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美缘 - 第 7 页/共 11 页

第四十四回三法司勘问方白地方官搜擒月英话说锦衣卫拿了东方白星速赴京不表,再言杭州百姓听见锁拿东方白,好生欢喜:“这个瘟官也有今日,此番进京一定杀头,还便宜了他,要千刀万剐方消我们之恨。”看官,你道百姓与他何仇,这般恨他?一人听见此言,哭将起来,道:“这瘟官不把钱月英断与花文芳,我的女婿也不至死。那日出斩钱月英,我女婿鬼使神差,在家好好的,要去看出斩。谁知遇着一个天诛地灭的强人来劫法场,我女婿可怜一刀砍去半段,丢得我女儿无靠,如今累我养他,怎不叫我痛恨。” 不言百姓们唾骂于他,再言锦衣卫将东方白解至京师,缴过圣旨。三法司勘问。刑部大堂这位老爷姓傅名龙,乃高祖驾下功臣傅有德五代孙,为人耿直秉公。不一时,大理寺李嘉与吏部大堂郭文进一同到了,傅公迎入。见礼已毕,郭文进同李嘉道:“年兄,奉旨同审东方白这一案,傅年兄鞫问。”傅龙道:“年兄例该先问,小弟随后。” 当时三法司升了大堂,上面供着圣旨。九卿书吏参见过,分列两边。郭、李二人将东方白带进,一声报名,来到法堂。傅公道:“打开刑具。”众役禀道:“犯官当堂松型。”东方白参拜圣旨已毕,跪于丹墀。郭公道:“东方白,圣上命你做外京天子,封疆重任,为何不思报国,贪婪害民?”傅公道:“郭大人,不是这等问法。我等奉旨审他如何枉断、硬配婚姻、劫了法尝杀死官员并官兵百姓等。东方白,你可实实招来,我等好去复旨。”东方白道:“三位大人在上,容犯官细禀。犯官非是硬断婚姻,钱氏原是花公子原配,后冯旭考文,比花公子较胜,钱林就将妹子改嫁冯旭。”傅公一声大喝,道:“你这狗官,一派胡言支吾,怎么钱氏是花文芳原配,后嫁花门,就该夫倡妇随,如何反将公子杀死?劫了法场,杀死知县并无数官兵都是因此而起。”叫左右取大刑过来夹这狗官。两边一声答应,即时把东方白夹起,往一踹。可怜东方白早已死去了。看官,你道东方白那知夹刑利害,他向日做都堂时,那晓得今日在三法同堂上受刑?当时逢迎文芳,将冯旭夹打成招,只望花太师升任,谁知今日弄巧反成拙。 傅公见东方白死去,吩咐取凉水喷面。不一时,东方白醒来,哼声不止,叫道:“三位大人在上,犯官情愿招了。”三法司见他认罪,一一叫他画供,带去收监,候旨发落。就此复旨。 天子见奏,龙颇大怒,传旨:“着校尉到湖广天门县将东方白家产尽行抄查存库,将东方白发沉口外充军。”到了半路而亡,这是东方白一段公案完了。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再说马云、汤彪送得假小姐到了宁波地方,汤彪道:“冯兄,在此处分路了,”马云道:“待魔家送至尊府,魔家才放心回山。”汤彪道:“此处到金华乃一水之便,尊兄放心回山。”马云只得拜别,带领八员健将回东华山去不表。 汤彪带着假小姐来到金华,进了自己府门,拜见过母亲。假小姐进来拜见太太。汤夫人问道:“我儿,此位小姐却是何人?”汤彪道:“姓钱名月英,是孩儿结拜兄弟冯旭之妻,因被花文芳谋婚,杀死奸人,代夫报仇。市曹行刑,多亏常兄〔救了〕性命。中途遇见孩儿,交与孩儿带回家中。”太太听了,道声:“贤哉小姐,老身收为义女。”假小姐道:“蒙太太见爱,即请上坐,待女孩儿拜见。”彼此四双八拜。又叫汤彪与小姐拜为兄妹。拜毕,太太亲生女儿比翠秀小一岁,名唤秀英,也来相拜,亦是姐妹称呼。太太又吩咐家盯仆妇人等叩见,俱以大小姐相称。即便款待酒饭。筵席散后,即吩咐小姐同秀英往后楼居祝姐妹正是合式,两人终日拈弄笔墨,吟诗作对,不觉过了八月有余。那知有奉旨搜捉张大胆与钱月英的旨意到了,各省行文各府州县,沿门搜捉。金华府张挂告示,晓谕军民人等知悉:“如有隐匿不报者,一同治罪。不论绅衿世官人家,内眷不便搜捉,着该地方官饬令媒婆严行搜缉,不得视为具文。”看官,你道此时无论官民之家,媒婆悉行穿房入室,逐细搜寻,不得漏网。告示一出,人人皆知。 汤彪闻得此言,即入后堂禀告母亲,将此事细说一遍。太太吃惊,问道:“这怎么处?”翠秀在旁流下泪来。太太看见,叫道:“我儿不要忙慌,大家想个主意,藏过一时就好。”汤彪左思有想,并无藏身之处。杨小姐在旁叫道:“太太、哥哥莫慌,何在乎钱家一个姐姐,就是几十个也有藏身之处。”太太听说,叫道“我儿,你有何计策,快快说来,为娘的方才放心。”不知汤小姐说出何计,可能藏得假小姐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功臣庙潜身避祸迎风山姐妹遭凶话说汤秀英叫道:“母亲,我家有个功臣庙,可以将钱家姐姐请在庙里躲避,那地方官怎敢上去搜寻?”太太与汤彪听了,道:“好个功臣庙,我却忘了。” 这个功臣庙乃是太祖皇帝敕建,当日太祖创业登基,将这些功臣各镇一方。太祖道:“朕与诸位皇兄朝夕不离左右,怎忍分散?”故此各建一所功臣庙,正中塑了太祖皇帝神像,左是军师刘基,右是领兵大元帅中山王徐达。那些功臣挨次分列两旁,左边是开平王常遇春、歧阳王李文忠、宁河王邓玉、东瓯王汤和、黔宁王沐英等;右边却是颖园公傅友德、越国公胡大海、宗国公冯胜、韩国公李善长、营国公郭英等,皆如联聚会。是这个原故,每逢春秋二祭,才敢开门祭祀,如有人擅〔入〕功臣庙者,斩首示众。今何不将小姐请在庙中,朝拜太祖与众家功臣,拜过,依然封锁。 金华府沿门搜捉,到了汤彪家。迎接上厅见礼,分宾主坐下,知府道:“公子休怪本府多事,此乃奉旨,又有部文,正是上面差遣,概不由己。”汤彪道:“老公祖奉上谕,不得不如此,治生怎敢见怪。”二人说毕,知府站起身来,汤彪陪着知府走了几处。来至功臣庙旁,汤彪道:“老公祖,登功臣庙上一观。”知府道:“此庙乃是太祖皇帝敕建,本府怎敢擅登此庙。”前后走了一遍,复至厅上坐下,叫道:“唤过官媒头来。”吩咐道:“你到夫人内室一走,〔看看〕有无。”回禀:“并无其人。”本府知道,起身。汤彪送出了大门。知府上轿,出了府第,又往下家搜捉去了。 如今按下假小姐在金华府不提,再言钱月英同落霞二人女扮男装,往山东投舅舅任所。自从那日雇舡,直到扬州换舡,到淮上,过了黄河,到了王家营。起早,雇下一乘轿子,长行,走了几日。那天,正往前走,只听得树林之内射出一枝响箭来,山凹里跳出一伙强人,听他口中喝道:不种桑田不种麻,亦无王法亦无家。 有人打我山前过,十驼金银要九驼。 若无金银来买路,丢下人头由你过。 占住此山为好汉,巡捕官兵难报咱。 为首的大王大喝道:“会事的留下买路钱来!”两个骡夫道声:“不好,强盗来了。”转身飞跑,金命水,跑个没命,丢下轿子。那大王看见,哈哈大笑,道:“顺手而得。”吩咐喽罗将骡轿拉上山来。喽罗一声答应,走来将骡轿拉了就走。小姐同落霞唬得死去还魂。 不一时,上了山,大王升了银鞍殿,坐在虎皮交椅之上,吩咐将轿内肥羊摧出来。喽罗走至轿旁,将小姐和落霞从轿中扯出,即时绑起来,推至银鞍殿前。二人双膝跪下,告道:“大王爷爷饶命。”看官,你道此山叫甚名字,大王却是何人?原来就是迎风山,大王姓董名天雄,杀花能者即此人也,占住此山,聚集喽罗,打家劫舍。凡遇客商经过,轻则劫去财物,重则丧他性命,也不知杀死了多多少少。董天雄睁眼一看,原来是两个后生,喝道:“你这两个狗,在我山下经过,快献上财宝,饶你性命。”钱月英告道:“小人主仆二人投亲不遇,并无财宝,求大王爷饶命。”董天雄听了大怒,道:“既无财宝,吩咐与我绑起来,取他的心肝做个醒酒汤。”喽罗答应一声,将钱月英同落霞二人绑起。二人长叹一声。 到了剥衣亭,喽罗动手剥他衣衿。钱月英与落霞暗道:“早知死在此处,不如死在家中。”满面羞渐难当,将双眼紧闭,任他动手。那些喽罗一齐动手,脱了露出一双小脚,众喽罗笑起来:“原来是个女子,险些儿杀了,大王岂不责我们。”复至银鞍殿,禀道:“那两个肥羊不是男子,却是两个女人,请大王爷定夺。”董天雄听了大喜,道:“孤家正少一位压寨夫人,此乃天定良缘。”吩咐:“将娘娘送入后宫,着宫女们伺候,孤家今晚花烛成亲。”喽罗答应,来到剥衣亭,跪下道:“请娘娘入宫梳妆。”小姐与落霞听了此言,唬得魂不附体,只求早死。 喽罗将绑放了,送至后宫内,有几个宫女迎接。众喽罗道:“大王有旨,着你们服侍娘娘梳妆,大王今夜就要成亲。”这些女子怎敢怠慢,就请娘娘沐裕二人听了此言,唬得魂不附体,说道:“众位姐姐可开一线之恩,让我们姐妹二人寻个自尽,保全名节。”众官女道:“娘娘此言差矣,大王好不利害,娘娘若有差池,我们这些人都是死的了。娘娘,我们俱是左右附近人家女子,被他掳来做了宫人,要生不得生,要死不得死。”小姐、落霞听了,一齐大哭起来。正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舡迟又被打头风。 按下小姐二人哭泣不表,再言董天雄吩咐宰牛杀马,做个喜筵。不一时,酒席完备,请大王上席,头目把盏。饮至半酣,只见巡山喽罗报上:“启大王,今有山下来了数十辆车,俱是装载货物,请大王令下定夺。”董天雄听了大喜,道:“今日是洞房花烛之日,又有买卖送上门来,岂不是双喜,待孤家走遭。”即刻披挂上马,手执一把斩将金刀,一棒锣响,齐声呐喊,一马当先,冲下山来,高声喝道:“速速献上宝来!”那些客人见强盗来了,丢下车辆、货物,各自逃生去了。董天雄在马上看见、哈哈大笑,道:“孤家有福,举手而得。”众喽罗推上山去,复至银鞍殿前饮酒。见日色沉西,就要回宫成亲。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不知那钱月英与落霞二人可能脱得此难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常万青路见不平董天雄恶盈受戮话说董天雄正欲回宫,众头目禀道:“大王爷,今日双喜,待我们众头目各敬一杯酒。”董天雄听了大喜。众头目挨次奉酒,这且不表。 再言那些客人跑了一会,不见强盗追来,大家方才放心。看见有个林子,大家打伙坐下,也也有说道:“如今货物是被强人劫去,怎好回家?”也有叹气的,也有哭的,也有暗自流泪的。 只见那大路上来了一位英雄,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那常大爷。自从龙潭与马云、汤彪分别,同姚夏封到了淮安,别了姚夏封,独自归山东登州而去。到了这高唐州地方,见那些人坐在林内哭的哭,泣的泣,他就停了脚步,高声问道:“你等为何在此哭泣?”众人道:“我等俱是到东昌府做买卖的,来到前面迎风山,不想遇着强人,将我等货物、车辆悉行劫去,不是我们跑得快,不然,连性命也难保。可怜我们回不得家乡,所以在此哭泣。”这英雄听了,不觉大怒,道:“目今山东大府早已清平,不想高唐州地界又出这班强盗,害民不浅。尔等不要哭泣,俺不到这里便罢,既到此间,怎不与万民除害,将尔等货物夺来还你。”众人道:“爷爷,强盗不是好惹的。”常公爷笑道:“俺生来最喜打道不平,尔等跟俺去,远远站开,看将这狗强盗灭了,替万民除害。”说毕,手提两把朴刀,飞奔迎风山而去。众人见他恶狠狠、雄纠纠去了,只得远远跟来。 那常公爷来到山前,大叫道:“山上狗强盗,快将方才劫去的车辆、货物送下山来还俺,万事干休,如有半个‘不’字,俺就杀上山来,叫你人人皆死,个个遭诛。”巡山的喽罗听得这般言语,飞报上山来,道:“启上大王爷得知,山下来了一个大汉,口出大言,要将方才车辆、货物还他,如不肯还,他就杀上山来。”那董天雄正欲回宫成亲,听了此言,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飞空,吩咐快备马来,将身一纵,上了马.手执大砍刀,众喽罗一齐呐喊,一马当先,闯下山来,高声喝道:“谁敢这等放肆!”常万青见强盗来的凶恶,也就大喝道:“清平世界,你这狗头因何打劫客商?”董天雄那容他说,把马一提,举起刀来就砍,犹如泰山压顶剁将下来。常公爷把手中双刀用尽平生气力望上一迎,只听得“叮当”一声响亮,那董天雄庆马上晃了八九晃,叫道:“我的儿,好本事。”常公爷叫道:“狗强盗休走!”用双刀当胸砍来。董天雄忙取刀来招架,那里架得开,将身一闪,跌下马来。常公爷忙赶上前去,一刀砍下,结果了性命。正是: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些众喽罗看见大王死了,齐齐跪下,禀道:“愿保将军为寨主。”常公爷道:“〔休〕得胡说,俺堂堂丈夫岂肯做此草寇。你们这班狗头日甚占有住此山,打劫来往行人,不遵王法?过来受死。”众喽罗禀道:“爷爷,非是小人之过,但小人们俱是良民,被董天雄掳来,做了喽罗,也是出于无奈。董大雄已死,小人们都可得见父母而得生路矣。”公爷道:“既然如此,俺到山寨。”又回头叫道:“尔等客人可过来,各自查点车辆、货物。”众人一齐答应,俱到山上。 常公爷来至银鞍殿,吩咐道:“尔等可将他平日所积之财帛分散,各人各安生理。”众喽罗叩谢。又叫众人各查货物下山,众人拜谢,各推车辆而去。 常公爷走至后山,听得一派哭泣之声,即问喽罗:“何人在此啼哭?”喽罗禀道:“今日掳来两个女子。”常公爷怒道:“快些唤来。”即叫出小姐与落霞。哀告道:“大王饶命。”常公爷道:“俺不是强盗,咱是过路客人,一时仗义,诛了强徒。你是谁家女子?因何来此,被劫墟上山来?说个明白,待咱家送你回去。”钱月英听得问他家乡,不由得两泪交流,告道:“妾是杭州人氏,因丈夫被奸人害去充军,又来强娶妾身,惟恐失身与奸贼,故此带了仆女,女扮男装,去投舅舅,来到此处,被强人掳上山来,知妾是个女子,强逼为婚,幸遇恩人将军灭了。”常公爷听了,吃了一惊,道:“难道又有个花文芳行恶的人?”又问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说与咱家听。”钱月英道:“妾的丈夫叫做冯旭。”常公爷大惊,忙问道:“你姓什么?被何人所害?”小姐道:“妾身姓名是钱月英,被花文芳所害。”常公爷道:“住口,杭州钱月英已嫁花文芳,是夜将奸人杀死。押赴市曹行刑,是俺劫了法场,已送到金华府去了。你又是个钱月英,咱今实难深信。你可有哥哥?”小姐与落霞听说翠秀杀了花文芳,暗谢天地,回道:“妾的哥哥名叫钱林,抵嫁者是妾结义姐姐,名叫翠秀。”常公爷听了,道:“你才真正是我弟妇了。”小姐问:“恩公是谁?”常公爷道:“俺乃是世袭公爷,曾与冯家兄弟结义订盟,咱住山东省登州府。弟妇放心,你二人可到咱家住着,等咱慢慢访问冯家兄弟消息,同你夫妇相逢。”二人拜谢。常公爷又叫众妇女一同收拾下山,各自回家。即时放火烧了山寨,常公爷带了二人回登州而去,这且不表。 再言花有怜拐了崔氏、小红,四月二十八日晚上偷走,非止一日,那日来到江南淮安府赁房住下。他就扮做个书生模样,竟是夫妻做成。人家邻舍来问他,就假充是当朝花太师的侄子,因此没有人家欺他。 那日,也是合当有事。花有怜不在家里,崔氏在家纳闷,同了小红,将大门开了,站在门首观望。只见一丛人骑着六七匹马,马上坐着两位公子,后边跟四匹马,坐着四个家丁,正打花有怜门首经过。两位公子马上见崔氏生得百般〔娇〕媚,万种风流,令人可爱,魂灵儿早已飞去。又把马头勒转,越看越爱。要知二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花有怜身入相府沈廷芳花园得意看官,你道那两位公子是谁?乃是文华殿大学士沈谦之子,大个名廷芳,兄弟名义芳,维扬住家,大不守本分之人,倚仗父势,无所不为,强夺人家妇女,硬占有人家田地,累算利债,刻剥小民。他有四个豪奴,一名沈连,一名沈登,一名沈高,一名沈奎,倚仗主人之威,在外欺人。个个闻名丧胆,人人见影消魂。 弟兄二人今日路见崔氏,即对义芳说:“兄弟,妇人你我见得甚多,从未见过此人。这个妇人生得实在可爱。”义芳答道:“何不着人访问是谁妇人?”廷芳道:“有理,有理。”遂叫过沈连等四人前去访问回复。四人领命去了。 兄弟二人心痒难捱,左思右想,坐卧不安,一心思想那妇人,恨不得一时到手,方遂其心。不一时,见四人走来,回禀道:“二位老爷,此人不是别人,就是花太师侄儿,名唤花有怜,不知怎么到此处居祝”二位公子道:“你们四人可有什么主意将他哄进府来?重重有赏。”四人道:“二位少老爷,要那妇人进府有何难哉。”二人道:“你且说来,是何主意。”四人道:“待小人明日拿个名帖,见了本人,只说是我公子访得花太师的令侄老爷下在此地,本该自己来奉拜,恐少老爷不会,故尔先差小人到寓,问个的确,即日再来奉拜。看他是进京是久住,他若是进京,小人等扮作强盗,尾在后面,到了僻静之处,将那妇人抢进府来;若是久住在此更妙,二位少老爷明日就去拜他,等小人骗进府来,不怕他飞上天去。”弟兄听了大喜,道:“事成之后领赏。” 过了一夜,到了次日,四人到了有怜门首扣门。花有怜出来开门,见了四人,问道:“何处来的?”四人道:“小人们是沈府差来的,奉我家二位少老爷之命。昨日闻得相公是花相爷之侄,我家少爷本当亲自拜谒,恐传言不确,今差小人等先送上名帖。小人等特来说声,将名帖呈上。”花有怜看了名帖,道:“小生与你家二位公子未经会面,怎敢领帖。”四人道:“我家太师爷与花太师爷同殿又同寅,家爷不知便罢,既知相公至此,必须尽情,始无愧地主之谊,那有不拜之理。请问相公有何公干至此?”花有怜道:“小生带着房下进京,到相叔府中去,怎奈天时甚暑,暂住在此,延至秋后起身。”四人道:“原来如此,小人们告退。”登时四人去了。 花有怜关上了门,进内。崔氏问道:“何人扣门?”有怜告诉一遍,“明日等他来时,我自有话说,倘有机缘到他府中走动也是好的。” 一宿已过,次日清晨,忽听有人扣门,外边叫道:“花相公,花相公,今有沈府二位少老爷来拜。”花有怜听得明白,即忙开门相见,礼毕,分宾主坐下。献茶已毕,沈廷芳道:“不知花兄驾临敝地,小弟等多失进谒,昨日方知,今特拜见。”花有怜答道:“昨蒙尊管赐帖,尚未进谒,今蒙光顾,有失远迎,望二兄原宥。”沈廷芳道:“花兄今到敝地,不知有何公干?”有怜道:“弟同房下进京,因无时暑热,难以行走,所以暂住贵地,到秋凉即赴都中。”沈廷芳道:“这个寓所能有几间房子,且甚窄小,如何避暑?不若请兄嫂至舍,过了伏再进京,何如?”有怜正在无门可入,一闻此言,心花都开了,答道:“承兄美意,何以克当,萍水相逢,怎好造府打搅?还是在此暂住罢了。”沈廷芳道:“你我虽系初会,实为通家,何必太谦,只恐供膳不恭,有慢兄嫂,少停着小价打轿来接。”言毕,弟兄二人告辞,花有怜送出大门,一躬而别。 花有怜进内,对崔氏道:“快收拾行李,好进相府。也是我们时运来了,且到沈府过活,并省得杭州事发。”崔氏也觉欢喜,连忙收拾。不一时,见四个管家打了两乘轿子、一骑马来接。花有怜早已收拾现成,另外叫了几个脚夫,挑了行李。自己上马,崔氏与小红上轿,直奔沈府而来。正是:满天撒下钩和线,从今引出是非来。 转弯抹角到了相府,花有怜下马,只见沈廷芳弟兄二人远远迎接见礼。花有怜道谢。崔氏轿子抬到厅上,下轿出来。沈氏兄弟二人上前,口称:“尊嫂,见礼。”崔氏还了一个万福。请他在东花园居住,当日摆酒款待,如兄似弟。 非止一日。那沈廷芳兄弟二人商议道:“我们费了若干机谋,将他骗进府中。他夫妇终日不离左右,怎得到手?岂不空养了三个闲人?待等今晚将他请来同吃晚饭,明日叫他到典中去管总,他若肯去,不愁妇人不到手。”商议已定,堪堪天晚,着人请花有怜来同吃晚饭并宵储备。酒至半酣,沈廷芳道:“我典中缺少个管总之人,意欲拜烦花兄前去典中照看几日,待有人接手,再请回来,不知尊兄肯代弟为否?”花有怜道:“弟在尊府,多蒙二兄美意,些须小事,无不尽心。”弟兄二人听了大喜。彼时各散。 次日,沈廷芳叫人请了花有怜来。沈廷芳道:“你把花大爷送至典中。”花有怜与二位沈公子作别去了。沈廷芳暗暗欢喜,道:“小花今日离了眼前,我且瞒着兄弟,先去会会这妇人,看他如何,倘有机缘,也未可知。”想毕,遂悄悄走至园门,只见崔氏一人正在天井中磁墩上坐着乘凉,手拿一柄冰纱扇儿,背着面,在那里摇扇,身穿一件银红纱小短褂儿,下边穿一条无色罗裙,内里露出大红底衣,头儿梳得光油油的。沈廷芳不见犹可,见了之时,魂飞魄散,那里按捺得住心猿意马,紧走两三步,遂低低叫道:“尊嫂,拜揖。”崔氏没有存神,反唬了一跳,回过脸来,见是沈廷芳,遂带笑道:“原来是大爷。”站起身来,还了个万福。沈廷芳笑道:“尊嫂贵庚多少?”崔氏答道:“贱妾今年二十一岁了。”沈廷芳惊问道:“请教花兄尊庚二八,为何尊嫂反长五岁?”崔氏将脸一红,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沈廷芳见他不言语,有些蹊跷,便说道:“我今日请花兄到典中,撇下尊嫂独自一人,好不冷清。”崔氏将眼一瞅,又笑了一笑。大凡妇人嘲笑,就有几分邪气。沈廷芳见他几次含笑,魂魄早被他摄去,那里拴得住,走近身边,叫道:“尊嫂,我今和你如此。”妇人又笑一声,道:“有人来了。”沈廷芳一把抱祝也不知崔氏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沈廷芳独占崔氏姚夏封入赘东床话说沈廷芳一乱了心猿意马,按捺不住,小红又不在眼前,走上前来,将崔氏抱住,叫声:“亲亲,想杀我也。”那崔氏原是一个水性杨花,正合其意,叫声:“冤家,有人看见,不好意思。请尊重些。”沈廷芳道:“我家花园,谁敢进来。”一头说,一头将崔氏抱住,来到房中,做起勾当来。 事完之后,沈廷芳问道:“你到底为何长花有怜五岁,难道不是原配?”崔氏道:“说来话长,待我慢慢来告诉你。”沈廷芳道:“何不今日说明。”崔氏被他逼问,只得说道:“他非我真丈夫也,我是魏临川之妻,被他拐到此处。他那里是花太师的侄儿,不过是花府中一个书童。”沈廷芳又问道:“你丈夫果系一个什么人?你为何被他拐了来?”崔氏道:“我夫妻说也话长,我丈夫乃是花公子一个帮闲蔑客,花文芳受妾姿色,叫他金陵去买缎子,即造做假银害他,如今监禁在上元县,不知死生。花有怜惧怕主人夺妾,因此先自拐来,也是妾身桃花犯命,与大爷有缘。”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沈廷芳听了妇人这一番言语,道:“我如今也不说破,只叫他在典中,你我二人便宜行事。倘或二爷要来缠你,千万不要顺他。”妇人点头。沈廷芳将园门锁了,只叫书童拿东拿西送到门口,着小红接进。 非止一日,沈义芳见哥哥与妇人好不亲热,自己不能上手。好不气闷。沈廷芳往往见兄弟无好辞色对他,心内明知为这妇人,问道:“兄弟因何这般光景?”义芳答道:“那有怜的老婆你为独自占有着受用,门户关〔锁〕,是何道理?”廷芳道:“不过一个妇人,也是小事,待愚兄外边寻一个绝色女子,与贤弟受用何如?”义芳道:“这个不劳,我只把花有怜叫回,你也终日关锁不着,弄得大家没有快活。”廷芳道:“你就叫他回来,也不容他进去,他若有什么言语,我就摆布于他。贤弟,但请放心。”义芳不服。遂叫沈连即至典中将有怜请来。 不一时,有怜走到书房,看见他兄弟二人一个个气冲冲的,也不知为的什么事情,正是:进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 花有怜只得叫道:“二位兄长,拜揖。”沈廷芳道:“老花,我有一句话告诉你,那魏家妇人是我受用了,少不得我大爷抬举你,拣好女子娶一个与你。若要多言,我大爷就摆布你了,少不得问你个拐骗妇人、假充官家子弟之罪。”花有怜听得此言,犹如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呆了半晌,暗道:“罢了,罢了。”骂声崔氏贱人,“你与沈芳私通,到也罢了,为何将我根底倒出来,叫我脸面何存?常言女人水性杨花,真乃不错。”自恨当初失于检点,连忙转口向沈廷芳道:“大爷息怒,小人既蒙大爷抬举,还求大爷遮盖一二,崔氏但凭大爷罢了。”沈廷芳道:“好。” 沈义芳在旁听见,不知就里,见花有怜如此小心,将自己老婆凭人怎样罢了,便大笑道:“老花,你真真是个明乌龟了。”有怜道:“二爷要用也使得。”沈廷芳道:“老花,你肯,我大爷是不肯哩,只好外边再寻一个与他。”有怜道:“这容易,包管寻一个比崔氏好些的与二爷受用。”义芳道:“既如此说,你也不必往别处去寻,就在此处与我寻来,限你十日。”花有怜满口应承。这且不表。 再讲冯旭那日蒙季坤放了,又赠了五十两路费,不敢回杭州。在此维扬,举目无亲,终日思想母亲死得好苦,又怕有人知他是个军犯,改了舅舅家的姓,称为林旭。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又不会经营买卖,只得坐吃山空,将五十两银子用了,所余有限,终日无情无绪,暗自悲伤。那日,信步走到西湖嘴上,抬头见一招牌,上写“江右姚夏封神相惊人”,林旭想道:“我向日随舅进京,在扬州教场里相面的是姚夏封,莫非就是此人?待我问声。”走到门口,叫道:“姚先生。”只见内有个女子站在房檐下,莺声呖呖的道:“不在家。”林旭见那女子生得十分齐整,身带重孝,年纪约有十五、六岁,杏脸桃腮,娇嫩不过。林旭道:“小生特来请教姚先生,无奈不遇,改日再来罢。” 原来姚先生无子,单生此女,芳名蕙兰,今年十七岁了,尚未许配人家。同妻子带了女儿来至淮安,不想其妻到此,不服水土,一病而亡,如今只有父女二人过日子。姚夏封出门,就是女儿在家照应。姚夏封已有赘婿之心,怎奈不得其人。 且言林旭次日又至馆门,〔道〕:“姚先生在家么?”姚夏封连忙走出,问道:“是那位?”抬头一看,乃是冯旭,便道:“冯相公几时来此?”林旭摇头道:“一言难荆”见过礼,坐下。林旭道:“自从正月烦先生观过小生之相,一一皆应,今已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坐牢受刑,流落在此,回不得家乡,又恐人知我姓名,如今改了家母舅之姓。”姚夏封道:“原来如此。但令正钱小姐已嫁到花府去了。”林旭听了大惊,道:“我的妻子已嫁花文芳了,叫我好不恨他。”说毕,就一气昏迷过去了。姚夏封连忙抱住,叫道:“林相公醒来,我还有话说哩。”林旭慢慢醒来,流泪道:“林相公,小老儿一句话尚未说完,你便动气。”林旭道:“姚先生,人既过门,还有何说?”姚夏封道:“林相公,你还不知得你令正乃是三贞九烈之人,怎肯真心嫁他。”林旭惊异道:“怎的不是真心?”姚夏封道:“钱小姐心怀大义,代夫报仇,改忧作喜,到了洞房之夕,将花文芳杀死。”林旭大喜,道:“杀死仇人,真乃可敬服。”复又大惊,道:“杀死花文芳,难道不要抵命?”姚先生道:“有何话说,押赴市曹行刑。”林旭又大哭道:“我那有情有义、有贞有烈的贤妻呀,为我报仇,可怜市曹典刑,叫我林旭闻之,肉落千斤之重。这般大恩大德,叫小生何能补报。”姚夏封道:“莫哭,莫哭,未曾死。”林旭心泪,忙问道:“为何不死?”姚夏封道:“多亏了你结拜兄弟常公爷独劫法场,路遇汤彪,带往金华去了。”林旭道:“这也可喜,难得我两个好兄弟救了性命。”姚夏封道:“我自江西搬取货物、家眷至龙潭,遇见常公爷……”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 林旭听了,如梦初醒,叫道:“姚先生,如今小生回不得家乡,在此又无亲人,不知可还有出头日?”姚夏封道:“待我观观你的气色如何。”相了一会,道:“相公,好了,目下黑暗已退,红光出现,必有喜星照命;天庭丰满,必登黄甲,他年封妻荫子,必受朝廷诰赠。”林旭道:“小生这般落魄,那有喜事,衣衿已经革去,黄甲从何而来?”姚夏封道:“小人这双俊眼,从来事皆不错,尊相若不应,我姚夏封再不相面了。” 不言二人在此谈相,且言姚小姐在房听得爹爹在外与人相面,道他后来必登黄甲,有就到房门口朝外偷看。原来就是昨日那生,细细偷看一会,越觉可爱,暗道:“世上也有这般俊俏男子。”早动嫦娥爱少年之心,想道:“我姚蕙兰也生得不村不俗,颇知礼义,不知后来怎样结局。若能嫁得这般一个人,也不枉为人在世一常”猛听得父亲说道:“相公,你又无亲人在此,又不能回家乡,我有一言,只是不好启齿。”林旭道:“多蒙先生指教,有话但说何妨。”不知姚夏封说出什么话,且听下回分解。773第四十九回花有怜智诱林旭姚蕙兰误入圈套话说姚夏封叫道:“林相公,你又回不得家乡,此地又无亲人看顾,我有一言,不好启口。”林旭道:“多蒙先生指迷,但说不妨。”姚夏封道:“不瞒相公说,我时运不济,来到淮安,方住了月余,不幸内人不服水土,去世几月,丢下小女没人照应,就是人家来请我相面,舍下无人,小女在家,放心不下。我意欲招赘相公,相公尽可以读书以图上进。我又完了女儿终身大事,相公又有了安身之所,不致东奔西窜,安坐读书,他年及第,以报前仇,不知尊意若何?”那姚蕙兰听见爹爹将终身许配此生,暗暗欢喜,正是天从人愿,听他说些什么言语。林旭道:“多蒙先生美意,无奈小生已聘糟糠,先生尽知,怎么又做得此事?恐难从命。”姚小姐听了,好生不悦。姚夏〔封〕又道:“但人生在世,妻财子禄,俱是前生注定。我在扬州,观你阴水太多,命中有五、六位夫人之像。我如今见你无有倚靠,被难在此,你执意不行,怎好强求。” 林旭低头暗想道:“我举目无亲,承他不嫌我落难之人,愿将女儿与我,不如将机就机,招在他家,权且过日,又好用心读书。”主意已定,答道:“只是小生落难在此,没有聘金,如之奈何?”姚夏封道:“你是客居,我也没有妆奁陪奉。”林旭道:“如此,岳父请上,待小婿拜揖。”姚小姐听见他口称岳父,心中好生欢喜,忙忙走开去了。林旭拜毕,姚先生取过历日一看,后日乃是玉堂吉期,正宜合卺。林旭别去。 不觉光阴迅速,到了那日,林旭与姚蕙兰同拜天地,转身又拜岳父。送入洞房,夫妇和顺,如鱼似水,百般恩爱。分过三朝,林旭安心读书,非止一日。 那日,合当有事。花有怜每日替沈义芳寻绝色女子,堪堪走到姚夏封门首,听得书声朗朗,心中想道:“这相面先生馆中竟有这等用心攻书之人。”把眼向里一勾,只见一个绝色女子站在房门,露出半截身子,对着那人道:“你吃茶么?”花有怜想道:“我一向瞎跑,谁知此处竟有此绝色女子。正是‘深山出俊俏,无地不生财。’”转眼又把那人一看,“哎哟,此人非别,就像是冯旭么。他问罪桃源县,我家大爷着季坤杀死他,今又怎生在此处?一定是半路逃脱。我如今回去,对二爷说知,叫他到山阳县出首,他是个逃军,将他拿去,送进监牢,那时把他妻子带进府中,岂不是我的功劳?”正待转身,又想道:“不好,不好,那时山阳县问起何人知他是个逃军,岂不要我去对审?我是花府的书童,知得情由,岂不丢了脸面?我却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我如今只做不认得,说是相面的,与他一谈,见机而作。”随即走到里边,叫道:“姚先生请了。” 蕙兰见有客来,即转身进内。林旭道:“请坐。”花有怜道:“久慕先生风鉴如神,特来请教。”林旭道:“家岳不在舍,另日尊驾再来相罢。”有怜道:“姚先生原来是令岳,未请兄长尊姓大名。”林旭道:“小弟姓林名旭。”有怜道:“兄长不像此地口音。”林旭道:“小弟是武林人氏。”遂问道:“兄长上姓大名?”有怜道:“小弟姓花,木处人也。小弟看长兄用功太甚,但令岳处宾客来往,非读书之所,若有馆处,做个西宾也好,一则得了馆谷,二则又可以读书。”林旭道:“目下权且住过今年,来春亦要谋个小馆。”花有怜道:“小弟有个台亲,到有几个学生,一几要访个高明先生。台驾若肯去,每年束修二百金,待小弟力荐。他是淮安城中第一家乡宦,这位老爷姓沈,就是当朝宰相。他家中有两个学生,意人欲访个高明先生,尊兄若还肯去,本人明日亲自来拜请。”林旭答道:“等家岳回来商议,再为禀复。”有怜起身去了,林旭送出店门。 到了晚间,姚夏封回来,林旭将此话对他说了一遍。姚夏封道:“正当如此。”蕙兰道:“也访访可是个良善人家。”林旭道:“他不过是请先生,并不曾与他做儿女亲家,访他怎的?” 且说花有怜回到相府,顶头撞见沈义芳,道:“我叫你与我寻个美人,至今信也不回我的。”有怜道:“正来与二爷商议,现在有个美人,又不甚远,就在西湖嘴上,有个相面先生,叫做姚夏封,招了一个女婿,叫做林旭,却是杭州人氏。他的妻子大约不过十五、六岁,生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说不尽他的妙处,比崔氏胜强十倍。”义芳道:“怎么能够到我手的?”有怜道:“我如今定下一个计策,他的丈夫却是个书呆子,假请他做先生。”义芳道:“我又没个儿子,请他做什么先生。”有怜道:“不过图他的老婆,把他哄到府中,将家生子选两个,只说是公子所生。”义芳道:“他老婆不进府来,奈何?”有怜道:“二爷,大凡想人的老婆,非一朝一夕之〔功〕,故要用尽许多气力,待他丈夫进来,再想巧计将他老婆骗进府中,听二爷受用。”这一番话说得义芳好不快活,说道:“你的主意千万要做得妥当。”有怜道:“二爷明日假意下关书,备下礼物,前去拜请他上馆便了。”沈义芳听了,十分欢喜。 次日,同有怜骗两匹马,带了家丁,往西湖嘴而来。不一时,到了馆门口,二人下了马。有怜看见姚小姐拿道茶杯,正欲进去,花有怜故意咳嗽一声。沈义芳心中明白,忙把头一抬,看见小姐,痴在一边,那点魂灵早已飞在九霄云外。姚小姐看见人来,忙忙走进里边去了。花有怜叫道:“林先生,小弟与令亲同来拜府。”林旭听了,连忙出来迎接,分宾坐下。献花已毕,义芳道:“一向久慕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请。”彼时家丁取出名帖、关书、礼单献上。林旭道:“请教东翁台甫,几位令郎?”义芳回道:“两个小犬,特请先生大驾到合。”当时别去,林旭相送出门。回家,将那帖儿一看,只见上写着:“年家眷弟沈义芳拜”,又有关书,上写“每年俸金二百两,还有靴帽衣服并贽敬礼”,满心欢喜,对姚小姐道:“娘子,可预先收拾我琴剑书箱,恐他家明日来接。”少时,姚夏封把关书并名帖看了,心中好生欢喜。 一宿已过,次日早间,只见两个家丁走来,口称:“相公,我家爷差小人来请相公到馆。”奉上名帖。林旭看了,随即叫一个闲人挑了行李、书箱,辞别岳父、妻子,同着家丁出得门来,上了牲口,竟奔沈府而来。不知姚小姐可能中他之计,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沈义芳贪淫被戮姚蕙兰斧劈奸徒话说林旭上了马,家丁跟往相府而来。不一会,到了相府门首,下马,只见花有怜同沈义芳远远迎接。来至大厅,见礼,分宾坐下,献花已毕,请到花园闲游。 原来沈义芳与哥哥各分一宅,哥哥那边亦有花园。义芳却住西边,廷芳居东边。来到园中,见得十分精致,四面亭台幽雅,阶下花木争荣。林旭一见,心中暗道:“好座花园。”忙叫把公子请来拜见先生。不一时,二位公子出来,先拜圣人,后拜先生。义芳同有怜陪坐,吃茶已毕,即往前边去了。林旭上了新书房,上了书。 到晚间,请先生坐了首席,花有怜陪坐,义芳主位相陪。酒至半酣,义芳道:“请教先生台甫。”林旭和答道:“贱字林旭。”当时谈了一会,林旭称谢。义芳奉送出大门,一拱而别。 林旭回至家中,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次日早早上馆去了。 不觉半月有余,那日,义芳对有怜道:“依你主见,作何计策?已经过了半月有余,连他的老婆面也未见。”有怜道:“只今日我便有个计策。”那时走到书房,见林旭在在念书,有怜走到背后,道:“先生太用功了。”林旭回头一看,见是有怜,忙站起身来,道:“失照了,请坐。”坐下,有怜道:“先生过几日回府一次?”林旭道:“逐日返舍。”有怜道:“天晴何妨,阴雨不便。待小弟与舍亲说声,这花园房子甚多,凭先生拣一处好的,把师母请来住,一来免得逐日奔波,二来省得心挂两头,不知尊意若何?”林旭道:“好却好,只是东翁面上不好看,等回去商议便了。”当时花有怜又谈了些闲话,到前面去了。 林旭见天色已晚,放学回家,将此事对岳父、小姐说了。小姐道:“我是不去。”姚夏封道:“我儿,你听我说,古言道‘嫁夫作主’。我这馆又窄小,来往许多不便,我又多在外,少在家,你的丈夫又早去晚归,你一人在家,放心不下。依我说,可同丈夫到那里去住,省得挂念。”一席话,说得小姐肯去了。 次日,林旭到了馆中。花有怜午后走来,到了书房,与林旭二人见礼,坐下,道:“昨晚同舍亲言及先生往返之苦,舍亲便说房子现空,何不将师母请来,只是供膳不佳,休要见怪。只不知先生昨日回府,可与师母说知否行止,小弟好回禀舍亲。”林旭道:“蒙兄美意,已与家岳、房下说明,择日以便称来。”花有怜道:“取历日来,看几时是个好日子。”即看,道:“明日是个上好日期。”林旭道:“就是明日罢。”有怜道:“我叫家丁扫抹洁净房屋。”说毕,起身去了,将此言回复义芳。 义芳听了,大喜,随叫家丁到书房,请问先生道:“相公,打扫那一进?”林旭起身,拣了一进。登时收拾干净。不一时,义芳同有怜走来,道:“林先生。”林旭起身迎接,称谢。义芳道:“有此心久矣,请师母到此,又恐先生多心,昨日舍亲谈起,正合其意。只是家常供膳不佳,万望原宥。”林旭道:“岂敢。”义芳道:“叫家人搬取行李、桌椅等物。”谈了一会,各自散去。 林旭晚间回去,将此话对姚小姐说了,“今日已经打扫房屋,明日过777去。”一宿晚景不表。次日,姚小姐收拾完备,只见沈府两个家人走来,口称:“相公,小的奉太太之命来请师奶奶过去,轿子已现成。”林旭称谢,忙催上轿。姚小姐拜别爹爹。正是:满天撒下钩和线,从今引出是非来。 林旭也就辞别岳父,不一时,来到相府下轿。 早有沈义芳与花有怜在厅上饱看了一会。家人引路,到了花园,不见丈夫到来,勉强坐下。不一时,林旭走来,浑身是汗。沈义芳与花有怜二人走上前来接住,“恭喜,候先生到了,好去见礼。”林旭道:“不敢。”同花有怜三人走进园中。姚小姐见丈夫陪着二人进来,就知是东翁与花先生在此。林〔旭〕道:“快些出来见礼。”义芳、有怜齐声道:“恭喜师母。”随作了一揖。小姐站在门首,道声:“万福。”义芳与有怜听见她声音这般娇嫩,那义芳的魂灵不知飞到那里去了,恨不得一手抓过来,道:“不敢,不敢。”当时退出去了。晚间,内外摆下席来,请先生师母。 话休重叙,非止一日,过了月余,义芳终日思想,无奈林旭不离左右。有怜道:“二爷莫心急,待小的略施小计,包管人就到手。”忙忙走到书房。林旭站起身来,请坐。彼时谈了闲话几句,花有怜道:“弟忘了一件事,昨日打令岳门首经过,只见招牌也没有挂,店门又关了,小弟大生疑心,只得叩见。令岳带病出来开门,小弟道:‘因何有恙?’令岳答道:‘小老儿十分病重,小女、小婿都不知道,烦驾传个口信,叫小婿回来走走。’”林旭听了此话,大吃一惊,道:“竟有此等异事,我那里知道。”忙忙走进内室,将此话对小姐说知。这小姐听见丈夫说他父亲病重,不觉就哭将起来,叫道:“快喊轿子来,我回去看看爹爹。”林旭道:“莫慌,等我先去看看何如,你再回去不迟。”小姐道:“快去看来什么光景。”这林旭一溜烟去了,按下不表。 且说花有怜这个奴才见林旭去了,即将此事告诉沈义芳。沈义芳听得此言,就去换了一身齐齐整整新衣,摇摇摆摆,奔花园而来。抬头看见两个学生在那里高声朗诵,他就走进去,吩咐道:“先生不在馆中,你等今日散去。”两个学生听得二爷吩咐道,即收拾书本一溜烟去了。义芳暗想道:“此时不下手,还等何时。”姚小姐手中拿着一条汗巾,在那里拭眼泪。沈义芳见了,更觉可爱,随走到她背后,轻轻抱住,叫道:“我那美人,想杀我也。”正是:舐破纸窗容易补,坏人名节罪非轻。 不知姚小姐可肯依从,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沈白清滥刑错断林子清屈招认罪话说沈义芳轻轻走来,双手抱住,叫声:“亲亲,想杀我了。”姚小姐正在那里痴痴的想他爹爹因何得病,再不想背后有人走来,将他抱住,唬了一跳,急回头看时,见是沈义芳,大怒道:“你这厮真乃衣冠中禽兽,还不放手!”义芳道:“我为你不知费了许多心机,怎肯轻易放手,望美人早赴佳期,了我相思之愿。”姚小姐听了此言,越觉大怒,骂道:“你这没天理的匹夫,怎敢前来调戏师母,该当何罪!”义芳道:“只此一次,下次不敢了,只求美人方便些。”小姐此时急得满面通红,骂道:“你这狗男子、狗强盗,休得胡缠,还不放手,先生来时一刀两断。”沈义芳陪笑道:“打我是爱,骂我是疼,我正是打情骂趣,今日比做个染坊,料你也不得清白了。”小姐被他缠了一会,又不见丈夫回来,气极,连一点气力全无。终是个软弱女子,那里缠得过男人,便高声叫道:“杀人了!”沈义芳笑道:“美人枉费神思,我府中高堂大屋,你就把喉咙喊哑了,那有人。纵有家人听见,也不敢前来捉我二爷的奸情,我劝美人从了罢,若不肯时,叫了家丁前来,将你捆住,任我二爷取乐莫怪。” 姚小姐心中想道:“这个奸徒料然不肯放手。”陡生一计,假作欢颜,道:“此事乃两厢情愿,那有这等举动,你且放手,我自随你。”义芳道:“我就放手也不怕你飞上天去。”随将手放了。姚小姐见他放了手,转身向外就跑。义芳道:“看你跑往那里去。”随赶来。 姚小姐口中喊道:“救命!”那管脚下高低,只管朝外乱跑。不料,天舛中有一把劈柴斧头,将金莲一绊,跌倒在地下。义芳见她跌倒,乘势将身向上一伏。姚小姐跌了一个面磕地下,见他伏在身上,一个鹞子翻身,将义芳跌下。刚刚凑巧,一把斧子在身旁,蕙兰伸手拿起,银牙一挫,恨了一声,朝天庭盖上“喀喳”一声,砍将下去。正是:宁在花前死,做鬼也风流。 沈义芳被姚小姐一斧砍死,脑浆迸出,死于非命。姚胁姐〕全无半点气力了,坐在地下哭泣,权且放下不表。 再讲林旭急忙忙走到馆中,见姚夏封在馆帮人相面。等他相完了,那人已去,林旭方才问道:“岳父为何欠安?”姚夏封道:“我平素全无什么病,此话从何而来?”林旭将花有怜之言述了一遍。姚夏封道:“那奴才说我,何尝看见他来?你今日问他,因何咒我?” 林旭别过岳父,慌慌张张走回相府,直奔书房,刚刚走到天井,见妻子坐在地下,不像模样,旁边一个人,花红脑浆,流得满地。林旭唬得哑口无言,半晌方才问道:“为何将他杀死?”姚小姐睁眼望着丈夫,哭道:“我原说不来,你偏要人来,今日险些中了奸人之计,情愿抵偿,有何话说。”林旭心中明白:“必是沈义芳见我不在,进来强逼和妻子,妻子不从,因此杀死。” 不表夫妻面面相觑,毫无主意,再言花有怜定计将林旭哄去,二爷进内,他就远远打听,见林旭回来,以为中好不着急,二爷许久不出,走到书房,探头探脑张望,不见动静,只得走进。到了天井,只见二爷直挺挺仰在地下,满地花红脑浆,唬得魂不附体,便高叫道:“你们好大胆,因何将二爷杀死?” 不一时,府中男女也不知来了多少,急报与老太太与大爷知道。老太太闻听此言,放声大哭,走来抱住尸首哭个不了。沈廷芳吩咐家丁先将林旭痛打一顿。可怜瘦怯怯的书生,那里捱得这班恶奴如狼似虎,打得浑身是伤。正是:浑身有口难分辨,遍体排牙说不清。 沈廷芳又吩咐仆妇、丫头〔将〕姚〔小姐〕打一番,便将二人锁了,写了报呈,即刻到山阳县去报。 说起这个知县,本是浙绍人,在部中做过书办,赚了几两银子,捐了一个县丞,后又谋干才,放了这山阳。此人姓沈名明,〔字〕白清,为人最爱贿赂,有人告到他手中,不论青红皂白,得了贿赂,没理也就断他有理,一味贪婪,逢迎上司,结交乡宦。淮安府百姓将他的名改了一字,叫做沈不清,又有一个号,叫做卷地皮。这日,正要升堂理事,忽见沈府报呈送上,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大惊道:“怎么?林旭夫妻因甚事杀死沈府公子?我闻沈太师最爱的是二公子,此乃我身上之事,须要上紧赶办。”即刻传出话来,着三班书役伺候,相府看验。 不一时,打道开锣,直至相府下轿。早有沈廷芳迎接。见礼,分宾坐下。献茶已毕,沈白清问道:“因何遭此大变?”沈廷芳道:“林旭夫妻夫故将舍弟杀死,只求父母做主,代治生舍弟伸冤。少不得差人进京,报与家君知道。”沈白清道:“自古杀人偿命,何必多嘱,待本县验过二公子,收尸再审凶手便了。”随将身走到尸场,公案现成。知县坐下,仵作将公子翻看一会,走来报道:“脑门斧伤致命,宽二寸九分,深二寸二分,周身无伤。”沈白清出位,自己又细看一分,吩咐仵作道:“不可乱,好好收殓。”又坐下标了封皮,吩咐带凶手上来。 众役将姚小姐带上,跪下。点过名,叫快头押下,回衙听审。知县起身,廷芳相送,道:“都是林旭同谋,务要抵偿。”沈白清道:“公子何须吩咐。” 知县回衙,坐了内堂,吩咐将犯人带进听审。正〔是〕: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晓。 要知沈白清怎样断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沈白清出详各宪姚夏封得信探监话说沈白清坐了内堂,吩咐将相府杀人凶手带上来。原差答应,将林旭、姚蕙兰还到内堂跪下。知县提起笔来,门子叫道:“林旭。”林旭答应:“有。”又叫:“林姚氏。”蕙兰答应:“有。”点名已过,沈白清问道:“你夫妻二人因何将斧劈死沈府公子?从直招来,你知道本县刑法利害。”姚小姐扒上一步,叫道:“青天老爷,斧劈奸徒是犯妇劈的,丈夫并不知情,只求青天老爷将犯妇的丈夫释放,与他无干。犯妇情愿抵偿。”沈白清道:“你丈夫与沈公子是个宾主,你也不该下这等毒手。”蕙兰道:“今日丈夫去看犯妇的父亲,这奸徒走来,抱住犯妇,勒遍强奸,犯妇宁死不从,一时性起,斧劈奸徒是实,并无半字虚言,望青天爷爷详察。”沈白清道:“胡说,那公子怕没有三妻四妾,你将奸情赖他,希图出罪。必是你夫妻见公子富贵,因此商议害了公子的性命,要想谋占有他的家产。今日天网恢恢,事败,犯在本县手里。你可知罪?还不招来!” 林旭道:“老爷,容小人上禀,小人正在书房,有个花有怜走来,向小人说道岳文得病,急忙忙走回看视,看了丈人并未得玻那知是两个奸徒用的计,要强逼小人的妻子。只求老爷把花有怜拘来,一问便知端的。”沈白清将惊堂一拍,两边一声吆喝。知县道:“你这奴才一派胡言,自已砍死人,为何攀别人?你这个狗头不夹打,再不肯招认。”吩咐把这奴才夹起来,衙役一声答应,取过夹棍,“当啷”一声,朝下一掼,禀道:“大刑到。”只听得两边吆喝一声。林旭见夹棍,唬得魂不附体,连连禀道:“实是冤枉,小的不知。”沈白清大怒,道:“快把这个奴才夹起来。”众役一声答应,将林旭扯下丹墀,不由分说,扯去袜子,往下一踹。林旭大叫一声,登时昏死过去。 看官,你道这林旭前在杭州,被东方白夹过,至今尚未全好,每逢天阴,还要作痛,今又被这沈白清一夹,登时死去。沈白清吩咐取凉水喷面。不一时醒来,哼声不止。沈白清问道:“你这个奴才,可是同谋,要想谋占有他的家产,将公子砍死,可是真情?”林旭禀道:“小人乃是读书之人,岂不知礼法,并无此事。”沈白清听了,喝叫:“收!”众役一声答应,一绳收足。林旭复又死去,不一时醒来,口中连称:“老爷,小人受刑不起,情愿招了。” 姚蕙兰见丈夫要招,连忙扒上几步,叫声:“官人,你不知情,招甚么来!”沈白清吆喝下去,众役将姚蕙兰扯下去。知县道:“快快招来,怎样同谋杀死沈府公子?”林旭道:“小人一时同妻商议,指望谋占有他的家产,急求富贵,不料被他人识破,犯在老爷台下,情愿抵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