃若以今较昔,烦苛逾于美国,专制甚于法人,炎汉声灵,淹然澌灭,如是久矣。即足下能享优崇,保富贵,伈伈伣伣,以待百年,而涂炭水火,普遍中原,足下一人笑而万姓哭,足下岂亦安乎?况复原鹿复危,城狐自舞,惨怀麦秀,将召瓜分,行使种族长沉,山河永碎,犹太往事,人所同悲。
公亦人类,应有感情,念及前途,杞忧何极!不忖(揣)冒昧,聊布区区,足下图之。
某谨白
那幕友看罢,觉这一封书,直是劝袁世凯作乱的,如何好给他看?但若要埋没了,又怕那些留学生第二次有书来时,提及此函,袁督必问及此函何往,这时如何是好?便候袁世凯回时,悄悄放在袁世凯坐处,默窥那袁世凯看书后的动静。
不想那袁世凯看了,沉吟一会,也并不将此函隐讳,却把来遍示幕友,并笑说道:“旁人见本部堂有点权势,也疑我久有异心,其实大误。某今日殆如骑虎难下,一切举动,诚有不得已者,旁人焉能知之?”说了,各幕友都道:“大人公忠体国,惟王爷所探知耳。”袁世凯一笑而罢。
惟袁世凯接得此函之后,自忖:“那些留学生,敢公然递函于自己,必自己举动令人有可思疑之处。因此要结庆王,较前更甚。”庆王又复深信他的,故于袁世凯无不言听计从。所以那些属员一望升官求保举的,都向袁世凯面前弄法。就中杨藩司见自己升任藩司已久,满望荐升巡抚,益发要巴结袁世凯。
但“金钱”两字,是那袁世凯向不惯受的,若单是礼物,也防不见得自己诚意。猛想起:“那姓袁的,年方强盛,后房姬妾,不下一数人,有是蒙古人女子的,有是西藏的,至于京中名优歌妓,色色俱齐。公余之暇,在后房中与姬妾团坐,弦管大作,实是一个风流跌荡的人。不如寻一个绝色的佳人献他,更留得永远的纪念。但各处佳人,都是他后房所有,只有苏州南妓,近来最为京中大员所赏识,就是王公贵胄,也趋之若鹜。凡是有声有色的南妓,一到京华,即艳名更噪。不如在苏州买一个绝色的,送到他处,不怕他不承纳。那时节袁世凯自然与自己为密切的交情。即那个妓女,得自己买得,转送上司,得做一个大员的姨太太,天幸得宠,自然又感激自己不尽。”便打发一个心腹的家人唤做杨忠的,携资到上海地方,访寻有声有色的名妓。
及杨忠到时,凡花天酒地及唱书的馆子,都蹑足其间,志在物色佳人。恰那日被朋友请宴,幸得那位朋友替自己唤了一个美妓到来陪局,唤做金媛媛的。上年花榜发时,早点过一名及第,艳名久著。及多长了一年,已届芳龄二九,更出落得一种风流态度,都道他到本年届开放花榜之期,他一定是个状元人物。不特仪容秀美,且长挑身材,修饰合度,唱老生喉,直像响遏行云,正是人间独一,天上无双。杨忠听他唱一会曲子,已觉神摇魄夺,更看他眉如柳叶,面似桃花,益发倾倒,便故意与金媛媛交欢。又忖他在海上,见过多少有名人物,自己向在北洋,却不曾留过声名于海上青楼,因此也恐金媛媛瞧自己不在眼内,便铺摆自己的声势,做什么优差,得什么上司眷注,说个不了。席散之后,乘着些酒意,与友人直到金媛媛的寓里谈天,先露些要携他从良之意,那金媛媛却不大答应。
杨忠见得诧异,次早把些银子打赏她的使唤人娘儿们,说明自己愿出重资,取赎金媛媛。那娘儿道:“此事恐办不到,因姑娘心坎上早有了人了。”杨忠道:“他眷恋的究是什么人呢?”娘儿道:“俺姑娘虽是一个青楼的妓女,但富贵官绅,却不大留意,因恐他后房七姬八妾,自己将来像冷守空帏一般;又说那些多没有思想,故反要喜欢有志之士,与那爱国的少年。
新近结交一个本地姓张的。他父亲开张了一间钱庄,年约二十来岁,月前方往游历东洋。大约下月回来,即要娶姑娘回去的了。”杨忠听得,不知那姓张的是如何人物,计不如拿袁、杨两位大员的名字,说将出来,夸炫他们,想得作一个大员的侍妾,料胜过跟随一个市侩,便对那娘儿道:“某此来却有点原故,因为北洋袁大人,要寻个有声有色的南妓。你试想,凡一个女子,能侍封疆大员的中栉,料他福气一定不浅的。某看金媛媛像有点根基的人,终不是久屈下流的,故看上他。不知他的意见如何?”
那娘儿听得,知道杨忠的意思来了,不如想条良计,赚他几块钱钞也好。便道:“金姑娘是高自位置的人,说话是不易得。今听老爷的话,料然在北方带有买妓的差使来的,待我们与老爷方便,周旋一二罢。”杨忠听了,觉娘儿说那买妓差使一句,不知他是有心说的,还是无意说的,说来实在难堪;但他竟有点聪明,竟探得自己意思。现在要靠他说话,倒不必怪他。便答道:“得你来周旋,想没有不妥。就此拜托拜托。”
娘儿道:“老爷还不知,我曾说金姑娘是高自位置的人,这会不合向他说话,只好向他的母亲商量商量罢。”杨忠大喜,心上正依赖那娘儿,凡那娘儿有求,无不应手。那娘儿是个乖觉的人,今天说有事要钱使,明天又说因那事穷得慌,早向杨忠弄了千把块钱到手里。只过了几天,没有实音。
杨忠焦躁,连催了那娘儿几次。那娘儿道:“今有句话,要老爷提拔。因妾的夫,现在家中没点事,官场里头,他还懂得些儿,总要老爷携他到北洋去,在杨大人跟前说句好话,好借一帆风,使拙夫得一官半职,妾当一力替老爷干妥此事便是。”杨忠道:“你何不早说,若此事弄妥,某尽有方法的。只是你在青楼地方做个使唤的人,你丈夫忽然做了官,怕传将出来,终做个笑话。”那娘儿道:“老爷你又来了,谁教人把密事传出去。妓女能做得官太太,难道妾的夫,就做不得官?只要秘密一点,没有做不到的。”杨忠答了声“是”。
那娘儿见杨忠应允,便在金媛媛的母亲面前,一力说项称扬,并言杨老爷愿出多金取赎他的女儿,这等说。凡女人那一个不要金钱的,何况青楼的鸨母!竟说合了八千银子,任将金媛媛取去。那娘儿却对杨忠说是一万金,中饱了二千,即行说妥。金媛媛却不大愿。惟那姓张的,却不能出那一万银子,实争不得气,没奈何,只请了姓张的来,眷恋一会,说一番诀别之话,盘桓了数天,然后向鸨母作别,忍泪与杨忠登程,并携娘儿作伴。杨忠并谓那娘儿道:“待某等先回北洋,诸事交割妥当,再唤你丈夫前往不迟。”便一齐附轮而往,直抵天津。
转至省会,见了杨藩司,把前事叙述一遍。
杨藩司大喜,便设宴款请袁督。席间先谈及风月各事,极力榆扬南妓之美,并说昨天由家人在上海,赎得一名到来,声色皆绝。袁督时已有些酒意,便问此南妓何名。杨藩司道:“就是花榜上著名的金媛媛。”袁督力言愿一听清歌,就唤媛媛出堂,在筵前作起弦管来。金媛媛唱了两出,声情激越,无不倾倒。袁督乘兴连喝了几杯,已大有酒意,力赞金媛媛不绝。
藩司道:“既是大人喜欢,明日当送到贵署去,俾得常奏清歌。”袁督道:“即是足下特地购来的,怎敢掠美?”杨藩司道:“本司籍隶江左,家中常有人往来,必经上海。若要再得美人,自是不难。今先将金媛媛送去。”袁督称谢不已,席散辞去。
次日,杨藩司送金媛媛到署中。正是其新孔嘉,凡公退之暇,即令金媛媛唱曲侑酒。更与杨藩司结为知心,便一力保奏杨藩司。恰山东巡抚出缺,便保他升任去了。那杨忠自应允那娘儿提拔他丈夫之后,今杨藩司忽然升任,只得仍对杨藩司细说。杨藩司怒道:“金钱还是小事,我只要官阶直上;若提拔一个青楼中人来做了官,怕不要被人参劾不止!这事如何使得?
待到东省,慢慢打算,目下也不消提了。”杨忠无语可答。那娘儿见杨忠应允提扰自己丈夫是假的,也不胜其愤,少不免在金媛媛面前唆摆泄气。
那金媛媛自进北洋督署后,初时还自过得,及一二月后,除了唱歌侑酒,便无别事,袁督又日劳于军国各事,只有公暇,令媛媛唱曲,余外都在上房太太及姨太太处。金媛媛自忖道:“袁督并不当自己是姨太太,只当是一个歌妓看待。”冷夜清思,时多愤懑,且举动又多拘束,较当年在上海青楼,大有天渊之别。更有时忆及张郎,此情更不可耐,加以那娘儿又时时在跟前絮聒,不觉怨气填胸,竟成了一病,日渐羸怠,竟致不起。正是: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陌路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争内阁藩邱击疆臣
谋抚院道台献歌妓
话说媛媛积恨成疾,日益樵悴,且自抱病后,除随行的娘儿伏侍外,更无人慰问。因媛媛进来,以声色为诸姬所忌,至是抱病,方冀其速死,因不特不来慰问,且时闻房外有讪笑之声。有消他旧客未忘,相思成疾的;有笑他红颜薄命,应受夭折的。媛媛病中约略听得,愤火中烧。那袁大人所以欲得美姬,只为清歌耍乐计,与少年多情蕴藉的,却又不同,故冷夜清思,益增愁恼。呻吟间,谓娘儿道:“妾向不以富贵关心,却被你们牵误至此。试问你得他好意,甘心掇弄,至今安在?”说罢不觉叹息。
娘儿亦无语可答。惟见媛媛口中咯血,沾濡床褥,那娘儿替为拂拭,不胜感咽。欲乘间告知袁大人,惟督署事烦,一日之间,半在客厅,要接见属员,半在签押房,画理卷宗,几无暇暑。公暇只在上房,又以太太、姨太太俱在,不易说话,娘儿也不敢前往报告。更有时因要政人京会议,恒三五日不回。
恰次日,那娘儿至门外,使仆人取姜汤,适袁大人自内出,那娘儿迎前,告以媛媛病将死。袁大人道:“我还不知。今适要人京会商大政,此时便要启程,不能再缓。汝先告美人,善自调理,我不久便回。”说着出衙去了。
那娘儿回告媛媛,那媛媛道:“嫁得一堂堂方面大员,所得亦不过日餐夜宿。若嫁了个平常土商,未必便饿死去。妾何辜以至于此!还怕珠沉玉碎,终无人知觉,亦将何用。”说罢,又复长吁短叹,咯出血来。娘儿慰藉了一番,终不能释。是夜,竟以咯血不止,面白唇张,奄奄一息。捱至五更时分,一命呜呼,敢是死了。
那娘儿到(此)时,追念数年追随,不觉感动,大为拗哭。
不得已,亦报知太太。适袁入京未返,太太念人只一死,亦欲从厚营葬。惟诸姨太太无不恨他,交相谗阻,只草草经理葬具,即逐娘儿出署。那娘儿愤极,欲寻杨忠告诉,奈杨忠已随赴山东。无可如何,只得略典衣物,自治行装,回上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