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 第 27 页/共 34 页
五体投席,腹背相攻。马走吴宫,夭桃斗红。俱笑日兔奔月窟,采梅含翠共摇风。摇风娇影随流动,鹊绕枝栖。笑日:香浮隔岸,丰鸿来渚。道:瑶鸟变翔,冲破玉壶开妙窍。芳丛蝶乱,潜游金谷觅花心。此中适酣,彼亦大乐。,两男畅美于榻中,二婢消魂于枕畔。
两人干了一会,也就事竣。此后这两个丫头朝夕陪伴着他,总不上去。司进朝虽好色而力不及,既外边同富新盘桓,又要顾内里去应付,三五日纔同富新弄得一次。却便宜富新同这两个骚精每夜行乐,间或日间他们偶然高兴,或遇着司进朝来,便做那柳穿鱼的解数。富新但同雪梅雨棠交媾,弄得他二人爽心的时候,便以空氏同二妾的事相恳,要他践前日之言。他二人要富新尽力,也极力应承,许他缓缓图谋,造次不得。
且说那司进朝这人,也是无美不爱,真算得个色精。他家中谁算上了富新,过几日定去看看崔命儿,赏鉴他的妙牝。命儿见富新许久不到他庵内,心中时刻想念,偶然同司进朝说话之间,问他一向可曾看见富新。司进朝不好说在他家做了男妾,但道:『我约他在我家同读书呢。』命儿甚喜,托他下次来时约他同来走走,或叫他自来亦可,再三谆嘱。司进朝应诺回家,向富新说命儿十分记念,约他去走走,他也不答,后来司进朝要去看命儿,约他同往,他因恋着雨棠雪梅,日里要做一番生活,决不肯往。【头一个,负心于命儿。】司进朝怎好拉了他去,屡次如此,只得将约他不肯来的话复了命儿。命儿暗恨道:这样一个少年,原来如此负心短幸,我初会你,就不惜厚赠,今日约你一会,都不肯来,这等无情无义的人,会他也无益,遂把他撇于脑后。再说雪梅一日有事上去,空氏叫他到跟前,问道:『你们两个,相公为甚么叫了出去,况且相公又不常在外边过夜,是甚么缘故。』雪梅只是笑,空氏再三追问,他纔把富新的话细细告知。空氏道:『这人怎样个美法,你相公就肯把你两个换他。』雪梅屡受富新之托,借这意儿耸恿道:『若说模样,果然是少有的,不要说男人,若女人中赶得上他的还少呢。此时相公不在家,奶奶何不去张张。』空氏听说得高兴起来,就同着雪梅往外走,刚到院子里,迎头遇见庞氏,问道:『奶奶往那里去。』空氏又不好回来,又不好告诉他,笑说道:『你也同去看看。到了外边,一个人也没有,悄悄走到窗下,往里面一张,见那富新之美,心中私爱是不消说,又浑身赤露,如一块无瑕白玉,竟像放光的一般。他把个雨棠按在一张椅子上伏着,挺着六寸长多的一个大物,隔山取火,狠力着乱捣,捣得那雨棠受用得像临死挣命的样子,喉中格格有声,四肢乱抽乱扭。
空氏庞氏看到这种光景,头发根一麻,遍体酥软,几乎瘫在地下。见他两人事完,富新拔出阳具,仍然坚举,粗而且长。空氏庞氏益发酥了,心中虽恋恋不舍,又怕他出来看见,只得扶着了雪梅,一步步挣了上去。空氏到了房中,悄悄向雪梅说,叫他做媒,匣中取出个鸳鸯玉坠,床里拿出一只凤头绣鞋,用一条大红绣汗巾包了,汗巾头上还有一副金三事,一个同心盒,送与他做表记。又叮咛了几句话,若遇相公夜间出门不在家,千万约他进来一会。雪梅接了藏好,纔走到院子里,庞氏点手叫他到房中,手上摅下一对比目鱼的金戒指,身上脱下一件喜相逢小纱衫,再三央及他转赠,约他遇巧进来。雪梅也袖着,到了书房,向富新道:『我纔上去,两个妙人儿托我带了几件东西来送你,看你怎么谢我。』遂将几种宝贝取出。富新一见,喜到百分,笑道:『好姐姐,这是谁送我的。』雪梅道:『好自性儿,轻容易就告诉你。』富新道:『你不过是刁难我索谢,等我来奉敬。』遂将他抱到床上,脱丁衣裤,奋力谢了一谢。伏在肚子上,又问道:『这端的是谁给我的。』雪梅道:『我纔不在这里,你同棠姐几乎把椅子都摇散了,这只算是补我的数,谢礼我还不曾领情叫。』富新笑道:『罢了,说不得了,我再奉申谢敬。』
又竭力弄了一阵。雪梅纔告诉他如何空氏问话,如何诱来张,恰遇庞氏一齐同来,怎样张见他两人干事,回去叫送了这东西来,改日有空相约,把个富新喜得心窝乱痒,把住他亲了十来个嘴,纔要下来,雪梅一把搂住,道:『你不谢谢媒就想跑。』富新道:『雇该谢,该谢。』正要抽动,雨棠将富新抱住,道:『要谢先谢我,他若不见我们在这里演武,还未必就动心呢。我的功有七分,你只有三分,如何僭得我的先。』雪梅道:『积阴德的姐姐,你让我这一会儿,我只略领领他的谢意,酒醉后来客,后边有多少都让你就是了。』雨棠笑着放了手,富新又抽了一会,雨棠见雪梅像是丢了,就把富新生拉了下来,二人高兴了多时,各整衣服起来。雪梅又说:『主母同庆姨再三嘱咐,东西要收好,若被主人看见,大家都有不妙。』富新道:『此处如何藏得,我送到家中收了再来。』忙忙的回去收好。他母亲要问他话,只匆匆答了两句就跑来了。过了几日,司进朝人家请去吃戏酒,有一夜不回。空氏得了这个空儿,叫雪梅约进富新采,以完心愿。掌灯时,富新雪梅进来,到了房中,见空氏独对银红,手托香腮坐,着,忙近前一揖。空氏虽约了他来,但他一个少年嫩妇,忽一个蓦生的男子走到身边,而且还要做那件事,由不得满面娇羞,侧身还了一福,低头不语。富新上前携着他的嫩手,到灯前细看。灯下看佳人,越觉美貌,情兴勃勃,一把搂过脖子,就要接唇。空氏微微含笑,把脸略扭,富新越觉魂消。只见他:
一段娇羞,百般骚浪。一段娇羞,两颊微红,虽是含羞而却带喜色。百般骚浪,双眼斜窥,虽作娇态而实是勾魂。面上似笑而非笑,口中欲言而不言。粉颈微扭几回,原唇略抿数次,知是他春心发动,难禁我淫兴攻来。
他二人也无可扳谈,相携上床。富新替他宽衣解带,他惟闭目徉羞。脱光了,富新在灯光之下将他浑身细细一看,宛如一园瑞雪,由不得遍体酥麻,怎见得他的妙处,有个七字令赞他道:
妙,好。女乔,马蚤。柳眉弯,樱桃小。眼波淫淫,腰肢袅袅。尖尖玉指柔,窄窄金莲小。酥胸嫩乳团团,玉骨冰肌皎皎。动人情处不能夸,红沟微绽真奇宝。
这赞他不尽,还有几句道:
眼儿饧,唇儿笑。发儿乌,容儿俏。乳儿仅仅一捏,腰儿刚刚一抱。腿儿白白光光,脚儿尖尖跷跷。腹儿软软如绵,脐儿小小一窍。看到胯下那一件,肥又肥,紧又紧,红又红,紫又紫,滑又滑,香又香的美物,真个是尽皆佳妙。
富新看得兴致倍浓,一下捣了进去,不歇气盘桓了有半个更次。空氏乍经大敌,娇声呖呖,嫩体摇摇。富新如在仙界中快活,越加怜爱。歇了片时,又见那空氏口中微有声息,腰肢咯咯款扭,富新愈觉兴豪,越加用力。不多时,只见他浑身打了个寒噤,用手搂过富新脖子,度过舌尖来。富新知他乐极了,含咂了一会,空氏就将他紧紧的搂了两搂,臀儿向上凑了几凑,富新知他兴尚未足,又大肆驰驱,尽力冲突。猛听得空氏叫了一声:『哎呀,罢了我了。』瘫于枕席之上。富新见他这样子,也不觉浑身一麻,一泄如注。伏了片刻,互相把舌尖咂了咂,下来相搂相抱,同卧了一会。
这日,庞氏也知司进朝不回家,再三托雪梅邀富新赴约。富新同空氏弄了这场,心中记挂着庞氏,假说的司进朝回来要出去。空氏也心满意足,体乏要睡,就放他起去,再三嘱定后期。富新穿衣出来,又同雪梅悄悄到庞氏房中。他早已睡下,富新上床,掀开被摸他,尚穿着衫裤,替他卸下,自己也脱了,就弄将起来。庞氏的姿容虽不及空氏,而被底风流过之,也诌了几句他二人这番光景:
庞氏腹上驮着个美男子。一杵中橕,两膝跪榻,忙忙的横舂竖捣。富新身下压着个俊娇娃。两片分开,双足高跷,急急的上送下迎。两张嘴正相亲,四只臀紧紧互搂。富新道:『俏心肝,我爱他(你)百种风流,你的俏心儿,切莫要又向着别人去使。』庞氏道:『小宝贝,我同你千般恩爱,你的宝贝物,(千)万不宜别做负心的奴。』上一个笑吟吟,思春破了他内中嫩皮,方纔意足;下一个喜孜孜,欲歪断了他腰中硬棍,始觉兴阑。
两人直到四鼓,方纔别去。富新见庞氏与他同岁,枕席上别有一种风情,更觉嘉喜。此后但是有空,便来同他两个应酬一番。久之,巩氏同风柳月桂也知道了,如何放得过。那一夜,司进朝有一个父执雪给事七十整寿,他送了礼去赴戏筵。富新同空氏弄了一度出来,就到庞氏处,两人正在如此云云。巩氏打听得知,走将进来,一手掀开帐子见了,说道:『好好,相公不在家,你们做的好事,我要不叫破了,后来连我也拉在浑水里头没。(么)』富新惊得连忙拔出爬起。庞氏笑道:『好姐姐,你不要假撇清了,也来大家乐乐罢。』巩氏道:『侬是弗稀罕事个,渠弗要拖人下水。』庞氏知他口硬心软,向富新使了个眼色。道:『你就不求求姐姐,他肯依么?』富新忙下床,赤条条跪在地下。巩氏见他浑身雪白,如月宫玉兔一般,腰间横着一根玉杵。一跳一跳,由不得都心沈身软了,笑道:『要不持你的面,侬这——吆喝起来,大家子弗成。』富新见他口松,起来一把抱住,放在床上,就去扯裤,巩氏道:『侬弗声张罢了,你倒敢做格样事。』嘴里说着,任凭他脱下了,就弄起来,上身衣服也被庞氏替他脱光,富新便将他弄了一阵,猛抬头,见风柳月桂站在床前,巩氏是同他两人约了来的。说道:『侬罢哉,你同渠两个耍子一歇,做个大家欢乐。』富新见他两个模样也还不俗,就下床搠他二人按在春凳上,每人都见了见。此后空氏同他六个人都做了一路,只有司进朝尚在鼓里,一丝毫不知,还时常送柴米送盘缠与他老母,也混了年余。
忽一日,广东有家人来到报丧,说老主在任病故,夫人差来接小主去搬灵,合家大哭了几场,一门挂孝。司进朝要去搬父柩,接母亲,遂将家务事内托空氏,外托富新,又吩咐家人,小心听服富新使令,如同我一般,不然回时重责。又嘱雨棠雪梅好生陪伴他,纔起身去了。
这时家中去了个大猫,该这些老鼠出来成精了。富新同这几个妇人公然明弄到夜,夜睡到明的大乐,竟像亲夫妇一般,毫无忌惮起来。那空氏也恐家人有口声,将家资任富新挥霍,富新拿出那田完买齐的手段来,把不心疼的钱,家中男妇大小都沾厚惠,又拿出柳资遗迹的本事来,暗盗了这许多银子回去,他这几个男妇都弄昏了,—也不想一想,这项银子将来司进朝回来,作何开销。富新也竟把司进朝的家俬,当是自己的,任意施为,毫不顾惜,这众家人又得了重贿,心中不胜感激,背地念他一个权印的主人,比正经主人如此的厚恩,有几个老人家贿虽受了,却心中不忿。道:『我主人好容易挣来的家俬,却被他如此撒漫。』因—个是主人,—个是主人的盟弟,且又是极相契厚,况主人临行之时,又切切吩咐要着实小心,故此不敢多言。他们也乐了有几个月。司进朝回来了,将父亲棺木寄在聚宾门外普德寺中。同母亲到家。亲友来吊唁者终绎不绝,也无暇同富新相叙、富新同众妇人热闹下几个月,今日一旦分开。那雪梅雨棠因老主母来家,自然要上去,只他独自一个孤孤凄凄在书房中,还想司进朝来同做他那背后的生活。别的妇人不敢望了,得这两名美婢来干干前面的事务,以消岑寂。
不想过了几日,司进朝事体稍暇,那两个老人家将家中之事细细禀明主人。司进朝悔之无及,去查点家资,少了三千余金。问空氏,他无言可应答,只说家中盘费了,问作何项,使用许多,但睁目张嘴,头低面赤,不能复答一语。司进朝同他大闹了一场。他母亲来问何故,司进朝又不好详说,只说媳妇在家,把银子不知花往何处去了。那金氏夫人把媳妇也就数说,责备许多不是。司进朝又叫那老人家出来辞那富新,道:『家中老主没了,小主要守制,也无暇读书,富相公请回罢,我家相公要亲自说,因无颜来相见。』【反说得妙。】有那感激家人前来戏(献)勤讨好,将主人上边闹吵早即告诉他了。他还痴心以为司进朝或再不能忘情于他后庭,还想为入幕之宾,今见家人来辞,知站立不住了,也有些心惭面愧,只得归家,这却是古语道:
分开了连理枝,拆散了鸳鸯伴。
司进朝将他父亲安葬后,见这几个妇人如眼中钉一般,由不得生气,空氏系正室,不便驱逐,把两妾四婢都叫媒人卖了。他待这空氏总无一毫善色,无一句好言,指东瓜骂葫芦,指和尚骂秃,无一日不诮带他几句。空氏忍气吞声,可还敢说一字,料道情人今生不能见面,常要领教丈夫的几句臭骂、终日郁闷,不久气结而亡。那富新盗了司进朝之物,约有三千余金,闻得他家卖妾卖婢,他爱庞氏风骚,雨棠雪梅是他久契,自己不敢出名,托人转买来家,做了——妻二妾。【第四,负心于巩氏、风柳、月桂。】却得了自在受用,叫做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久而久之,他们这些事轰扬得人人知道,虽怪司进朝好色所致,但这富新受他多少恩惠,他虽辱身,系他情愿,并非司进朝强拿硬做,且酬之以二婢,也就罢了,决不该淫他的妻妾,盗他的家产,可谓负心之至。知者无不痛恨。
司进朝父亲有一个老友,做过一任给事,告老在家,他姓雪名芳,是个极义愤的人,专好替人雪忿报仇。他也知道这事,新文宗是他的会场同年,他相会时,将富新的事一一说知。文宗访了他一个劣行,将衣巾虎革,重责十板逐出。【惜哉此股,此文宗大杀风景。】
富新无颜在家,拿了数百金到北京,做了个黑豆跳,又名飞过海,又叫活切头,冒名顶替,叫做傅谊,得了陕西西安府富平县典史。回家买了一房家人,同了母亲妻妾,雇了驮轿骡子去上任。刚过了涧关,不想遇着十来个流贼,纵马蜂拥而来。他母亲家人骡夫不必说,丧于刀下,掳了三个妇人,又要杀富新。内中一个贼酷好喜男风,混名叫做毛坑蛆,忙止住道:『兄弟不要动手,那三个老婆给你们,这个小子留给我罢。』那贼便收住了刀,有三个贼便将三个妇人抱上马,同骑着扬鞭如飞而去。这些贼的规矩,十个人一架账房,有一个小旗管领,那六个贼把驮轿弃了,拿骡子驮上了东西,翻上马,赶着头口,放开了辔头,飞马撵去。只剩毛坑蛆押着那富新公同回营,多时方到。进了账房,富新举目看时,三个妇人已脱得精光,九个贼也浑身赤露,轮流了大弄,庞氏雨棠雪梅受用得嘻嘻哈哈,哼哼唧唧,全无一点悲苦之色,有几句说这伙贼同这三个妇人。道:
这贼人身逢少女,犹如饿虎吞羊。那淫妇心爱壮贼,好似渴龙得水。贪淫妇性情骚浪,本自爱耍贪欢;好色贼手段高强,真是能征惯战,崇的崇,迎的迎,没一个肯将服输。(输)往的往,来的来,都一般辛勤出力。虽然小典史曾为鱼水之欢,怎似大强盗善作冲锋之战。
这毛坑蛆见他们高兴,笑道:『你们好快活,老子也该受用了。』拉过富新,按在铺上,扯下裤子,露出光臀,雪白如玉,啧啧赞道:『老子做了这几年的贼,也没有干过这样好屁股,今日好造化。』
一百夸着,也不着一点唾沫,挺着铁硬的大阳物,往粪门里就顶,狠命的二三下,捣个尽根。富新虽被司进朝破过,一则他阳物不大,二则有许多爱惜之心,不但用上若许津唾,而且轻轻款款的弄,怎当这贼拿出强盗的力量,且又蛮舂混捣,如何受得,疼得屁股乱扭。毛坑蛆道:『我的儿,不要动,你好好儿的,我给你牛肉烧刀子吃罢,明日还给你马骑,要不依我,我就是一刀。』一面说着,大在冲突。富新虽觉难禁,心里尚思逃命,恐他行凶,只得咬牙死忍,捣了好一会,方纔事毕。那贼不住道:『快活,快活,老子乐杀了。』纔拔出来。富新再看那三个妇人,还同众贼顽笑着弄泥,心中恨着道:『妇人水性杨花,一至于此,我为了他们,做了这些负心的事,今日落在这罗网中,他们各图欢乐,连一毫顾惜我的心肠都没有。』这却难怪,三妇如何顾惜法,我何苦(做)这坏人,心下也深自懊悔,但已无及。谚云,不到黄河心不死,人不到尽头,尚不知悔,有个劈破玉道:
问君家,你缘何不到富平任,原来是天做对不作(佑)你这负心人,把合家全结果在这贼一阵,妻妾为贼嬲,尊臀被这贼途,这是你负心的下场头,也劝世人,还是要好心纔把稳。
又有多时,众人方纔完事,众贼自有干儿义子替他们煮饭烧肉,热酒早巳齐备,那九个贼拥着三个妇人,拿了一大盘牛肉,一饼(瓶)烧酒吃着顽耍,叫那毛坑蛆道:『哥,你也大家来顽顽。』毛坑蛆道:『你顽你们的,我同我这儿子在一搭理坐。』也拿了些酒肉放在面前,把富新抱在怀中,看了看,心爱得了不得,亲了个嘴,把酒喝了一钟,递在富新嘴上,道:『乖儿,你也吃了一口。』富新那里吃得下,推辞不饮。他大笑道:『老子方才干得你不快活么,你不吃,我自然久了的,你吃些,大家助助兴,晚上我包你有半夜受用。』富新先已被他弄得难受,听见这话,知道晚上要受他的大创,不如醉个半死,舍了身子,凭他去罢。再看三个妇人,欢欢喜喜同着众人大饮,那雨棠雪梅又畅(唱)个曲儿侑酒,喜得众贼笑着不住连声赞美。这个抱住亲个嘴,那个伸手到胸前摸摸奶头,他三人毫不羞拒。富新心中又气又恨,那毛坑蛆自己喝了几钟,又向富新道:『乖儿,你看你的老婆倒那样老练,你反这样嫩气,强叫他吃。』富新也一气喝了。那毛坑蛆大喜道:『好乖宝贝,再一钟。』富新也吃了,毛坑蛆喝了一会,将富新的裤子褪—下,不住抚摩他的嫩股,摩兴尧然。把富新推起,顶入粪门,按他坐稳,抱在怀中,一递一口吃着干,众。贼看着笑道:『哥在那里又起来了,难道我们的本事不如他么。』向三个妇人道:『你们快些吃碗饭,我们也动手。』他三人道:『饭我们是不吃了。』下语未曾说出,暗含着我们也弄罢,众贼笑道:『说的有理,吃饭甚么要紧,我们趁兴动和。』忙搬去盘碗,大家一齐脱光,他众人好弄,这一弄,足弄到刁斗三敲,方纔歇息。一连数日,众贼也不论昼夜,遇兴即弄,富新也被弄熟滑了,虽不觉得吃苦,但自己受用惯了,那里禁得(这)等狼藉,满心想得空逃了。一日,众贼粮食完了,要出去打粮,因吩咐富新道:『你看着账房,这三个妇人虽是你的老婆,如今是我们的人了,我们不在这里,你若瞒着同他们偷弄了,我们回来试验出来,那就顾不得大哥恼,我们就一刀扇了你。』毛坑蛆道:『我的这个宝贝,比女人还娇嫩宝羞呢,他肯干这样的事。』因搂着富新亲个嘴,道:『我去了就来,你不要□我。』大家骑马而去。他们的干儿养子都收拾口袋,翻上划马,跟着去了。富新见左右无人,问三妇道:『我为你们,今日到了这样下场头,你们一点(都不)顾惜我,成日欢笑快乐,我当日同你们何等恩情,一旦付于流水,你们就负心到这样地步,良心也过得去么?』 那三妇人一齐放下脸来,道:『当日好好的在家罢了,谁叫你想做甚么官,带累我们到这受罪,我们不抱怨你就罢了,你倒来抱怨我们,你看着我们这样顽笑,不过是假道哄他们,还不知我们心里怎样苦呢,像吃了几斗黄连水一般。』富新道:『这话难说,我见你们一头拿来时,就一点愁苦也没有,后来弄的那个样子,你们自己也不觉得好不肉麻难看。』三妇道:『我们各人的苦,各自知道,他(你)不听见他们动不动就要杀,蝼蚁尚且贪生,好死不如恶活,只得哄着他们,混一日是一日罢了。』富新道:『趁他们今日不在,我同你们逃了去罢。』那三妇一来怕死,二来心里那肯舍得去。说道:『这样大的营盘,我们鞋弓袜小,那里有本事走得出去,与其被他们撵上杀了,撂得现天现地的,不如死在这里罢。我们看那个人待你的情也不薄,比众人待我们还厚呢,他方纔临去还舍(不)得你,我们劝你将就住着罢,我们虽不是你的人了,到底是一块土上来的,在一处也还亲热些。』
富新听了这话,气忿填胸,话都说不出来,又恐耽误了工夫,在那贼的囊中寻了些银子,带在身边,拽开脚步而走。走了数里,见到处都贼营,不知打那里出去,只得乱撞。正走着,只听得后面喊叫:『你是那营逃的人,不要走。』富新当是那贼赶了来,知道性命难保,吃了一大惊便走不动,回头看时,另是一个人,胆略壮了些,那人追到面前,喝道:『你想逃往那里去?』 富新颇有急智,他在贼帐中住了几日,知道他们的营头。答道:『我不是逃走,我是右营左队里的人,我主儿叫我去打草。』那人将他一看,富新本生得标致,又被一吓,脸上通红如两朵桃花。那贼大喜道:『我不信这话,你这样个美人儿,肯舍得叫你去打草,又没有马匹镰刀,明明说谎,我不管你是走不是走,且随我回去。』解下马缰绳拴了,带回账房里来。富新一看,也有八九个人在那里豁拳吃酒,这个贼说道:『行动有三分财气,今日鬼使神差,我坐不住,出去走走,不想得了这个妙人儿来。』众贼一看,大喜道:『造化,造化,大哥且吃一钟贺贺喜,你就先上,我们托哥的洪福,大家尝尝美味。』那贼笑道(着)一手拉着富新,坐在地下。一面吃着酒,一面看富新的庞儿,赞道:『任你好妇人女子,有我这妙人儿标致么,我耐不得了,且干了再吃罢。』就把富新按倒,剥光了,抱着尼股,弄将起来。富新此时见这十个恶汉子,知道此身断不能活,叹了一口气,想道:『我当日负了司兄,到今不但负了老母,且自身受报若此,一口气往上一攻,遂昏昏迷迷,竟不知觉。过许久,渐渐醒转,粪门中胀疼得要死,似裂了一般,一个贼还在背上捣呢,多时事完了,他如死人一般,身子动也动不得,伸手摸摸粪门,阳精津津流出,脏头带出数寸,心动悲恸,呜呜啼哭。一个贼怒骂道:『老于们这样心疼你,你哭甚么,恼了性子,斫做三四段。』富新不敢做声,咬牙死忍,心中又悔道:前日那个贼虽然凶狠,还稍有情爱,这伙贼更恶,早知走不脱,又不如听那三个淫妇的话,且住着罢了。昏一会,醒一会,到了次早,尚爬不起来,到了早饭时,只听得外边大喊道:』我的孩子你们怎么窝藏在这里,快还我便罢,不然老子就去回将主。』富新听得是那毛贼的声音,一惊,魂已冒出,你道这个贼如何寻了来的。他们昨晚打粮回来,远见那三个妇人在账房门外正盼他们呢,一见了众人,笑容可掬道:『你们怎就去了这一日,叫我们眼都望穿了。』那众贼忙跳下马,上前搂住,这一个亲嘴,那一个找腮,亲热了一会,然后说道:『因去的远,来迟来。(了)我们也记着你们呢。』遂两三个拥着一个,这个搂搂,那个捏捏,一个就伸手去摸摸下身,好生亲爱。众贼进了账房,那毛坑蛆不见富新,忙问道:『我的那孩子往那里去了。』三个妇人道:『他要约我们逃走,我们舍不得众人,他自己去了。』【三妇以前处没奈何之地,还算不得负心,此数语乃负心之至。】那九个贼同抱住他三个,道:『好多情多义的心肝,不枉我们用力服事你。』因讥诮毛坑蛆道:『哥正同我们大家顽顽罢了,爱上了那小子的粪坑,今日人在那里,还是我们这妙人儿知趣。』毛坑蛆大怒,道:『我这几日为你(他)把力气都费尽了,他一点情也没有,我去撵上杀了他,纔出得这口恶气。』见天晚了,只得忿忿的歇息。
次日黎明,就骑马四处去问,有看见的说道:『昨日一个标致小厮被某营某人拴了去了,他故此寻了来。那伙贼见本主儿来找着了,没得说,便道:『昨日我去巡哨,知他是逃走的人,带了回来,等人来认。』毛坑蛆道:『既如此说,叫他来随我去。』众人见富新动不得,假说道:『他得了病,睡倒了,起不来呢。』那贼走进账房,见富新伏着睡在铺上,一丝两气的。他大怒,把被一掀,见他精光的爬着,脏头长拖,心中起火,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奴才,【这一句骂得当。】原来寻这样快乐地方来了。』气忿不过,右手拔出尖刀,左手攥住脏头,向粪门里一剜,富新大叫一声,早已了帐。毛坑蛆把他肠子扯出数尺,忿忿的向众人道:『让你们受用。』揩了揩手,插上刀,出帐上马而去。富新因这粪门做了多少负心的事,今日受了这番恶报。众人将他尸骸拖出,抛于荒草之中,不在话下。那毛坑蛆回到账房,向众人说了一遍,都哈哈大笑。那三个妇人毫不动念,也嘻嘻的笑。【忍心哉!后之受报者,因此二语耳。】少刻,众贼同三妇顽耍,毛坑蛆没了对子也挨了过去,众贼道:『我们几个人分了三个,你一个人独得(子)了一个,你占了多少便宜,此时你的情人就没了,又想来搀我们的分儿,自己也过不去。』倒是三个妇人说道:『你一个账房的好弟兄,大家顽顽罢了,那里(算)得这些,就添他一个,我们也没有吃甚么亏。』众贼道:『我们九个配你们三个正是数,添了他来,那一个肯让,决必不依。』毛坑蛆心中怀恨,本要杀了三个妇人,大家乐不成,见三妇有心到他,众人不依,不关他们事,不忍下手,一肚醋气,想了个主意。第二日,悄悄到小贼头报知,说他账房中有三个美女,且会弹唱,那贼头听说,忙亲来一看,见了心爱得了不得,遂叫跟到他营中去。
众贼见是管主要,不敢违拗,心中虽十分舍不得,也无法奈何。又见这三个妇人虽然肯去,一步一回头的望他们,越发难抛难舍,直等看不见了,纔回账房坐下。大家不住叹气,这贼头把三个妇人带到账房,也不等天晚,便轮流大弄。这贼头就是当日水氏的奸夫叫驴李四,他因问徒逃脱,投了流贼。李白成见他力壮身强,放了他一个小头目,管五十名贼。他的阳物雄壮,精力又雄壮,这三个妇人更自遂心。过了两日,不想被别的贼头知道了,要来分惠一个,李四如何舍得。那个贼头见他独享俱(其)乐,动了醋心,就到处张扬李头目帐里有三个美人,三三两两,互相传说,风声传到李自成耳中。传出令来,叫这三个妇人去看。李四可敢不遵,实时亲自送去。李自成一见大喜,问了许多话,知他两个会弹唱,吩咐每人唱了一个,更加欢乐。叫他傍边唱着侑酒,点上灯,同他三人一齐上床。李自成三人中更爱雨棠,就同他弄起,毫无涯际,李白成的阳物本来渺小,这三个妇人连日又弄得其大无比,李自成甚不洽意。拔出,向庞氏雪梅试试,亦复如是,兴致索然,叫他三人下去,各自睡了。这三个妇人每日虽吃着美酒羊羔,那比小贼帐中牛肉烧刀固美,但那下边窍中竟学教门过年,如何过得。李自成醉卧帐中。众妇女都睡熟了。他三人不约而同,一齐起来,悄悄而走出,到一个看内营的账房中去行乐。那些贼正坐着支更,见他这样标致的妇人,那里还顾得死活,此时连大王都不怕了,便一齐混弄起来。你急我夺,虽是悄悄说话,未免有声息外闻,不想被巡夜的头目走来听见,侧耳一听,听得几个悄说道:『是大王爷的美人,又不是你三个得来的,也让我们大家尝尝。』又听得妇人哼哼唧唧的淫腔,大惊道:『好大胆,瞒着大王做这样的事,我若不拿,定然贻累到我。』遂同巡兵打开账房,喝道:『大胆的奴才,你们可做得好事。』先那三人抽弄着,别人拉也拉不下来,被他这一吓,竟一交翻在地下。那头目喝叫众将(贼)都精光的绑了,等到天明,禀了李自成。
李自成大怒,命将众贼都拿出去剥了皮,亲问三妇道:『你们好大胆,怎敢在我跟前作此勾当。』三妇哀禀道:『小妇人怎敢如此。我三人原是个官儿的一妻二妾,被营中抢了来,我丈夫生得比我们还娇美,有一个留着他做小官,那九个人留了我三个。』将如何奸淫,如何去打粮,富新如何要同他们逃走,恐走不脱不肯去,丈夫如何忿恨去了。后来怎样把实话告诉那人,那人气忿,次日寻找着,把我丈夫杀了,昨夜我们正睡着,梦见我丈夫走了来,与在生时一样,叫我们道:『大王叫你们快去。』我们便昏昏沉沉跟着走去,竟不知道。后来被人弄着,纔省(醒)了过来,不知如何到那里去的,这明是我丈夫来报仇了,求大王爷怜察。』李自成听了这些话,说得富新如此标致,怒道:『有这样妙物不来上献,竟公然私自留着,且又杀害,可恶至此。』传了李四来,吩咐道:『你到前日这三个妇人那账房中,查出收留杀害富新之人,即刻暂(斩)首。』那毛坑蛆享用了几日屁股,换去了一件吃饭的家伙,大折其本,也是凶淫之报。李自成向三妇道:『你夫妇四人被拿了来,你们得了乐处,就负了丈夫,今日在我这里,又公然私出偷淫,本该碎尸万段,据你们说,是你丈夫魂魄诱了出去,他来报冤的。这还情有可原,饶你们一个全尸,叫你们快活死罢。』吩咐取三条板凳来,将三妇剥得精光,仰绑在凳上,屁股出在凳外,将两腿弯用绳捆住,使牝户大张。叫抬出营门外,传令命守内营众兵,轮流转弄,以死为度。那些贼得了这个美令,他畜生一般的人,知道甚么羞耻。大家挺起阳物,纷纷攘攘上前去弄,这个弄完了,那个就接上。起初这三个妇人还不觉得,后来渐渐腹胀如斗,受不得了,哀号之声震耳。那些贼只是乱捣乱攮,又过一会,已经死了,众贼爱他标致,还弄个不歇,直至小腹胀裂了,臭不可闻,方纔罢手。缴了令,命抛了出去,恰好撂在富新一处。他四人生虽析离,死后得在一处,真个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富新已受了负心之报,这三妇又受—了负富新之报,可见负心人不可做的。举一推百,不但于此,即世间大小事,皆负心不得也,冥中负报最重,世人可不慎欤?【世上惟负心人最多,故此谆切以言之也。】
李自成见三个妇人死了,怒气稍息,想了一会,忽命传牛金星进帐。说道:『方纔那三个妇人说他丈夫是个官儿,我营中的人既拿了明朝的官来,为何不解上来见我,竟大胆公然留着弄屁股,这等可恶。我如今正要收买人心,今杀了他一个不打紧,别的官儿听见到了我们这里要臊,臊了还要杀,谁还肯来投降?』 牛金星道:『这人是个小官儿,还不妨事,若是大官,便不可了。』李白成道:『军师差矣,古人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小总是一理,小官儿臊得,大官儿也就臊得了,这个名可是传得出去的。』牛金星道:『大王只管放心,就是明朝的大官,既背主来降,忠义全无,良心丧尽,他也就不怕臊了,大约像臣们要臊他,他或者还有些难意,若是大王爷之玉卵行幸,恐他们还求之不得呢。』李白成大笑道:『这是军师过于奉承,孤家之德,或者还未必使众人仰慕至此。』牛金星道:『臣非无据之言,敢欺诳大王。那太监杜勋,他也是个督师太监,八舆黄盖,衣蟒腰玉,职分也不算卑了;齿过四旬,年纪也不为幼了。只因他没有胡子,还装娇作媚。前日,同了十数个少年文武官儿,都是新来投降的。到臣帐中,说大王宝睡之内,美女固然众多,恐无妖好狡童以荐枕席,他们情愿以粗臀上献,稍表归顺之诚。臣不识大王尊意若何?可爱这后庭之地否?故不敢上启,以此言之,就臊臊也不妨。』李自成喜道:『他们来降,我还恐他们是不得已,尚怕他们不忘故主,心怀二念,既肯怎(这)样效忠于我,都该重应封赏,你速去传谕他们,孤家一人之雨露不能溥及,他众人之情孤已心领,还叫他们传扬开去,孤家极好此道的。倘或明朝的那些将相不怕臊的闻风而来,那时,孤家电说不得破些精力对付他们。万一不能徧及,少不得叫你们来替我代劳。』牛金星忙跪下叩首,道:『臣预谢大王隆恩。』李自成哈哈大笑。后来,各处的少年文武稍有姿色的,都归之如市,久之,连那白发苍髯的大臣都来归附,希图一时之恩,便可长保富贵。南风之炽若此,亦千古来未有之怫事也,那暗(时)有人笑道:
余桃一啖羞千古,断袖相欢辱史书。
堪叹明朝诸将相,贼庭□欲泣前鱼。
又有一作,道牛金星虽是个贼的军师,竟有那知人之哲,能识那时文武的心腹,道他们:
□身既降寇,何辞股献之。
只贪一时宠,那惜万年嗤。
还有四(句打)油叹那时的臣宰。道:
何以后庭宠。全忘故主恩。
南风缘大竞,笑骂复奚论。
闲话且住,再说司进朝因这一番,此后大改前非,再不贪色。服满之后,又续弦娶了个妻子咸氏,乃钟生舅母之女,咸平之姊,十分贤淑,后来生儿欲(育)女,一冢欢乐团圆到老。他父亲司导所遗的官囊有二万之外,尽够他一生受用了,按下不题,且接前传。
崔命儿自从学会这采战之术,行了多年,也葬送了无限贪淫的恶少在此牝尸之中。到此时,年已四旬之外,相貌还是二十来岁光景,较少时更加艳丽。他把男人的此道见过无数,因那铁化同竹思宽来访他,铁化连火氏都敌不住,可还禁得他采锁,不到一盏茶时,早已完了两度。自觉抱愧,因力荐竹思宽的本钱雄壮。命儿是无不领纳的,也同他试了试,谁知他的这阴户会了采战,竟能开能合,竹思宽如驴之具,竟容之有余也,被他采了两次。命儿也不过见他大而已矣,亦别无他趣,因道:『我阅过多人,此物之大,要算你第一了。但不知世间可有会采战的男人,同他试试,想定别有妙处。』竹思宽道:『铁大爷的令妹夫童百万,是有名会采战的,何不会他一会?』 就把他如何会吸酒详细告知。命儿听了,喜不自胜,他就想遇采战的人,要得他久蓄的精贿,今日忽听见童百万的阳物会吸酒,他想道,一定是会采战的了,我何不会他一会,怎么弄得他来。又想道:不如我去就他为妙,设或把他采泄了,就有性命之懮,在他家中,还可为辞,若在庵里来,倘有长短,那就不妙了。想定主意,叫了两乘轿子,带了妙炎往童家来。
那童自大正在上房同他那些妻妾谈笑戏耍,外边说进来。道:『有个慈悲庵的两个姑子来会老爷。』他近来肯行好事,听说,只道是来化缘,就出来迎着。见前面这个姑子,穿一身华丽僧衣,青旋旋一个光头,配着雪白娇嫩的俏容,只像有二十来岁,后面跟着的那个,也生得俊俏,却有三十多岁了,忙让到书房坐下。吃罢茶,童自大道:『师傅到寒舍来,有甚么见教。』那姑子微微的一笑,却不答应,童自大见他这个骚态,心中甚爱,不转睛的望着他,问道:『师傅,你笑的甚么,有话只管说,不论你化甚么,我都肯。』那姑子道:『檀越回避了众人。』童自大吩咐众人都出去,命儿笑道:『我不是来化东西,我闻得檀越能采战,可是真么。』童自大听见问他这话,心喜非常,忙站起,走到命儿跟前,道:『我也略知些,师傅,你莫不是要试试么。』命儿道:『我正要来请教。』童自大笑道:『承你美情不拒,我们试一试是甚妙的事。』一面叫那个姑子去闭门,他将命儿搂着,同到床上脱光。命儿将他阳物一看,大张大马口?比别人的大不相同,心暗喜。童自大见命儿浑身白软柔嫩,似一堆新绵,胯中那件妙物生得更饱满有趣,兴致双发,阳道大举,轻轻一下,就插了入去。童自大并不知妇人会采战,他弄进去,一顶尽根,正想运气咬他,显显手段,不想反被他内中一下咬住,动也动不得,咂将起来。童自大从未经此,甚觉得受用,凭他咬咂。咂了多时,他心中快活,也就吐了几滴。命儿见他精出,以为毕事,定然大泄,忙用力采吸,却又没有,如此数次,他力也就费尽了。他并不知童自大是可采可吐的,只说一泄便不能止,只顾用力,虽然自己十分用力,但人的精力有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小总是一理。童自大却觉他内中咂得一阵松似一阵,后来渐渐咬不住了,就像没牙齿的老儿放了块硬肉在嘴里,只好乱咬,却降不动。童自大觉物松活,他却咬将起来,一下咬住了花心紧咂,命儿被他咂得浑身一阵阵的发麻,先还咬着牙关忍住,约有一个时辰,只听得他道:『不好了,我要死。』说了这一声,阴中一阵滚热流出,童自大张开马口尽着吸,他也只当每常妇人的一样,吸几下就尽了,谁知这次越吸越多。吸了多时,觉与平时大不相同,浑身上下骨缝中,精气无处不到,后来觉得充满了,采吸不尽,他内中还流个不住。再看那姑子时,像死了似的,倒吃了一惊,连忙拔出,叫道:『小师傅,快来看看你师太是怎么样了。』
那妙炎正在帐外看他二人热闹,见说,忙来一看,见命儿目闭口张,只出冷气,不觉哭起来。道:『你把我师太弄死了。』童自大也着了急,摸他身上温热,胸口劈劈的跳,叫道:『不妨事,你快度他几口气。』那妙炎忙对了他的嘴,尽着度气,度了有两顿饭时,纔醒了过来。眼中堕泪,长叹了两声,道:『我一时误信人言,今日命丧你手。』童自大道:『你是怎的了。』命儿道:」我也会采阳补阴,当日师傅传我这个妙法,他说若采得采战男子的精来,一个可抵千人的功效,又说男子决不敌妇人,我误信了这话,听得人说你会采阴补阳,我希图得你的阳精补益,谁知反被你采去了。』童自大道:『我的要吐就可吐,我泄些与你何妨。』命儿道:『我浑身精脉已尽,不过数日苟活,还要你那一滴子济得甚事。』叹了几声,道:『罢了,我也伤的人不少,一报还一报,今日死乃其分。』童自大倒急得没法。命儿叫妙炎扶起他来,看那褥子上的阴精,白亮亮如水银一般,也不知有多少,向童自大道:『你看,此皆我之骨髓也。』童自大看了,也觉得诧异,与别的妇人所出之精大不相同。妙炎替他穿上衣服,坐了一会,定了定神,抬了轿子回去。第二日就伏枕不起。一个美貌娇尼,一夜变成了个鸡皮老秃,闭眼就见他二十年来弄死的这些少年来索命。嘴中胡说乱道,哀求一会,告饶一会,捱到了七日上,猛然大叫了两声,气绝而亡,身体干枯,竟是一个人腊。
丧事毕后,元品妙炎将命儿的家俬二人八刀不知逃奔那个厚友去了。命儿的田土房产,仍为族人分去。后来这个慈悲庵败落,成了众人游戏的公所。你说当日那接引庵黑姑子说男子再采不过妇人,谓以柔克刚,必然得胜。今日童自大是个蠢物,怎么命儿倒丧在他手中,有一个缘故。要是那聪明会采战的男子,他知道这妇人也会采战,心中防他,恐自己泄漏,却又想采他的阴精,自然要闪躲腾挪,这些的妇人也就该留一番心待他,想持久丁,静自然胜动,男子自然敌妇人不过。童自大被命儿咬住,咂得快活,忍耐示得时潜心掉了些。命儿见他如此,只说他是个夯汉,也不知他能吐能采,尽着力吞锁,不想力有尽时,反被他一采,收纳不住,走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是人事,这也是他害了多少少年的报应,他若不死,将来流毒贻害还了得么?那接引庵的姑子,亏生得黑丑,人不爱他,他既不能伤人,人也不得害他,扯了个直,即如楚国的养由基,射了一辈子神箭,手中不知杀了多少的名将,后来反被吴国的兵卒射死。人生世上,恃着这件本事伤人,将来定以此自杀,总是一个循环的道理。这童自大真是蠢人有蠢福,自从采得这一番之后,精神加倍面貌生光,大不同往昔。
一日,他一个朋友来探望,说了一会话别去,他送了出来,到大门外,那朋友去了,他纔待转身,忽有一个人走到跟前,跪下叩头。童自大忙扶起,道:『我的哥,你是谁?打那里来,怎认得我?』那人道:『小人有件机密事,倒有些疑心,来和老爷说。』童自大忙同他进来,到书房中,把门关上,让他坐。那人道:『小人如何敢坐。』童自大再三不肯,道:『我同你又没有甚么上下,坐了好讲。』那人辞让再三,纔敢在旁坐下。说道:『小人系河南人,名叫蒙德,向年同家眷逃难到此。蒙老爷恩养子大半年,救了性命还乡,小人朝夕感恩,无可为报。今为寻个亲戚到这里来,今日是葛城起身,谁知太早,走了二十多里,看月色时,只将半夜,前后不见个人影,小人心中一时害怕,爬在一棵树上坐着,等个伴好走。坐了一会,忽然听见两个九尾狐狸走了来,拜着人的骷髅,顶在头上,对月下拜,叩了几个头,变成两个女人。一个穿白,一个穿青,小人吓了一跳。听得穿白的说道:『我的功行已成,再漏得一个有福的阳精,大丹就成满了。』那穿青的说道:『这倒是件难事,那有福的人斫丧过了,精气有限,就得了也是无益,那里轻易遇得着一个童身未走的元阳。』那穿白的道:「也不在这些,我听得有个童百万,他是个福人,又生来老实,决看不破我,不怕泄了机关,若得了他的,也就好了。」那穿青的道:『你如何得见他?』穿白的道:『我到他家,说是个寡妇,求他周济,见了面,见景生情,我这样美貌,难道怕引不动他?』那穿青的道:『你几时去?』 穿白的道:『今日月满之夜,又是黄道良辰,挨晚些到他家,故意捱黑了,他若留我,我便宿下,这就更妙极了。』
正说着,远远有人来,就不见于。小人听见是说老爷,飞星赶来报知,恐今夜着了妖精的手,老爷可防备他,尽小人一点报恩之心。』童自大惊道:『我的哥,亏你来说,不然被他吸了我的精脉,怎么处,你在我家住着,等他来过了,我谢你。』蒙德道:『小人还要去寻亲戚,改日再来见老爷罢。』童自大道:『你是必要来的,他应诺而去。』童自大不知狐狸来是要漏他的阳精,只道是要害他的性命,心中想道:这妖怪好不可恶,我与你无怨无仇,怎么想来算计我,想个法儿处治他纔好。想了一会,想不出主意来,又恨又怕,走了上去。众妾见他面色改变,问他缘故,他把上项话说了。内中一个妾姓闵,小字慧姑。生得面白身肥,指尖足小,性格温柔,齿牙伶俐,敏慧异常,他听了,笑道:『这是老爷造化到了,怕的是甚么?』童自大道:『这是送命的造化,免劳照顾。』慧姑道:『我当日在家中听得父兄们说,任他怎么得道的仙狐,酷好的是烧酒熏鸡白煮蛋,老爷何不预备下,把他灌得大醉,他动不得了。古语说,慢橹摇船捉醉鱼,那时老爷却去采他,他是千百年修炼的丹头,老爷若采得了,可成半仙之体,岂不是大造化?』童自大道:『你说的固然有理,我到底有些胆怯。』又一个妾姓甘,叫敝甘老姐,就是那甘寿的女儿,已长成了,生得身肥体厚,百媚千娇,甘寿熊氏年老无子,情愿将女儿与他为妾,图养老送终。这老姐也甚是聪明,接口道:『老爷何必胆怯,看局面行事,他果然大醉了,只管放心行事,他若不肯吃酒,多叫几个家人在外间上夜,怕他些甚么,况且老爷方纔说那报信人的口声,那狐狸他并不是要害你,不过想得数点阳精,助他的丹道,采得他的是万幸,万一不然,就泄些与他,也无害于事。』童自大听了,欢喜赞道:『能干女子强如懵懂男人。你两个人的主意见识妙极,比我竟还通几分,就依你们这样行。』出来吩咐家人,买了上好干烧酒熏鸡白煮蛋,又叫家人都吩咐了,正是:
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酒食弄妖狐。
童自大不住的在大门口走进走出,他听得甘老姐说不是要害他的命,他倒反巴他来,看看是怎个样儿。将晚时,远远望见一个穿白的妇人来了,由不得那心中乱跳起来。只见那妇人走到跟前,拜了两拜。童自大把他一看,竟是个天仙的面庞。俗语道:若要俏,须带三分孝。一身的缟素,更觉些妖娆,有几句古语。借来赞他,道:
施朱则太赤,敷粉则太白。加一寸则太长,减一寸则太矮。真有沈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世间美妇那能俦,天上垣娥堪与匹。
他生平也没见过这样美人,心中一爱,把那怕飘到东洋大海去了,忙答礼。道『奶奶,你从那里来?』 那妇人娇声细语道:『我来寻童老爷的。』童自大道:『我就是。这门口不便说话,请到里面去。』那妇人见说,喜得笑吟吟的进来,到了书房中坐下。妇人道:『我先夫姓胡,我姓白。先天殁了,又无亲戚可靠,闻得老爷是位慈悲好善的人,特来求告资助些盘费度日。』花言巧语,说了许多,也不能尽述,又做出千娇百媚的妖态,要迷惑童自大留他。那知童自大心中明镜一般,知他都是鬼话,满口答应,有有。不要说要我资助,就是叫我养活一辈子,我也肯,但你请放心。』少刻,点上一根通宵大烛,童自大越看越爱,暗忖道:妇人中如何有这等标致的,怪不得他会缠人,我也顾不得了,弄得他过来是造化,弄他不过,泄些与他去,有何妨,且快乐一时是一时。遂涎着脸,笑嘻嘻望着他的脸。道:『天晚了,你将就在这里宿一夜罢,要甚么,明日都有,若不嫌弃,我便奉陪。』
那狐精以为童自大落在他的彀中,心中暗喜,不想反入了人的圈套。他喜孜孜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怎好搅扰老爷府上。』又故做娇羞之态,掩口微笑道:『陪倒不敢奉劳。』童自大也笑道:『主人可有不陪客的礼,不怕简慢么?若不稀罕就罢了。』那狐精笑着把眼一瞟,做那勾人的态度。童自大吩咐,快看酒来。不一时,捧上一大盘熏鸡,一大盘煮蛋,两碟秋油,四碟小菜摆下,将烧酒斟上。童自大道:『天晚了,没有甚么款待的,将就用些。』这狐精虽能变化,那里知道人心里算计他,他酷喜的是这几件美物,见了正投所好,欣然同饮。童自大先替家人说过的,他钟内是白水,陪着他钟钟告干,这干烧酒其味甚甜,吃着不觉,过后却利害。那狐精见主人告干,他以为自己酒量甚大,也(不)想把主人弄醉了好行事。主一钟,他一种,钟钟不辞,看看后来有些醉意了。酒能乱性,他竟忘了其所以,也不等主人让就着菜,吃得好不臊皮,约吃了有三四斤,有些支橕不住了。童自大还恐他是假醉,又亲自拿着杯酒送(道)到嘴上,他竟伏在桌子上睡去,童自大见他是真醉了,叫家人抬他到床上卧下,悄悄吩咐家人都要醒睡,我若叫你们,都要答应。众人应诺,他进去,先自己脱了,然后替他脱尽,此时兴发如狂,也顾不得是妖怪了,挺起阳物,一阵乱捣,然后运气混咬起来,在内中大张马口,一下咬住花心,含着力咂。那狐狸多时方醒,身子软瘫,急得只是乱扭。童自大吸了个尽情。看那狐精时,反昏昏睡着。童自大得了丹头,精神顿旺,心中大乐,只见那狐精哭起来。童自大假惊(道:『)你为甚么?』 他道:『实不瞒你,我是一个千年老狐,费了多少苦功修炼,已经将成正果,只想得你有福的人一点阳精,我就成了仙丹,便可脱去皮毛,谁知一时图贪口腹,把几百年功夫,一旦送在你手,你既得了我这些精华,可以延年却病,但苦我的工夫枉费了。』童自大反倒可怜起他来。(道:『)你既然要得我的精,,我泄些与你,何如?』(他道:『)我的大丹已失,此时就你(泄)些,也无济于事,你既有盛意,虽无大益,也还有小补。』那自大便—亡他腹来,抽弄了一会,道:『你快些锁,我要泄了。』那狐精用力咬住,一阵乱咂,童自大一股阳精冒出,那狐精闭目凝神收吸尽。不觉红日照窗,一同穿衣起来。童自大见他怅怅不乐,叫取酒来与他解闷。他微笑了笑,复长叹了两声,道:
贪此一杯物,失却千年宝。昨日何散(欢)欣,今朝倍烦恼。
又叹了一声,这东及(西)害人非浅,起身扭(拉)住童自大的手,嘱道:『你有大福,须当固爱。』作别要去,童自大要取些金银相送,他笑道:『那银钱不过粪土之物,要他何用?』 出门恍惚不见。童自大觉得气爽神豪,心中大喜。过了两日,那蒙德来探听这事,童自大细细告诉他,又取了三十两银子送他路费,那人领了,拜谢而去。童自大因这一番慷慨,因而得这两次仙丹,后来阄活到百年之外,不想这样一个愚蠢的人,竟得多福多寿多男子,可见人生在世,不可不做好事,人生几何,胡不自省。自从(宦萼)与贾文物(即)帮童自大做了一番好事之后,妻妾三人各举数子,贾文物的四位美妾也都各产佳儿,可见天之报施不爽。正是: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闲话少叙,此回专言童富翁,下段独表宦公子。端的宦公子是贤是愚,是善是恶,听我细细敷行,(衍)便知他的详细。
姑妄言卷十八终
第十九卷
钝翁曰:
宦实家庭训子一番说话,可抵得一篇过庭训。乃父既发此心,儿子虽不肖,冥冥之中自然亦化为好人。这一回内,只算得宦萼一本纪善录。宦萼行了许多好事,而报恩者并无多人,只向小娥一个,故此又特特夹写鲍德一段,伏下回报德之案。不然施者施之不倦,而报其恩施者竟无其人,岂个个皆无良心者耶?施恩者虽不望报,而报恩只小娥一女子,太把男子汉说得不堪了,故不得不写此一段。
咸平弃妻,钟生婉转成就,然终归功于宦萼宦氏父子。事有宾主之分,看者须知。至于刘太初此等好人,岂有弃妻之咸平除名,而有不充妻之刘显得中。一是警醒世人,一是完刘太初父子好处。卜孝伍氏此等儿媳,在今日不少。焉得霹雳,个个震之,以快人心。一夕话上有两句,取来赠卜孝夫妇,道:有朝豁刺一声响,打杀两个直娘贼。阙氏之子媳不孝,得宦萼收留。有此恤老怜贫之善人,越显忤逆不孝之恶子,雷之一击,适当其罪。
贫寒无俦匹之人,焉能有棺葬父?欲典子以送终,此孝心即可感于神明。宦萼纔发一点好心,出门便遇见孝子,可谓两不相负。赠银,虽是宦萼做的一件好事,亦韩无俦孝行所致。宦萼初次出门,头一个便是寒无俦匹的,可见那时民穷财尽,天下穷人而无告得多也。
卖菜一生之苦汉,能孝养八十余之老亲,可谓难得矣。宦萼要作好事,自然从孝字起。所以第一个遇送死之孝子,次即遇养生之孝子,又接写一欲卖身救父子之孝女也。
一货郎逢赖银之乡亲,本钱焉得不毕。但赖盈实非赖银,特贫病耳。宦萼今日济之,后食其报,故知其非无耻赖银之人耳。贫做负恩人一语,可为脚注。后本赖盈报信,鲍德报德,同在一处。恐人眼光看不到,故此处写赖盈之后,接写鲍德也。
嗟乎!贫儒为妻所弃而不能留,权老儿因贫而不能劝女不苦,一至于此。姓权者,权离而终合也。司富向为宦萼之师傅,今又为权氏之师傅矣。缪氏始终处处点醒权氏悔心,真妙人妙舌,不愧姓缪。向惟仁向日有钱,便可为人。一旦贫穷,竟至卖女。嗟乎!钱之为钱,至于此乎。权氏因夫贫而欲弃夫,咸平因妻贫而欲背盟,虽是写世风嚣薄,总是为钱字放声一哭。
与利为徒之人,尚知父母妻子为何物。若非宦萼,则父母将填沟壑,妻子不知更属何人,此又受图利之害者。无钱既不好,有钱又不好,将奈何?然亦在人有善处之方耳。少年没父,幸得老母巴巴竭竭抚养成人,安得尚有钱娶媳?吉家女将三十,亦难怪亲家之急。宦萼慨然使二姓得完婚配,恩德厚矣。宜乎吉氏之尸祝也。
单于学、翟迭峰一段,一则见谑之一字未免触鬼神之忌。善于谑者,尤不可也,故至于妾婢淫人而死。甄字有坚贞二音,谓虽有坚贞之妻,亦难免贼道之污以自杀,可谓警戒世人之至。二则谓世间僧道之流,皆如蜂虿之贼,不可不远避而紧防之也。
此一回内写向小娥之孝、平淑姑之贞、甄孺人之烈,可为闺中师范。
第十九回 宦公子积德救娇娃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
附: 钟刑部婉转成表弟 宦司空慷慨嫁淑姑
话说宦实父子一日间家庭闲话,宦实偶然叹道:『天地间再不可以貌取人。当日尼父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丝毫不谬。我当日看这童家贤侄,不过蠢蠢然一个痴肥财主。你们都还笑他鄙吝,谁料他去年做了这一番仗义的事。可是那看财奴自了汉做得来的?偌大京城,多少财主,可有一个及得他这一场好事。你同贾家贤侄虽然也帮他施舍了些,只算得个碌碌因人成事。这番功德是他倡议,十分中他独得八九,你与贾家贤侄只算得一二。我的家俬虽不能与他相匹,也不为不厚了。古人说:积书与子孙,子孙未必能读。积家产与子孙,子孙未必能守。不如多积阴德,存此方寸地,留于子孙耕耳。这是真正药言。我如今已八旬的人了,你正在强壮之时,何不力行善事?非为好名,但愿将来得个好子孙,我也可以含笑入地了。』宦萼听了,悚然道:『父亲明训,儿敢不力行?此后但是可为的善事,自当行之,以承老父之意』。那宦实连连点头,道:『你果能如此,就是我干盅之子了。我宦游四十余年,虽家资殷实,并未曾贫婪酷虐,刻薄属吏小民。是我一任布政,十载户曹,又掌工部数年,是分内所应得之物。我静夜自思,在宦场中不敢说清廉二字,也还没有甚么坏处。到了临末一着,因得失心重,依附魏公。当日若非钟亲家,今日我身家性命不知作何局面,至今抚心内愧。你若做得一番好事,人念其子而原其父。若掩得我当日之丑,也不枉我生你一场。』那宦实殷殷教训,宦萼听了父亲这些话,时刻在念,一心一意要寻些好事做。忽然想起他姑父刘太初来,道:『凡事自然先亲而后疏。我这姑母同老父同胞兄妹,因我当日少年无知,得罪了他,至今总不上门。后来老父亲去请他,他也不肯一到。薄有所赠,又坚拒不受。那年老父为事之时,他老夫妻忙来叫我急寻门路相救,可见他并不是没有亲情,皆因生性狷介之故。他家中至今一然贫,我何不送五百金去与他。不但全骨肉之情,也可救他的贫乏。但恐他不受,奈何?』 又想道:不要管他,且送了去看。遂取出五百金,命家人宦有识送去。
这刘太初名和,江宁县学痒生。家贫,以授徒为业。宁甘冻饿,不肯枉道求人。他同宦实作诸生时,就娶了他妹子。不意纔高命蹇,走了几科不中,他竟弃了这领青衿。自从见宦实做了显官,未免眼界略大。宦萼又是有名目无亲友的呆公子,那里认得这穷姑父姑母,他就绝迹不履宦门。今忽见内侄送了五百金来与他,力挥不纳。宦有识回来说道:『小的虽是个下人,素知刘姑父的性情,晓得他是绝不肯受的。【果然有识,不负其名。】但老爷吩咐,不敢不去。』宦萼道:『你再送了去,放在他家门口,你径回来。』
宦有识领命,到他门口放下,叫道:『姑太爷,我们大爷又叫我送来了。』撤身就走。刘太初大呼,叫他拿回。宦有识飞走不答。刘太初只得自己拿着撵了一会,直直撵到宦家门口。放下,不顾而走。家人进内说了,宦实父子不胜慨叹。刘大初宁甘淡薄,绝不求人,试所谓姜桂之性愈老愈辣者也。在今日,如此公不慕势不贪财这等心胸之人亦鲜矣。按过一边。
且说宦萼一日偶然想道:我既要做好事,但终日坐在家中,外边事一些也不知,那好事如何飞了来寻我?我父子虽发了此心,外人不得知道。就有知道的,见我家侯门似海,谁敢敲门打户的来寻我。我不如每日在街上闲走,遇可行者即行,岂不为妙。也不跟多人,只带两个小子,身边揣着银子,骑两头驴儿跟随他。自己乘了一匹马,任马所走之,也不认定到何处去。头一日出门,正走着,只见一个棺材铺门口,有两三个人在那里讲话。内中一个头上包着白布,披着麻,在哭哭啼啼的哀求。那卖棺材的道:『如今买卖艰难,赊一半,现钱一半,还是照着本钱,就算我的情了。如何白拿了去?』这个带孝的尽着哭告,那旁边的一个只是叹气。宦萼跳下马来,上前问那叹气的道:『是为甚么事?』 那人见他是个贵介样子,忙道:『这个带孝的是我一个紧邻,姓韩,叫作韩无俦。【一个送死的孝子。】他家中穷寒得无比,【此所谓寒无俦也。】他父亲前日没了,今停了两三天,总弄不出个棺材来。我看着心中甚是不忍。这个掌柜的是我的朋友,同他来赊口材。掌柜的看我的薄面,定要一半现银。如今何处得有银子?我手内无钱,要有钱时,也就帮他做了这一件好事。』宦萼道:『棺材要多少银子一家门,倒讲明白了。』掌柜的也怜□□□□□□□□□□□□□□□□就是这一个松木两并,价钱是□□□□□□□□□□□□□□这多大事,【富贵公子视此三两银子如□□□,孰不知贫穷人如少一文钱,尚□□□。】□□□□□□□□□□□两,递与掌柜的,道:『都是纹银,你收了□□□□□□□□□□□□□做好事,可肯少了小人的,何用称。』就接过□□□□□□□□□□□□头。宦萼拉起他来,道:『你棺材虽有了,抬钱□□□□□□□□□□□道:『蒙老爷天恩,得了棺材,且装了我父亲不暴露着,再做区处。我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典几两银子,发送他老人家罢了。』
宦萼听说,心中甚惨。又敬他弃子葬亲这一点孝心,又将银子称了十五两,对他道:『古人说,冠婚丧祭,称家之有无。这银子你拿去用,五两赶着就把你父亲葬了罢,死者以入土为安。我看你也很穷,这十两银与你作本钱,寻个小生意做,也可养家糊口。』韩无俦尽着叩头,道:『老爷赏了一具棺木,就是莫大之恩了,何敢又当这样厚赏?』宦萼道:『不必多讲,快雇人抬材回去,料理你的事去罢。』韩无俦见这样施恩,也就叩谢了。宦萼上马,韩无俦拉住小厮问道:『这位老爷贵姓?』小厮与他说了。众人方知是宦公子,都赞扬他的恩德。韩无俦葬了他父亲,领着十一岁的儿子,到宦家门口叩谢,送他的儿子与宦家为仆。宦萼那里肯要,因见他好个干净孩子,反与了他二两银,两疋布。他父子叫了几十声恩人,拜谢而后去。
再说宦萼那日与了韩无俦银子棺木,心中甚乐。【这一个乐字,便写得善心充满。】又走了一会,只见一个人急得两头乱跑,口中叫道:『是那位积阴的好爷们,若拾着了,赏还了我罢,可怜我是个穷汉。』口里叫着,眼睛急得多大,两泪汪汪,像疯了一样。宦萼心疑,叫小厮叫过他来,问他是甚么缘故。那人槌胸跌脚的道:『小人名字叫作蔡绎生,【一个养生的孝子。】是个卖菜的。我家中有个老爹,八十多岁了。病了一个多月,我在家守着伏侍,不得出来卖菜,连两千文本钱都吃光了。我老爹这两日略好些,想个鸭子煮口汤喝。又没有一个钱,没奈何,我把一件小袄脱下来,当了一百五十文钱,指望买与病人吃,或者就好了。他老人家若好了,我出来借两千印子钱,卖着菜,还买把米度命。不然再守几日,一家子全要饿死。我把钱同当票子拴在一处,揣在怀内。不想走急了,到了铺子里看了鸭子,摸钱时,纔知打袄破处掉去了。不但我穷人好容易挣一件袄穿,没了票子,日久了,他如何肯认?』宦萼道:『这是你自不小心。票子不拴在钱串上另收着,如何得丢?』蔡绎生道:『老爷,那当票我拴得紧紧的,如何得丢?因是钱掉了纔没了他,他如今还在那钱串上呢。』旁边人听他说这蠢话,由不得都大笑。宦萼道:『你如今在这里跑着叫甚么?』 蔡绎生道:『当票同钱掉了也罢。』他槌着胸说:『如今我家老爹现没得吃,真叫我苦死了。【好孝子,闻此话而不动心者,其人必不孝。】我所以在这里求告,或者有慈悲的爷们拾着,赏还了我罢。不然把当票子拿去,单赏了我的钱去买鸭子。再不然赏我一只鸭子,他把钱同票子都拿去也罢了。』宦萼道:『人千人万的走,知道谁拾了?况且知是在那一处掉的?这是望梅止渴的事,你空叫有何益?』 他道:『据老爷这样说,是没用的了。』捶捶胸,望天叫一声道:『天爷爷,苦死我老爹了。』掉了两点泪。纔要走,宦萼道:『你站着。』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与他,道:『我怜你一点孝心,这银子给你买鸭子与你父亲吃,赶着赎了衣服穿,剩下的留着做卖菜的本钱。』他眼睁的望着,不敢用手接。宦萼道:『你为何不要?』他道:『老爷请收起来,不要同我小人们玩笑。』宦萼道:『我好意给你,同你玩甚么?』他笑道:『老爷当真都是赏我么?』 宦萼道:『既与你,如何不真?』他笑嘻嘻纔伸手来接,又连忙缩回。看着宦萼,只是笑。【形容得妙极。一生卖菜之人,同人争一文钱,费多少唇舌。今宦萼给银五两,实是梦想不到,疑天地间无此等事,非写其呆态也。】宦萼叫小厮塞在他手中,他见果是真了,接过来,叫道:『我的恩人老爷,【他叫这一声,抵得做官的几百个德政碑。】我看天底下也没有你这样第二个好人。【实心称赞,非比他人假奉承语。】等我老爹病好了,同到这个地方来与你老人家磕头罢。【刻舟求剑,有人行之,不可笑他此语。】我不认得你府上在那里住。』说了,欢喜得跪倒在地,叩了十来多个头。宦萼叫小厮拉,也拉不起来。直等他叩得兴足了,纔爬起来。把那银子看了看,叫旁边一个人道:『你拧我一下看可疼,还是做梦是醒着呢?』旁边人说,『大青天白日里做甚么梦?你快做你的事去罢。』他道:『不是梦,难道竟是真?』 哈哈笑道:『好老爷,好人,好人,好老爷。』欣欣而去。
宦萼也就回家。在马上也自得意,道:『这两件虽算不得大好事,【宦萼此想,不脱膏粱气味。他以为银子用得少,算不了大好事。孰不知全人之孝,济人之急,乃天下第一大好事也。】也算发了一个市,【这纔真是开市大吉。】不枉出来一场。』到家歇息。他但无事,就出来大街小巷的走。那一日,见许多人围着那里看。宦萼也催马上前一望,只见一个人打着一个人,拳头脚尖齐上,口中侉声侉气不住的骂。那个捱打的也不敢回手,只用手遮拦。这人动手的只是打。宦萼看了动疑,叫小厮拉他过来,要问他的缘故。他那里肯依,只是挣着打。宦萼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好意劝你,要问你话,怎这样牛?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就有万分不是,你打着,他不敢回手,就罢了。还要怎样?你仗着汉子大行凶欺负他软弱么?』 那人见宦萼装束像个官长,责备他不是,方歇住手。向宦萼道:『老爷不知内中的情弊。俺打死这没良心狗娘养的,情愿替他偿命。』宦萼道:『你们为甚么大事,就这大的仇恨?』那人见问,便恨恨道:『老爷请听言,事情虽小,叫作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俺是山东人,俺名字叫作毕本。因家乡荒乱,到了这儿。又没多大的本钱,只有十来两银子,做个货郎,挣个馍馍吃,住在一个店里。』指着那捱打的道:『这个没良心狗娘养的,他叫作赖盈,也是俺一搭儿的人,同在店里住着。他得了病,俺与他非亲非故,看乡亲面上,替他请医生吃药。俺早晚得闲,还扶侍他。他身边又无有一个大钱,俺既照看他一场,只得替他担着。他病了几个月纔好,后来算了算,连药银店钱就该着六七两。他身上又没件衣服,寒冬冷月,只得又替他赊了几个布同棉花,通共该八两多银子。这项银子没处出,他求俺替他借几两还了人,他去佣工挣了来还。俺一来看他还老实,二来是俺的首尾,只得向俺绒线铺主顾哀求,俺作硬保,借了十两银子,纔还人了。剩下一两多些,他留下盘费。原说定出去佣工,挣的多,陆续着还他本钱。就不能还本,年年清他的利钱,也还可以行得。谁知这没良心狗娘养的,不知在那搭儿里去了三年,躲得影儿不见。铺子里主顾依不得了,问我保人要。要打要告,算起本利来,该他十七八两,刚刚把俺的本钱作了去。我为他连累一场,水也没喝他一钟,如今倒弄得我这半年来当了个干净,无穿少吃,我这条命不是他坑送了么?今日要不是撞着他,他还躲着呢。因此我情愿打死这没良心的,替他偿命。老爷请说,叫人恼不可恼?』 说了,又要挣着去打。宦萼叫小厮拉住了,道:『这怪不得你恼,必定有缘故,那里人的良心就丧到这个田地?』【宦萼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世上人丧良心者,犹不止此。等我问他。』叫那捱打的过来,问道:『你这人真没良心,人为了你一场,你倒把他的本钱弄乏了,坑了他,【赖盈当云:他的名字不好,原叫毕本,与我何涉?】你就没银子还他,也该见他的面,怎么还躲着呢?』赖盈道:『老爷上裁,人心都是肉做的。承他这样的情,可还有躲着的理。我时运不好,【这四个字,把天地间多少英雄豪杰才子能人屈死了无限,何况于赖盈。】又是病枯了的人,做生意没本钱,只好去佣工。但用一点力,就伤着了,定要病几天。【病魔专凌穷汉,余亦受此大累。】人家都不肯雇。走西撞东,总弄不着一个钱,连口也糊不过来。人说不看吃的看穿的,老爷看我身上这个样子,就见得我不是说谎了。因没脸面见他是真,何曾是躲着呢?如今他就打死了我,也没得说。』宦萼向毕本道:『他这话也像真。若果然如此,情还可恕。』毕本道:『老爷不要听他,这都是鬼话。俺只打杀了他,纔出得这口气。』宦萼道:『不消,我有个道理。』叫小子称出十两银子来,宦萼递与毕本,道:『这算你替他借的那十两银子的本钱,利钱算你倒运赔了罢,拿去还做你的货郎,且糊日子。』毕本道:『甚么话,他该银子,怎么叫老爷还?这个我不敢受。』宦萼道:『我不是替他还银子。如今世上人,至亲骨肉在一个钱上还刻薄不过。【不意宦萼一贵公子,竟能洞悉世情。】你同他不过是个乡里,又非旧识,【这一句又露出公子本相来了,岂旧识便有情义关切耶?】你就在他身上用一番的厚情。像你这样的人,也就是难得的了。【千真万真。】如今他负了你,不但你寒心,后来不肯做好事。就是别人,看见施了恩就遇着没良心的人,反害了自己,谁人还肯学?我如今送你这银子,见得好心还有好报。他虽负你一般,遇着我还了你,你后来或者还肯行好。就是旁人看着,也还肯发善心。』【宦萼此语,直欲将这一片婆心充满宇宙,使人人皆做好事,行好事,是圣贤心地。】
毕本还要推辞,旁边有认得宦萼的人,便道:『这位宦老爷,去年舍了你们那里来的乡亲万把多件棉袄,搭了几百间大棚与他们安身。成两万家银子都舍了,可稀罕这点子?你受了罢。』毕本忙道:『原来就是救我们敝省的大恩人,我也有许多亲戚受过恩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慌忙要下跪。宦萼拉住,道:『多大事,不必多礼。』又叫过赖盈来,道:『你病与不病,我也不得知道。古人说:要饭吃靠天。有一种不知事的人道:「黑心人倒有马骑,热肠人偏没饭吃。」这话信不得。世上事,何曾没有没良心的坏人享着荣华富贵。这不过是眼前花,焉知他后来不男盗女娼,子孙绝灭。好人虽目下贫苦,又焉知他后来没有好处?要看这两种人的收圆结果,纔定得好歹。【宦萼这一番话,以圣贤为心者,自然谓之有理。以刻薄为事者,未免骂其迂呆。世人只图眼前受用,身后那管他有结果没结果。】你把良心掏出来,以前事不必题了。你明年尽力去挣,不能全还,一年还他一两,七八年也就把利钱还完了。你若挣的多,多还他些更好。果有良心,天必不负你的。【不意此君竟成了个道学先生。】你今生不还他,等来世变骡变马填还好么?』【话虽有些和尚气,然亦是理之所必至。此一段借宦萼之口,欲劝醒世上没良心之人耳。但恐忠言逆耳,没良心者不但谓污耳,反恨其饶舌。】众人道:『宦老爷说的是好话,你听着。』赖盈也叩头道:『谢宦老爷。』宦萼把他拉起来,见他甚是褴褛。打开银包,拈了有三两来的一个派州锞儿与他,道:『这银子与你买件衣服穿,做个小买卖度着残冬,开年去想方法。』赖盈又叩谢了,就将那锭银子双手送与毕本,道:『这是老爷赏我的,你请收了算利钱,我冻饿死也没的怨。』毕本道:『这是宦老爷行好与你度命的,我如今肯要你的?宦老爷同我们一个陌路,就这样施恩。我同你到底是乡亲,那利钱我也不问你要了,只当我害病吃了药了,要神天保佑。托老爷的福,我在这货郎上,再去慢慢的挣罢。』说着,就在腰中顺袋里取出他的借约来,当面撕掉了,道:『从此撂开手罢。』宦萼见他二人如此,心中暗道:德能感人,我这几两银子就把两个人都化了。欣然乘马而去。
正走之间,到了一个店门口,见一个大汉。生得豹头环眼,颏下一部虬髯,六尺四五身材,三十八九年纪。在那里背叉着手,白眼望天,不住长吁短叹。宦萼见他凛凛一条大汉,像有十分心事一般。又见那店主在一旁陪着笑脸说话,觉有缘故。勒住系缰,把马蹄放慢了些。听得那大汉道:『俺这样的男子汉,是少你的饭钱的么?等俺的亲戚来,自然一齐开发你。』那店主陪着笑,道:『怎么敢说爷上少饭钱?但小店本钱短少,供应不来,求爷多少给些,以便预备爷的酒饭。』那大汉道:『俺身边若有银子,何用你说?实在难为你,我岂不知道。但俺此时在客边,何处去设法?』 复了长叹了一声,道: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宦萼想道:看这人的相貌,是个尘埃中的英雄,定非落魄之人。趁他在穷途,何不结交他一番?遂下马走到跟前,拱手道:『尊兄高姓?贵处那里?为何在此长叹?』那人见他气宇轩昂,也拱手道:『小弟贱姓鲍,山东泰安州人。请问贵姓?』那店主道:『这位老爷是我们这里有名行好事的宦老爷。』那人道:『闻名久矣。敝省的人常称述三位的大德,不想今日在这里幸会。』宦萼道:『何敢当尊兄过誉』。那人道:『尊兄不嫌蜗陋,请到小寓坐一坐。』宦萼正要问他话,说道:『弟正有事请教。』遂携着手同到店里一间客房内。重复作揖,然后坐下。宦萼问道:『尊兄有何贵干?到此又有何事萦心,浩然长叹?方纔这店家说甚么饭钱,不妨细细见教。』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贱名鲍德,寒家虽不敢称为富足,也还有几十顷地,将就也还过得。我家姑母年老寡居,只有一个家表兄,姓辛名同。自前岁贩了几千金货来在贵处发卖,曾有信寄回,说在评事街行里住着。不意他三年不回家,姑母忆儿成病。【人家父母见儿远出,无不望其速回。无奈儿子一去,将父母忘却。古诗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凡人子远游,当将此四句念熟。】恐差家人不的当,命弟前来叫他回去。弟来时也还带了几十两金路费来的,因见途中贫苦无食的人甚多,伤心惨目。弟以为到了这里,寻见了家表兄,自然就有盘费了,遂将身边的银子三钱二钱的都散了贫人,仅存了些须路费。不想到了这里,找到行里去问。说在此住了将二年,又往湖广去了。弟要往湖广去寻,又不知他在那一府,又没有路费,只得在这店中住着等他。一住三个月,杳无音信。弟又食量颇雄,一日酒饭肉菜之类,非三腥不能饱。前月有些衣服都卖了,打发了他的店钱。这个把月,实在没处设法。又在异乡,举目无亲,向谁告贷。也怪不得店家琐碎,他能多大本钱。』复大笑,拍着肚子,道:『倒被贱腹装了他十来多两在里面,叫他如何供应得来?弟欲回不能,欲住不可,故不觉发叹。不意惊动尊兄。』宦萼笑道:『原来是为这些微小事。弟若早遇尊兄,台驾也回府久矣。』向店主道:『鲍爷差你多少饭钱?』店主道:『额定三钱银,到今日正四十天,共该纹银十二两。令小人如何搁得住,所以纔大胆开口向鲍爷说。』宦萼道:『我从不曾听见南京的店钱三钱一日,你不许欺生。』店主道:『小人开着店,怎么敢欺生?别人每日只五分银子,鲍爷一日用肉五斤、酒十壶,这两样就是二钱五分,一日还得二斤米饭,油盐小菜青菜豆府之类,算起来小人还是白伺候,一文还不得落哩。』宦萼向鲍德道:『兄真英雄也。』他大笑道:『弟所谓酒囊饭袋耳,何足为道。』宦萼吩咐小厮,『你称十二两银子给店家。就叫店家快去叫一乘轿来,送鲍爷到我家去。』那店主得了银子,欢喜非常,锁在柜内,飞跑叫轿子去了。宦萼因向鲍德道:『这店中非尊兄住的地方,可到舍下去,别有商议。把行囊都发了同去罢。弟先到舍下恭候。』鲍德道:『萍水相逢,怎敢当尊兄如此过爱?』宦萼道:『我辈相遇,何必故作这套语?』 鲍德道:『尊兄既是豪杰举动,弟亦不敢作腐头巾的虚套了。』宦萼起身作别,吩咐一个小厮等着同去。鲍德同到店门口,宦萼一拱手上马,道:『专候尊兄的大驾了。』他到了家中,就吩咐预备下酒饭。
不多时,鲍德到来,让到书房坐下,小厮们把行李也搬了进来。坐下茶罢,须臾就送上酒肴,二人对饮。鲍德是个豪爽的汉子,在店中每日那种饮食,不过充饥而已。就是那酒,也不过只算得润喉。因囊中乏钞,不敢大嚼。今到了宦家,见杯盘摆列,烹精美。况宦家的酒量素常善饮,又不是寒酸主人,也不谦让,旁若无人,豪饮大啖。宦萼见他这种的气概,倒也少见,殷勤相劝。酒饭吃毕,天色将晚。宦萼叫取一副新铺盖来铺上与他睡。【与下同宦萼到鲍德家对看,如何相报之速也矣。】留住了数日,无非大酒大肉相待,彻底做一身新衣。【真可谓贤主佳宾。这一身新衣,与司进朝替富新所做那一身新衣,两人之心胸行事,何啻天渊。】他所谈讲的,俱是谈兵说剑武艺中的话。宦萼虽不懂其中的妙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气爽神豪。
一日,宦萼陪他饮酒之间,说道:『弟喜得遇兄,本欲屈留些日子。但尊兄离家久矣,。恐府上同令姑母悬望。目今趁初秋天气,正好走路。尊兄还是回府,还是在这里住着等令表兄呢?』鲍德道:『弟欲回久矣,自无路费。连日承兄见爱,又不敢启齿。家表兄知他到何日纔来?弟归心似箭,也不等他了,只到行里说下个信便是了。』宦萼道:『尊意既如此,明日即为兄送别。』鲍德大喜道:『弟承尊兄过爱,我也不效那妄说感恩戴德的虚话了,但愿异日得相晤畅聚为乐耳。弟此时就往行中说个信来。』宦萼道:『对他说,令表兄来时,竟请到舍下来住就是了。』鲍德喜道:『这更妙了。』去不多时就回来了。宦萼次早备酒饭与他饯别。他的行李也收拾完了,小厮捧出五十两银子来,送他作路费。鲍德道:『何必用许多,一半也就够了。』宦萼笑道:『兄忘了前日之事了,途路间宽裕些好。设有不敷,又将奈何?』他也笑着收了。宦萼又吩咐一个家人道:『你拿十两银子,送鲍爷过江。到浦口雇了骡子,看着起了身,来回我话。』又叫备两匹马来,亲自要送。鲍德道:『不劳尊兄罢。』宦萼道:『弟不敢留兄者,恐尊府悬望耳。然而惜别之心,哽咽于胸。送兄一程,多聚一刻,稍慰一刻鄙心。』鲍德长叹道:『弟生平交人多矣,不意贵介中有尊兄这等侠肠义气汉子。』【此语虽是夸宦萼,却将贵介中人一笔抹杀。】抚膺道:『铭刻于我心矣。』二人上马,一路说着话,到了下关过浮桥,同到江口下马。二人握手,依依不舍。鲍德上了摆江船,家人搬上了行李,那个送的家人也上去了。临开船时,宦萼道:『尊兄长在途保重罢。』鲍德道:『尊兄请回罢。此身不死,容图异日相会。』【感之至,一语胜千万言。】宦萼看他的船去远了,上马怅然而返。
正走着,将到三弹楼,见几个人在那里说笑道:『那里去看戏,这就是真戏文了。那戏子们唱烂柯山的崔氏逼嫁,还没有他这样真正行径呢。』宦萼正勒马要问,众人齐笑道:『朱买臣出来了。』宦萼看时,只见一家门里一个破衣巾的文人,送出一个老儿来,也戴着一顶烂方巾,穿着一双红不红紫不紫的没后跟的破鞋,气忿忿向那人道:『我们家不幸,生出这样不成器的女儿来。贤婿也不必气恼,或留或休,任你的意思,我总不管。我像没有生他的罢。』宦萼听得有些诧异,忙下马向那老儿同那人拱拱手,他两个连忙还礼。宦萼道:『请教府上有甚么事?』那老儿摇头道:『羞愧死人,我不能出之于口。』指着那破衣巾的道:『尊驾请问他。』宦萼看那贫士时:
头上烂烂一顶巾,以饭糁做补丁,而脑油浸透;脚下旧了两只袜,以黄泥为浆粉,而脚底对穿。【有人作谜云:『天不知,地知。人不知,我知。是何物?』他人不解,问是何物。彼笑云:『我袜底有一洞耳。』此贫生袜底对穿,宦萼想当然耳。】面皮黄皱,肉味岂止三月不知;颜色鏖糟,浴水料道六时不见。身上衣补空万千,常穿不时之服;室中灶尘灰堆集,或煮饥后之餐。【或字好,也是想当然。昔年买臣后身,今日妻休贫士。】
宦萼向那人道:『请教。』那人道:『贱姓平,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平字。贱名儒,乃汝为君子之儒。【开口酸腐之气冲人,描写迂腐措大,入骨三分。】忝列庠序。这一位就是家岳。小弟自二十岁毕婚,今已十七年矣,贱内与小弟同庚。小弟一介寒儒,只靠笔耕糊口。不意两年来,年成荒歉,没人读书,这砚田也就荒芜了。去岁还将就苟延,到了今年,就力不能支,三旬九食竟是常事。在当初,灶下以不举火奇,近日竟以举火为奇。真正是空如悬罄,家徒四壁。古人云:『啼丰年之饥,号六月之寒。不意此二语竟是为小弟而设。不想贱内忍受不得,竟有个要别抱琵琶之意。原也怪他不得。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终朝枵腹,如何过得?他去意甚切,小弟多年伉俪,何忍分离?意有不舍,再四苦求。其如他塞耳弗听奈何?贱内执意不回,小弟不得已求了家岳来,以大义责他,以好言劝他,他决意不从。适间反以不逊之言挺撞了家岳,所以家岳忿怒而去。』宦萼向那老儿道:『令爱要去,不过是因令婿贫穷之故。老丈若可养活得女儿女婿,就可相安了。』【世人因女婿贫穷之故,连女儿皆弃而不顾者甚多。宦萼作此言者,或疑及此。然见这老儿行径,不问而知其穷。尚作此语者,方不脱是个公子本色。】那老儿叹了口气,道:『先生,先生,非我唐突得罪,你这真是何不食肉糜之言了。我们当初弄了一顶烂头巾戴在头上,以为是功名的一个进步,何等兴头。谁知吃他一生的大累。【初进学时是顶簇新的头巾。因你不能上进,把他戴烂了。头巾不怨你足矣,如何反怨他?】当初指望飞胜黄甲,脱却这盖皮,就可以耀其祖而扬其宗,封其妻而荫其子,大其居而改其门,华其身而充其腹。【王恩是八其翰林,他又是个八其措大。】不想毫不如意,其如命何。老学生自十五岁游庠,乡试过二十余次了。那朱衣老先生在暗中,他那尊头就不肯略点一点,那柳汁比金子还贵重,就不肯洒一滴在我寒士身上?拿轻不得,负重不得,不稂不莠,行动又要惜三分脸面。【这老儿宜乎贫寒至此。偌大年纪,不知世务。世人但顾脸面,焉有不受穷者。】家中釜甑生尘,儿啼女哭,真有乞丐所不堪者。老学生今年虚度七十有五了,岂但三月不知肉味。孟夫子曾云:七十非帛不暖,五十非肉不饱,老学生比五十又多了二十五年,成年累月还不知何者为肉。昔日听得一笑谈:
一贫士终年食菜。一日,有人以羊肉饷之。夜梦五脏神云:羊踏破菜园了。
老学生今日求其踏破菜园而不可得。至于衣服,不要讲衣帛,请看我这鹑头百结,捉襟露肘的样子,求寸布如异锦之难,其寒家之境况,可想而知了。自给犹无所措手足也,而况于女儿女婿乎?当日古人有一个清江引,正合了老学生的近况。道是:
三更半夜睡不着,惹得我心焦躁。蹬的响一声,尽力子吓一跳。原来是把一股脊梁筋儿穷断了。
此乃我学生今日之谓也。』宦萼又问平儒道:『你令政既不愿相从,就勉强留下他,也未必相安。终日吵闹,也非常法。』平儒道:『小弟岂不知此,其如此哀不忍何?』宦萼道:『迂,迂,真迂!』 因见隔壁有个茶馆,说道:『二位请到那里坐坐,我有话相告。』那老儿道:『岂有此理。老先生驾临敝地,岂有反客为主之事乎?虽有欲奉屈之心,其如囊中无此力何?』宦萼道:『不用谦让了,请进去罢。』二人进内,一同坐下。老儿道:『请教老先生贵姓?』 宦萼道:『我姓宦。』老儿道:『得非大司空宦老夫子令公子么?』 宦萼笑道:『正是。』那老儿复鞠躬道:『真今日翩翩之佳公子了。久仰,久仰,老学生翁婿何缘幸会?』宦萼笑道:『多承谬奖。』料道他们都是空腹,要了几碟点心来,让他二人吃了一会。道:『我看你翁婿二位读书一场,一穷至此,倒甚为恻然。【天下读书之穷人何止亿兆,恻然不得这许多。昔有一人云:天有富我心,赐我一块金。方圆四十里,里外不空心。余谓虽此一块木金,犹不足以资给之。】我此时就算资助你些,劝他留下。但不能常继,用度完了,旧性复萌,仍然要去,又复奈何?我有个主意,你一位是他的令尊,一位是他令夫,我如此如此替你化他一化,将来能完全你家室之好。你二位说,可行得么?』平儒还有不忍,口中不住谘嗟。倒是那老儿道:『宦老先生君子人也,何伤乎?他之尊意,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矣。贤婿把这不肖女总如弃了一般,何不听其所谓。倘能革心改面,岂非尔室家之庆乎?』 平儒想了一会,叹道:『哎,小弟骑虎之势,也出于无奈了,悉听尊裁。还要求老先生稍加姑息,不宜督责太过。』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包来,打开,拈了一锭约有三四两,送那老儿,道:『为先生一肉一衣之敬。』又拿一锭与平儒,道:『权为薪水之资。等你令政悔心之时,我再送来与你,那时或可相安了。设或恶性不改,我替你另娶一房,此等妇人终弃之亦可。』问那老儿道:『老先生,你恐怕还有爱惜不舍之心么?』 老儿正色道:『岂有此理。我老学生今虽穷乏,当初先祖权副使也是有名人焉。此等不肖之女,已在七出之外了。辱我儒门之父多矣,尚何惜乎?老先生虽将他鼎烹斧锉,我学生不过而问焉,何况于化恶为善也?但既承赐茶,又蒙厚惠,何以克当。诚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宦萼道:『不必过谦,请收了罢。我回去,就有人来。』他翁婿深深一揖,道:『承爱了。』大家同出了茶馆。宦萼别了他二人,上马来到了家中,将权氏的事告诉了侯氏。侯氏又是那好笑,又是那恨。宦萼道:『我因他们想起一个笑话来:
一个人家请了一个先生,穷得很。他要回拜东家,没人拿帖,叫他老婆扮作家人随去。到了那里,宾主甚是相投,款待酒饭,定要留宿。那先生辞不脱,只得住下。东家叫儿子陪先生睡,叫馆童陪那家人睡。次日,先生回去了,其子向父亲道:『老先生倒好,只得穷得很。昨晚脱衣服睡觉,连裤子都没有。』那馆童接口道:『他那家人,不但没裤子,穷得连鸡巴都没有呢。』
这个笑话正好赠那平秀才。』侯氏又笑了一阵。宦萼吩咐家人叫了个媒婆来,如此如此对他说了,叫小厮领他到平家去。到了他家,此时平儒受了宦萼的计策,躲在外边听信。那媒婆走到里面,向那妇人道:『这就是平奶奶么?』 权氏道:『我如今不是平家的人了,你是那里来的?』 媒婆道:『我是南京城里第一个有名做媒的赵大嫂,人都叫我赵老实。城里的张富翁,李财主家中,我没一家不走动。听得说这里奶奶要嫁人,又贤慧,又会当家。如今有一位财主乡绅要娶一位奶奶续弦,托我来说。』那权氏一脸的笑,道:『我虽说要改嫁,又没有口风出去,怎么人就知道?』 媒婆道:『这位财主要寻位好奶奶久了,托的人甚多。他同你这一位街坊姓甚么甚么呢,我就忘了,他两个是好朋友。听得他说,说故此纔烦我来。奶奶,你既翻身一场,不要错过了这样的好人。家中穿绸缎,插金戴银,使奴唤婢。你到了那里,真是饭来张口,水来湿手,受用一辈子呢。』权氏满心欢喜,笑道:『他家姓甚么?』 媒婆道:『他姓贾,满城中谁不知道贾乡宦家。』权氏道:『这也等我那倒运的汉子来,对他说明白了着。』媒婆道:『你不要痴了,一面摹旗,一面擂鼓。只要你心肯了,我回他一个信去。送了衣服头面来,等你家相公回来说一声,就走上了轿子,还怕他拉回你来么?』权氏道:『他这样个大人家,也不行财下礼,难道就是这样乌嘴乌面的抬了去?』媒婆道:『你是自己做主,要下礼做甚么呢?抬了来仍要抬了去。况且你是有丈夫的,那时惊动了街坊邻舍,闲言杂语,拦阻起来,反倒不妙了。』权氏道:『你的主意也是。但恐我那倒运的汉子不肯放,怎么处?』 媒婆道:『他要留你,你就叫他拿好衣服来你穿,买东西来你吃,怕他不叫你去么?』权氏道:『就依你说,几时可行呢?』媒婆道:『打破头,趁热揉。俗语说:停留长智,过后又怕生枝叶。要去就去。你主意要决了,今晚就去做新人。早一刻,不受用一刻么?』 因走到跟前,附耳声道:『说这贾老爷有名的大阳物,』笑道:『你夜里被窝中更受用呢,我总成你这样好去处,过了门,十两媒钱,一分也少不得的呢。』权氏欢天喜地,反再三嘱托道:『我在家同那倒运的扳倒身子,讲个决断。你今晚千万的要来接我。』那媒婆道:『我知道,还用你说么?』 平儒在外面见媒婆去了,便来家。权氏放下脸来,道:『我不是你的人了,我今日晚间就要去的。你要留我,就去买绸缎来替我做衣服,买好饮食来供给我。不然,你要强留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苦日子我实在过不得了。』平儒道:『你到底往那里去?我同你将二十载的夫妻,你就忍得撇我么?』权氏冷笑道:『古人说,酒肉兄弟,柴米夫妻。没穿少吃,我同你就是陌路了,还讲甚么恩情?有两句古语说得好: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我的去处不劳你管,大约自然比你府上强些。』平儒道:『你既主意已决,谅也不能留你。也有两句古语,道是:
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
你去是去,但只是你后来或有不得意处,千万还来寻我。』权氏夹脸唾了一口,道:『啐!你替我发这样好利市,难道别人家还有不如你的?我就死了,也不再上你的门。你可曾听得说,回炉的烧饼不脆么?』正说着,那媒婆夹个毡包进来,道:『轿子来了。』权氏向平儒道:『你快写休书给我,不要误了我的良辰。』那平儒也不作难,写了休书。权氏又叫念与他听,无非是养赡妻子不过,任凭改嫁的话。权氏又叫他打了手印,【老作家。】收了。浑身彻底换了衣服,戴上首饰,向平儒道:『你生平可见过这些东西?』欢欢喜喜,头也不回,上轿而去。有四句说他二人,道:
平儒今日被妻休,崔氏当年丑已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