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升沉录 - 第 5 页/共 8 页

嗣得荣禄见过太后,已知前谕不是朝廷发出,荣禄即照复袁世凯。袁世凯听得,心中大愤,默念:“此事关系安危,怕别省督抚亦如直隶、山西一般,必坐取瓜分之祸。断不宜置之不理。”遂分电各省督抚,力言各国不易抵御,外人不宜残杀,并把日前的谕旨,不是朝廷主意,只出于端王之手,据实分告一遍。电中又请各省联合,筹一个保全的办法。   自袁世凯发了此电之后,先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大为赞成,次及湖广总督张之洞,亦以此策为是。因各省都得有消息,知道那时的谕旨,多半是端王的伪命,便由江督刘坤一、鄂督张之洞,依着袁世凯之议,往复与东南各省的督抚电商妥协。因当团党发作正在夏天时候,便订明自五月初一日以后的谕旨,一概不遵,各省都为允肯。   论起专制国的朝谕,谁敢违抗?一来因当时是个变局,端王无理,人所尽知;二来又自量不是各国敌手,除了端王、刚毅两人的妄想,都不愿轻易言战;三来当日刘坤一、张之洞,已算是疆臣中有点声望的,由他发起,自然乐从。于是江苏、安徽、湖北、湖南、山东、江西及闽浙两粤,各疆臣都电复允从。这叫做东南督抚同盟。一面与就近各领事订约,声明东南各省,照公法尽力保护洋人,各国亦不得攻击东南各省。在各疆臣固乐得如此,且以当时团党猖撅,残杀无理,各领事亦愿如此办法,因此便成了这盟约。   端王听得,也十分愤怒,但各督抚已联为一气,究不能奈得一个袁世凯什么何。惟有竭力鼓舞团党,好望杀退外人,自己就可以登其大宝,自无人敢来干预。因此更假托谕旨,颁发巨金,赏给团党。那些团党,见端王、刚毅为人,可以欺弄,一发残杀抢掠,反到端王府里报捷。端王不惟不责,反为嘉奖,弄得团党无法无天,更称什么大师兄呢,大仙姑呢,二郎神呢,也道是玉皇大帝命他下凡,扶清灭洋。更道服了灵符,焚了黄表,就刀剑不能伤,枪炮不能损。一派胡言,弄得端王颠颠倒倒,信以为真,便令内外各官员都要奖励团党。   因当时正是端王当国,凡在仕途中,那一个不讨端王脸面,以求早日升官?果然顺端王者或赏或升,逆端王者或杀或革。   凡是有一点官瘤的人,千辛万苦才得了一官半职,如何不畏端王的威势?故大半都是顺着端王,京内如在亲王载勋,镇国公载澜,大学土刚毅、徐桐,尚书赵舒翘、启秀,侍郎英年、徐承惺,府尹王培佑、何乃瀛;京外文武各官,如提督董福祥、总督裕禄、巡抚毓贤。后来更有一个李秉衡,自从由山东巡抚转任川督,因教案革职后,任为巡阅长江大臣。他恨外人甚深的,趁着端王排斥,故亦自讨奋勇,人京督兵。其余大小官员,附从端王、刚毅的,也不能胜数。余外纵不肯附从端王,惟是虽明知团党不是,亦不敢言他恶处;若是不然,那团党就或抢或杀,反道他是交通洋人的,端王总不根究,只是抢杀一次,奖励一次而已。   那时,端王、刚毅只道羽翼既多,指日可以取得大位,又以为团党真个是由天下凡,来扶清灭洋的,也信团党有飞天遁地的法术,指日又可以杀退洋兵,因此更为得意。不想团党用那些邪术,只能欺得小儿,实在没半点实际。那洋兵究竟是船坚炮利,所以先攻破了大沽口。提督罗荣光阵亡后,又攻破天津,及登岸以后,所向难御。虽有聂仕成一军,可能一战,但寡不敌众,况疲战之际,实难支撑得几时;且团党因毁拆铁路时,被聂军攻击,故团党亦恨聂仕成如眼中钉刺。是以聂仕成当与洋兵开仗时,反被团党在后路攻击,遂至腹背受敌,竟至被伤殒命而去。   自聂仕成亡后,更无一人是洋兵对手。那董福祥虽口出大言,但在京中围攻使馆四十多天,连一间使馆也不能攻进去,可知不是个战将。至于李秉衡,亦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实没一些韬略,因屡战屡败,已经自尽;若是直督裕禄,早先已殁去了。那团党固不能敌得洋人,只会杀本国的官吏而已。所以洋人联合八国大军,势如破竹,沿天津而进。自聂仕成殁后,既无敌手,直攻破了北京。   那时北京政界中人,凡从前趋附端王的,或逃或杀,也不消说。惟这场大祸,累及朝廷,洋兵既已人城,料必至玉石俱焚。况各国中,如德国愤恨钦差被杀,如日本愤恨书记被戕,总不免杀人雪恨;更怕连太后与皇帝,都不能了事。因外人虽知这场祸是端王、刚毅惹来,惟那里分得许多,眼见是朝廷袒团排外,杀戮洋人,如何恕得。因此太后也虑不能幸免,便与当时皇帝商量,离了北京,直望西方而遁。又以直隶与京城,也是紧要地方,只命些亲信大臣留守京城,又复命荣禄再任直隶总督,随后也除了讲和一策,更无办法了。   果然太后与皇帝出奔之后,各国即统军入到北京。太后奔到西省,只得令爵相李鸿章与各国议和,卒要赔了几百兆,又将纵团排外为首的大臣,尽法惩办了,方肯订立和约。遂把端王废为庶人,庄王及刚毅、赵舒翘,勒令自尽,澜公亦革职谪贬。除徐桐已故之外,如启秀、王培佑、何乃瀛及徐承惺与巡抚毓贤,也一概治罪。这都是后话不提。   且说和议既定,次年太后及皇帝方始回銮。既将祸首大臣治罪,自然将有功之人奖叙。想以当时各省督抚,全凭得东南互保,故得免外人分攻各省,论功以刘坤一、张之洞为首,就各赏了一个宫保衔;又想袁世凯一任山东巡抚,即力行主剿团党,又力陈团党不足恃,且首倡致电各省,不遵伪命,若当时政府里头听袁世凯之言,断不致有今日之祸,便将袁世凯从优奖叙。   自此朝廷也信任袁世凯,亦无人敢为袁世凯阻力,自不消说。恰可荣禄复任直隶总督,自从端、刚被罪,或革或杀之后,那李鸿章亦于和议后身故,只有荣禄一人,掌执大权。他一来是个贵戚,二来又是个相臣,所有从前端、刚大权,都落在他手上。他一发信任袁世凯。那直隶与山东,又是毗连之省,有事自然互相酌议,无不惟袁世凯之言是听。袁世凯又最能利用权贵,因亦深得荣禄之心。故更令袁世凯在山东改练新军。自是袁世凯声望日隆,虽是一个巡抚,权势在各疆臣之上。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及到了荣禄没时,遗折竟荐袁世凯一人,可继任北洋总督。那时朝廷早看重了袁世凯,又得荣禄保荐,就升授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自任了北洋之后,又有一番事业。正是:方为抚院巡东省,又补兼圻镇北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离东岛返国谒疆臣   入北洋督衙擒刺客   话说袁世凯既得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时正值与各国议和之后。各国鉴于团党之乱,仍驻军京津,防有再变。又将团党起事地方,罚停科举数年,各大臣亦无可如何。因京城既破,侥幸贻款赎回,如何敢与各国相抗?故差不多京中政局,也操诸外人之手。惟各国自此亦方针一变,因从前每多提倡要瓜分中国,到那时反说“保全中国”四个字,便各出外交手段,讨好北京政府,望与北京政府亲厚,好为索取权利起见。   就中单表俄罗斯一国,更为周到,没一点不向北京政府周旋。是以那时京中大员倒道俄国可靠,也有发再续联俄之说的。   因爵相李鸿章在时,亦曾与俄罗斯订立密约,道是清俄联盟,俄人遂乘机把势力布满东三省。本来这时看见俄人举动,自应有悔心,惟俄人把一片言说,称从前在满洲布设势力,只是不得已,为对付那一国起见,并无他意。又说这会欲助中国自强,又说要扶中国什么维新,种种甘言弄得北京政府里头神魂颠倒,大半是信俄罗斯真正可靠的。所以自京内至各省,都赞成联俄之说居多,更有些提议派大员使俄订立盟约。时俄使在京,更天天在总理衙门陈说清俄联盟之利,催促北京政府速派订议盟约专使。自京中传出消息,驻京各使没一个不知道此事,也有电告本国政府的,也有运动清俄联盟解散的,闹成一片。因各国正思索取中国权利,恐一旦被俄罗斯全数先得了便宜,自然不大满意,故各国当时十分注意此事。   及此点消息传到北京,就引出一个拒俄的义勇队出来。究竟什么唤做义勇队呢?因当时游学之风渐盛,都知道从前在中国所读的书无济于用,也转向外国求专门的实学。是以当时在日本留学的,已有万来人,个个倒知得列强大势,像俄国是靠不住的,都不主张联俄之议;又因当时俄人把势力布满于满洲,大有踞地要求之势。所以北京政府里头,才发这个联俄思想,实是巴结俄人,求他体谅的意思。故留东学生无不愤怒,就给这个团体,唤做义勇队,要来拒俄的。   不想自义勇队成立之后,竟触了清国官场所忌。因官场里头既有多数是赞成联俄,所以连清国驻日本的公使,也以拒俄义勇队为大大不然,又没有法子解散他,就发了个离奇思想:分头打电与北京及南北洋,道那些义勇队只以拒俄为名,实则革命为实,这等语。那时北京及南北洋的官场,接得驻日公使的电报,倒惊慌起来,因驻日公使电文中,更说那些义勇队,不久派人回国运动起事,借拒俄之名,好购运军火。故北京政府一发慌张,即电致南北洋各督抚,认真防察。惟东京学生凡入义勇队的,也源源不绝,任国内官场说他什么革命不革命,也总置之不理,惟赶紧办事,好组织完备,一面发电入京,主张拒俄。   看来这个义勇队,若问有什么效果倒也难说,只当时这民气实在可嘉。那日听得驻日公使电致国内政府,有名为拒俄,实图革命之语,并闻国内政府,已有电致南北洋防察。听了这点消息,就立时开个大会,要对付此事。大半也主张公举代表,入北洋谒见袁世凯,好表明义勇队的宗旨,兼陈联俄的利害;就会中投票公举,以得多数者即为代表。计当时得票多数的,第一是刘铁升,其次就是汤荣健,都是江浙人。因他两人,在留东学生会内是有点名望的,且又是发起组织义勇队的一分子,所以就举他两人。   那时刘、汤二人见是投票举了自己,也慨然不辞。以当时驻日中国公使有电在前,说义勇队是革命党,已有消息,由政府知会南北洋各督抚防察,又不知袁世凯为人,平日宗旨怎样,故此行是祸是福,仍不自知。那队中人数约有二千名,没一个不替刘、汤二人忧虑。惟刘、汤二人,一来已被举,不宜推辞以示畏怯,并灰冷各人之心,二来纵是危险,其极至于一死,究竟为国死的,也留个芳名。因此便寄死生于度外,就择日启程。   到出发那一天,义勇队中人又开个大会齐集,为刘、汤二人饯送,更有许多吟咏诗歌,以壮行色,也不能细表。刘、汤二人更登坛演说,道是自己此行,生死不计,总求与会诸君宗旨坚定,始终如一,勿畏谣言,自堕锐气。演说时,那一种慷慨激昂之态,座中鼓掌,声如雷动,无不感激。待刘、汤二人演说后下坛时,都一齐送至河干,揭帽举手作别,然后回去。   有旁人看着的,都道此学生很有点志气,亦为叹服。   单说刘、汤二人,乘轮直望天津而来,一路水程,无话可表。那日到了天津,二人先投旅馆住下,默念:“此次驻日清使既有电在前,说自己是革命党,论起袁世凯的地位,正象俗语说官官相卫,他只有袒护驻日公使,断没有帮助自己的道理。   但此行尽要见他,且要速见。若在天津逗留过久,必被他思疑,反疑自己不知运动何事了。”二人相商,意见亦同,故甫把行李卸下,即怀了名刺,直往督署而来。   时袁世凯亦得有侦探报告,说称刘、汤二人已出发来津,暗忖:“他两人正被人告他是革命党,今忽然敢来相见,纵未知他两人的学问何如,但他两人的胆识,已是可敬。”正要待他来见时,看有何议论,不想中国官场陋习,凡要谒见大员的,都要向门上递送封包,方为引进。那刘、汤二人如何肯行这贿赂之事?亦不懂得这个规例,故往见时竟被门上所阻,不替他传进。   他两人回来,即悟出这个原故,立即挥了一函,由邮政局递到直督衙里。函内大意,先诉说自己两人求见不得,更力说“自己万里归来,只为着国家安危大事,大人本该效吐哺握发之风,急于接见,何以堂堂兼析大吏,竞不除去门阍婪索的积弊,实非意料所及”这等语。又道:“日前驻日公使,报称我们是党人。若大人信这等言语,愿就鼎镬之烹,不宜以不见了事。”   种种词气,反打动袁世凯心坎。那袁世凯见了此函,反为感动,即戒饬门阍,于他两人来时,不要阻他。果然刘、汤二人次日复往,那门上含着一肚子气,与他递了名刺,即传出一个“请”字。刘、汤二人即昂然直进。那袁世凯早在厅上等候,即迎进厅子里,大家分坐。   袁世凯先说道:“两位在东洋游学,以现在国势式微,人才乏用,正望学成归国,好为国用。今两位不惜荒废上学时期,到来天津,究为着什么事?”刘铁升道:“学生们虽身在东洋,实心怀中国。因听得有联俄之事,故特来请谒,不忖(揣)冒昧,有句话要对大人说。”袁世凯道:“你们见得联俄之事,其利害究竟如何,不妨直说。”刘铁升道:“大凡两国联盟,总须势力相敌,方能有效。今俄强清弱,尽人皆知。俄人虽极意交欢,不过为笼络之计,好赚取利权。我若信之,即与联盟,正如引虎自卫。学生们正虑及此,故组织义勇拒俄队,正为此意。究竟实行联俄与否,请大人明言,以释下怀。他日鄙人回东,亦好对同学细说,免各人怀虑。”袁世凯听了,略为点首。   汤荣健又道:“一强一弱,既不能联盟,况虎狼之俄,尤为难靠。鄙人去国万里,不知真耗,乍闻风声,由忧致惧。故任何等谣言欲陷鄙人,亦不惜冒险来谒大人。倘有联俄之事,望大人奏阻,以免危亡,实为万幸。”   袁世凯道:“你们的义勇队,究竟预备作什么用法呢?”   刘铁升道:“学生早经说过了,此次俄人强在东三省地方,分布势力,以挟索利权。倘不得已,或致清俄决裂,我们义勇队即回国,愿为前驱。除此之外,义勇队更无别意。”袁世凯道:“很好,你们读书外洋,还不忘中国,实令人钦敬。惟联俄之事,不过官界里头,曾有人说及斯议,实则政府并无此意。且自问可以与人联盟与否,难道不知?故敢决联俄一说,必无实事,你们可以放心。至于俄人无理,目下只须平和以求转圜。   中国处大败之后,亦不容易与人宣战。你们游学外洋,既知关心祖国,自应奋力前途,学业有成,好归救国。故吾敢劝一言,因诸位此次在外组织义勇队的举动,最为官场所不喜欢,且谓诸位名为拒俄,实图革命。是两位此来,亦甚危险。本部堂纵能体谅两位,终不能掩别人之口。今本部堂已经说明,国家断无联俄之事,是两位尽可放心。望两位速返东洋,将本部堂苦衷,向义勇队内诸人解释,就将义勇队速行解散。此后惟尽力于求学,他日卒业归来,国家倚赖不浅。望两位思之。”   刘、汤二人听罢,觉袁世凯此言,实一片苦心,似不可过违其意。刘铁升说道:“鄙人等组织义勇队,原为拒俄而起,既无拒俄之事,定当解散,不劳大人费心。”汤荣健道:“大人洞明列强大势,联俄之议料不主行,惟北京政府里头,只怕欲图苟安,以联俄为可靠。恐此议终未寝息。请大人具奏,陈明利害,力图自强,勿以与强国联盟为可靠。实国家万幸。”   袁世凯听罢,点头称是。   刘、汤二人,即欲兴辞,袁世凯又留谈一会,并设宴款待刘、汤二人。时刘、汤二人见袁世凯如此相待,不胜感激。刘铁升更自忖道:“此次回国,因驻日公使报称自己是革命,方以此行为一分危险。今袁世凯如此,实出意料之外。但他日返回东洋,有什么凭据,可以令人见信是见过袁世凯呢?”想了一想,却生一计道:“鄙人此来得大人剖心相告,又令回东后解散义勇队,鄙人无不遵命。惟何以得;东洋诸人见信?恐反谓鄙人等回国一行,即变了初心。在鄙人被疑不足惜,恐于解散一层,反生阻力,是辜负今日大人的盛意了。故敢请大人发给一函,给鄙人携返东洋,好劝同人解散。因苟得大人一封书,一来见得鄙人等确实见过大人,二来国家并非联俄,此言确为大人所说的,见不是鄙人等说谎,较易令同人见信。不知大人以为然否?”   袁世凯听到这里,已知刘铁升用意。但发一封书劝解出洋学生,亦未尝不可,因此满口应承。刘铁升及汤荣健二人好不欢喜。少顷,置酒人席,袁世凯居然以客礼相待,让刘、汤二人坐客位。二人正谦让不已,后见袁世凯出于至诚,又被强不过,只得就座。袁世凯即坐了主位,随举杯相劝,席间谈论时务。因那时袁世凯正在增练北洋陆军洋操队,躯刘铁升、汤荣健都是个留日武备学生,不久卒业的,也向他两人询问东洋军政。他两人一问一答,口若悬河,袁世凯甚为敬服。却道:“中国人才缺乏,正在需人而用,且自经过甲午、庚子两场战祸,一切军队遇着洋兵,即望风而溃。今两位有此学问,他日学成卒业,学问必更为超卓,将来治军,实是国家之幸。”刘、汤二人齐道:“鄙人只初习皮毛,不过既辱明问,聊以塞责,不图大人过奖至此,实在惭愧惭愧。”袁世凯道:“不是这样说,你看鄙人仅练三两镇陆军,尚须聘请外人来做顾问。若中国早见过外人军法的,像两位学得专门,何至惜才异地。今见两位高论,更信专门实学是紧要的。若是不然,像从前在弓刀石头里挑取将官,或是因军保举营插个名字,得点门径做到提镇,就出来带兵,也说是什么宿将,怪不得甲午年间,一见阵战,总不是外人敌手呢。故本部堂并不是过奖两位,还望两位不要自弃,须勉力前程才好。”二人听了,更为感激。又向袁世凯询问北洋现在练兵的情形,整整谈到夜色迷檬,方才别去。行时,袁世凯又嘱刘、汤两人明日再来,二人唯唯应诺。   次日即不敢不往。不想袁世凯早已等候,先唤了一个新军营中的统领到来,令带刘、汤二人往看北洋的新军,并说道:“有什么不完全,叫他两人指示。”他两人益发谦让不敢当。   果然随了那统兵官前去,把北洋新军看了一会,然后回转督衙里,袁世凯再与谈论陆军一会而别。次日刘、汤二人,即辞返东洋而去。   因自驻日公使报称义勇队全是革命党的作用,偏是义勇队举了代表人回国,那袁世凯不特不加罪他,还与他一力周旋,以殊礼相待,倒见得诧异。于是有疑袁世凯立心不轨的,有疑袁世凯怀了异心,故先收物望的,不一而足。第一那些宗室中人,一来见袁世凯兵权在手,已自不妥;二来又见这会举动,明明报称是革命党的人,反与之来往,更没有不思疑的。袁世凯也统置诸不理,惟极力反对联俄一说而已。   且说刘铁升、汤荣健二人回到东洋,那时义勇队中人,已先后接刘、汤二人的报告,知道见了袁世凯,又知道他搭那一号轮船回来。故俟轮船到东之日,即邀齐同人,假座酒楼,开个欢迎大会。即派多人到码头相接,一直迎到酒搂里,大家出来握手为礼。一则以谣言盛兴之日,方称自己同人是革党,刘、汤二人毅然前往,已属可敬,又幸得刘、汤二人平安回来,自然欢喜。故刘、汤二人到座时,即一齐鼓掌,声如雷动。随请刘、汤二人将回国所办的事项,登坛布告与同人知道。然后次第演说,都是解释袁世凯所称并无联俄之事而已。自此,义勇队虽不十分解散,然不像从前愤激。   后来联俄的风声,亦渐寝息。其故不尽关于袁世凯不赞成,因联俄之议,是王之春提倡最力的。那王之春是曾经使俄的人。   他在广东藩司任内时,俄皇尚为太子,来游时,曾与王之春款洽。故王之春一力主张联俄,以为可靠。奈国民中没有一个赞成,反恨王之春入骨。就有一班人,组织做暗杀党,要把议联俄的人,尽数以暗杀对待。那时就有不分皂白,以为王之春提倡此议,其余北京政府及北洋大臣,都主张实行此议的,便分头去干暗杀之事。所以王之春在上海金谷园酒楼,就有被万福华行刺不成的事。后来把万福华审讯,在租界监禁了十年。惟此时,自王之春遇了这一场事,就没一个复敢提说联俄的话。   这都是后话,不必细表。   单说当时那班做暗杀的,也不止要谋王之春一人,因为纷传袁世凯亦是主张联俄的人,就有一人唤做贾炳仁的,担任谋刺袁世凯的事。因当日俄国虚无党之风最盛,自此风流入中国,凡是尚游侠、轻性命的,都乐于此道。以为暗杀之举,一来可以警惕专制的权臣,二来可以博自己的名誉。那万福华、贾炳仁,就是这一辈。那日,贾炳仁取道直往北洋,满意一到成功,不负此一走,不想事未干出,竟在督署上房,被衙役窥出破绽,就不幸失手,也被拿去了。正是:欲图暗杀轻身去,转被疏虞失手归。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纵刺客赠款南归   对强邻观兵中立   话说贾炳仁既担任前往行刺袁世凯,因什么事未干得来,就要失手呢?却为贾炳仁平日只是凭着一点愤烈之心,只愿把性命相搏,至于如何方能刺得袁世凯,却不曾计算;且直隶总督衙署森严,贾炳仁本不曾进去过的,如何能近得袁世凯?所以担任此事时,虽一团热心,及到中途,颇觉有点难下手之处。   因此忖道:“如事做不来,就牺牲了这条性命,实在可惜。若是到此时便反悔了,实惹天下人耻笑,这样就不是大丈夫所为。”想到这里,即无退志,便鼓起余勇,直望天津而来。   因直督衙门,却有两处:半年驻于保定,就有半年驻于天津。那时直督恰可驻在天津地方,故贾炳仁到时,先在天津拣一间旅馆住下。心中正计算如何方刺得袁世凯,满意待他出衙时,迎面用手枪击他。想自己是曾经练过手枪的,准头命中,颇信得过。且除了枪击,就没第二个法子能近他身边的了。正想象间,忽闻金锣震动,呼喝之声,灌彻耳朵里。正问店中小厮是什么事,那小厮道:“并没别事,不过北洋大臣往租界拜会领事府,今欲回衙,经行此地的。”   贾炳仁听了,就起身向窗外张望,早见那一顶八抬大轿子,已经过去了,心中却道:“可惜,可惜 !”又忖道:“自己若早到一天,打听得他往租界会客,今天就可干自己的事。今他过时,方知道是他经过,一点事也没有预备,亦没分毫布置,却行刺不得。今失此机会,又复待下次了。”嗟叹了一会,一宿无话。   次日即出外游行,欲打听袁世凯再于何时有事出衙。不想两三天总没消息,心上已不胜懊恼。那一无清早起来,旅店里早有红单派到,直督袁世凯因感冒告假,一月不理事。贾炳仁看了,心中顿吃一惊,因自己所要干的事,实不能告人,若在天津居住过久,必要动人思疑。今直督又告假一个月,想这一个月内,袁世凯必然不出衙门,怎能行刺得他?若再过一个月,盘川固然用尽,且恐误了事,如何是好?左思右想,计不如谋进督署,好亲自刺他还好。想罢,便拿定了这个主意。原来贾炳仁却有一宗绝技,凡文人志士,罕能做到的,却是飞檐走壁,上高落低,颇为矫健,故决意先进督衙,踏看地方,到次夜即行下手。且刺人者,用刀较用枪还有把握,所以贾炳仁就转这个念头,早拿定主意。   那日等到晚饭后,折到督衙左右,往往来来审视了一会。   只见督衙后壁,紧贴一间民房,却是营小贩的。时已入夜,各家都已闭了门户。是夜又值一月将尽,月色无光,更有微雨,路上行人绝少,贾炳仁便欲纵步跳上那间民房,然后转登督署。   忽见一个更夫击拆前来。贾炳仁恐为所见,却闪过一旁,让更夫去远后,走回那间民房附近。见侧边有一条石基,就踏上石基之上,翻身一纵,已登上瓦面。不想为时尚未夜深,那间民房内里,那些人还未睡着,听得瓦面响动,早已大声呼唤。   贾炳仁恐惊动别人,先闹出事,就不动声息,急折上督署后墙,却沿墙而进,已到督署上房瓦面。从窗口向下面一张,觉外面隔一道天阶,直出就是签押房。惟天阶上面,统用铁枝遮绕,颇难以下去。但见上房内,有儿个妇女还围在一张桌子上打麻将,旁边立着几个丫环递烟。那时国有微雨,上房内无人出进。贾炳仁却伏在瓦上蛇行,直过前座瓦面,再向下张望,正是签押房地方。只见袁世凯在灯下阅看文卷,旁边立着一个跟人。   贾炳仁看得清楚,觉此时下手最好。但各处天阶,俱用铁枝支搭,以外就有门户,俱已紧闭,反觉无从下手。心中自恨失此机会,计不如明晚再来,带些镪水,把铁枝弄折了,直下去取他一命,实在不难。想罢,便想仍沿旧路回,至那间民房瓦面上,然后转下来,已是二更有余,还亏没人知觉。回寓后,只托称游行街上才回。过了一夜,次日即购买镪水,预备晚间所用,惟望这一夜天仍有雨,好便于干事而已。   不提防自前一夜,贾炳仁纵上那间民房之时,已惊动内里的人。次早即探着瓦面,觉墙上尚有些脚印。况跳上之时,用力不免过猛,已把几块瓦踏破了。看过脚迹,直望督衙而去,心中益发诧异,少不免把此事对邻人及亲朋诉说。恰督衙那位伙夫到来,都是平日会谈惯的,就对他说及此事。那位伙夫记在心里,却回衙中将这一件事情报告。就由督署巡捕踏勘了一回,忖度此人登督衙瓦面,究有什么用意,料他次夜一定再来,即密嘱手下各人,分头伏在瓦面上窥探。   贾炳仁却不知道已经泄漏了事情,只等到夜分,依旧前往。   是夜路径较熟,直踩到签押房瓦面上,不想早被巡捕各人见着,却把暗号传告手下,即一齐动手。你道贾炳仁一个人如何走得脱?即被衙役拿下,急搜身上,并无一物,原来贾炳仁见衙役来捕时,已把镪水及小刀,概行丢掉去了,只道衙役搜不出凶器,也不敢(致)有什么大罪。忽闻一人呼道:“这里遗下有一把刀于呢。”贾炳仁听了,即知道被他们搜出利刃。自己所谋的事,料不能不认。当下即由差役押贾炳仁下来。那些巡捕已当这件功劳,料然不少(小),乘夜报知袁世凯,报道是拿了刺客了。   袁世凯听得,想了想,即令巡捕官独自进来,问个备细。   那巡捕官便把先一夜看出形迹,是夜派人侦察,当场拿获,便拾得利刃一柄,从头到尾,诉说一遍。袁世凯道:“既是如此,倒是你们小心可嘉。但此事总要秘密,不宜传出外人去。外人言三语四,弄得城中不安静。怕那时更有宵小之徒乘机教做谣言,不免居民皇皇,反为不美。你且退下,不要张扬。便是别人问起,只说没有这等事罢了。”巡捕官说一声“卑职知道了”   ,即退出来。   袁世凯令带贾炳仁进来,令将他身上搜过,并无凶器。即令各人退出,独自讯问那贾炳仁。时贾炳仁自忖被拿后,必不能免于一死,因是当场捉获,更搜得凶器的,还有什么可说?   只得立实主意,直供不讳。因此,到时立而不跪。袁世凯亦不强他跪下。那袁世凯道:“你独自一人,身怀利刃,到本衙瓦面上,要干什么事?”贾炳仁笑道:“自然是要来刺杀你的。   又何必多问?”袁世凯听了,登时面色一变,却道:“你好大个胆子!你既谋刺我,这罪案非同小可,你还敢直说出来么 !”   贾炳仁笑道:“好大个人物,还说这些话!原来不值我一刺的。   须知谋刺你的事,我有胆子要干得来,难道没有胆子说得出。   若说句话还不敢,尚讲什么实行呢 !”   袁世凯此时觉此人好生奇异,便问道:“你究是姓甚名谁的?”贾炳仁道:“我是姓贾的,名唤炳仁。今既被拿,欲杀便杀,还端详名字做什么?”袁世凯道:“父母生你,本望你有点成立的。你要干这些事,难道不畏死的?”贾炳仁又笑道:“我畏死便不来了。”袁世凯道:“你同党有若干人呢?”贾炳仁道:“总不能说得许多,只各干各事罢了。”袁世凯道:“现在来谋我的,又有几人呢?”贾炳仁道:“一人制一人,那消许多,只我一人到来,要干此事。今我既不幸被擒,只合杀我一人,不要株连别个,致为我一人累及无辜。”袁世凯道:“你还有点仁慈的心。但我有什么不是,却要来杀我?”贾炳仁道:“方今公理渐明,若那些只图高官厚禄,拥护一姓专制的君权,不谋国民平等的权,不还国民自由的福,是专制的民贼,我们便要杀他。”袁世凯道:“这样,内而北京,外而各省,凡在仕途中的,倒(都)要刺杀了。试问你们又那里刺得许多?”贾炳仁道:“愈执大权的,愈要先谋杀他。大人官镇北洋,握几镇兵权,若是念及国民,那一事干不得?你还只是随众浮沉,怕中国里头要杀大人的,不止我一人了。况新近发现一点事,大人的宗旨必要误国害民,大人想还记得。   袁世凯听到这里,反惊诧起来,口呆目定,好半晌方问道:“本部堂什么误国害民?新近发现的,又是什么事呢?”贾炳仁道:“大人真个不知么?现在政府里头,主张联俄,那个不知道是王之春提倡,你来赞成的?大人试想,俄罗斯是什么国?   既分割了波兰,又欲分割土耳其,近来蚕食蒙古,虎视满洲,狼子野心,还要与他联盟,正如引虎自卫。故先要谋刺王子春与你两人,好绝后患。”袁世凯听了,笑道:“你不知东京拒俄义勇队曾举代表来见我么?我那有主张联俄这等下策!我初只道你是有点见地的人,不想道路传言,就信为真,致自轻身命,冒险来干这等事。”说罢反大笑不已。   贾炳仁看了,也感触起来,暗忖:“袁世凯这人好生奇异,若别人做到总督地位,那个不小题大做,要杀人示威?今自己要杀他,又是当场捉获的,若在别人,无有不把极刑来处治自己的道理,他偏有一番说话,与自己面谈。我要杀他的,他不以为仇,反如此谦虚,实在难得。料他必有个深意。看来又不免要误杀他了。”想罢,即道:“大人既不是主张联俄,是我的错疑了。但错疑了联俄的人,也没有错骂那专制的民贼,我这点心却不易解的。”说罢,复仰天哦道:炸药轰开新世界,狂澜倒尽逆潮流。   此生羞读支那史,有几男儿识国忧。   袁世凯听到这里,也不免感触。细看那贾炳仁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却肯如此冒险,料他都是革党中人,要学俄罗斯的虚无党,来做暗杀的无疑了。细想他又像刘铁升、汤荣健之流,有点志气,亦有点胆量的,倒又可敬,就真诚说道:“本部堂说不是赞成联俄的,你有怀疑没有呢?”贾炳仁道:“这都难说,因我平生将己比人,向不好说谎,就向不疑人有说谎的,且我不曾把假话说来。若大人做这个地位,还说假话,就出人意外了。”袁世凯道:“本部堂今把你省释回去,你却怎样?”   贾炳仁又笑道:“这更是笑话。大人方问我同谋这件事的有若干人,还怕要株连党狱是真。我却是当场捉获的,大人如何肯放我?今我再实说,这件事只是我一人干的,不要再起株连,只望大人不加严刑责供同党,令我认供便是万幸。若说纵我回去,如何敢作此梦想?”袁世凯道:“本部堂若要株连时,早把你发具严讯了,你明明说各干各事,谋刺专制民贼,可知你党中不止你一人。但今不必多说。本部堂实借你的愚莽,又怕你的凶狠,只还敬你的胆志。今实在说,本部堂要捎捎释你回去。不要把此事张扬出来。但你被释后,要作如何举动,不妨实告。”   贾炳仁这时,觉袁世凯此话,真是开诚布公。料他真别有深意,这样如何好负他?因此直说道:“我被拿时,本不望有再生之日。惟若得邀大人高量,惮得重生,这点私恩,却不能不念。惟我宗旨不能改变,只自悔学问未优,作事不密,既已被捕,又靠省释于人。此后惟有埋名隐姓,老守田园,不复问天下事罢了。若感私情而变初心,慕势利而受驱策,是某所不能为也。”袁世凯道:“古人说得好,道是‘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又道是‘士各有志,不能相强’。足下此言,实如披肝沥胆,令人敬佩。但足下言不愿受人驱策,难道本部堂除了足下,就没人使任不成?总而言之,本部堂之意,务欲成全足下,万勿以他意生疑才好。”贾炳仁道:“大人之言,亦是实话。惟欲成全于我,敢问大人所以成全之道。莫不是听某一言,有感于心,故改念为国民造福,以成某之志乎?抑以某此来,甘蹈白刃,为聂政、荆卿之所为,今已被擒,故欲先杀吾首,使吾如荆卿一般,传之后世,因以成名乎?若是不然,有何成全之法,务请大人明示。”   袁世凯笑道:“足下所言皆非也。本部堂所处地位,不能行足下之志。故目下与足下宗旨不同。若谓必杀足下,然后足下成名,又万元此成全之法。昔张良矢志与韩报仇,终轻举妄动,而无济于事。本部堂虽不能比得秦皇,惟足下究与昔日张良相仿佛。故所谓成全足下者,亦如黄石公之成全张良而已。   本部堂虽无张良之才,但足下既怀救国大志,惟以血气用事,像东(朱)家郭解一流,究是没用的。是以本部堂决意将足下省释。此后望足下奋力于国家,仍须光明正大,若区区求刺刃于个人,事本无补,且足下纵轻于一死,试问足下有若干头颅,有若干性命,能死得若干次?若小用其才,自轻其命,此匹夫匹妇之气,若有志国家者可不必为。足下以为然否?”贾炳仁道:“大人既国土相许,那敢不勉。总而言之,大人行大人之志,某亦将有以慰大人成全之苦心也。余外倒不必多说。”袁世凯听罢大喜。   是时,已谈至深夜。袁世凯乘夜再传巡捕来见,密地再瞩咐道:“今日之事,千万不要传说。且此等事若太过张扬,反使鹤唳风声,愈为紧急,只可作为没事的,任他自兴自灭,较为上策。若是不然,要做打草惊蛇,怕暗杀之风日盛,连那些桀骜之徒,反要牺牲一命,从这里博个声名。那时刺客日多,只怕拿不胜拿,捕不胜捕了。”   巡捕听罢,只是点头无语。因袁世凯之言,他既不敢违抗,惟自己以为拿了这个刺客,当是一件绝大的功劳,好谋个奖叙,今袁世凯独不要张扬,这场保举,定是没望了,故此更不答话。   袁世凯默会其意,即说道:“论起这件事,都是你一片心,实在可取。今本部堂纵不把此事再提,将来必寻一个机会,好提拔你,以作勉励,你尽可放心。即衙内各人,你也提点他们,不要多说。你们既尽心衙内各事,本部堂自然有主意的。”那巡捕听罢,方诺诺连声的去了。   袁世凯即转回上房,拿了二千银子出来,全是西国银行的银票,即对贾炳仁道:“今有银子二千元,本部堂要送给你。   你明早速离此间,不要逗留。你拿了银子,若要归守田园,不问世事,尽可过活得去;若有心国家,就拿这些银子往外洋游学,他日成功,尽多合用之处。但须知丈夫做事,要正正大大,磊磊落落,不要徒轻性命,像那愚夫愚妇以死为荣,实不足取也。”说罢,即将银子交给贾炳仁。那贾炳仁一力坚持,口口声声说:“得留残生,已是万幸,再不敢领此巨款。”惟袁世凯苦苦要赠他,并说:“这二千银子虽少,正所以成全你一生事业。”贾炳仁被强不过,方才受了。并道:“某以血气用事,今番所遇若不是大人,恐今日在狴犴中,明日即登断头台上了。”说罢,无限哀感。袁世凯复勉励一番而别。   自此,直督衙中都不提拿获刺客的事。只自贾炳仁被获那一天,传出之后,所有天津一带也哄传了,都欲听候着此案怎样办法。初时报纸方传遍了,过了两三天,竟绝无消息。有与督衙员役认识的,也来问及此事,倒答称是假的。过一会,渐渐不提,便当此是真正误传的了。   话休絮烦。单表当日联俄之议不成,俄罗斯已知道北京政府里头,用阴柔笼络不得,便欲用那强硬手段。因自中东战后,俄人恃着首倡仗义,替中国争还辽东半岛,所以索得旅顺租界及东清铁路,又借保护铁路为名,在满洲派驻护兵。   及庚子之乱,和约既成以后,北京政府本与俄国订明,那铁路护兵分三期撤退。到那时,俄国竟要违约。因他要寻东方根据,正欲借撤兵之名,多索满洲土地权利。不提防北京政府,又因国民纷说拒俄,所以只催俄人遵约撤兵,绝不敢割让权利。   俄人老羞成怒,不特不撤兵,反调护兵踞了奉天省城。经将军增祺再三诘问,俄人反怒增祺多事,也把增棋将军拘囚去了;更在清国陵寝地方移作兵房,百般欺藐。任清外部如何交涉,俄使总是不理。那俄人真是目无清国,以为可以任意占领。不料竟激怒了日本政府,因日政府前时已索得辽东半岛,忽被俄人强夺了去,一来畏俄国强大,二来与中国疲战之后,自不敢再惹俄人,是以隐怒,只与俄人订约,言明自后大家不得占取辽东,计前后隐怒十年。   日政府早料着与俄人终有一日要决裂的,就养精蓄锐,储蓄财政,增练水陆人马。又虑俄国地方寒冻,日兵知将来捱不得,故又在北海道练了一支奇兵,专能耐寒的,正要寻个机会,与俄人开仗,好雪从前殄夺辽东半岛之恨。恰可俄人踞了奉天,大背前约。北京政府无权无力,竟奈不得他何,日本政府就执前约,向俄人诘问。一面电令驻俄的日使,与俄政府交涉;一面又令外务省,与驻日的俄使交涉,要俄人退出奉天。不料俄政府全不以日本为意,且占踞奉天这件事情,论公理与及约章,固对不住清国,又对不住日本,本无言可答,惟有自恃强大,以为日本断不敢与自己抗争。故于日本政府所有照会诘问,只是支吾答复,弄得日本国民个个激愤。   日政府见民气可用,况又积十年来与俄国相仇的,今见俄人答复,绝无要领,料知一定要战,便外示和平,使俄人不做准备;且知俄国西怕利亚铁路,只成了单轨,远兵运粮,仍属不易。怕将来交通日便,更难与俄人开战,遂决于此时见仗。   躯俄人不以为意,益发示以畏战的形色,因国民愈愤,更把议院解散了。俄人因此更信日本真无战心,是以一切东方军备,只随意敷衍。   时北京政府因俄人不退,正望日本与俄人开战,故暗向日政府怂动,并愿合兵。惟日政府细付:“清国实是不能战的,若与之合兵,胜时便是两国破俄,不见得自己本领;若不幸致败,更以两国相合,且不能敌俄,更为失羞。至于日胜清败,俄人必单趋海国一面,更难以兼顾。”故一意不要清国帮助;即力清清国,如日用开仗时,务请清国守严正中立,不必与及战事。那清政府见得不要自己出兵,更为得法,自没有不愿。   果然,日政府最后发一道文书交给俄人,只让俄人把北满洲收为势力圈,要任日本处置朝鲜的事,又要俄人退出南满洲,限俄人四十八点钟回复。不意俄人实不自量,并欲鲸吞朝鲜,到期仍支吾答复日本。日皇便立刻复集议院,立时开仗。因清政府以有言在前,要守中立的,到这会自然宣布中立。恰那直隶地方,正与战地为邻,故这个严守中立的责任,又在袁世凯身上。正是:任把东辽开战务,反安中立作旁观。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论中立诸将纪功   兴党祸廿人流血   话说当时朝廷既宣布中立,就颁行各省筹备防务,要守严正中立,免为日俄借口。一来防各省内乱,乘机泄发,二来又防两国交战,必有一败,也防败兵阑人中立之境。因此之故,直隶一省是个紧要的去处。因直隶与奉天本属毗连的地方,那一国败时,最易阑入的。恰袁世凯正任北洋直隶总督,这个严守中立的责任,正在他身上,比别省督抚更自不同。那袁世凯一面人京,与军机中人计议,又经召见过,由朝廷询问中立政策。袁世凯早把胸中算定的,奏对过了,然后回任办事。还幸当时已练成新军洋操队,足有四镇之多,计不下四万余人,都是参仿德国与日本的陆军制度练成的,又经聘任日本军官做顾问,训练了多年,尽堪保卫地方,不似从前军队的腐败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