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升沉录 - 第 4 页/共 8 页

且说侍郎张荫桓自从经过一场党狱,用去三十万金,博得徐桐奏复时有“似非康党”四个字,免过了一时。只是心中仍天天悚惧,故一切事情,还小心翼翼。惟是他有三十万巴结徐桐,那些穷鬼京官,见他有这般财力,总不免眼红眼热,因此又不免为人所嫉。偏又合当有事,他的儿子却与荣禄的儿子为争赎一个男妓,起了酸风。因荣公子争不到手,被人落手抢先携赎去了,好不愤怒,总不免迁怒张荫桓,就在荣禄跟前搬演是非。那张荫桓亦是有心计的人,自免祸之后,早送些礼款,与荣禄拜了把。奈总敌不过荣公子天天在荣禄跟前皆他短处。   那些要奉承荣公子的,都随风所向,说张荫桓是康党,不过被他瞒过一时而已。荣禄初时犹在半信半疑之间,及后北洋幕府中人,更说张荫桓每说夸大之言,说荣中堂明知他是康党,不过外交需人,不得不用他。这样说,好像没了他,就没一人懂得交涉的。左讪右谤,弄得荣禄不得不怒,就立刻奏参张荫桓革职,听候查办。这时荣禄盛怒之下,没一个敢替张荫桓说话。又不免有些落井下石之徒,纷纷递折,好证成他的罪案。   至于由两榜出身的人,往往十年不迁一阶,看见张荫桓以吏员出身,做到这个地位,总要眼红眼热,又来递折,要帮同推倒张荫桓,才得安乐。故张荫桓在狱里,差不多要定个死罪。张荫桓自知无法,想起袁世凯这个人,是他做道员时也与他论交的,他又是荣禄跟前最能说话的人,就托家人往寻袁世凯,求他在荣禄之前,替自己说项。   只是袁世凯暗忖:“这案是荣公子弄来的,自己若替他说时,必失荣公于之意,于自己前程着实不便。”但一来念着荫桓交情,二来此案不应办得这般重。惟有先见荣禄,看他意思如何,方好进语。那日便叩见荣禄。相见时,只先说些闲话,惟荣禄已先说起张荫桓一案,袁世凯乘机答道:“张荫桓与康无谓本是个同乡,也不免有点嫌疑。但细想起来,他没有什么要靠那姓康的,恐未必党于康逆。只是他做事向不大检点,也就可惜了。”荣禄听了,也不答,只点点头。   袁世凯辞出来,一面暗使人报知张荫桓,只道可替荫桓解释。不想参劾荫桓的多,谗言又众,荣禄没奈何,只免了荫桓的死罪,仍发往新疆,交地方官看管。及荫桓出发那一天,总没一个同僚敢到车站相送。那袁世凯总自问不过,因救他不来,他今日充发,也不能诈做不知,便赶至车站,见了张荫桓,少不免慰藉一番,力把自己在荣相跟前说的话,细诉一遍,并道:“不是兄弟不说,总是荣中堂盛怒之下,总说不来罢了。”张荫桓道:“兄弟怎敢怪老兄,只是运命不济,该受这劫。不致作断头之鬼,已是万幸。”随又叹道:“不想做官数十年,乃有今日。”说罢,触起前情,也洒出几点老泪。袁世凯道:“老兄只管放心前去,待荣相怒气一过,兄弟必乘一点机会,替老兄说情,包管没事的。”张荫桓不胜感激。大家谈了一会,袁世凯复极力慰藉,然后握手珍重而别。正是:自古人情多冷暖,从来仕路易荣枯。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蓄异志南省括资财   勘参案上房通贿赂   话说张荫桓发往军台之后,袁世凯也以知交在前,不能拯救荫桓为憾,只道私送一程,也表自己深意。不想端王仇恨张荫桓,较诸荣禄尤甚。你道什么原故?因荣禄仇恨荫桓,不过一时之气;若是端王,更暗中鼓舞,实欲惜荣禄的手要杀他。   听得袁世凯替张荫桓向荣禄处说情及往车站送行一-事,心中直怒不可遏。原来端王平日最仇恨西人,大凡说到“西法”两字,已如眼中钉刺。自康无谓闹出这件案情之后,引得京中红顶白须之徒,也有个颠颠倒倒的,因此越加仇恨。   凑着那张荫桓是天天讲外交的人,更触端王之忌,那日把荫桓充发,方恨不能把来杀了!忽然听得袁世凯替他说项,又送他行程,如何不恼?便请那刚毅到府上商议道:“孤自从得儿子立作大阿哥,本不久要做太上皇的,你道京中官僚,那一个不畏忌?那张荫桓,是与康无谓同一路走,正是死有余辜。   偏那不识好歹的袁世凯,还与他说情免死,实在可恶。孤要奈何袁世凯,奈他在荣禄手上。那荣禄是太后的侄子,正在得权。   孤若与荣禄相斗,只怕触怒太后,连我儿大阿哥的地位也不稳。   你道有什么法子呢?”刚毅道:“这话很难说。想在下前者召见之时,因太后要升迁袁世凯,在下恐失太后之意,故不敢说他坏话,只称袁世凯是好的,奈北洋用人紧要,不宜他调。这等话实是阳为赞颂,阴为阻挠,故太后易于中计。若说到荣禄的坏话,自古道:疏不间亲,卑言不高。在下固无此力量,就是勉强说来,反露出破绽,于事有碍。王爷总要见谅才好。”   端王道:“俺的儿子虽然是大阿哥,将来尽要登位的,但俺自下只望早一点于执权。今不能奈何一个袁世凯,可就难了。”   刚毅道:“我们做事尽要顺着老太后,才易得手。你看六十五六岁的人,差不多像风前之烛,到太后殁时。却再商议。”端王道:“我的儿子不是太后殁了就做皇帝的。尽待皇上百年之后,这时俺也老了,留落儿子,也不知别人如何摆弄。怕将来被袁世凯那厮得权,他目中还有我么?”刚毅道:“不是奈何袁世凯不得,但俗语说得好:不着僧面着佛面。只为荣禄还在,若有什么争执起来,总令色太后过不去。到那时,怕反把我们的事弄坏了。王爷不可不计较。”端王道:“老刚,你也说得是。但荣禄目下已与俺有些意见,怕在太后跟前摆弄起来,连俺儿子一个大阿哥的地位还站不住呢。故目下总要想点法子才好。”刚毅听了,翘首搔耳,半晌才道:“这等法子。也木容易。”   端王道:“我素知你是有人奉颂的。又没什么人旁窃听,没论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刚毅到这时,已深知端王的心事,即道:“除非是自行大志才使得。但目下洋人最可恶的,只怕朝里有点事,就要来干涉了。尽要寻一个下马威,给外人看了,知得我们厉害,那时还有那一个敢说别话呢。只是王爷秉政未久,恩威未布,且连年赔款去得多,所以库款又困,实不能行得大事。现门下只想得一个计较在此,不知王爷愿闻否?”端王道:“那有不愿闻的道理?快些说,快些说 !”刚毅道:“门下正管户部尚书,综理财政。请王爷设法,以稽查各省财政为名,令派门下往东南各省调查财政,好提多些款项人京。   到各省时,一面又宣布王爷德意,兼探各疆臣意见。到京时定有把握。”   端王听罢,鼓掌大笑道:”孤不是识错人的,早知你老是个有本领的人。这个计较,足见多谋足智。就照此行事便是。   孤明日即奏保你老前往,想你老必不辱命。若得成功,定有重报。”刚毅又道:“这件事,只合门下与王爷得知,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端王道:“这个何消说得。”说罢,又谈论一会,刚毅方才辞去。   次日,端王即到军机入值,称说年来自中东战后,财政困难,须派员往东南殷富各省调查财政,所有羡余及陋规与一切盈余款项,须涓滴归公。这等语,当下朝家听得,亦以此说为然,便问派那一人前往才合。端王道:“财政殷富,莫如东南各省。欲往该各省等处调查,惟刚毅最为合式。”朝家此时以刚毅是户部尚书,调查财政是其责任。但他以协办大学土方在军机,事务亦繁,便以此意与端王商酌,要在户部中另拣一人前往。端王恐派了别人,不似刚毅是自己心腹人较为得力,便道:“此行不过三数月便可回京,原不碍事。且刚毅曾任江苏巡抚,又署过两江总督,又任过广东巡抚,故东南各省情形,惟刚毅最合。若改派别人,怕不像他认真。”朝家以端王所言确有道理,便立发了一道逾旨,着刚毅前去。那刚毅接得此谕,立即与端王商妥,然后请训起程而去。   慢表刚毅起程之事。且说荣禄自从与端王有些意见,故凡端王一举一动,无不留心。这会听得派刚毅南下,即请袁世凯到来,问端王派刚毅南下,是何用意。袁世凯道:“卑职料端王此举必有所谋,只目下究难揣测,但总不外要尽收财政大权,握在自己手上,是无疑了。须待他到了各省,提得财政若干回京,那提回的财政,又如何安置,便知分晓。”荣禄道:“他此行必经天津,我们如何招待他才好?”袁世凯道:“这自然要不动声色,极意欢迎,以安其心。若他提款回京时,料端王必有举动。到这时,不可不防。”   那日,刚毅已到天津,荣禄与袁世凯只循例款宴,外面备极欢迎,也不根究刚毅调查财政的用意。刚毅亦不说出,在天津过了一夜,即乘轮南下。已抵苏州,这时东南各省官场,听得刚毅奉命调查财政,已打一个寒哄。因当日太平无事,凡管理财政中人,或未经奏报,由大吏开销去了,或由经手人中饱亏空去了。故刚毅一到,正如丧家之狗,各自打算。所以各衙库局所的司道人员,倒与上司商酌,今日由那处请宴,明日由这处请宴,纷纷向刚毅奔走。   那刚毅总不知道各员用心,只道:“大小各官,倒是承顺自己,将来有什么大事,不怕他不是自己心腹。可见此行不负端王所托了。”还是他有一个随员,唤做式钧,毕竟乖觉的人,早觑出他们的意。即与苏州各衙署局所的人员相会,倒说道:“刚中堂此次南来,实承端王爷之意。因北京里头,是要办理一切改革的事,正需款项使用,你们总不可违他的意。且你们须自问财政帐目何如,若查察时有点不方便,不如先允提若干,交刚中堂带回京去。且兄弟尽可在刚中堂面前替你们说项说项。”各员听了,无不欢喜。因自忖:“无论提去若干给刚毅,还是把一笔数作正开销,何苦计较,也免他将借调查财政之名,苦来盘诘。”便一面拿些款项,向他随员打过手眼,又拿一笔大大的款,暗中给了刚毅作为孝敬。然后当面与刚毅商量,在那一局提若干万,在那一所提若干万。在江苏一省,差不多要提去三四百万不等。   刚毅这时,一来自己得了好意,二来他那位随员,又得各官馈送,天天在刚毅面前,说苏州官员能知得王爷与中堂的德意,未经查察已先肯报效,总不可过于挑剔,免失他们的好意。   刚毅就顺水推船,答了几声“是”。所以到了苏省,实没什么调查,只不过循行故事,挖了几百万,刚毅与随员,又各得有好意,便随便了事。   自查过苏州之后,随后到了江宁。时正任两江总督的,正是刘坤一。那刚毅早知得刘坤一这人不是好惹的,因忖:“从前端王谋立自己儿子做皇帝,已得太后允肯。后来太后打了两封电报,询问江督刘坤一及鄂督张之洞。那张之洞也不敢复答,偏是刘坤一有电阻止,因此谋立不得,只立了作为大阿哥。今这会自己到来,要搜提款项入京,名是调查财政,实由端王主意,怕刘坤一知道时,一定要阻挠自己的了。”故刚毅怀了这个念头,自到了江宁,也不敢像到苏州时的趾高气扬。那刘坤一亦知其意,自听得刚毅南下,已先令属员清查款项一遍,把帐目算妥了,待刚毅到了,即称江宁款项,虽有些盈余,但种种建设,正待支销,也不容易提得。刚毅这时亦不敢勉强,只在刘坤一面前力言京中库款奇穷,尽要体谅时艰才好。刘坤一亦觉不好过于抵抗,只略略应酬些少。惟刚毅自念:“一到苏州,公款已提得数百万,便是自己私囊也所得不少,料知端王得报,十分欢喜。惟到江宁,独搜提无多,却不好报告。”满意望到了湖北,好像到江苏时一般,提得一宗大大的款项,然后一并报告端王。   果然那日到了武昌,鄂督张之洞即率属员迎接。早备下馆舍为刚毅暂住。即晚又准备筵席,款宴刚毅。座中都是鄂省大员,如藩臬、学政之类。统计各座中人,都是科举出身的,自然谈经说史。凑着那张之洞又是及第中人,凡国粹旧学,引经据典,差不多认为第二不准他人认第一的。各员都趋风气,说得兴高采烈。偏是刚毅是个绝不懂得文字的人,任各人谈吐出风入雅,总不能答一句话,只像含枚一般,也十分厌烦。正要伸一肚子气,忽省起张之洞从前有致李鸿章一书,中有一语,说是“名驰八表”。这句话,京中也成了话柄。便故意在身上拿出一个金表来看,说道:“时不早了,已八点了。”说着,又问张之洞道:“令兄张子青相国,曾在朝房拿出一个金表来看,昆相国曾向令兄说道:‘你老哥只有一表,还不及令弟有八表呢!’这样说,究竟老兄真有人表否呢?”   张之洞听了,面红起来。正要解释“八表”的字意,忽想起:“刚毅说这些话,分明欲抢白自己的。但自己并不曾开罪于他。”一头想,已见同座中人,都使个眼色,张之洞就省起刚毅是并不知书的,一般人只谈经史,料他不喜欢。但若不答他,似又自己被他难倒,只得略说一句道:“‘八表’二字,不是小弟创说的,古人曾有诗,说是‘八表文同轨’。不过昆中堂少读一点中国书罢了。”刚毅听了,更不好意思,又不能再答得出。同座中以刚毅既不通文理,恐越说越不好看,就有各人说别的话解开了。或说京中有什么新闻,或问他南巡各矢时方能回京,再不敢咬文嚼字。张之洞亦防令刚毅过不去,只是交杯接盏,到夜深而别。   自此刚毅心上很不舒服,誓要认真盘洁湖北财政。这时张之洞正因筹练新军及办理汉阳铁厂,又兴创织布局种种开销已亏款甚巨,却未经奏报的。因此也十分恐惧,只令属员前往拜见刚毅,探他的意思。那时一班局所总会办,倒防刚毅入京时参刻,也不免纷纷巴结,互相馈送。刚毅因此反得了一注大财,才把清查各局的念头放下了些。张之洞又打听得刚毅是最好古玩的,便觅一件玩器送他。你道是什么玩器?却是唐太宗御用八个磁碟,可能叠成八层的,分开又可将八个碟子摆列,叠起时,下层却有一个小炉。遇着寒冬时候,下层燃些炭火,自能使碟上的菜品常常滚热,又不使炭烟发出,每值炭火炽时,碟上现出红绿色泽来,十分炫目。这件美器,只道送到刚毅那里一定喜欢,不想那刚毅是绝不识古玩的。他不过既不能说文,又不能说武,怕被人小觑自己,便混充作是一个识古玩的人。   天天论彝鼎,谈金石,好撑架子,附庸于风雅里头。不知他因为要充作识古玩的人,已被多少人骗了钱钞。凡是他的跟人门子,倒串同卖古董的人,天天撒谎来捉弄他。所以刚毅为着“古玩”两字,已掉了二三十万银子了。故这时见了张之洞所送的磁碟,直不知是什么东西,一见了即说道:“这不是什么宝贝,近来江西一带所出的磁器,像这样子的何止千万件呢!这不过是新窑造出,好欺弄人,如何瞒得我。”说了,却令跟人道:“拿去卖掉下(去)罢了。”那跟人心中窃喜,急取了出来,次日拿去寻那真正识玩器的人卖了,也得五千银子,刚毅如何知得。张之洞听着,也付诸一笑。还亏各局所的人员,倒结上了刚毅的人情。刚毅亦不再查,只在湖北各局,硬提了三二百万不等。然后起程,回至江苏,取道望广东而来。   这时任粤督的,正是谭锺麟,本与刚毅有点子交情的,所议搜提各款,自不用勉强。因刚毅南下,所到各省,都是志在搜括款项,惟到广东,却又兼查办一件案情的。因为前任粤省藩司岑春煊,曾具折竭力参劾道员王存烈,故令刚毅顺便查办这案。及刚毅到时,先在八旗会馆住下,要清理此案。   原来王存烈当日在广东,最是个天字第一号的红员,如善后局,如补抽厘局等,那一处不有他的差使呢。所以在粤十数年,自候补同知,一直补到道员,积资不下数百万。每夜在楚馆秦楼,花船柳舫没一个不识得王大人的名字。在花舫上,与一个绅士秀才老爹唤做赛霸道的,因争妓闹出一件官司,险些被那赛霸道推落水中溺死去了。他那时为着自己是做官的人,此事恐被上司知道,也不敢声张。后来他所眷的妓,又被赛霸道夺了,就怂恿鸨母,闹出官司,竟把那赛霸道一名秀才老爹革了。他仗着是一个红员,虽是离衙闹娼,也不能动弹他,因为他是谭锺麟的知己,谁敢道他一个“不”字0被岑春煊痛参之后,才顺便派刚毅查办。   那时刚毅听得他已有数百万家资,便不动声色,要访他的痛脚。后听得人说:“在王存烈公馆附近有一个马二姑,是与王存烈有点首尾的人。那马二姑专一包揽巨案,勒索重贿,求王存烈打点。至于所得重贿,三七二八,什么除头,局外人那里晓得 !”那刚毅暗忖:“拿着马二姑勘问,不怕真情不出。   那时,又不怕王存烈不来说项。”便发一个下马威,派人拿了马二姑到来,留在八旗会馆内。正如天雷霹雳一样,这时各人方知道为查办王存烈参案一事。   因刚毅初到时,绝不曾提过王存烈一案,及见马二姑被拿之后,不特王存烈吃惊,便是谭锺麟也有不乐。因岑春煊参折内,也称王存烈与谭锺麟是狼狈为好的,那谭锺麟如何不惊?   故王存烈即飞奔往谒谭锺麟,求他设法。一面又托人要关照马二姑的口供。不知刚毅自拿了马二姑,只囚在一处看管,许久也不讯问,只候王存烈到来关说。王存烈也知得刚毅用意,不得不略用金钱,自行打点。正是:岂必千秋垂竹帛,但求黄夜进苞苴。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堕欲海相国入迷途   剿团党抚臣陈左道   话说刚毅因查办王存烈一案,拘拿了马二姑,连日也不曾讯问。那马二姑又贿人通消息给王存烈知道,使他打点。王存烈此时也慌了手脚,急的筹备金钱,好打点此事,一面拜托谭锺麟,替他说项。原来刚毅本欲先拘王存烈,后奏参革职归案办理;但念拘了王存烈,怕没人替王存烈打点,就不能弄得钱财到手。故此开放一线给王存烈,料他必求谭锺麟关说。   果然不出刚毅所料,那谭锺麟见得此事实与自己大有关系,因王存烈所得赃款,没一事不与谭锺麟有首尾的。谭锺麟因见王存烈到来请托,自乐得替他斡旋。且岑春煊又并参了自己,不知刚毅查办,有牵涉自己没有。不如借王存烈私财,满了刚毅之愿,于自己亦有方便。   那日便往拜会刚毅,替王存烈说情。先说王存烈如何好处,并说他仰望刚毅,愿拜他门下。刚毅道:“我也知他很好,但他是一个富员,老夫如何扳得上?”谭锺麟道:“王存烈这人也没什么不是,只是多了几块银。历任大员没一个不向他借款,他又不善巴结,所以因借不遂,就得人妒忌。此次被参,亦有些原故。”刚毅道:“他被参究因什么原故呢?”谭锺麟道:“自袁世凯发泄党人一案,岑某本有牵涉,故要筹些款项,到京打点,就向王存烈示意。不想王存烈是不大喜欢他,也道:‘本来钱财是不必计较的,但岑某是个党人,我也(犯)不着助他。’故此不能应岑某的手,至弄出此案。今他特托老夫向中堂说项。中堂试想,若他是不妥当的人,老夫也不替他说了。”   刚毅听了,早知他意,即乘势说道:“你们做外官的,弄点钱还易。若是老夫在京就难了。现老夫正因点事,也欠一二百万金,总弄不转来呢。”谭锺麟道:“中堂既有这点事,就与王存烈一商,没有不妥的。”刚毅道:“老夫忝为钦派查办事件的大臣,又是初到此间,与王道没什么交情,怎能说得这等说话。”谭锺麟道:“待老夫传知王道便是,不劳中堂费心。   老夫自有主意了。”说罢辞去。   谭锺麟一面传王存烈到衙,告知此事,即着王存烈备下一百万银子,送给刚毅,暗中递了一个门生帖,都由谭锺麟居间过付。刚毅好不欢喜,即对谭锺麟道:“老夫承王道厚礼,实为感激。但岑某所参,王道情节甚重,老夫过为弥缝,反恐不妙。一来保不得岑某不再参他,二来怕北洋知道,更有不妙。   因老夫与端王爷所办事情,每为北洋大臣注眼,故尽要防着他。   是以对于这会王道参案,不得不略加处分,好掩人耳目。从中避重就轻,老夫尽有法子。待老夫回京后,见了端王,说王道是我们心腹,不怕王爷不喜欢。那时寻点法子,也不特不难开复,恐还要升官。总望转致王道,叫他安心便是。”谭锺麟道:“王道被参情节,大半似是而非。中堂若有意时,也不难替他洗刷。但中堂既有这般为难,任由中堂主意便是。”说了,又道:“现王道还欲过来拜谒中堂,不知中堂愿意否?”刚毅道:“这可不必。因老夫是奉命查办他的参案,若他先到来与老夫相会,更碍人耳目。断断不可,彼此心知就罢了。”谭锺麟便不再说话,只得辞去了。   王存烈自得刚毅为金钱所动,过付了那一百万金之后,以为无事,更望刚毅回京后,可以升官。那日即到谭锺麟衙中听候消息。忽闻谭锺麟说出刚毅虽然心照,外面仍要有些处分,也满心不悦。暗忖:“自己舍了大宗钱财,只望没事,向岑春煊争点气。今这样,虽后来得他照应,但早吃了眼前的亏。”   只是目前已没得可说,只是不敢再语。谭锺麟早知他的意思,惟有安慰一会。王存烈回去,心中仍不安乐,满意只望保全无事,以为被参,料不至斩首,留回多一百万金,便是革了官职也不妨。今巨款已经过付,仍不免处分,只是悔之不及。惟有使人通知马二姑,使不必惊心。   果然刚毅得了王存烈好意,便将马二姑提出,略略讯问几句。那时马二姑一来得了王存烈消息,二来又见刚毅讯问时似没紧没要,便侃侃而谈,又复装起半老徐娘的举动,半娇半痴。   刚毅看了,倒觉有趣,只捻着两撇胡于笑了笑,便称没事,把二姑放了。即将王存烈参案具复,道是什么:“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但人言啧啧,未必无因。特请如何从轻发落,以示薄惩”这等语,就了结此巨案。在刚毅受了王存烈之款,本欲后日替他设法开复,不想后来刚毅回京,闹出天大的事,致首领不保。王存烈就枉掷了百万多金,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刚毅既了结了王存烈一案,想起此次南下,志在筹款,便向谭锺麟商议,以京中库款奇穷,看那处局所有盈余的,要提些款项入京,以济要需。那时谭锺麟因自己被岑某所参,正靠刚毅弥缝,自不敢却刚毅之意。况且所提的只是公款,也无损于自己私囊,任将来粤省库款如何奇困,由得后来设法,惟目前慷公家之慨,以得刚毅欢心,亦何乐不为?便与刚毅酌妥,提了百来万人京。那刚毅即报知端王,统计南游各省,不下提了千来万。自己私囊,又得了数百万。即启程回京而去。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那日回到了苏州,由苏抚早备下行台,待刚毅住下。时刚毅以前在苏州,曾往查过财政及提过款项,故这时只欲盘桓几天,即行回京。无奈官场里头,那一个不欲升官发财,正要寻条路径好扶摇直上。是以刚毅一到,也纷纷巴结。有巴结不上的,就向他随从人结交,冀他在刚毅面前替自己说项。就中刚毅有一位跟人,唤做利次英,他在京时本是一个有名的兔子。在京中官场,那一个不好押优?刚毅就用了多少钱财,始带了利次英回来,做个体己跟人。那利次英为人却狡黠不过,当着刚毅面前,只是献殷勤撒娇痴,所以最得刚毅宠用,刚毅也最信他的说话。   时苏州有位候补佐杂唤做赵应时,欲巴结刚毅。奈自己官卑职小,不能高扳,先用金钱结识了利次英,欲投刚毅的嗜好,冀得刚毅垂青。便与利次英商酌,谋供献刚毅。利次英道:“钱财玉帛,是刚中堂最喜欢的,但此次南来,所得已不少。你老人家若要供应时,怕没有许多钱钞供应。某闻苏州多绝色佳人,不如买一个献他,较令中堂念念不忘。你老人家试想想,看此计可行否?”赵应时大喜,便请利次英向刚毅关说。赵应时便在上海购赎一妓,教以仪注周旋,即告知利次英。那利次英却瞒着赵应时,托称有密语,要指导该妓女。赵应时自无不允,即引利次英先与该妓相见。但见生得艳如西子,妖若夏姬。   利次英不胜之喜,暗向那妓女授意,密嘱如此如此。一面又与赵应时商妥,认那妓女为妹子,取名赵绣屏。都与那妓女关说停妥,那妓女更喜出望外。   利次英却回去向刚毅说道:“有佐杂赵应时,虽居未僚,实才情发越,每欲叩谒中堂,投拜门下,只以官小自惭,不敢启口。小人昨到他公馆一坐,见他有一妹子,唤做赵绣屏,确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屡经相者观看芳容,都道他有大贵之征。因此年已十八许,犹未字于人。今赵应时欲献诸中堂,以充侍婢。想中堂一见,必以小人之言为不谬。”刚毅道:“他虽好意,只怕有些不便。因他是汉人,老夫是宗室,向有结婚之禁,奈何奈何?”利次英道:“不打紧,现在正准满汉通婚,尽不妨事。纵中堂再以为虑,即令他悄悄送进来,自没人知觉。不过以此女既有超群之貌,又有大贵之征,除中堂以外,无人可以侍奉,故不宜交臂失之。”刚毅听罢,心中窃喜。却又道:“凡此等事,总要机密些才好。”利次英道:“小的晓得,不劳中堂多嘱。”说罢出来,即往见赵应时,告知事妥。又见过赵绣屏,再嘱他依密计而行。   到了夜分,赵应时带了赵绣屏,乘了两顶轿子,直到刚毅寓里。时在夜后,本非会客之时,刚毅又以赵应时将送妹子来到,所有一概应酬,概托病谢绝,专候赵绣屏到来。恰闻赵应时来到,即令利次英领赵绣屏而进。至于赵应时,即行挡驾,着他明日来见。时刚毅正在卧室眠着,只见赵绣屏进来,还未起身。那赵绣屏见了刚毅,即上前见礼,早领了利次英密计,于见礼时,故作惊倒。   刚毅不胜诧异,急问其故。时利次英已经退出,赵绣屏即答道:“险些儿令妾丧了魂魄,因见恩相床子后边,隐有一条似蛇的,但蛇又没有这般大,只见鳞爪活现,像要飞舞一般,霎时已不见了。”刚毅听罢,犹半信半疑,即唤利次英进来,告以赵绣屏所语,问次英也曾见过否。利次英道:“小人向日侍奉恩相,每在夜里恩相熟睡时,往往见有红光发现,余外却没有什么见过。”刚毅道:“因何你许多时不曾说过出来?”   利次英道:“小人以此为祥异之征,说将出来,恐动人思疑,故向不敢说出。今赵美人所说,若是巨蛇,便不能变化,且是霎时不见的,定是神龙出现无疑。惟独露出赵美人的眼子里,怪不得说赵美人有大贵之征。若至恩相吗,更贵不可言了。”   刚毅这时已信到十分,却微微笑道:“老夫已为丞相,又是个枢密大臣,已贵不可言了。还更有什么稀罕呢 !”利次英道:“宰相之上,还更有尊贵的。天时人事,那里料得到。”   刚毅听罢,心中大喜,便嘱道:“你们既有所见,千万不可声张。”说罢,利次英与赵绣屏一齐答了声“是”。利次英即行退出。刚毅徐令赵绣屏坐下,并道:“老夫已闻老利说卿容貌超群,今见之,果然不错。但方才卿所见的,除了现在三人,千万不要再对人说。”赵绣屏道:“恩相嘱咐,奴当得谨记。”   是夜赵绣屏就留宿于刚毅寓里。次日刚毅谓赵绣屏道:“老夫他日当提拔令兄做个大官。日间当先对此间巡按说,要把令兄另眼相看,断不负他雅意。”赵绣屏当即答谢。自此刚毅更留恋,也忘记回京一事。赵绣屏亦未有回去。   将近半月,刚毅连接端王电报,着即回京,此时觉不得不去,便与利次英商议。欲携赵绣屏回京,觉不好看,因此次南下,系奉命清查各省财政,若忽然带了个美女回京,成个什么体统。但不带回,又舍不得把个如花似月的美人抛撇,因此也向利次英问计。利次英道:“中堂若带他回京,必须转送端王殿下,方得端王欢心。但如此大贵的佳人,怎忍把他这样看待?   不如把他暂时留在沪上。待回京复命后,各事停妥,然后着人来沪,悄悄带他人京便是,反胜过目下携着他进京,反碍人耳目。”刚毅深以为然。   利次英说罢,即又密告赵绣屏,使他如此如此。果然刚毅对着赵绣屏说出要迟些时方能带他回去。那赵绣屏听得,故作惊起来,说称要即随刚毅去,不肯独留此间。刚毅道:“老夫并不是抛撇了你。不过以目前同去,反碍人眼目,故把卿暂留于此。不久也着人来取你了。”赵绣屏道:“妾身已得事贵人,断不肯放过。恩相国事在身,怎能有暇到来取妾,是其抛撇妾也无疑了。妾自问并无失德,何故见弃?”说罢,不知从何得一副急泪,反哭起来。刚毅至此,即安慰一会,又解说一番,说称不久必着人来取他,奈赵绣屏只是不信。   刚毅再觅利次英计议,利次英道:“他不过不信恩相日后来取他。便寻个令他见信的法子,不如留些钱财给他,好坚他心信,且又塞他的口,免他把恩相现出龙形的事,再对别人说。   抑或更留一人陪着他,说是不久令他一同回京。这样一来令他心信,二来又有人窥伺他,免他逃往别处。一举两得,岂不甚好。”刚毅听罢,鼓掌称善,便令利次英劝释赵绣屏,并问他要若干银子在手上,方能放心。   利次英即与赵绣屏商酌,绣屏自然听从次英之意。好半晌,利次英方往复刚毅,先作半吞半吐的情状。刚毅道:“究竟他有什么意思?”利次英道:“他有两说,第一是求中堂先把十万银子放下。”刚毅道:“因何要许多银子呢?”利次英道:“这都易事,因赵美人之意,不是拿这一万银子花用的,不过有这大笔银子留下,亦表明中堂将来必要取他。到那时赵美人进京,横竖这十万银子要带回中堂府里,早晚仍是中堂府里之物。故中堂准可允他。且中堂现出龙形,既落在他眼子里,又可买他的心,兔至泄漏。故区区十万银子,可不必思疑。”说了,刚毅点头称道是。随又问道:“第二件却又怎样?”利次英道:“第二件却又难说了。”刚毅道:“什么难说的话?你我不是别人,只管直说也不妨。”利次英道:“他仍恐中堂是个大富大贵的人,视十万银子如敝屣。因见小人跟随中堂许久,已是中堂心里的人,料舍不得小人,故他欲留小人陪着他。”   刚毅听到这里,想了想。利次英又道:“他以为中堂既不欲小人离去,必要取小人回京,那时他便可随着小人同行,不由中堂不要他。这个意思,不过是惧中堂遗弃他罢了。”   刚毅道:“据你的意思,却又怎样呢?”利次英道:“小人的愚见,若是中堂一到了京,即时要取赵美人及小人,小人自可应承。若太过久待,小人亦不肯留在这里。”刚毅听到这话,觉利次英甚为真心,便又说道:“妇人之见,真是过虑。   老夫何苦要遗弃他?他既有这种痴心,老夫就依着他做去。你可体老夫的意,暂留在这里。你不必思疑。老夫不久必令你两人回去了。你在此间一来可安他的心,二来可防护他,免他有意外之事。”利次英此时心中已是窃喜,却故说道:“中堂之意,小人何敢不依。但中堂若取我们回去,总不可过迟。”   刚毅连声应诺,即定明日启程入京,一面拨十万银子,交给赵绣屏的手,又嘱咐利次英小心侍候,复安慰赵绣屏一番。   赵绣屏更撒娇撒痴,哀嘱刚毅不可遗弃自己,恩相前,恩相后,说了几番,刚毅更为抚慰。一宿晚景过了,刚毅即启程人京,各官都侍候送行。刚毅即嘱赵绣屏不必送至门外,免被各官见了,不好意思;又嘱咐自己启程即迁回赵应时处暂住。利次英、赵绣屏都一一应允。绣屏又故洒几点别泪。刚毅再三安慰,方行启程。   自刚毅去后,利次英即与赵绣屏席卷刚毅遗下的财物,迁居别处,再不回京里。时赵应时只道刚毅带了赵绣屏回京而去。   及后刚毅不得利次英复音,惟有着人到苏州寻赵应时,要领绣屏回去。赵应时这时吃了一惊,又不好直说出绣屏不是自己妹子。这时慌了手脚。惟有含糊答称赵绣屏不曾回过自己屋里,自把此意复过刚毅。刚毅听得大愤,料知此事为利次英所卖,早带了绣屏私奔,带了自己十万银子过世,好不快活。又忖绣屏是赵应时的妹子,疑应时亦必知情。左思右想,如何不恼?   但此事实不可告人,总望有日再下南省,好寻个机会,把几个贼男女杀了,方遂心头之愿。不知利次英两人竟有点造化,不一年间,刚毅在京闹出件天大的事,也至不得其死,利次英等遂得无事,好不侥幸。   你道刚毅闹出什么事呢?因刚毅久作端王的心腹,端王天天要谋登位,虽然自己儿子做了大阿哥,但恐自己一旦不在,无人觑看儿子,这个皇帝的位,终恐不稳。故天天与刚毅相谋,期求早一天登位,就有早一天好处。正在要寻个机会发作,偏那时山东省内又闹出一件事。因有一个平民是义和团中人,与教民争讼。那县官不敢抗教民之意,就不免冤抑平民。以致人心不服。那些义和团就聚众谋杀教民。   时那些教民见被杀的多,就走到京中,向该国公使来告诉。   少不免讲起公法,就说山东巡抚容纵属员戕害教士,也置之不理。因此,当日朝廷就将山东巡抚革职,着他来京候质。那时该山东巡抚的正是毓贤,因此次革职,仍恐回京后必遭重谴,急的往求刚毅设法。那刚毅又是与毓贤有个师生情分的,故当毓贤入京见刚毅之际,刚毅便谓毓贤道:“贤弟这会失官,实因洋人在总署相逼。实则朝廷并没有革贤弟之意。今端王都是最恶洋人的,因王爷要行大事,只怕洋人来干涉。正要把个下马威给洋人一看,好教洋人不敢正视我们。老夫且与贤弟同见端王,若得王爷一点子欢心,包管与贤弟吐气。”说罢,毓贤大喜。   果然见了端王,毓贤便说洋人如何可恶,团党如何奋勇。   喜得端王不亦乐乎,便一力保毓贤再任山西巡抚。自此义和团更为凶恶,因见毓贤被革,且能复官,可见洋人此后说话是不灵验的,朝廷之意,又似帮助团党无疑。因此逢着洋人便杀,弄得山东一省,真没一处不有义和团。   这时就恼出袁世凯,看见这个情景,把各国洋人如此看待,料知后来各国不肯于休,必致弄出大祸。便向荣禄跟前,力言:“端王、刚毅保毓贤再任山西巡抚,必有异志;且此事已为各国所忌,又复纵容团党,其患不少。”荣禄听得,觉世凯之言十分有理。因直隶与山东邻境,少不免要被他牵累。便入京叩谒太后,极力言:“毓贤得端、刚之意,纵容团党,横杀外人,毁灭公法,伤无害理。各国必不肯罢手。”说了,又言自毓贤纵乱之后,山东团党十分凶横。太后听得,甚为动容,急与荣禄商酌。荣禄更保袁世凯任山东巡抚,又言袁世凯向被端王、刚毅阻挠,今番须出自独断。故太后直行下谕,以袁世凯补授山东巡抚。谕下之日,端、刚吃了一惊,已无可如何。后来袁世凯到任,把山东省内的团党杀个不留,果不负荣禄所托。此是后话不提。正是:可叹朝臣容左道,全凭疆吏剿邪魔。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立盟约疆臣抗伪命   奖殊勋抚帅授兼析   话说袁世凯既补了山东巡抚,早知义和团中人不是路,故尽地痛剿,不遗余力。果然地方所有团党,都畏袁世凯之威,尽逃出山东境外。遂至山西、直隶,延至北京,无地不是团党麇聚。一来因毓贤任了山西巡抚,此是一个袒团排外的班首,故义和团中人更倚着他,在山西地方,更横行无忌,因此团党愈聚愈众。端王知道毓贤是个自己心腹,一面令他抚慰团党,收为己用;又忖直隶是北京门户,不可不用个心腹人做总督,遂又在太后跟前,力说荣禄有才,方今时事多艰,宜留他在京,主持大计。太后觉此言有理,遂降旨令荣禄人京办事,换过裕禄做北洋总督。   那裕禄又是看端王面色做人的,便与毓贤一般,赞团党是义民,一力主张排外。是以义和团更弄出无法无天的事,天天把外人残杀,凡焚烧抢掠,几于无地不然,裕禄统置之不问。   单是山东地方,自袁世凯到任后,连一个团党的影儿也没有。   不特团党中人含恨袁世凯,就是端王、刚毅两人,觉直隶、山西两省本与山东毗连,若山东巡抚亦是自己心腹,尽可令三省团党融为一气了。因端王、刚毅看着义和团是个有用的人。只道他不费国家财粮,不费国家器械,皆奋勇赴战,若能结合他们,不愁他们不听自己号令,将来愈聚愈众,不啻百万大兵。   这时不特谋取大位,外人不敢借口,就是外人要开仗时,有团党可用,一来人数既多,二来又是能弄法术的,怕还要把外人杀个片甲不留呢!端王、刚毅怀了这个天大的想头,好像做梦一般,故一心一意要袒护团党。今见袁世凯独不与自己同情,偏把义和团欲杀个净尽,心中甚愤,即欲革退袁世凯,屡在太后面前,訾袁世凯的短处。   惟荣禄恰可已经入京,一力替袁世凯周旋。荣禄便通知袁世凯,告以端王、刚毅党同伐异,屡欲将他撤革。那袁世凯听得,即把自己见地复告荣禄道:“自古断无祟尚邪术能治国家的。今团党自称能弄法术,使刀枪不能伤,枪炮不能损,只能瞒得三岁孩童,焉能欺得智者。且看他们借扶清灭洋之名,专一残害外人,实在有违公法,破坏国际,又复大伤人道。将来各国必要兴师问罪,试问己国能对敌各国否呢?若不及早见机,必贻后来大祸。今端王、刚毅反信团党可用,其中必有异谋,不得不要防他,免酿出大变。”这等语,荣禄听了,觉袁世凯之言,真有至理,便把袁世凯复来的电文呈奏太后。时太后亦以袁世凯之言为是,但当时端王权势太重,满朝都是他的党羽,况又当团党骤发之时,若一旦把端王的权位撤回,他一定鼓动团党,闹出事来,这时如何是好。因此惟有忍隐,惟不听端王之言而已。是以端、刚二人叠次排挤袁世凯,太后只是不听。   端王料知是荣禄替他回护,到这时又反悔招惹荣禄入京。   此时反不能奈何一个袁世凯,心中如何不愤。因有荣禄在京要替袁世凯出力,实无可如何。便再邀刚毅计议道:“有那荣禄在京,我们行事,尽有的阻碍。更有袁世凯在山东地方,就是附近京畿一带义民,系我们所欲利用的,总要被他解散。你意究有什么善法来对待他呢?”刚毅道:“袁世凯仗着攻剿乱党之名,似是名正言顺,我们实不能说他闲话。不如请朝廷降一道谕旨,说外人的无理,各督抚速筹防务,准备开仗。那袁世凯若真要违抗时,我们便治他违旨之罪;他若不敢违抗,我们便乘势令他与洋人打仗,岂不是好?”端王听了,笑道:“不想老刚直如此足智多谋,孤实有赖。但方今洋人因团党杀了教十,联合起兵,正在围攻天津,我们本是利用团党的人,已如骑虎难下,这时若只靠朝廷号令,设一旦朝廷要与洋人讲和,我们如何是好?不如自己拿定主意,就即发谕旨,给各督抚遵守便是。”刚毅道:“王爷殿下此言更为有理。因朝廷政权全在军机,门下与王爷又同是掌理军机的人,尽能发得逾旨。就自行拟就电告各省,有何不可。”端王听罢大喜,即令刚毅拟旨发出。   时各国自因团党横行,惨杀外人,由各国公使先后警告总署,请中国遵守公法,剿除团党,保护外人。但当时大权在端王之手,总署各大臣如何敢置议?因此并不复答各使。因端王、刚毅既有夺位之心,正在以团党为忠义,冀收为己用,故对于团党,一味袒纵。那时,团党以端王且赞颂自己,余外各官,也全不瞧在眼内,统计杀了都统庆恒,劫了尚书孙家鼐,终日在京里只是杀人纵火,劫夺财货,无法无天。   那端王又招了甘肃提督董福祥,带领甘军人京,并令他统领团党。所以团党与甘军又联为一气,通同作恶。不特教堂教土难以保全,直至贩卖洋货的店子,都要毁拆抢掠。每一次杀劫洋人,必有些馈献端王。那端王又奖颂他得胜,遂一发得意。   闹了几个月,抢劫一空,得钱挥霍。因有端王袒护,更无所不为。凡遇被火烧毁洋人楼房,并不准人往救。若有人前往救火的,就道他是交通详人,也一并祸及。直至劫无可劫时,竟与甘军联合,遂同往攻使馆。因为各洋人教士欲逃祸时,都走到使馆躲避,那团党乘机迁怒使馆。   怎奈使馆中人抵御甚力,团党、甘军,围攻不克。团党一发愤怒,见着使馆中人便杀。计先后杀了日本使署书记员杉山,又杀了德国公使克林德。各国听得,好不愤怒。因两国见仗且不能杀害公使,今团党如此,总署还置之不理,直不得不怒。   不知总署不是不理,不过畏忌端王,无可如何。更有些京官,要讨端王欢喜,也一同赞颂团党,更有些随同团党学习拳棒,使团党越加凶恶。各国如何忍得,就起了联军,先是攻破大沽口,并进攻天津,欲向北京长驱大进。故端王就于此时假命发谕,着各督府备战。时各督抚得谕,都踌躇不决。   单是袁世凯接了道电谕之后,更为疑惑。因团党正是破坏公法的人,本该早些向各国说句好话,还易了结,受害仍是浅些。今反欲与各国宣战,实不是办事的。且己国自中东败后,焉能与各国相抗,将来岂不是祸上加祸?因此又复电询荣禄,问个底细,并详陈一切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