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三下南唐 - 第 3 页/共 9 页
闺中止合善描鸾,沉有英雄继范韩。
一夕大言传述处,惹来把剑要相看。
再说刘安见高公子不信小姐闺女奇能,又称言曰:“公子爷倘早到两天,便见我家小姐本领是如何。”君保曰:“何以见之?”刘安曰:“近来尚属五代分争之余,各方盗贼未经尽除,尚有强横者,又不肯守本分归农食力,时复三五成群,山林啸聚,田间路途抢截,夜里村庄打劫。故敝庄上两天三更时候,来了五百多贼人,我家小姐大开庄门,一人出敌,杀得他七零八落,个个跪地求乞性命。老爷乃慈善人,一一纵去。斯时公子若在此,也当拜服。
故汝今来求晚宿,吾庄丁不允,承为此也。”君保听了,言曰:“若此,又是一奇女子英雄之辈,但尔家小姐有此奇能,自应匹配高才,方免彩风混人鸡群,尔老爷未知与他许字,何人有此多大福命,才可消受此女班头。”刘安听罢,冷笑曰:“不要问及小姐姻缘、若小人说出来,又个免破公子不信而见笑矣。”君保曰:“对匹良缘有何可见笑之理。”刘安曰:“自古婚姻皆由父母所命,此女之常。只有我家老爷见女儿具此奇能下世法力,正要访寻佳偶东床,遂却但腹之心,以免明珠暗投污士,怎亭小姐屡屡不允从,反请老爷于庄前途双锁山上设立一个招夫牌,不论诸色人等,到来与小姐比校武艺,倘有能胜过他者,自愿赘在敞庄,已经引动多少海外英雄豪杰,天涯壮士,时常比角,个个磨拳擦掌称能,及一交锋,仟是推山项羽,举鼎孟实,俱被打丑而去。近日不见有敢来比武者。”言罢,激恼了君保,有心搜痒,言曰:“世间有此无故女将军,还要亲身领教。”心下打点,明早出马与他比较高低,只奈何他输己赢,刘老又要雀屏招赘,有碍却行军事情,要我救解君父之驾。左思右想,行踪靡决,转属多暗,不费更残漏尾,鸡鸣报晓,天色已经雨霁云影,东方现出车轮红日,正是行人喜悦,鸟唱声频,有诗为
证曰:
一天浓翠泼新晴,雨后山光万叠生。
已讶苍麻亮润沃,不妨农事意何守。
荷风拂槛原无暑,鸟语喧林总莫名。
咫尺塞湖延赏处,翻行远郡望云情。
其时天色已大亮,高世子实乃行程心急,故等候不得刘老丈,一抽身告别,只向对安曰:“小生前途赶急,不及面辞刘老先生,有烦刘老管家代吾多言,拜谢尔家老爷一宵留款之德,侍至成功班师之日,后会有期,自然复又亲踵登堂叩谢。”语毕,上马觅提长枪,加鞭出了庄门,取程途而去。
原来刘安奉了小姐之命,将此言语对答高公子,要打动他招赘之心,原是小姐设计赚他。当时刘安苦留公子不住,直待公子已跑出庄门外,方去代主走送一程。适见高公子不向双锁山去,故在后高声大呼曰:“公子爷此去走差程途了,不是往南唐之路。”君保住马回头问曰:“又劳老管家相送。
此是什么所在?”刘安曰:“往左边大道方合,此去定必经由双锁山,是我家小姐悬招夫牌地面。”当下刘安此言,又触起君保技痒之心,即自忖度,身既到此,要一观他牌上有何言词。遂即一马加鞭,跑上双锁山前。举目观看,果然山上幽林之所,苍苍翠竹参天,青青古松秀野,一望荒山一石墩上挂座一个牌子,不是钢铁铸镘,又不是金银打制,不过一块梗木,有二尺高,一尺阔,其中央上书着数行字。公子双目一庄,见四俚言,其一曰:双锁山前一凤凰,时常耍弄手中枪。
有能对敌平相角,输却赔钱便拜堂。
其二又有四俚言曰:
有能方许敌双枪,劣弱休教妄进场。
失手恐忧难得命,却无药饵理刀伤。
当时高君保看罢,俚言虽鄙俗,然而猖狂却太甚,一刻想来,激得怒气顿生,火星直冒,骂声狂妄丫头,即男子汉也不敢当此大言牌,况汝闺女妇流。拿起牌一拳打为两段。刘安一见大惊,呼声:“公子爷,尔今累及小人责罚了。”君保曰:“吾打碎他牌,安得累及于尔?”刘安曰:”今日正值小人看守小姐此牌,今公子爷将牌打作两段,又非要与小姐比较手段,小姐一闻知,必加责小人看守不慎之过,岂不见罪乎?”君保曰:“小子一时怒激于心,误将此牌打烂了,尔虑小姐见责,也罢,我且在此等候,且速往回报知,待我说明激怒之故,训谕他一番。”当日原是奇男子美佳人姻缘已到,自然凑合机关做作出来也。实乃:三生石上良缘定,此日牌中作聘书。
当日刘小姐自从见了高公子气概昂昂美丈夫,一心牵系此良缘,梨山圣母点定不差,但奴一片痴心,于他彼漫不相关,于我怎能以凤求凰,故一夜中何曾合眼。捱至五更天明,梳洗靓妆毕,正在绣榻坐下纳闷恹恹,只见一婢环跑至房中,言知:“老仆人刘安着婢来报知小姐,他言昨夜求宿的高公子一出庄门,跑上双锁山,便将小姐的招夫牌打为两段,他还要在山上等候着,要与小姐比武。一般言语,特回报知。”有刘小姐闻言,将一胸愁闷情怀化作欣欣雀跃,正要他惹起自己来,方能引他入彀①,以为媒由也。但下宜露面,竟栽成花容生怒曰:“世间有此无情之汉,狂妄之徒,既恕他打碎庄门无礼,今一放下杯盘,复将人欺负。尔等四丫环跟随,奴出山看他有何本领,敢将吾招夫牌打破,彼是个无情匹夫。”即唤春桃、夏莲、秋菊、冬梅四丫环,一齐结战装,持刃上马,出庄门向山上跑,果见高世子尚勒马悬望等候。有刘小姐拍马上前,假作恼花容忿色,问曰:“奴家君设此牌为择选东床大事,未知有何见犯公子,将牌打破,毋乃不情,欺负过甚?”君保曰:“小姐息怒,小生想念,择婿姻缘,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传,安有悬牌自择招赘之理。且高某平生最恶人大言不让,牌中所说,未免逞强太甚。我想小姐乃闺中弱质,描龙画凤,或焚香月下,或联咏红楼,是汝身分有其事,至于马上冲锋,场中对敌,是我男子毕擅其能。吾劝小姐自后免出此大言牌,由老令尊择配为合理。”刘小姐曰:“目击不如亲为。奴之手段,公子未领教,怪不得不准信,请放马来,走数合便明白了。”君保曰:“小生蒙小姐指教,妙甚,只恐枪上无情,有负令尊公一场情分,又于小姐眷爱,心有不忍,小姐不如息怒,请回府上为高。”刘小姐曰:“奴设立此牌,原因比武招婿,今被公子打碎了,想是公子怯敌,也不如自后勿称雄汉,奴即恕尔无知,回去自不计较。”此言乃刘金锭实乃请将不如激将之意,果然公子闻言带怒曰:“小姐定要与小生比较,甚好,今顾不得私恩了。”长枪一起,当面刺过去,小姐大刀撇开,男女刀枪并响,大战数十合。初时君保见刘小姐花容婀娜,体态轻盈,是个弱质娇姿,岂是我高家枪法对手?纵有些武艺,①入彀(g òu ,音够)——比喻入牢笼或入圈套。
不过数路刀法而已,只可杀败些毛贼村汉,那里有大本领。岂料一连杀有五六十合,刀法精通,不意此柔物反成铁汉,只见他大刀犹如雪片一般飞舞,砍拨不住,此时方知他利害,暗暗称奇,怪不得他大言欺世。又有刘小姐亦见高世子枪法委果高强,乃家传绝技,倘奴非法门弟子,圣母教习刀法,断然敌他不过。况此子有潘安宋玉之美,当今天子贵甥,王侯世胄之子,真乃凤凰池上客,龙虎队中人,今若与他酣战,实费力,况他枪法甚高,大称奴怀,不免弄些法术,降服他典杰之心,方肯允结和谐之愿,岂可当面错过,一夫此名山美玉。天涯海角遍寻,再难觅胜此佳公子也。刘小姐主意一定了,将大刀连连挥打数下,即扭转马,拖大刀诈败而走,有高君保一见,拍马紧紧追上。不知刘小姐用着什么法力,结得姻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诈败阵一意招婚硬拒战三陈却配
诗曰:
女先求男事希罕,一宿庐中作帝馆。
不识前缘薄自媒,难怪英雄心不满。
当时刘小姐诈败逃走了,高君保一心思付小姐虽则武艺不凡,刀法纯熟,但敌不得我高家枪,故拍奔了,即将马一催赶上,扬言曰:“此回方知汝是娘子,终低一筹。从来阴不能胜阳,天下尽知,已有榜样也,待他日小姐于归之时,对着枕迈人阃威①自逞,终要言及我高君保枪法非弱也。今不是急迫小姐,只要汝速些下马拜服,吾即休了,倘小姐再抗强时,小生枪上发出无情手,只恐小姐将往日力退海字英雄之威,终成一场笑话矣。”刘小姐回首媚眼一瞧,曰:“公子,今者尔我本领已见,但公子既胜于奴,要拜服不难,但该依着牌中的言辞,回见过吾父亲,成允此事,方才了得。”君保曰:“小姐要成允什么?但明言知。”刘小姐曰:“公子休要多诈,难道汝乃王侯之子,不通文字之理,奴牌中文字说的缘故,汝已看过,将牌打碎了,是有来因也。”语毕,眼角留情,又将五手一招,微笑带羞,桃红满脸。原来君保岂有不知他为招赘而来,但今救驾心急,那敢提及此事,况父王母亲不知允招否?岂得草草承允于他。只因自己生来性刚,见他立此大言牌,十分逞强,故与之比较,使其勿得轻视天下男子汉耳。今不料他杀败,要荐知前言招亲,如之何可却他?不免以言羞辱彼一番,以绝其念,待我好跑路途,即往寿州。
遂呼曰:“小姐,汝之芳要贵容令人如对看梅花终日不倦,然婚姻二字,乃人伦一生之大节,今日尔我不过萍水相逢耳,倘非有媒的之传,父母之命,与此钻穴相窥,逾墙相从何以异乎?但小生祖宗三世以来,芳名颇以清白自许,所有聘归结姻,皆凭媒的通传,父母所命,未见小姐以女流自主,不依从父命而立牌自择婚姻,只可惜小姐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可恨与小生家传不合,只今求小姐见谅,将此段良缘另寻佳偶,自有相当合时者。”
高君保此语,分明戏金锭以女求男,不知羞耻之意,刘小姐听了,觉得羞惭起来,怒而喝曰:“好匹夫,奴乃好意好言以劝勉,汝以酸话见酬,是个无情薄行之徒。且看刀枪上拼个高低。”当下且咬住钢牙,大刀挥发不住,公子长枪急架相迎,两人又力战起来,再抖精神。奈男女两不同心的战杀,一个要演英雄,一人要成夫妇,此乃各的志向不同,刘小姐想又诈作败下,跑走入一所松林,公子带怒杀得性起,拍马飞赶来,小姐即回马带笑,呼公子且息怒,彼此天涯,偶逢机会,未必无缘,今非宿仇有恨,何苦认真来战斗,反不若与奴回去禀知家严,结成姻眷如何?有世子冷笑曰:“小姐既今难敌小生,便要往寿州救驾矣。”言毕,回马向东南快马加鞭,刘小姐那里舍之,飞马赶上,玉手一伸,将公子马尾一拖,扯回数步,是此力势不小,赫得高公子一惊,喝声曰:“世间有此罗嗅丫头,尔欲若何?独不畏本公子的枪法也。”当骑二人对面又不发枪刀,刘小姐是假怒,高公子实乃真烦,又是两佳美不同心之处,不是无缘,乃心志各向也。刘小姐复曰:“公子既嫌弃,不肯招亲,且偿还奴的招婿牌,如若不然,且将头颅割下,君方可往寿州。”
君保闻此狠言,见他痴心混闹,只得喝声:“偿还尔一枪,待吾去罢。”一枪挑去,岂知金锭咒念法言之语,将公子长枪一指,恰似泰山一般沉重,仅
①阃(kǔn
,音捆)威——阃,妇女居住的内室。比喻悍妇的气焰。
提揭得起,正振动不便,小姐大刀撇去,君保枪一架,马反退数步,不觉羞怒起来。小姐笑曰:“奴只以公子一伟丈夫,王侯世胄,心欲托以终身,有以嘱于高门,日后俾得老父亦可附依。公子原非奴敌手,故方才诈败以成其美事耳,似此美玉明珠不能消受,反来认真唐突,如或执拗,如前教汝一命丧于松林。”君保曰。“小姐不必动怒,待小生实实对汝说明,休得再来痴阻于我。此事吾两人私订约了,再难成者有三:但想我父身为宋将,小姐的令尊公曾仕北汉,他是刘氏宗室,今虽境往世迁,亦属敌国,此不成者一也;目今小生私下许盟,乃自行聘娶,如亲迎之日,必告知父母,倘若双亲执意不允,此时乃中道捐弃,岂不误了小姐终身一世,小生问心安否?此二不成也;今圣上被困,父亲被擒,正乃沉舟破釜努力之时,何暇心谋家室,况国法森严,今小生从军,倘中途纳妇,原有干国法例比,临阵招婚罪同一辙,此更三不成也,但小生年虽轻,承父王教训,凡所行为,皆以理不亏是践,断断不草草效浪子所为,以玷辱双亲也。且小姐乃一名色仙花,具此文武全村,实闺帏领袖,士女班头,岂无少年才美贮作金之贵者,高吾十倍的。”
刘小姐听此一夕至言,心中倍加敬服,愈觉令人见爱,是人中正大英雄,那肯舍之。即曰:“公子名言雅论,乃圣贤中人,更见清合家传,但吾两人非比无因,梨山圣母有言吩咐于前三载,言金陵兵戈一动,是奴姻缘合会之期,今正当此时,公子与奴乃天南地北,彼此求宿,又将奴的招夫牌打破,其事非偶然也,此乃天良缘宿有,结缔公子,何须多帷执拗?况且令尊公被余妖道所计害,公子欲行救脱,必须奴助汝一臂之力,方得成功,并且余妖道法力高强,只有奴一人,方可降服,倘公子允从,奴执箕帚,即往解汝君父之困厄,公子以为何如?倘执迷不允,既要死在目前,不但君父救不出,只忧反绝了高门香烟之种,成了不孝之名,那时悔之晚矣。”当日高公子虽乃智慧之人,但想此女既然有此才貌,武艺精通,匹配于已,心岂不动情?惟今一身难以自主。倘应允了,父王母亲不准从,岂非爽约于他,后有闻风声,实令人一番笑话道谈,故已一心虑着此,只是不敢允从。当时激恼得刘小姐粉面泛出桃花,即取出一红丝索向空中一抛,但见金光满目,向高公子落下,已细绑于地中。又念念有词,喝一声疾起,将公于吹起挂在松丫上,小姐忽然不见了。只见松林间飞跑出一黑面大汉,身高丈余,手执大刀如板门,大喝曰:“高君保,汝不允从婚姻事,激怒吾山神,吃吾一刀。”公子吃了大惊,只得哀求饶命,自愿允从此姻事,大汉子大骂而去。一刻之间,只见小姐在马上怒目不语,惟有高公子吊在松枝上,狂风吹得摇摇而动,将已断折,心中着急。倘跌仆,下有丈余,岂不是个烂碎尸骸的。情急中只得大呼:“小姐,休得作弄,诈作袖手旁观,要救下小生,倘仆跌下,一命休矣。”小姐怒曰:“公子看奴甚轻,几番开导,不见允从,奴已心恢了,且回归罢,汝另觅别人救解,奴是不多管的。”言过,要抽打马,公子大呼:“小姐,小生允从汝姻约,求将小生放下。”当时刘小姐只住马曰:“公子既允从奴,岂敢得罪。”即口中念念有词,不一刻,公子被狂风吹下,轻轻在地,小姐手一招,红丝索已收回。君保大悦,曰:“多得小姐救解,改日回来再谢。”
上马连鞭。急急飞逃走了,气得小姐面如上色,口念真言,唤上四丫环,各人领符一道四环换形而去。
再说高公子走得脱身,便发力加鞭,并不回头盼望,一程跑走三五里,日已午中,正走得人困马乏,腹中饥枵①。想来不好,当初私出王府之时,已带得二百两金子,以为路费,不意昨夜失遗在刘庄床榻中,今又不能回马取,能得为日食之用。只奈此处孤山,远近并无村庄人家酒市,不知还有多少程途,是官衙得以供应就食,且再借些路费,乃可跑走不竟。又行走里许,只山垛边露出一小小酒肆一间,并无男子作酒使的,内有三个少妇人在内沽酒。
当时高公子正在人饥马渴,立出一个主意,做个骗食之夫,食了酒膳,无钱钞完交,谅此三个妇人,在山僻之中无人之所,也不能奈我何。此刻公子直进酒肆来,三个妇人曰:“贵客官是来赐顾吃酒乎?”公子点头曰:“然也。
只要上上佳馔美酒送来。”妇人领诺。不知公子骗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饥枵(xiāo
,音消)——饿着肚子。
第十三回刘小姐痴心联缔高公子硬性辞婚
诗曰:
一时未挂杖头钱,任是临节也枉前。
只合忍饥随袖手,盘盂几见卫姬贤。
却说高君保进入酒肆下坐,有少妇曰:“客官要吃酒尽便惟一说,此地一带荒山野地,并无人敢胆子在此开个店户,只有我家是独一买卖,利息加十倍,方肯沽出,每碗饭取银子五钱,每壶酒银子二两,每盘佳肴银子十两。”
当时公子只曰:“尔们只管上好酒馔送来,银子不拘多少,且有劳代喂马匹,一总送尔酒银工银。”少妇等领命。须臾,酒肴陈列,公子大饮大嚼。只因天早出庄,未曾用膳即跑路,又遇小姐大战数阵,好不饥忙,不一刻间,食得佳肴美酒,般般也遍,用餍饫①了,少妇收去余残碗膳。公子一刻上马,正要奔,一妇止之曰:“结算了酒膳数账方许走路。”当时公子被他止留,算明共计食用八十二两银子,然公子自思,囊底皆空,只得强言曰:“待小生往前途办了公干,自当赔还,且记登数月之账。”一妇曰:“一面不相识认,食了许多东西,方说日后记账之理,看汝不出。一昂昂少年,斯文一脉,来作骗食光棍,但不看我壁上贴的么?囊中有钞方沽酒,袖里无钱不借飧②。汝只顾大杯饮嚼,难道我们酒食不要本得来的?”高公子没奈何,只得曰:“小生非比别人,乃系当今御外甥高王爷之子君保也,只因救驾心忙,失去银子,费用改日自当赔还尔们,并非谬言欺哄的。”一妇曰:“世间有此骗食棍徒,还要假冒王亲国戚来吓恐谁人,今不管汝什么等人,欠账须还钱,若果没有,且留马匹作按折。”当时公子见他声声不肯饶议,且要马匹作偿,但无此马匹如何起跑程途。一刻激得怒从心火起,正要一不做二不休,即拔出腰刀,要杀却三个妇人。那妇人大呼不好了,请婆婆出来,齐声喊叫。果见一老丑陋妇人,从里厢跑出,十分凶恶,大喝曰:“老身只道那方浪子来骗食,谁知系敌国之人,独不知我们受了南唐主李景所托,在此单锁山假开个酒肆,待有宋朝将士到来,即要下手,岂知尔自投于此,来得甚好。媳妇等,可急关门,活捉此骗食贼,往唐主请功领赏。”君保闻言大惊,正欲舍马不顾急奔,不料店门闩了。回观,只见老恶妇人,黑似炭煤,满面麻子,颧骨横生,二目寸深,二牙露出口外,手持一柄大腰刀,恶狠狠迫出中堂。公子只得挺身回斗,长枪架开大刀,有三个少妇来助敌,亦飞抛碗碟打个不住,公子只得左闪右避心慌意乱,不及战斗,甚见费力。须臾,店内杯盆打抛得粉碎,净净响亮,满屋瓦砾。三妇人大喊助威,公子胆战心惊的战拒,只顾得闪躲瓦砾,手一慢,险被凶妇大刀所伤,一闪失足,仆跌于地中,被三个少妇拥上拿住不放。老丑妇持索子捆绑了,扎在店柱边。三个少妇曰:“这光棍骗了酒食,还要行凶杀我们,今且不将他押解唐主,不若现成将此人杀烹了,作肉猪卖,姑可准折食酒本钱,还得百十斤肉沽出,倍利也。”老丑妇曰:“贤媳所言不差,将来开腹烹之,又免累及我们解送跋涉。路途数千里,那里有闲暇工夫。”正议论,公子暗自言曰:“前被刘金锭困弄以法力,他原爱我,可以情面求之,今遇此凶恶不良,料得性命难保,但思命往不辰,到处即系敌国,这是定数,无可恨。只不该为此贪杯口腹甘肥,以至宗桃失祀。父母①餍饫(y ànyù,音厌玉)——指饱食。
②借飧(sūn
,音孙)——飧,晚饭。这里是借粮之意。
单生吾一人,别无所靠。空藏满身武艺,马土奇能,又于朝廷半功未展,便迩刀下而亡,君王父母之恩,付诸流水。如今一死,有何惜哉?只可恨埋没了英雄而罪负于不孝耳。”想罢,不觉哭声起来。只见那老丑妇一展长唇,笑容堆满面,露出一腔淫态,言曰:“教尔后生家,单身出门,切不可贪杯为口腹,一贪杯,即能招祸了。今见尔如此悲泣,定然畏死求生,但老身有一法,若允就俯从,便可地狱立化天堂。”君保闻言,忙问曰:“比如依尔们何如?”老妇曰:“如允听从,何愁无生路。自念老身,一自淫杀情郎以来,正寡居二十载,屡欲寻个好对头,以乐晚秋,奈何命入孤鸾,所逢每每不偶,今见郎君一貌鲜妍,具此本领,若肯俯就在此,与我结为夫妇,当炉炊以度活,便将汝绑缚脱放下,以便成鸾凤之交,又免以一死。”高公子闻言,真乃令人可恼,又甚可耻,不料世间有此太不自谅老怪物,原来此老丑妇是一淫精蠢物。心下彷徨,又被逼不过,只得言曰:“小生已死在目前,别的事易从,以老妈妈二十年来琴音未续,亦属可怜,但以尊容目睹,小生实不敢领教,自愿一刀两段,由尔等婆媳施行也。”有老丑妇怒曰:“执拗儿真不畏死乎?前哭后刚,乃虎鼠两端之人,今复唐突老身,要来没用。各媳妇,与我开刀罢。”有两少妇怒声如雷,手持刀斧,君保斯时亦自料即死。
忽一刻,一少妇飞奔而入,气喘嘘嘘,对老丑妇曰:“婆婆不好了,这宋朝少将岂知乃系双锁山刘金锭初定郎君,今被我家拿住,金锭风闻,已率领了数百家婢前来打救,现已喊杀连天,将店门打塌,打进来了。”有老妇闻知,大惊失色,忙呼媳妇,我等且逾墙逃避,免遭刘丫头毒手。果见四妇人各取梯子,不顾君保,皆走散了。
只见刘小姐领了许多女兵闯了进来,见君保冷笑曰:“救解来迟,有惊郎体。但逼婚之人已深恨奴家,比如公子何不允从此美事,正乃男才女貌,佳偶相当。奴是意外人,是至公子三番两次哄奴,即逃脱去。但汝贪杯为此口腹甘肥,险些对着好姻缘,想必公子一心注意此美人,奴今从此收拾私心回归,免得夺却别人美事。”言罢,半笑转身,徐徐步马而去。当时君保羞惭愧,忙忙呼唤小姐,小生今番知悔错了,汝解脱我绑缚,真心依从此姻约也。小姐闻此言,又带转马曰:“公子,汝是善说谎的人,令奴难以准信。”
公子曰:“小姐倘若不准信,待吾对天发个誓词如之何?”金锭允诺,君保曰:“昭昭皇天在上,我君保今与金锭小姐面订婚姻,须当心诚真约,倘有反悔哄诓者,日后死在枯井之下。”发言罢,小姐即与他松下捆索,谈说了数言,君保复言要往南唐救驾,日后再达知双亲,自必来迎接小姐。语罢,即上马持枪而去,回手一拱,跑出店门。一刻之间其处并非店宇,乃一山边大地,四个妇人,实乃小姐四婢。又有春桃曰:“小姐,这高公子言语不多,如此情形,又不十分感谢,不说些真心实言,此不过因捆绑了求解救急,故发此虚誓之词耳。今得脱身,匆匆而去,他岂真有心于小姐婚姻之约乎?”
小姐听言,不觉冷笑曰:“吾非不知他是虚誓之言,枯眢①水井,那能有水,无水又焉死得人之理。但这公子乃年少英锐之概志,硬性刚急,降服不得他,必要擒纵一番,方能使彼终心归服。今既发此谎誓之词,又使他有所见应。”
即唤过四婢,又各授过符法,往行此事。言此番可成功了。四婢领命去讫,在前途备下枯井等候。
再说高君保一路马上想起,可发一笑,酒肆中丑陋妇人,年纪高迈,尚
①枯眢(yuān
,音鸳)之井——无水之井。比喻不可相信。
不知耻,如此贪淫,岂有此理来逼婚,斯时料是必死,不意又得刘小姐来得凑巧,解救于我,一命方苏,此原算彼有恩于我也。但此佳人不独美貌超群,且法力精通,武技可羡,又一片为我痴心,三番两次哄他,不愠恼,反好言劝勉,是多情柔顺之女。我想人非草木,在吾君保,生于王侯之家,年交二九,尚未觅得登对之人,皆因高门世宦,且父王母亲选择过于高远。但除却金锭小姐,那人有与其匹,但不幸他父与吾父曾为敌国,况未经禀命,今值救驾解围心急,那有此心。原今日算我负他一片心意,要我咒言一誓,想来枯井,那有淹溺死人之理,是吾哄狂过这佳人也。思思量量一路行程,以为得计。是时,红日归西,乌影沉坠,正乃一望荒凉,剔心儆目②,行人心急。
不知高公子此去结得姻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②剔(t ī,音梯)心儆(j ǐng,音井)目——心怀惊惧。
第十四回多情女弄术惊夫硬性郎应誓陷井
诗曰:
一念方萌便有天,偏来应愿在当前。
蜃楼自是空能立,又见情丝似蔓延。
再说高公子一程跑走,见天色已晚,自思昨宵因冒雨投庄一宿,险些惹起一端祸事,今不可向人家寄寓了,只要向平衢大道而奔,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只去寻有无城市,便有官衙可以安宿。正在加鞭,一路急忙忙地赶趱,不料一马当先,叮咚一声响,即连人带马跌下去,吓得公子魂不附体。抖定一刻,将手一摸,四围俱是砖石,举头一望,有三二丈高深,姑有微光一点,自幸不小跌坠死。想一番方醒悟跌陷于井中,不觉长叹一声,曰:“吾方才赌下一誓词,哄骗这美佳人,不料今竟应验了。跌坠此枯井,难独是些少说谎亏心,便有得天神监察,又有应验?如此之急也。不须多想,此井虽然枯涸无水,奈何是深险不过的,况且此地又是荒山野岭,安得有闲人过往以遇救。”上眼看看,待至数日间,人马皆要饥饿死于此枯井中了,舌■一番,只好待时至阎王殿上去,只是仍跨着马,只见井中冷气直侵衣袍,只摸抓见四围宽大,下了马,推归一边,下坐土泥,幸得枯干无水,坐下不妨污湿衣甲。少一刻坐定,观见井旁有一光点微微露出,隐隐如灯光亮。心中想来,此里深陷,如何又有旁光透出,莫不是地下别有一天不成?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云暗星明又有村。
当时高公子一心疑疑惑惑,说声也罢,于是俯伏爬进去,看是何地所在。
只向光的爬去,果有小径一条,仅可行走,但一望前途仍是荒凉。一派想来,曰:“莫非此山岩复有路相通出的,不知又是一个何方地面?我也且慢顾其马,人出了为高。”即提了长枪,一程步行出却小径。只因此径仅得五寸而已,不独不容马走,行来狭些,还要匐匍蛇行。一连小径有里许,前途便一条大道,宽广可以纵步起行。此时天已初夜光景,月色如果,是中旬天,一路行来,阵阵春风飘来喷鼻,此林间山花满目,景致不异桃源仙洞。高公子当随愁心略放,还是心疑,不知此地归于何所。行完一杖间,瞥目又露出一所宫殿,巍峨广大,檐瓦飞甍真乃雅致。有诗赞之曰:小桥通溺水,殿角倚青山。
苦问何方所,神仙任往还。
当下高君保看来此间殿宇模样,既不是皇城殿阙,又不是市中神圣殿宇,况在此并无人间烟火,若非阴司冥府,定然仙子琼居所在,只得行近,立在门外,侧耳而听。便闻内里有步踏之声,听之只觉雕莺婉转之语,想来其中皆属女子之华,不知凡人,抑或仙子,只得将门扣打数下。门中应声而启,问客何来?当时高公子只见一位仙姑,手执净尘拂一枝,貌目如画绘之美。
公子尽将落陷枯井失路原由,误入此处历历告知。并问及此处究属何方,乞求指示,回归原路。俾得往寿州救驾,深沾仙姬莫大之恩。只见仙姑微露银牙,笑曰:“郎君此来不异刘阮到天台,张君浮搓临阆苑①,行踪误度岂属无缘。此地既非九重帝阙,又不是三山仙境,便即圣母一所修净之居,梨山胜地也。日前圣母有云:“某年某月某日,有位贵公子到此胜地,说出姓名,姓高名琼,表字君保。’今郎君应此年月日到来此地,得毋其人乎?圣母又①阆(l àng,音浪)苑——传说中的神仙住处。
言:“此人无情之辈,妄如矢誓,专于打谎欺人,但欺人即欺天也。’又有四句言书下,不知仙诀何意,请君看来便知己之行为了。”公子闻言,暗一惊,往壁用目一看,四句曰:井枯数丈誓生灾,坠仆深岩更可骇。
既已发言今应验,勿重反复惹悲哀。
仙姬呼郎君:“此四言乃圣母预定于前,以卜今日之应征耳,未知郎君果历过其事否?请道其详。”高公子见他将自己所行之事,早已一一代说出,不自认而自认,他是神仙,料难将隐情瞒得,只将求宿所遇刘金锭之事,一一细底说知,还指望他即指点出迷津之意。有仙姬冷笑曰:“看将起来,这刘金锭与汝恩情兼尽,汝尽将他的一片真情付诸流水,是乃一位薄情薄幸无义之汉也。如此不独为大丈夫所不齿,即市井小儿亦知唾弃了。汝又发此假誓,一一说哄之,欺人皆要应见,还有何指点迷途之人,只好在此枯井中埋葬其枯骨可也。但圣母方才朝天阙,也曾吩咐下,有一人来此,有所求,暂且等候下,或许指点救汝未可知,只由汝之造化。”当时仙女此夕话羞得高君保又惊又恼,面色数变,但思身在穷途,又知他是个仙姑,且多是自己过处被他一一道出,故不得不怒气吞声,或翼得圣母慈悲怜恤指点,或便有生路。忆思圣母乃上界元仙,他见危死者断无不救之理,不由骂辱之言,佯作不闻,只好正其衣冠盔甲,以待迎过圣母。再俟一刻,闻内里有钧天乐音悠扬,内又有仙女声言:“圣母朝阙回宫,着令郎君参见。”有仙姑引道,一路进了九曲丹池,左边青松,右边丹桂,说不尽仙家花木景致,高公子那有闲心玩赏,一程随着仙姑至大殿。只见圣母当中坐下蒲团,一见圣母仙颜,头如霜的鹤发,带上七星冠,手持尘尾,胸挂念素珠。高公子即下跪俯伏拜见。参毕,圣母称言:“高世子请起,待贫道点化汝一言。”当时君保未敢遽起①,又叩禀圣母一番,只言失足于枯井中,今迷陷于仙境所在,求乞圣母大发慈悲,救脱指点回凡间,沽不尽恩深也。圣母曰:“世子不言,贫道尽知,汝志大心刚,全心报国,自是忠孝无双,但不思敌人法力高强,非武勇将士所能克服也,必须贫道门徒刘金锭、日后同到寿州,始可能制服得左道余鸿。惟吾门徒屡欲奉事中栉②于世子,何以世子三番见拒,欺哄他以少年人,反要学鲁男子程明道等辈,至令秦楼玉管无音,关睢雅韵不谐,何也?”高公子仍说以前三不可之辩为对,说明此事有难谐之故,非由薄行以负刘小姐之恩情也。圣母曰:“高论未尝不是,但事出于权变,方为有用之才。汝岂不闻治世取官以德,乱世取官以才,时有不同,操持自别,凡事不能板执而行,即医疾病治天下不外一权变耳。今两国相争,南唐得余鸿为护,已操胜算之柄矣,尔大宋不亡灭者,仅如一线也,倘非得一法力异人,以正除邪,尔宋未必无损弱。且世子全家行军总领,定然陷于敌而全节,那时追悔已晚。
不若世子依从贫道劝勉,且从权先论闺房,后往勤王,方无少误,日后方知贫道之言非谬眶也。”当时高君保闻圣母之言,心中捉摸未定。圣母又曰:“贫道曲意联缀以雅成者,亦因汝两人原属姻缘宿定,贫道断非人间尘世三姑六婆,凭舌唇而妄言撮合。如若世子尚属心下狐疑,今即着侍女娘往月老仙翁取上姻缘部与汝一观,便知明白可凭了。”君保闻命只得诺诺应允。又曰:“此婚姻美事,原不该多推见拒,只虞日后父王母亲见责,以不告而娶①遽(j ù,音巨)起——急忙起来。
②巾栉(zhì,音志)——巾和梳子、篦子。泛指盥洗用具,奉巾栉,指妻于侍候丈夫盥洗。
为非礼,不准所请,岂不有误我与小姐两人乎?”圣母曰:“不须世子多虑,不出三月之久,贫道门徒该当谒见宋君王。这是遇当合其时,且与汝父同为一殿之臣,共享一主,贫道岂有误世子与吾徒哉?”当时仙姑取至月老仙翁酌定婚姻部子来,圣母于案上展开,细细查阅,捡至一页,查看一行,上写着:高君保刘金锭注定大宋龙飞某年某月某日,天定宿世姻缘,梨山圣母为媒主张。当时高君保目击过,也见不胜诧异之奇,只诺诺连声,还敢道个不字。又高君保复问圣母曰:“今弟子于婚姻之约固不敢违忤①,但今误进此仙山,津迷于此,怎能早日与小姐复会,和谐过花烛,刻日要赶趱南唐,要救解君父危困,实乃心急不碍烦也。恳乞圣母勿再延,以安弟子之心,倍见慈悲恩广普荫也。”圣母闻言,口称:“善哉!善哉!世子句句心心以君父力忠孝传家,可羡配对吾徒,真乃一双第一,无双俦侣者。”圣母喜色欣欣。
不知高公子回凡结得婚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违忤(w ǔ,音午)——违反,不顺从。
第十五回承师命初谐凤侣急国难暂拆鸾群
诗曰:
果然幽境异尘寰,福地由来绝世间。
刘阮也曾身到处,散花无数接仙班。
再说高公子求恳圣母指点回凡境之际,有圣母许之。只见圣母仰面向空唤呼刘金锭贤徒者三,顷刻之间,只见刘小姐驾一朵白云,从飞檐而下。当时高公子见了刘小姐,不比前番两心各别,故公子在喜悦中又加惭愧。当日刘小姐只假作不见公子,只诈作不知其故,向丹墀下叩拜师尊。小姐目侧一瞧,微笑曰:“请问公子要赶急往南唐救驾,因何又到得仙山,此乃异事,所不料也。”公子闻言含泪曰:“待吾诉知小姐。”尽将失足枯井之事,一一说明。有小姐冷笑曰:“事出于偶然,但公子口是心非,枉发此誓言,故惹此飞灾,勿言三尺没神祗,举头二尺上天知。公子,汝心反复不常,当得有魔幛之报,自今不可谎言哄骗,线淫福集灾消。公子可当醒悟也。”公子当下羞愧。只得称言:“小姐金石良言,小生自当佩服,断不口是心非也。”
圣母又曰:“汝夫妇两人是宿世姻缘,休多言闲话,已往之事,不必复陈了,须当打点正务。今公子既肯种玉于蓝田,速回凡境,今当汝两人姻缔会合之期,良辰断不可错过。今男女不告命而会合花烛,在礼法似乎相悖,但今为师与汝作主,是从权变以应机会。倘从正论,待命于父母,犹恐不允,反成逆天之咎。宋太祖又御敌无人,江山有碍,须当早回,自此逢凶化吉,遇咎转祥,汝夫妻享受不尽人间富贵,一生福祉齐眉,但后嗣艰辛些,也不失为二美传家,不须多疑少虑。此定数之言,是汝夫妻一生结果。且余鸿乃飞鸟修炼,生成好胜,野心未纯,法力不弱,乃为宋之劲敌。他已有八百年道行,不久身证仙班,亦奉师命下山,扰宋数载,但不伤宋朝将兵,定必无罪复归仙岛,不一二百年,已成功列入上洞大仙了。倘不依师言,野心不化,开了杀戒,伤害性命,不免脱凡于沙场,又为宋将兵之当灾,此是后事,定断不来,为师去也。但嘱咐之言,切不可违忤。”圣母语毕,大袖一展,空中落下五色祥云,高驾往海岛公。君保正要开言动问,只见小姐口念咒语,拔出宝剑挥指,顷刻之间,此地并非梨山,仍系公子前时跑走松林之地,大不见有什么枯井,其马匹仍拴于古松树横枝下,高君保大加诧异,惊未定,呆呆想度,刘小姐见公子不语立站,冷笑一声,将他背上一拍,曰:“公子不须多疑,此乃仙家之幻境,非为奇异也。”但当初设的枯井,原是假的,是刘小姐四婢受符作成圈套以陷之。然圣母来点化高公子,实是真事。只恐君保执怠不允此姻配,日后再无机会可结成的,岂不有误了宋君御敌之人。且目令护宋以退亲鸿,必要五阴少将,刘金锭乃五阴首将,一人会合后:四阴将定必继续相随,可聚集同归一殿,破敌成功,当时刘小姐咒言呼喝,一刻,四婢俱集在目前。小姐命婢将公子马匹解下,请公子抱上小姐,仍上马并行。
其时还是夜半,月色光辉。小姐曰:“公子且请再宿一宵,明日复行程如何?”
君保曰:“黑夜中艰于行走,犹恐失足又陷枯井之辙,只一虑今与小姐并马回归府,还恐令尊公察问男女黑夜同行,何辞以对?”小姐一想,此言有理。
呼唤四婢近前,吩咐四婢早归,只言小姐夜猎晚回。小姐使起法,将隐身符令公子藏于盔上,人不见其形,此事除四婢之外,无一人知道。是夜小姐引导公子进至闺房,二人见礼下坐,有四环服役献上香茶,后花园早已排开案,炷上名香,以待两美携手进园,夫妻交拜天地。此夕初结良缘,实乃遵从师命,不目之为苟合,断之为从权可也,在刘小姐心欣意乐,得了此美对良缘;此际高公子见圣母吩咐指点悟来,且月老姻缘部上注明前夫妻,一心信其不错。即父母日后有责怪,自有措词以对,况刘小姐乃一朵美艳名花,那有少年不仰攀采取之理。方才因君父困围未解,故心急嫌疑,到此境,喜色欣欣,双双交拜,祷告一番神祗月老,奉师命以联婚之意。拜罢起来,携手共进香房,四婢早已排开合卺①筵宴,杯箸齐备,夫妻左右对席,两旁四环侍立,酌酒对叙,时交三鼓,酬酢交杯,夫妻畅叙,两美目角传情,如胶似漆,与对敌时大异。俗语云: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当时小姐有了酒,粉面泛出桃红,倍见娇妍夺目。有少公子一双目,眸若星弹光亮注射着佳人。四婢环知心会意,随即将残馔收拾去,再往后花园,于月光之下同酌吃喜酒,齐言小姐好眼力,招赘得此美貌丈夫,且身入王家显贵,真乃福禄齐眉可贺。
住语众丫环叹羡庆叙吃酒,再言公子此夕诈有酒醉不语,挨近刘小姐膊肩,小姐代为宽衣,双双共进罗帏,鸳鸯浪涌,云雨翻腾,好事中难以实指,人人如此,个个皆然,及至云收雨霁时,枕畔之间小姐细言公子曰:“今宵一会,已成百年永好,倘公姑父母不依从,奴只以死自誓,以报郎君今夕之情也。”公子曰:“小姐乃深于情种之女,数次有恩于小生,感铭于心不竭,今夜一宵已定百年姻眷,慎始存终。大丈夫所为,岂有今日娶,明日弃,以辜负小姐之理。以吾父王虽严训,惟单生小生一人,母亲伶惜如掌上之珠,既婚配了小姐,岂有不依小生所请,小姐休得过虑,此事吾也十拿九安的。
况又有梨山圣母至凭,且月老注姻宿定之缘,是以尔我一天南,一地北,不念一朝撮合,定必无差也。”小姐闻言悦色,曰:“足见公子意之至,但日间阵上奴家几次劝言开导,汝只执拗不依,汝诚何心也?”公子曰:“小生只因救解君父心急,倘入赘了,小姐多则挽留三两月,少则羁绊吾三两旬,我那里等候得许久?是至一心不允。且又无圣母取出月老姻缘簿,及至目击宿定之婚姻,那里敢再错过以违天命,吾志如此也,但以小生前日推却之深,正见今夕恩情之重。”夫妻言语浓情,正乃只忧鸡报晓,不愿日东升,少不又是翻云复雨,两好多少言谈,不觉五更天明,夫妻起来,侍环进奉巾帨②,梳洗毕,茶膳送上用过,公子要作别登程,小姐亦不敢挽留,犹恐父亲察知。
然见乍合遽分,情丝怎忍即割,早已含着一包珠泪,春山眉锁,一段愁怀,泪声呼公子:“今叨蒙不弃,连理结成,此去尚有千里方出潼关,公子须要保重贵体,早晚慎于安身。最要者,慎风霜,戒花柳,免移两大人所优,为妾所挂念也。”言未了,不觉纷纷下泪。公子一见小姐钟情之至,又不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而珠泪落下两行,公子反与小姐将袖袍拭泪,曰:“小姐不须苦恼,小生心性行止,谅必深知,今日暂尔分离,不须切切于怀,况会合之期匪远,汝岂不闻方才圣母吩咐,不出三月之久,汝当谒见宋君,同为一殿之臣,正乃举案齐眉有待,今切不可溺于痴情,挽留于我,反惹旁人议论,小姐乃才慧之女,小生不言尽悉。”小姐忍泪曰:“承公子正言雅训,妾敢不佩服遵从。请上马,惟奴所嘱言,须当勿忘。”公子领诺,正要抽身,小姐一想,起急止之曰:“奴一时分别心忙,险些有误夫君。”公子惊曰:“何事张惶?”小姐曰:“公子此去入城见驾,唐兵围攻不妨,惟有余鸿法力多端,非武夫可力敌,二马相逢,恐遭其害,切不可恃勇与他交锋,且避
①合卺(jǐn
,音紧)——成婚。
②巾帨(shu ì,音睡)——佩巾。
之进城见驾,可免灾殃。今有圣母镇压灵符。”亲手取下银盔,与公子戴立,结在发内,好好扶正银盔。公子此际,见小姐如此用情之深,实乃多情贤良女,也觉不忍分离,不意又堕泪沾襟,惹起小姐倍加悲切,对面泪眼相看,只得步出。小姐送了一程,有七八里,公子几次催速回,小姐只是不依,不知不觉又有七八里之遏。众丫环也劝小姐请回,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忧老爷又疑惑不安也。小姐听了劝言,不觉下泪纷纷。公子也惨切依依,二目观望,小姐曰:“公子前途慎重,奴在闺中日盼佳音。”公子曰:“小生一进城见驾,自即放胆奏知圣上来迎请小姐。”言罢一拱相辞,分途别去。
不知夫妻何日再会,同为一殿之臣,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唐军师怯敌退兵高公子卸甲染病
寺曰:
英雄才结女班头,又向疆场破敌谋。
当年白马金枪去,麟阁标登姓字留。
当下刘小姐辞别公子,回归庄上,一心感念丈夫远行不为意,只忧余鸿法力利害,丈夫恃勇心刚,遭其毒手,故后园夜夜焚香祷告,当空佑护公子一路平安,无灾无咎入城。他实乃多情之女也,不烦言。
再说高君保一路行程,快马加鞭,饥飧渴饮,夜宿晓行,将有半月,赶至潼关。此座关乃三王爷赵光美镇守,兵多将勇,以守御此咽喉重地。惟君保是背母私逃的,单枪匹马,要与三王爷冥舅借兵一万五千。是日扣关,令人通报,三王爷闻王外甥到关,大喜,即传他进见。高公子下礼,上请过三王母舅金安,三王爷曰:“贤甥至亲,休得拘礼。”命之下坐。甥舅情深,谈论多时,是夜少不免排筵宴,甥舅以叙,王爷问及起,公子将背母私逃瞒过,只说借兵先往寿州报知太祖公公,后队母亲、陶夫人大兵不日到来。三王爷许允。此大事在别人,没有王姑号令,抑或陶元帅军令在,三王爷必不允借离守关之兵,惟君保乃外甥至亲,故不用令箭为号,即一诺借之。次早,王爷令人点起精壮铁甲军一万五千,粮草齐备与之。公子暗暗大悦,拜别三王母舅,出潼关而去,迨后①王姑赵美容差人赶到,三王爷方知王外甥乃背母私出,懊悔不羁留他,又不查察明,恐招姨妹怪恼,即日差兵追赶,已是不及,只由彼行为。有家丁赶回,上复赵王姨,不多细述。
却说高君保得了一万五千雄兵,威威武武一程向金陵杀进。一到了寿州城,果见唐营大寨扎结于五里之外,将寿州围困得如铁桶一般,其坚固势若江潮,众如蚁附数十万之多,看此光景,可不令人寒心。公子忖思,此区区万五千兵,这回方知观海难为水,他众我寡,怎能一阵杀入城中知会。原来君保乃心雄胆正小英雄,一想,令军士一众尽将带用的爨灶食器所用东西概行毁弃了。军后一刻不明,只得依令,抛毁碎烂。又见公子拔出宝剑,对众兵一按曰:“今爨釜食物已毁弃尽,一军莫能造飧食,但限以今天,各军兵奋力向唐营阵冲杀,大破敌寨,入了寿州城,不愁无食。”说出此言,三军方知公子是效着沉舟破釜之谋。但事已至此,军令一下,不得不遵,各抖锐气,领将令而出。公子喜悦,一马当先,众兵随后踩人,无不奋勇,以一当百。公子长枪犹如生活蚊龙一般,使发起,挑刺得唐兵尸横遍地,宋兵纷纷杀入唐人营寨,透进重围,刀枪交如,砍个不休,唐营大乱,各逃四散败走,飞报余鸿军师,出阵一见自营散动,宋兵奋杀。又见一个少年美将军,用的丈八银枪将唐兵挑死无数。余军师大喝:“宋将且住,休得逞强,山人在此。”
当时高君保住了长枪,将余鸿一看,身穿八卦道袍,手持茶条杖,呼喝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