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水浒传 - 第 10 页/共 11 页
须寻筑隐,归结天星。
念完道:“你去与众义士说知,到那时回来见真人,还有你个结果。” 殷尚赤遂又写录纸尾。道童又说道:“ 真人虽叫你速去,且尽我情,屈住一晚,明早送归下山。” 二人便就住下。
到了次早,相送下山。道童指说道:“师兄不必又走远路。这观后山崖旁有一山穴,真人说你们已寻着源头,却不敢走。你今下去,不消半日,便可到轩辕井处。” 二人听了大喜,即便相别,从山穴中而来。
且说杨幺一日在山寨料理诸务,忽郑天佑回来报说道:“兄弟领哥哥言语,入城打听得秦桧未死,哭奏高宗起兵。高宗允奏,已遣闻人成大元帅征调各处军粮船只,精兵二十余万,克日出师,水陆并进。哥哥早作准备。” 杨幺听了,沉吟了半晌道:“既是如此,当与来人决胜负。” 遂吩咐袁武、何能料理军情。二人得令,即去各自准备完,来请杨幺阅武。杨幺大喜道:“阅武必须定名,才有军纪。” 遂使章文用一面执笔书写,自己一面说道:“ 袁武行兵,仿佛孙吴,筹谋必中,可授神策军师之职。我杨幺为正将左元帅,统领弟兄是邰元、孙本、马霳、殷尚赤、屠俏、劳捷、朱润、花茂、段忠、常况、柳林、侯朝、石青,共一十五位,分管二千五百军士。何能临机应变,裁度得宜,可授军中参赞,为副军师之职。王摩为副将右元帅,统领弟兄是游六艺、滕云、沃泰、柏坚、吕通、于德明、丁谦、王信、骆敬德、殳动、隋举、罗英,共一十四位,分管二千五百军士。贺云龙道法通天,使他总管军饷。轮船水军头领三名,是岑用七、柯柄、童良。制合火药一名,向雷。捷报军机一名,郑天佑。军中书记手一名,章文用。军中神医一名,郭凡。赫雄、张杰各领五百军士,镇守见机岭。其余军校,各立头目,分拨在三千战舰上,防守沙堤滩岛。” 杨幺分派完,王摩、袁武、何能众弟兄,尽皆拜谢。
到了次日,从五更时候,向雷发了三声轰天大炮,一时满山寨各船只画角齐鸣。因贺云龙、殷尚赤二人公干未回,杨幺、王摩各分班率领众弟兄,齐上轮船,众水校踏动车轮,行出左右虎牙山来。早是左郝雄、右张杰,全身甲胃,引着军士,各列船只迎送。出到湖中,便是三千战舰,迎接到见机岭下停泊。黄佐已来迎接。袁武说道:“哥哥在这岭上设立烟墩,以备远近有警。知无必报,见有必传,若差毫厘,失之千里,实是重任,关系将来。今日阅武,有功则赏,无功必罚。军令无情,切须谨慎。” 遂使近前,暗暗吩咐了一番。黄佐领计而去。袁武、何能遂上别船,带领三千战舰,各去百里之外。左袁武、右何能,各分布停当,使小舟探报轮船动静。探听了来,袁武、何能各挥旗号,一时鸣金擂鼓,喊杀摇旗,齐向轮船处杀来。这轮船要等岭上烟起,方知有警,然后起轮迎敌。不期这黄佐到了岭上,正在岭上观看,探听消息。忽有军士飞报来说,黄长者卒中恶风。黄佐听了大惊,见四面尚没动静,便含泪奔入寨来看观,救唤了半晌,才得苏醒。及出寨来,俱见各摆列阵势,轮船已去破阵攻围,便慌忙放起狼烟,已是无及。只见满湖中战舰与轮船争斗,端的非同小可。怎见得,但见:
旗分五色,船列八方。旗分五色,上绣的是青龙、朱雀、勾陈、腾蛇、白虎、玄武;船列八方,排的是太极、三才、八卦、梅花、长蛇、错综。令到处,忽而参差,一似众星齐拱;旗展来,突然作合,浑如云聚从龙。喊杀直惊水窟,万千水族尽张惶;车轮震动龙巢,百十龙孙俱恐吓。龙君各言忍耐,莫若天罡;河泊尽教省事,休犯地煞。
这是杨幺操演六军,见机岭黄佐玩法。直操演到下午,方才停止。袁武、何能各赏军士,早已使人将黄佐绑来。袁武怒喝道:“今日行兵之始,怎不遵我军令!误报军机,当按军法!”遂喝军士推去斩讫。杨幺大惊,忙上前求免道:“ 黄佐虽违军令,实杨幺结义兄弟,岂忍相伤!乞军师恕其初犯,以俟立功。” 黄佐亦细述父病,急救缘故。杨幺更喜道:“若使杨幺当此,亦必以救亲为重。乞军师推情宥之。”袁武暗暗点头,使人释放。黄佐便来谢罪,又拜谢杨幺。袁武只得说道:“从来军令无私,以后小心看守。” 黄佐应诺,上岭而去。袁武因对杨幺说道:“哥哥既设这见机岭,紧报军情,君山有此,不为防范。这见机岭关系君山不小,莫若将黄佐换回,另使别位兄弟守此重地。” 杨幺道:“ 我昔日以义结黄佐,当以义终。我不负人,人岂负我?况且今日操演,非比重敌,岂可就疑更换?军师不必过疑。” 马霳便气忿忿地道:“ 兀那日老马喝骂撮鸟没吃贺厮血肉,便没同心。兀今违逆哥哥军令,便没好意。军师较的没谎。” 杨幺不听,遂连日在湖中操演,操演得十分称意。
回上山来,设席饮酒。杨幺因想起贺云龙、殷尚赤二人,去问真人,将及半年,并无消息,因打发郑天佑去催他二人回来。正打发间,忽军卒来报说道:“小人在笑傲亭中洒扫,忽听得轩辕井内有人高叫,慌忙去看,却是贺、殷两头领在下。” 杨幺与众弟兄一时惊惊奇奇,道:“ 果是传言不谬,井中通着庐山。” 遂同到井边,使人急架篮索,将二人扯拽上来相见,齐问真人事情,以及穴中光景。贺云龙、殷尚赤且不回言,先向杨幺、王摩笑说道:“若不发掘轩辕井,得这铁叶篆字去问真人,怎晓得二位哥哥生身出处,及我们众弟兄前缘后果,合该共死同生。” 杨幺、王摩与众弟兄听了,一齐惊问缘故。二人道:“且到厅上摆设香案,然后共看真人指示。” 遂到厅来,立了香案。二人在包裹中取出铁叶上供,又取出抄录真人的一大幅字来。遂将上庐山不遇真人,道童引入密室,石壁上先有真人写注明白,上一层的字迹与铁叶上的字迹一般,便不抄写,只将下面注写的抄来,与哥哥弟兄们观看。众弟兄一齐围看,识字便看得惊惊喜喜,不识字的叫念出来,听得喜喜惊惊。你道写录的是什么言语?上写的是: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托生天柱曜星全义勇杨幺;
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托生天任曜星金头凤王摩;
天机星智多星吴用,托生天心曜星广见识何能;
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托生天英曜星活神仙贺云龙;
天勇星大刀关胜,托生牛金牛宿毛头狮劳捷;
天威星双鞭呼延灼,托生虚日鼠宿泼天火罗英;
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托生天禽曜星小虬髯孙本;
天富星扑天鹏李应,托生亢金龙宿拦路虎沃泰;
天杀星黑旋风李逵,托生天蓬曜星刮地雷黑疯子马霳;
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托生星日马宿筋半云郑天佑;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托生尾火虎宿没拦挡隋举;
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托生箕水豹宿揭浪蛟岑用七;
天巧星浪子燕青,托生心月狐宿钻心虫遍地锦殷尚赤;
天寿星混江龙李俊,托生轸水蚓宿癫头龟侯朝;
天英星小李广花荣,托生斗木獬宿小天王花茂;
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托生天辅曜星前知神袁武;
地煞星镇三山黄信,托生角木蛟宿镇天雄游六艺;
地勇星病尉迟孙立,托生张月鹿宿铁壳脸吕通;
地会星神算子蒋敬,托生天芮曜星鬼算计常况;
地然星混世魔王樊瑞,托生天冲曜星小太岁邰元;
地角星独角龙邹润,托生氐土貉宿探骊龙朱润;
地轴星轰天雷凌振,托生房日兔宿喧天闹向雷;
地灵星神医安道全,托生觜火猴宿赛庐医郭凡;
地进星出洞蛟童威,托生参水猿宿分水犀牛童良;
地退星翻江蜃童猛,托生壁水$宿水底熬鱼柯柄;
地俊星铁扇子宋清,托生胃水雉宿山海镇石青;
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托生奎木狼宿八臂哪吒柏坚;
地损星一枝花蔡庆,托生娄金狗宿锦毛犬骆敬德;
地全星鬼脸儿杜兴,托生鬼金羊宿焦面鬼王信;
地数星小尉迟孙新,托生毕月乌宿飞过海滕云;
地暗星锦豹子杨林,托生柳土獐宿花斑豹柳林;
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托生女士蝠宿马上娇屠俏;
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托生昴日鸡宿一刀段撒开段忠;
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托生危月蟒宿书记手章文用;
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托生翼火蛇宿青竹蛇殳动;
地乐星铁叫子乐和,托生室火猪宿铁鹞子于德明;
地镇星小遮拦穆春,托生井木犴宿铁里蛀虫丁谦;
后一名王进,托生再萧何黄佐。
蔡京托生贺省;
童贯托生董索;
高俅托生夏霖;
杨戬托生王豹;
张文远托生岳阳官。
又一行写的是:
杨幺、王摩一母双生,年、月、日、时并父母姓名、家乡。五岁上失散,一为杨得星义子,一为王突义子。
众人看听明白,不胜大惊大喜,方知前身现在。杨幺、王摩方知前世异姓头领弟兄,今世同胞兄弟,得为头领,更加亲热。王摩道:“ 俺两人面貌厮像,当时梦中说一瓜一蒂,今日才知同生双养,差得一时,哥哥原是哥哥。” 说罢,忙拜杨幺四拜。杨幺直受不辞。众弟兄也一齐说道:“谁知前后俱是一般结义弟兄。杀这几个仇人,只道报今世的冤仇,不期俱是旧日冤仇。冤冤相报,从此消释。” 遂也向杨幺、王摩各各展拜。杨幺、王摩也致谢众兄弟了一番。遂大开筵席,十分畅饮。贺云龙、殷尚赤又指说后面是真人留下偈言。一时俱参解不出。杨幺使章文用另纸写出,粘在厅壁,以便时时参解。
畅饮了多时,忽王摩含泪出位,对杨幺说道:“俺同哥哥一个爷娘生长,只恨向日失迷家乡名姓,如今喜得真人说出。今日哥哥说爷娘俱没,也认是哥哥的爷娘,恁没着苦,谁知便是王摩一般的爷娘。哥哥倒拜了坟墓,尽了孝礼;王摩还没半点孝心,空自长大。如今明白,再迟不得。明早别了哥哥,到坟去号哭一番,便完了念头!” 说罢,不禁放声大哭。杨幺与王摩俱相向而哭。众弟兄连忙相劝。劝了多时,杨幺止哭,说道:“ 我非哭父母天年,是哭我父母命苦,徒生我二人;又哭我二人生不养,死不葬,又不能遂我心胸得归故土耳!”
王摩入内去换衣,并叠行装。不期见机岭上忽发起狼烟,半天中一缕,直接到君山上来。早有飞报来说道:“朝中遣闻人成元帅带二十万大军,船多粮广,杀入湖来,望乞准备。”一时众弟兄留住王摩,袁武、何能即传令下山迎敌。不一时,上了轮船,出了虎牙山,遂调集三千战舰,霎时布成阵势,将轮船遮裹在内。闻人成见杨幺船立了阵势,也将船只分布得蜂攒蚁聚,百般雄固,各约了战期。
到这日平明时候,两边鼓炮喧天,宋军往杨幺寨处杀来。袁武、何能各将号旗麾动,使战舰迎敌。顷刻间船行浪涌、杀雾迷空的往来。杀了半日,宋军势众,各战舰俱有怯意。杨幺看得明白,即使向雷发起轰天大炮,众水校齐踏车轮,出其不意,只往宋军船处冲压过来。直冲得宋军船,被冲的船分两截,被压的舟沉水底。一时这些宋军船只,冲压沉了大半。袁武、何能又麾动号旗,一声炮响,拨转轮船,往宋军大寨处冲来。此时闻人成已看得轮船厉害,正在惊慌,忽见冲来,急上小舟,望岸上逃奔。一时湖中船翻人溺,大败亏输,各自逃生。直逃至蕲黄,闻人成方敢住脚,招集败残军士。遂不敢入湖,只在岸上立寨,与众将商议。只因这一商议,有分教:
一团欲火难禁受,杯酒昏沉别有香。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英雄误入烟花寨 俏妇从权认丈夫话
说闻人成得秦桧荐举为大元帅,领着二十万大军来剿灭杨幺,旦夕便可成功,遂高高兴兴下湖。不期一战被轮船冲压得大败亏输,直逃至蕲州,方才停脚。收集军士船只,消折大半。不敢下湖,又不敢申奏,一时进退两难,只得与众将士作屯守之计,在岸上立寨。一面暗暗使人去报知秦桧,拦截章奏,朦胧官里;一面修葺船只,再图恢复。
且说杨幺仗轮船无敌,冲压得宋军大败逃走,一时所得不计其数,擒获军士以及捞救者三万余人。杨幺即传令释放,使他早回临安,各欢声拜谢而去。过不几日,探事的来报宋军逃至蕲州,整顿军士下湖。杨幺笑了一笑,传令回山作庆贺筵席。饮至中间,众弟兄有的说还该追杀这厮;有的说不该释放军士还他;有的只叫杀得快活。杨幺只听入耳中。又饮了半晌,因说道:“ 战胜非吾所喜。这闻人成之来,出自秦桧。他今大败损军,必暗去求秦桧增兵,决不使朝内闻知。我今释放多人回去临安,难掩众口,传入朝中,必然治奸去佞。此乃假手,何必亲自操刀,是一法也。他今丧胆,焉敢再来!”
王摩遂说道:“这厮决不敢来相犯,不消兄弟在此。只今去走遭,完了念头。”杨幺想了一想,道:“兄弟这一去,路途甚远,又是金人地方,往来必要谨慎。须得一个弟兄同去,我好放心。”马霳忙说道:“丢却老马会做长工,再有兀谁?只今跟王摩哥哥跳去。” 杨幺只摇头不允。贺云龙忽自发笑,连忙忍住,接说道:“据我看来,打发殷尚赤兄弟去同伴才好。”杨幺听了大喜,道:“ 果是他还细心,亦可探些事情回来,好作商量。” 殷尚赤使屠俏去收拾包裹,自己扮作跟随。不一时,王摩也拿了包裹出来。殷尚赤一总背了,各带朴刀作别。杨幺同众兄弟相送下山。
二人过了湖面,取路而走。两人在路,身边广有金银,只卖酒食肉,十分得意,早已到汴京城外。殷尚赤领了王摩入城,欲要寻个旧认,却俱人移物换。又来到昔日自家门径并孙本居宅,俱已作瓦砾之场。再踅到勾栏院来,已是燕去巢空。遂走出城来宿了一夜,次日即起身前进。走了多日,才得到寄远乡来,便寻人问。谁知年代久远,一时问不出来。王摩十分焦躁,殷尚赤忙劝道:“哥哥不须着急。既已到此,须寻个人家住下,细细访问,必有端的。” 王摩道:“俺只说有了地方、姓名便好找问,却不曾问得哥哥指出爹娘的坟墓在那里。俺便没细问,哥哥可也不说,今日可不难找!”只得寻个人家住了。遂日日出门,向左右远近一连访了三四日,绝无消息。
一日正访问间,有个孤苦贫婆在道旁叫唤施舍,殷尚赤忙向腰间换出块碎银来赏给他。那贫婆得银,满心欢喜,忙拜谢道:“难得宰官好心,我养婆只好那世里报答。” 王摩听了,笑说道:“恁婆子可不倒说:只有婆娘,那有娘婆?”那贫婆道:“ 宰官却是错听。我婆子姓养,故说是养婆。”王摩听了,忙问道:“你是姓养,可知这里当年有个养奎刚么?”那贫婆看了一眼,道:“这是我大伯。他夫妇俱死久了。今日宰官为何问他?” 王摩听了,不胜惊喜。殷尚赤忙问道:“你可知他家还有什么人?他家坟墓葬在那里?” 养婆道:“只得我两房。当时大伯虽是生了两个孩子,却被乱离失散,不知死活。他夫妇没几年前后去世,是我丈夫在日将他葬埋。我的儿子又不守本分,自去投军,几年没个信回。我因无依无食,只得到处求乞。前年闻得有个人来到我大伯、伯母坟上哭拜,又说在坟上睡了三夜,说他就是妖儿。我便急急赶来,不期他已去了,至今还是追悔来迟。却喜得了他的存活音信。只这魔儿还没下落,多应失散死了。今日两位宰官问他怎么?” 王摩听明就 里,不 胜 流 泪 道:“原来恁是王摩的婶娘,俺是侄儿。爹娘生了俺兄弟两个,爹娘恁是苦恼,俺就是散失恁个魔儿,今来寻找坟墓。” 那养婆听得,不胜欢喜道:“不期你不肯忘本,还来找寻。你今恁般长大,向来在那处成人?” 殷尚赤连忙替王摩支吾了几句。王摩道:“俺的哥可也在一处。” 养婆不胜欢喜,遂引他二人向村僻处山坎边草深里,指着两土堆道:“这是你爹,那是你娘。”王摩用手分开青草,朝着两土堆,不胜哭拜了多时,才起身来拜谢婶娘。婶娘连忙搀扶。殷尚赤也向坟头拜了两拜,来与养婆唱喏。养婆道:“可恨没个住处留你二人,这怎么好?”王摩道:“俺有宿处。且胡乱过一夜,明早便作计较。”遂引着他同到宿处。一时乡中人俱晓得他是养奎刚的儿子魔儿,失散收留,改姓叫了王摩。王摩到夜间,与殷尚赤暗暗商量了一番。次日即央人寻了土木工人,置买物料,在坟旁盖搭三间堂舍廊房。不消月余,早已盖得齐整,一应俱足,请婶娘来居住。又置了些田产,使他过活,坟上十分光彩,远近乡人俱称说好处。
殷尚赤见事情已完,便催起身。王摩应允,便拜辞婶娘要去。婶娘不胜吃惊道:“你今来找寻宗派,造房盖屋,正好在此配房亲事,立个人家,怎又到别处去,什么缘故?可是外面有了妻室?”王摩道:“ 侄儿有事未完,吃紧要去。”婶娘见不可留,只得留他明早起身。晚间治酒与他话别,便从下午吃到更深,王摩、殷尚赤俱各沉醉睡熟。不期有人钻入门来开出,赶进多人,将他两个从醉睡中一齐缚住,连他婶娘也自捆缚,喝问:“那个是你的侄儿金头凤王摩?” 这婶娘只得指说:“这是我的侄儿。” 众人便扛抬了王摩,出门而去。
你道什么缘故?原来这寄远乡东去五十余里,有一座独火山,被一个寡妇占据,手下管着三五百男妇。他因丈夫死了,遂自称为“太阴老母”。正在中午,管着这些男妇,远近出掠。忽一日探事的来报说寄远乡来了一个富客,盖房置产,手内广多钱钞。太阴老母道:“既有这富客,着几个喽罗去结果了来!”喽罗推辞道:“ 我不敢去!” 太阴老母道:“你怎么不敢去?”喽罗道:“我见他身长力大,出入不离朴刀,必是手段了得,百十人还不敢近他。须得太阴老母自去,才可降得他倒。” 太阴老母笑道:“ 什么人?你就说得他恁般!可知他叫什么名姓?” 喽罗道:“闻得本地人说他小时失散,叫什么王摩,如今回来归宗。” 太阴老母听得,惊惊喜喜道:“谁知在此!是必与我拿来!”众人问道:“他与太阴老母有甚冤仇么?” 太阴老母道:“ 你们那里晓得。他就是当年麒麟山王突收留的养子,能射鹰雕,力敌万人,有名的关中金头凤王摩,又叫金凤虎。山上十分兴旺,后来被弟兄搬斗,王突将他赶逐下山,几年不知在那处存身。且喜今日到此,若得招纳他来山做主,便不愁什么了。” 众人听了,笑道:“太阴老母这些口声,招纳他来,要与他哩连罗□。”太阴老母笑了一笑,因暗想了半晌,道:“ 这事也不可造次。我今若使人去明对他说,不知愿与不愿。若去拿他,又恐拿不来,反被人笑;若放过了他,便又可惜。” 一时想不出主意,便十分着急。又想道:“何不着人只悄悄探他光景,好作商量。” 遂时时着人来打探,只不敢轻易下手。
忽这日报来,说王摩明日起身,在堂中吃送行酒食。太阴老母着急了一番,忽地笑了一笑,忙领众下山。到寄远乡来,已是傍晚。遂叫远远停住,唤过几‘ 个’ 能事小校近前,吩咐道:“我当时闻得他好酒。他今吃送行酒,必是沉醉。你可去探他吃完睡了,急来报知。” 不一时打探了来。太阴老母遂一马放到门前,先使两个跳入屋去,开出门来。一众拥入,果是沉醉。问明了王摩,便扛抬了,飞走到了山寨,抬入房中,使众妇女又抬上床去。因见沉醉不醒,遂用手解缚,自己走出房来,唤一个能言快语的妇人,暗暗吩咐伺候他醒来。这个妇人遂来房中伺候。又将各处门户重重紧闭,又吩咐喽罗俱要小心,恐他逃脱。
这王摩睡到五更时分,方才酒醒;想起心事,遂翻身要对殷尚赤说话。不期满鼻中一阵阵脂粉香气,心中不胜惊骇,连忙开眼。这几个妇人听见床上响动,便来揭帐,送进一盏香茶,笑嘻嘻说道:“请新大王吃杯苦茶解渴。” 王摩听了,只道是自己山寨中的小校服事惯的,又因果是酒多口中作渴,便坐起接来吃完。揭帐一看,不胜诧异。又见许多妇人侍立,忙跨下床来道:“这是什么去处?俺怎的在此?”一个妇人忙上前,笑说道:“ 今夜大王万千之喜,万千有缘,来到我女寨主香房翡翠衾中,沉眠到晓。明日成亲,共结百年夫妇。”王摩听了,作怒道:“ 你女寨主什么人?休错寻对头!”那妇人笑说道:“你两个正是一对,怎么会错?我这太阴老母是烟花寨主,风月魔君。能斩上将之头,貌夺英雄之魄,任你智巧,撞入迷魂,难脱机关。昔日夫唱妇随,今乃文君新寡。常悲虎帐之凄凉,每怨兰房之岑寂,是以闻名下嫁,愿续鸾胶。今日坐产招夫,乐调琴瑟,望乞允从,莫辜盛意。”王摩听得又好气又好恼,举步要走出房。早被一众妇人拦拦扯扯的笑说道:“世上只有妇人假装娇,那有男子作惺惺之理?大王不要孩子气作腼腆,做杀风景的事!”说罢便来撒娇撒痴,疯癫癫的款留。王摩一时被这些妇人歪缠得气不得,笑不得,又认真不得。因暗想道:“原来昨夜吃醉,却吃他们安排了来。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肯做这淫污勾当!若使性发,恁几个婆娘吃不得几拳。俺又自来不打笑脸,又说俺欺压婆娘,可不污名?好歹等个空处走脱,才是道理。” 遂立定不走。早是房外搬入美酒美肴,众妇人便摆满子一桌,来请洗脸受用。王摩见了,觉得阵阵酒香钻入鼻来,便欢喜道:“且受用些再计较。” 遂洗过手脸,坐下便吃。众妇人便来围绕劝奉。一时劝得殷勤,吃得豪爽,渐有醉意。王摩便要想脱身,两眼只看着房门。早被众妇人知觉,忙笑说道:“我太阴老母外立险堑,内有坚垣。英雄已入彀中,任你本事也硬不出去,则索安心在此,休惹他孤阴独火,阳不胜阴,枉自送命。” 王摩不听,便涌身走到门首。往外一看,果见四处墙高九仞,层层门户牢栓,心中十分焦躁。早被众妇人来一顿软款,将他劝入房来,奉他酒食。王摩只得将酒出气,早已入了醉乡。
这殷尚赤忽被人缚住,忽睁眼一看,知是官兵,便不言语,由他缚去,等酒醒了算计,便将两眼紧紧闭住。不期一霎时人静火灭,只听见养婆在地下哼叫痛苦。连忙挣脱绳索,走入灶去,点了火来,解放养婆。再四下一照,并不曾遗失物件,只不见了王摩,被人抬去。养婆不胜号哭,殷尚赤只急得没法。急了半晌,因想道:“这是金朝地方,怎得有人觉察,便来捉去?怎又将我弃下,这是什么缘故?” 因又想道:“ 幸喜将我弃下,好歹等天明了,入城去打听救出。”遂问了入城去路,便自去炊煮,吃了顿饱,对养婆说道:“我哥哥不知被甚人捉去,料他必在城中。我今出去访着救回。”此时天已微明。提了朴刀正要走出,忽村内人走来报信,扯了养婆到侧处说了一番,村人自去。养婆听了这个消息,便不胜跌脚捶胸,来对殷尚赤说道:“谁知我侄儿被强人劫去!如今怎么处?” 殷尚赤见有了下落,便惊惊喜喜问道:“若是强人劫去,一些不妨。你这里有什么强人,敢来劫我哥哥?” 养婆道:“ 只因我侄儿回来,惊动远近,不因亲者强来亲。我前日原劝他寻头亲事,却又不肯。如今被他强媒 硬 娶,不 怕 他 不 肯 了。虽 是 好 事,却 是 被 人 耻笑!”遂细细说出缘故。殷尚赤听得哈哈大笑道:“ 这太阴老母倒会捡汉子,却也门户相当。只不知我哥哥可情愿配这二婚妇人?我去问来。” 遂提刀出门,一径赶到独火山下。见山上寨门紧闭,许多军校严守,便举刀仰面高声大叫道:“二婚再醮,也要有个主婚说合。怎敢恃强抢夺新郎,私自成亲!我 是 新 郎 的 兄 弟,来 做 主 婚,快 开 寨 栅,说 个 明白!”
众喽罗见这人舞刀叫骂,即着个飞报人去道:“山下来了一个汉子,说是新大王的兄弟,来作主婚。骂寨主没廉耻,强夺男人,私自苟合,赶来要与寨主说个明白。” 太阴老母听了,勃然大怒道:“ 这是我心爱的冤家,自行择配,有谁主婚!尚未成亲,便有人揭我长短,若不显个手段,后来便要家亲连着外亲,一发背地饶舌,离间我好夫好妻。我恼的是六亲眷属,若不杀绝,怎使他死心在此同我快活!”即时卸去衣装,换了全身披挂,翻身上马,喝叫开门,扑喇喇一骑马冲下山来,大喝道:“可知我太阴老母六亲无分,独自创立?今日招配丈夫,谁许你来作乔家公管闲事!” 殷尚赤忙将他一看。你道是怎个模样?但见:
滴溜溜圆睛黑漆,乱蓬蓬散发焦黄。胭脂染就樱桃,铅粉饰成杏脸。声音洪亮,的是杀七夫而有余;状貌狰狞,果乃断六亲而不足。体丰肉厚,道不的袅娜丰姿;脚大眉粗,岂称得苗条韵妇?中年失配,炎炎独火频烧;半老无夫,惨惨太阴凝结。妄想结丝罗,混杂鱼龙难变化;希图偕伉俪,成群犬虎不相投。山前老母争持,房内英雄醉倒。
殷尚赤看罢,不禁大笑道:“你这副丑嘴脸,怎配得我王摩哥哥!快送出来,免讨苦吃!” 太阴老母听了大怒,抡起双铁练,劈头套来。殷尚赤急用朴刀分拨,两人大杀起来。山上为喽罗俱来助力,两人一来一往,杀了八十余合,殷尚赤只是左右躲闪。太阴老母见他已有败意,便笑喝道:“我今日没工夫,又是喜日,且不杀你,以后休来!” 说罢,竟拍马上山,吩咐严守山寨,不许通报。这殷尚赤忽见她跑上山去,连忙赶来。被山上矢石乱发,只得退回,坐在一块石上歇息,道:“不想他人便丑陋,倒还有本事。若不是我有些腾挪,便要出丑。若是这个手段,与我哥哥作配倒也罢了。只是恁丑脸,又且年纪相悬,难道我哥哥便就喜欢,与他成了亲事?就是我当日与屠俏,却是人才仿佛。只可恨方才不曾吃紧问他成亲不曾成亲,便好再作道理。” 因又想道:“ 他方才说没工夫,又说是喜日,却是贪恋新婚的光景。必是昨夜来时,干柴烈火,便就合拢。若哥哥没主张,成了这头亲事,明日使弟兄晓得,岂不是一场笑话!” 因又暗想了半晌,道:“或者是他两人的天缘,不嫌貌陋,也不可知。只是 被 他 缠 住 在 此,一 时 怎 得 便 回,可 不 误 了 大事!”忽又想道:“我王摩哥哥往日却不是在这件事上吃迷的人。莫非内中还有什么缘故?须得见他一面才好。只是恁般防守,内 外 不 通,我 又 只 是 一 人,没 个 帮 手,这 怎 么处?”一时进退两难,十分着急,只得立起身来。忽见前面远远一人,两脚似风轮般赶来,十分动疑。忙定睛一看,不禁大喜,便提刀迎奔上去。
这太阴老母回到山上,想了一想,即换了衣服,走入房来,笑嘻嘻走近,对王摩说道:“ 你便是当初王突的儿子,我便是蟆蝉洞的女郎。向年使人曾与你提亲,你只不肯应承,我便嫁了这山的寨主。谁知这杀才不经熬炼,将我丢弃,万分苦楚。忽听见你到来,正是昔年未嫁郎君,故此设计弄来。实爱你英雄豪杰,今夜愿成夫妇。” 王摩素性喜的是酒杯在手,今被这些妇人声声相劝,他便杯杯不却,只吃得醉了醒,醒了醉,在房中昏昏迷迷,只是要吃。忽见恁个妇人走来说话,才知便是太阴老母,遂低头不理,只是吃酒。太阴老母见他不理,便勃然发怒道:“ 你敢是嫌我貌陋,恁是推龙作哑!即今便放你不过!” 说罢,走近身来麻犯。王摩大怒,立起身喝骂道:“恁肮脏不识羞!知俺是豪杰,可知豪杰不苟且!俺今日只觉与酒相投,贪吃,怎敢犯逼!”说罢,一手推来。不期被太阴老母接住,用个霸王请宴势,轻轻将王摩按捺在地。王摩急要跳起,早被一脚勾翻,霎时吃了两跌。太阴老母便笑嘻嘻将王摩扶起道:“你可知做好汉的人,只好在外面做;好汉到家,便要让妇人。也该晓得将酒劝人无恶意。我今倒陪妆奁,嫁你这空身汉子,是我一片热肠,有甚亏你,怎倒推辞?方才跌你两跤,却夫妻间斗耍莫怪!”遂扶王摩上坐,叫妇人:“快筛热酒,我与新大王先吃一番!” 便自相劝。此时王摩满肚皮气恼,一时发不出来,只低头上睬。太阴老母见他不吃,便又笑说道:“恁般一个汉子,还是害羞,可喜是个黄花郎。我已使人准备,到晚请你出去拜了天地,你敢也没得害羞。我且出去着。” 遂自连吃三杯,走出房去。王摩见去了,才觉放心,酒已醒了一半。因想道:“俺恁不曾见这老脸婆娘,煞会麻犯。果是吃他牢笼房内,不好与他变脸。方才说是晚间请出。且到那时计较。”
这太阴老母走出堂来,一面吩咐快备喜筵诸事,一面自己去打扮,好作新人。一时堂中结彩,诸色齐备。太阴老母正高高兴兴打扮完,去迎请新郎,不期几个报事的来报祸事。太阴老母听了,直气得三尸暴跳,杀下山去。只因这一杀,有分教:
缘尽一声归去也,魔消数语出污泥。
不知杀的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袁军师锦囊遗妙计 岳少保决算大惊人
话说太阴老母正打扮得满头花、拖地锦,盼到夜来请出王摩拜了天地,便自享用快活。不期几个喽罗慌慌张张来报说道:“太阴老母,这段姻亲且不要十分拿稳。如今山下又有人打来,骂得万般恶毒,只叫送新郎出去还他,万事俱休;若藏匿不放,便要打上山来。趁早出去调停,免得后来争竞。”太阴老母听了,作怒道:“我已吩咐不许通报。这新大王的兄弟今早已被我杀败,怎又敢来!你们只去严守,由他叫骂,我只寻我乐事。且过了今夜,明日决不容他!”喽罗道:“如今在山下叫骂的,不是先前的这个男人。如今叫骂的是个女人,在那里口口声声叫骂寨主没廉耻,霸占了他丈夫,赶来拼命夺回,决不使今夜成亲。” 太阴老母忽听见骂是占了他的丈夫,便勃然恼怒道:“这等叫骂,便是新大王的前妻了。我今尚未与他成亲,便就敢来吃醋,若不与他一个辣手了当,怎得干净!” 因又急问道:“他比我生得如何?”喽罗道:“据我看来,觉得比寨主娇嫩好些。” 太阴老母听了,更是恼怒道:“原来他有年少娇妻,便只嫌我中年,装腼腆不来就我。若不杀绝,怎消我恨!” 一时着了真气恼,遂卸不尽满头花朵,脱不了遍体罗衣,恼恨一声,带领一众喽罗冲杀下山。
你道来认王摩做丈夫的是什么人?原来殷尚赤看见这个人急赶上去,却是郑天佑。因不胜惊喜,又不胜跌脚道:“王摩哥哥被人劫去,怎么处?” 遂将夜来之事、今来争杀缘故说出。“你怎得到此?却来得恰好,我两人便好并力杀上山去,夺救哥哥。” 郑天佑笑道:“ 不消着急。我已带了合山人众,特来救取。” 殷尚赤大喜道:“如今俱屯住在那里?”郑天佑因说道:“自从你那日同了王摩哥哥来后,众弟兄回到厅中,马霳只自发躁,怪云龙哥哥不肯打发他来。大头领喝住。因想起贺云龙先前发笑,必有缘故,遂再三问他。贺云龙又笑说道:“我是笑二头领此去,必被一个恶姻缘缠扰,强迫成亲,故此发笑。” 大头领与众弟兄听了,一时俱惊惊疑疑,问道:“ 成亲是件好事,怎么是强迫缠扰?只不知他去逼人成亲,还是别人强迫他?” 贺云龙道:“ 若是他去逼人,便是贪爱,不算是恶姻缘了。” 大头领听了,大惊道:“既是别人逼他,可知这头亲事终可成就?” 贺云龙又笑说道:“若得成就,也算不得什么缠扰了。” 大头领听了,着急道:“若是这等必是被人暗算,误入牢笼。我这里须索 快 去 救 他。” 屠 俏 大 嫂 听 了,也 吃 紧 着 急,问 道:“可知那里男人为女求亲,女人自寻男人愿配,那里有多少妇人?”贺云龙道:“端的是女人自寻男人,却是甚多。大嫂既是疑心尚赤,须得自去走遭才好。” 遂悄悄对大头领说道:“二头领已被人暗算去,红裙中与酒作缘,虽不着魔,漏泄春光;若是救迟,恐启后劫。我先前打发殷尚赤同去,正要使俏前去力救。若除了他去,便误时刻,就不妙了。”因与大头领并对武、何能各商议了一番。过了数日,便打发小弟同孙本并大嫂下山,临行使小弟入内,吩咐了言语,又授我一个锦囊,限了日时,必要赶到,叫哥哥开看锦囊,内中自有妙计。故此连夜赶来,今日正午才到得寄远乡访问,方知二头领这些缘故。孙本同大嫂俱有马匹,晓得要来厮杀,俱在养家收拾喂马。我便先自赶来寻你。” 遂探手胸前,取出锦囊,道:“你看过了,我还有话说。” 殷尚赤忙接来拆看。只见上写着两行大字道:
屠俏权认丈夫,激出太阴老母。
弟兄急趋山后,攀援入救王摩。
殷尚赤看完,不胜惊惊喜喜。郑天佑道:“ 当日大头领吩咐,若大嫂临时权委,全要在尚赤兄弟劝说。此是军师以阴制阴的妙用。”殷尚赤点头。早见孙本在前,屠俏在后,不一时到了面前,一齐下马。殷尚赤与孙本相见过,即携了屠俏向旁去,细细说知缘故。屠俏听了,果是推辞道:“恁便是军师不达道理。只前日替大伯擦了花脸遮盖,吃黑疯子作了笑柄。怎 今 日 又 叫 去 认 二 伯?一 发 使 人 笑 坏!俺 只 不去。”说罢,便要上马。殷尚赤忙扯住道:“ 这不过暂时权变。英雄豪杰作用,正使人不能我独能之,始见本色。怎效村姑俗妇的见识!” 屠俏听了,一时大喜,遂商议一番,三人自去。
屠俏即上马,抡动双股剑,望独火山杀来,向着山上百般叫骂。正叫骂间,只见这太阴老母一马冲下山来,近前喝骂道:“贼贱泼妇!谁许你一人霸占汉子?敢上门来寻讨,可不自羞!若不杀你,终成后患!” 屠俏笑骂道:“ 好个不识廉耻大胆妖狐!劫人强迫成亲。及早送出,饶汝一死!”太阴老母大怒,舞着双铁链,套打过来。屠俏用双股剑轻轻抵敌。一对女人在山前各逞本事,一场好杀。只杀得:
老阴无真火,阴少赛纯阳。一个认真吃醋占新郎,一个假意捻酸夺夫主;一个是阴虚火盛赖阳滋,一个是弟广兄多要头领;一个仗多年风月会拿人,一个恃着锦囊行妙计;一个杀得绣带飘飘,一个杀得髻儿歪嚲。这番打破好姻亲,再请去守十年寡。
两个女人各显手段,往来厮杀。这山上的男妇见屠俏生得标致,又且本事高强,俱看得眼花缭乱,齐集山前。不期殷尚赤、孙本、郑天佑将马藏匿深林,遂踅到山后。没人看守。见峭壁上挂满藤葛,三人遂攀援而上,各出利刃,杀入寨中。众喽罗心慌,各四散逃躲。遂捉个妇人领路,打入房去,只见许多妇人围绕着王摩,似醉非醉的坐着吃酒。殷尚赤大叫道:“王摩哥哥还舍不得?快同兄弟杀出!” 王摩忽见三人到来,一时欢喜道:“俺吃恁婆娘牢软,只硬脱跳不出威来。兄弟来得正好。你三人怎么晓得赶来?” 三人道:“哥哥快走,闲处慢说。”遂一齐赶出到堂上。见旁边有刀,王摩抢在手中,遂并力杀下山来。已有喽罗报知太阴老母。太阴老母得报大惊,急要来夺,却被屠俏逼住,不肯放松半点,十分恼怒。忽郑天佑赶来叫道:“ 王摩哥哥已是救出。军师有令,不要伤他性命,饶他去吧。” 屠俏听了,便虚砍一剑,拨马而走。太阴老母听见王摩已去,不胜难舍,只紧紧追来。王摩见了道:“俺们回去,杀这泼贱。” 郑天佑道:“云龙哥哥已有吩咐。”遂又向太阴老母高叫道:“昔日背夫寻李固,今朝枉自恋王摩。已后休赶!” 遂同着王摩一齐而去。太阴老母见不可追,只得含恨自回。
王摩五人不一时到了坟上,安慰了婶娘,然后问及来救事情,并自述出缘故。彼此说了一番,深谢屠俏出力。殷尚赤遂入村去,买了许多酒肴来家。屠俏遂自动手,同养婆一屯烹庖炊煮,搬入堂中。四入围坐,屠俏与养婆另是一桌,直吃到夜静方止。王摩又住了两日,然后拜别婶娘而去。这婶娘后来儿子回家,立成门户,不久去世。
这王摩五人不几日到麒麟山来,只见寨宇全无,山荒路绝。再访问人,方知王突死久,四子皆被金将伤害。王摩不胜伤感,只得向山流泪,撮土为香,拜谢王突收育一场。遂打发郑天佑先回去报知哥哥并兄弟。过不一日,又使殷尚赤、屠俏两骑马先走,自己同孙本步行。行了多日,方才到得湖岸。已是有船伺候,迎接上船。将到半湖,杨幺率领众兄弟相迎上山,同入厅堂。王摩拜见杨幺。细述得见婶娘以及诸事。遂向贺云龙、袁武、何能深谢锦囊妙计,然后与众兄弟各各相见过。酒席早已齐备,各依次坐饮。
饮了半晌,王摩遂问别后可曾与宋军接战。杨幺笑道:“闻人成已是丧胆,只在蕲州观望。我因兄弟未回,便将大事因循。且喜今日已回。今我胸中不足者,是忠言逆耳,过后冰消。向日谏诛秦桧一班奸佞,已是面许;谁知近日使人来探听,犹然献谗。可恨那日在城中,不曾同众兄弟去手刃此数人。再者四处盗贼未除,使杨幺日有所忧。” 马霳道:“那日兀恁赶丧般扯跳,只学的呆鸟过后瞎嘈没力。” 袁武、何能齐说道:“哥哥既要除天下之害,即今兵分两路,一去追闻人成,便可剿灭蒲牢;一去削平毛姥姥,同聚临安,东南半壁不足忧矣。” 杨幺听了点头。又饮了半晌,因说道:“我们得蒙四维真人点明了前世,大仇尽泄,只觉胸次渐平。若据 我 今 日,较 之 前 身,实 乃 轰 烈。我 想 前 世 堂 名‘忠义’,我今亦将此堂为‘忠义堂’。明日使人悬立,未为不可。”众人俱说有理。贺云龙因说道:“哥哥既晓得真人指明了前仇,胸次渐平。须知冤仇莫结,若又去寻人种冤种仇,则冤仇相报,何日了期?据兄弟看来,这班奸人实也是应宋运而生。他有他的冤仇,未必不是今来报复,亦未必便没人去害他。此是循环定理,哥哥不可过于不平。只宜自己循序而行,须看前程有多少路,尽力而行便了。” 杨幺听了点头道:“云龙识见,果是高人。”自此与众兄弟尽欢而止。
到了次日席间,贺云龙因对杨幺说道:“兄弟前日奉哥哥之令,去见真人,不期真人采药未归。彼时欲要打发殷尚赤先回,兄弟在山等候,恐两位哥哥与众弟兄记念,只得同了回来。满望就去,不期宋军邀战,二头领又出,是以迟到如今。因思昔年师弟殷殷善诱,一旦相违数载,弟子之谊全亏。清夜自思,实有不安。近日家师必回观中,明早拜辞两位哥哥并众位弟兄,容去拜见真人一番,再来与哥哥、众弟兄同聚。”杨幺道:“如今识此路径,往来甚便,若去问明了后面的几句,更是畅心。只是这井中上下扯拽,还觉不便。云龙兄弟且住一日,我今使人在笑傲亭旁,另开一条地道,铺填层级到了井底,然后走入穴去,岂不更便。倘或我们有一日清闲,去拜见真人一面也好。只 是 你 前 日 在 庐‘山’上,下穴到此,实有多远,里面怎个光景?” 贺云龙道:“穴中有如明镜,如来若去,实与尘世迥别,行动有类两肋生风。据我看来,只好比外面行程,约有百里。” 杨幺道:“兄弟前日去时,在路走了多少日期才到庐山?” 贺云龙道:“那时同尚赤一路盘桓,实走了三十余日。” 杨幺听了,惊问道:“你二人去后,我屈指算来,将及半年。我向来不曾问及,你又在何处耽搁?” 贺云龙道:“兄弟并没处耽搁,只在观中留宿了一夜。” 杨幺听了,甚是惊疑不信。袁武笑说道:“ 哥哥岂不晓得山中七日世上千年,即此谓也。”杨幺听了,方才大喜道:“真仙境也。我等日后安可不去?”遂使人开凿,又悬立‘忠义堂’名。不消几日,开凿了一条暗道,贺云龙即便辞别。杨幺遂治了素席,也他送行,又取了信香,烦问后来消息。一时众弟兄皆来相托,贺云龙一一应允。杨幺与众兄弟送贺云龙从笑傲亭旁走入暗道。到了石门,让贺云龙走入,相订早回。贺云龙举手作别,望前而去。
杨幺等回到厅中,备酒庆贺‘ 忠义堂’ 名,一连数日。然后与袁武、何能商议进取之策。忽探事的来报说道:“朝中知闻人成兵败,今又按兵规避,虚费粮草,朝廷震怒,已召回闻人成议罪。遂诏遣招讨张浚、吴□、吴璘三将来讨湖中,不日到来。”杨幺见报,欢喜说道:“张浚、吴氏弟兄,实系宿将。若使其败去,则我势益张也。”
果不几日,张浚等领兵下湖邀战。杨幺等即驾轮船,照前冲突。幸喜张浚、吴□ 、吴璘用兵有纪,虽不致大败亏输,却被轮船冲杀得七断八续,一时首尾难顾。方知轮船难敌,只得收军屯立湖岸。使人伐木钉入水中,将船围在中间,以防轮船冲突。然后使轻捷快舟到君山来挑战,及见轮动冲击,便避入木栅中来守御。杨幺见了大笑。相持多日,遂与众兄弟上山,只吩咐战舰应敌。张浚等无计可施,不胜纳闷。早有朝中议论他玩兵,催督进剿。
此时已是建炎五年春,高宗祭祀南郊,大赦民间,及进爵有功。过不多日,早有岳飞带领二子入朝谢恩。原来这岳飞当日在宗泽帐下随征,屡有功劳。今又建立大功,一时朝中不能掩抑,遂加进少保之职,二子岳云、岳宪亦皆进爵。深感皇恩,遂留下应敌之策,将一应军情付与偏将代管,父子三人只带了牛皋跟随,一日悄离营寨,星夜入朝谢恩。高宗即御便殿,问了一番北地事情。岳飞条陈甚悉,高宗十分优待,谢恩而出。却有张浚三人使人上表请罪。高宗见表,暗暗寻思道:“杨幺骁勇,非岳飞不能制之。” 即传旨遣岳飞讨征杨幺。因念张浚、吴□ 、吴璘昔日有功,召回朝中另用。岳飞入朝领旨,高宗宣进御前,暗谕往事。岳飞拜谢而出,即领二子并牛皋连夜起身。
不日到了张浚营中。张浚等接过了旨意,然后与岳飞相见,细述:“杨幺轮船行如掣电,势若泰山,人皆不敢撄其锋;屡次进兵,实难取胜。少保此来,必有妙用。我等三人即解印入朝待罪。” 遂将一应军务交割明白,随即起身。岳飞留住说道:“ 杨幺巨贼,据山设险;又仗轮船,急切难攻。若以岳某不才谋算,请三位大人少留八日,当可一鼓而破杨幺,同 归 临 安 面 圣 可 也。” 张 浚 听 了,不 胜 惊 讶 道:“少保此言,毋乃太谬?我与少保皆能陆地胜人,这水面上事,实非惯熟。水面行兵不过同用舟楫,还可致胜。今杨幺据水,仗用轮船,冲到之处,俱被覆溺。少保虽有神谋力勇,吾谓不一二年间,终给收服。何轻言歼灭巨盗于八日耶?此言吾不信也。”吴□ 、吴璘亦同声说道:“ 我三人在此,徒食君禄,不自知耻。少保此言,特以相戏示辱耳!”岳飞听了,忙正色说道“ 岳飞言不乱发,言必有中,岂可视为戏言?我今以官兵去破湖贼,势必迁延,诚如张大人所言;若以湖贼去攻湖贼,杨幺等岂能出我范围?旦夕可擒。请三位大人少留自知。” 三人只得住下。岳飞即去整饬船只,戒严将士。到了夜间,唤过二子近前,暗暗嘱咐了一番,二子得计而去。到了次日傍晚,唤过牛皋,捧了一个木匣,上了一只小舟,使人棹桨,傍着湖岸绕着芦苇,远望君山形势以及各处滩岭,不胜触目而笑。等到夜深,遂棹到见机岭来。此时将及半夜,到了岭下,早被巡卒将船拿住,喝问跳上船来。岳飞说道:“ 我乃汤阴县岳飞,素与黄佐有交,今夜特来探望。你可速去与我报知。” 这巡卒见说是黄头领旧友,遂一面留住小舟,一面飞报上岭。只因这一报,有分教:
蚁聚穴中呈幻相,邯郸一枕攀黄梁。
不知岳飞见了黄佐,可得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岳少保收服幺摩 众星宿各安躔次
话说黄佐,正在见机岭上,巡视了一番,回入寨中。忽有军校来报岳飞相访,不胜惊疑,因暗想道:“ 他是我同省,忠孝智勇兼全之人,背刺‘ 精忠报国’ 四字,得中武状元,向随宗汉立功,近又闻得连败金人,恢复河南诸州郡,所向无敌。今夜为何来此见我?我今若将他做了细作。报与众弟兄,便失了乡情之谊;又且不知他来意如何。莫若以礼接见,看其来意,再作商量。” 遂要出寨去相迎。忽又暗想道:“我与他同时皆是宋将,他能立功显名,我独失身到此,如今一时怎好与他接见?” 因踌躇半晌,道:“ 今夜是他来见我,也还不妨。” 遂一面使人相请,一面出寨迎接。
入到中堂,正要与岳飞施礼,叙说寒温,只见岳飞昂然独立,举手说道:“昔日太祖、太宗创业继统,惠政敷於民间,恩泽广于四海,二百余年教化,人皆出则尽忠,入则尽孝。不意迩来国步多艰,奸顽梗化,金人乘衅而入,分裂土壤,二帝蒙尘。苟具人心,苟存烈胆,无不向北悲号,廓清宇内,是以忠臣义士拥立新君。新君贤而且明,寤寐求治,卑宫菲食,刍荛必采,一枝不遗;忠良迭起,任贤是用。不泯岳某微功,今春特加少保。叨感皇恩,入朝面陛。皇上深恶杨幺宵小奸顽,据湖生乱,残我万姓,流离赤子,特谕岳某进剿。是以走马来南,已备进取之策,擒杨幺于反掌。因思贼众奸顽,内中亦有忠良,或迫于饥寒,或迫于惧罪,或迫于受愚,或迫于因时,有是四端而流于贼夥者不少,岂人人愿乐为盗贼以取臭名?欲骤进而诛之,岂人人得而尽诛之;若人人而尽诛之,是伤天地好生之德,抑且非皇上体念万姓赤子,遣岳某来诛杨幺之意。故此岳某按兵不进,昏夜见汝。知汝曾为宋民,曾为宋将,曾食君禄;一旦弃宋恩泽,忘宋教化,出不思忠,入不思孝,变坏人心,久存兽胆而流于贼夥,知必有一种苦怀,向人难白,以是因循,亦且无援溺升高之阶级耳。岂不思杨幺所据者一洼浊水,所恃者几丈轮船,所聚者不过数名刺配忘死之徒而已。若思图王成霸,未闻据水而成帝业,未闻坐舟而治天下,未闻刺配而为贤宰。既不若是,是遗臭名千载以下之贼。今汝安心食其粟,听其使。不思武王剪商,奄有四方;夷齐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孔子称其贤,令人传诵不朽。我今念汝同省乡情,唤醒恶梦。倘能悔悟前非,尽洗肠秽,共灭杨幺,同作廊庙之臣,共协唐虞之治,扬名于后,可乎不可乎?”
黄佐先见岳飞走入,见其凛若天神,已不胜敬畏。及听了这一番说话,直听得黄佐毛骨悚然,汗流浃背。不觉痛哭流涕,拜伏于地,道:“少保字字忠君,言言爱国爱民。念黄佐失身流落匪类,实因父母被拘,不能尽忠,偷生于世。今虽掬尽湘江,亦难洗前羞。今夜愿死于少保之前,庶可换回於万一,岂敢望与正人同堂共语哉!” 岳飞遂用手扶道:“我固知汝孝义人也。然求忠良,必出於孝子;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可事上帝。既以岳某之言可听,当力保汝功名不在吾下也。”后来黄佐为宋室功臣,皆岳飞今日之力。黄佐因又拜道:“ 今得蒙少保提掇污泥,若有差委,即赴汤蹈火,亦不敢辞!”岳飞听了大喜。黄佐遂引入后室。岳飞又细说了一番,使牛皋在木匣中取出许多空札,叫黄佐暗去招降同夥,先去杨幺牙爪;若招得一人,即以空札填名,功成重用。遂将一札填了黄佐为或义郎之职,黄佐不胜拜谢。岳飞遂问众贼姓名,黄佐写录了一纸,岳飞藏匿袖中,又相订一番,遂下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