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 - 第 24 页/共 26 页

客人走到树荫之下,看着两个汉子道:“天气暑热,途路难行。如你二位在这树荫,乘风吃茶,快活!快活!汉子答道:“耕田种地,吃辛受苦,红汗白流,哪里快活?”客人道:“比如那田间的老者,便就不快活。这等老年,累筋苦骨,有子孙可代,自己该受快活。想必是二位的老力作?”汉子道:“是我老官人。”客人问道:“可叫做石戒么?”汉子道:“不是,不是。客官你问石戒怎么?”客人道:“他也有名,故此问他。”汉子道:“石长者是我亲邻。说起话长,且请问客人贵处,往何地公干过我这村乡?”客人道:“小子远村为客,贩卖些货物,顺过贵村。只因天暑,借此树下乘凉。”汉子忙把茶一盏,递与客人,道:“凉茶吃一盏。且问客官,贩的是甚么宝货?”客人道:“小子贩的是人家必用的一宗宝货,老老小小,少它不得。”这个汉子道:“甚么对象,便老小少它不得?若是少了却怎么?”客人道:“老人少了有灾,少壮少了作病。这不止灾病,性命所系。”那个汉子笑道:“是了,是了,客官必是贩五谷。人非五谷不生活,若是少了它,饥饿成病,性命所关。”客人道:“不是,不是。五谷虽然是一宗宝货,比如你庄家却有,便少了自去设法。我这货物,孝廉君子家蓄积得多,我客人贩买了来,专卖与村乡人家用。”这个汉子道:“是了,是了,张孝廉家织有多布,李孝廉家种有多棉。客官必是贩布帛。人非布帛遮体,必然寒冷成病,亦是性命所关。”客人道:“不是,不是。布帛虽然是一宗宝货,比如张孝廉家,他一家织了自穿;李孝廉家种的是自着,不卖与客人贩买。我客人只好求他个教,传授我个方法。”那个汉子道:“是了,是了,客人贩的是珍珠玛瑙、珊瑚宝石。人心爱他,求之不得多病,谋之不来有命。只是我等庄家,重的是五谷,少了珍珠宝石,也不致灾病。”这个汉子道:“也不是宝石,客官贩的决然是酒。我庄家老老小小少不得它。”客人道:“一个酒,你庄家却怎么少不得?”这汉子道:   春若少酒花作羞,夏若少酒风生病。   秋若少酒月徒明,冬若少酒雪无兴。   早晨少酒怎起牀,晚间少酒睡不定。   时刻少酒便作灾,老小把酒当性命。   客人笑道:“越发不是我贩的宝货。”二汉道:“客人,你说贩的货,人家老小少它不得,除了衣食,便非性命所关。我两人实不知道,望客官明白说,是何样货物。我庄村人家如少,必定也要奉求买些,怎肯错过客官前去。”客人道:“我的宝货,本为来卖与石戒。他既是你亲邻,如今有何话说?”汉子道:“我这石长者,一个忠厚仗义疏财的人,被两个子男坏了他的行止。如今男不守法度,做了些刁恶事,不但坏他行止,却气成一病,使他伏枕沉痾。”客人道:“一个忠厚老子,生下两个刁恶子男,当初怎起?”二汉道:“人人怪他当年生得子迟,溺爱不明,不曾教训的。”客人道:“这个真真的是石戒自作自受。且问你,比如张孝廉家,可有这等父?李孝廉家可有这等子?”汉子道:“他家老老小小,都有礼节,哪有这等父子。”客人笑道:“我客人贩的,实不瞒你,便是这一宗礼节宝货。我见你二位安坐树下乘凉,却叫一个老父冒暑耕种。礼节没了,此时虽安,只怕一日灾病起来,性命所关最大。故此我来卖这礼节与你。”二汉笑道:“一个礼节?甚么要紧。怎说老老小小少它不得?少了便生灾病,性命所关。客官却又说我乘凉树下,我老父冒暑耕田,便没了礼节。这礼节既说没有,却又灾病报应。如今客官如何卖?我二人情愿奉求买你的。”客人道:“买我礼节,若是假意,便千金难买一字;若是真心要买,便白送与你们。”汉子道:“真心买,客官却如何把来送我?”客人道:“作速请你老父来吃茶乘凉,你却去冒暑耕田,便是白送这宝货与你。”汉子听了,笑将起来,哪里去叫他老父,依旧一递一盏吃茶。化善见他模样,忖道:“这汉子,好意思把礼节送与他,不知听受,视这道理为泛常。可怪他愚而不悟,若不施个小术警戒他,如何使他心服?但使他真心诚服,必须得他平日所喜的是何物,怕的是何事,警动得真心,然后方可戒他。”乃向二汉说道:“我客人讲了一番礼节,白送与你,你纵不喜去请你老父,难道不怕后来灾疾报应?”汉子道:“客官走你的路,这礼节陡然也难行。老父耕田,是从来习惯,也难替他。便是后来灾疾也不怕。”客人道:“你如今可有怕的?”汉子道:“怕便只怕一宗事。”却是何事,下回自晓。       第九十二回 善狼得度归人道 店主惊心拜鬼王   化善听得汉子说怕一宗事,乃忖道:“只就他这怕,便好警戒他。”乃问道:“二位怕的是哪一宗事?”汉子道:“村庄人家怕的是猛虎。”客人道:“似你这村乡山少林稀,哪里有猛虎伤人?”汉子笑道:“哪里是斑斓之虎,乃是公役下乡。大家小户,不是拖欠官租,便是违了官法。这公役若来,威过猛虎。纵是官长循良,公役慈善,也只好了我们不欠官租、不犯官法的,安心不怕。”化善听了,便笑道:“原来你二位不知我来历,把我当过路客人,哪里知道我正是官长差来的公役,专为地方捉拿不明礼节的汉子。”乃于腰间取出一根索子,放在二汉面前,却在行囊中取出一纸牌票,朱批墨字。二汉原是村愚不识字的,见了便慌怕起来,问道:“捉的是谁?”公役道:“便是你两个。”汉子道:“何事“?公役道:“就是你说的难替习惯了的老官耕种的一件事。看来这事不虚,我公役亲眼见了,却推躲不得。”乃把索子去锁汉子。只见一个忙忙说道:“我去更换老父耕种,叫他来乘凉吃茶。你可请公役到家,吃一杯接风酒。”一个听了,便扯着公役到家去。你看他殷殷懃勤说:“老官人辛苦多时了,快去换来。”化善被他扯着,想道:“此虽警戒,只怕他转眼变更,不如再使个法术叫他真心省改。”乃说道:“你两个且站着,我这公役不是你地方官长差遣来的,乃是报应冥司差来捉你们的。若是地方官长还要查访,或是听人检举,便是逃躲可脱;我们冥司神目如电,不要查访检举自知,逃躲不得,只有一件,悔改前非,真心复善,还可望免罪。”二汉听了,慌做一团,说道:“以后再不敢自受安逸,叫老官吃苦。且问公役,报应冥司在何处?”公役道:“在你二人心内。”说罢,乃指着前路说:“地方也有个公役来了。”二汉回头,公役不见,乃真心惧怕起来,说:“人言往往道:为子男的孝敬父母。我们时常也不敢忤逆,只是一耕种之间小事,略偷了些懒,叫老官吃了些辛勤,便就有冥司报应,莫说忤逆了。那公役说报应神司,且问亲邻何处乃有。”一面忙忙代老者耕田,一面急急去问亲邻。亲邻指说,显灵庙中有一位报应神司。二汉子乃收拾两石粮米,担到庙来,作为布施。石戒知得此情,见二男全不省改,只是卧牀捶胸嗟叹。一日天雨,雷电交作,人言警戒不孝之人。二男忽然觉悟,趁着二汉往显灵庙来,他也随行而至。   入得庙门,见蔺公、甘连同着许多善信齐来庙内,道:“闻有演化高僧普度善男信女,我等各有罪业冤愆,特来忏悔。”只见庙祝接着,请众人别房坐下,众人便要参谒高僧。庙祝道:“高僧演化度人,固不绝客。只是时常与别项出家僧人不等,每每打坐行功,或与善信面谈见性明心道理;或闭目不答,但说几句禅机偈语;或面白理论善恶报应根因,种种不同。却也要列位至诚拜问。”蔺公开口问道:“但不知高僧可破除孽怪,剿灭邪魔?”庙祝道:“他不用符咒,倒善剿除,都从圣经贤传上说来,见性明心中灭去。”正说间,只见击磬一声。庙祝道:“师父们出静了。”众人随人后殿参谒祖师师徒,礼毕,各通名姓来历。只见蔺公开口,把道人变幻公差,甘连也把医人诊脉的话,众人都说是怪,一齐问求高僧破解。祖师微笑而不答。众人再三请问,祖师但说了四句偈语,道:   不种恶因,何有怪孽?   一善发心,万魔自灭。   蔺公听了,便请问善功何在。祖师不答,闭目端坐。道副乃说四句偈语,道:   世有世法,人有人道。   不背纲常,即为善要。   甘连听得,也问道:“小于们虽愚昧,纲常伦理却也不敢背。缘何疾病多生?”道副不答。尼总持乃说四句偈语,道:   非礼非为,百病自作。   寒热交攻,自有医药。   二汉子也问道:“老师父说药可治病,善可化恶。乃人有善却多病,如石长者疏财仗义,忠厚待人,因何一病伏枕?人道他纵容子恶,今二子回心向善矣。请问石老这灾可得免么?”尼总持不答。二汉子又问,道育也说四句偈语,道:   二男悔过,还是善报。   永悔不吝,病自脱身。   众善信听了,点首称赞,齐说:“我这村乡,果然良善的人家,个个无灾无害。使心用心的,偏有许多怪孽。你看众人拜菩萨的,拜高僧的,拜三位神圣的,个个都誓愿回心向善。”二汉与众人,也有施金钱粮食的,庙祝收了,作为供养高僧之费。当下众善信出庙而去。   却说化善变化多般,警劝了蔺员外、甘连诸人,俱是奉神僧差遣。他既事毕,却来庙中参谒神司,嘉赏他功,复入殿后。只见高僧俱各入定,惟有尼总持还是前边这一种根因在念,静中却又现这一宗光景,只见化善立于阶下,若是回复之状。尼总持道:“我于诸善信来谒圣参神中,已知汝警戒一番功果。但汝虽出自狼中,也非凡类,委质有形。既超入人天正果,若有助化心愿,无难白昼人形,求我众师度脱。”总持说罢,化善唯唯退去。果于次日变了一个善信男子,跟着舒化众人入到后殿,随众行礼。可见高僧方便,明知异类,喜其原有善功,遂同仁一视。只见舒化众人齐齐称谢高僧,道:“师父未到庙中,村里怪事时有。乃今家家宁静,人人平安,都赖高僧福力。”师徒不答。只见化善说道:“哪里是师父们福力,还是各家人发善心。”舒化听得,便动了嗔意,看着化善道:“你是哪村里人,说这背本忘恩的恶话?我这前村后村,远里近里,一向何等怪孽。今日宁静,实皆师父们道力。你如何说不是,却说是各人家善心?”化善道:“若不是人各发善心,师父们便家家去讲,个个去劝,书符念咒,那怪也不消,孽也不散。”舒化道:“依你说,各人家善心如何发?”化善道:“上等明白道理的,也不必要师父们讲,也不必要高僧们劝,他自无恶孽,安发善心。中等一时被私欲蒙蔽了道理,善念隐藏,听得师父讲说,他自己劝化感发善心。还有下等,只知恶事快心,哪有善心发现!此等若不是王法昭彰,冥司报应,他如何肯发?若说师父们有一半功果福力则可,看起来还在人家自己发心。”舒化听了道:“你这人昧了师父们功果。”道副乃说道:“这位善信倒是几句直言。只就这直,便是一点大善,却胜似舒善信方才嗔意发现。”舒化见高僧说化善直言是善,乃问道:“师父,直言如何是善?我闻直口攻人阴私,不能容物。”道副说:“直若有理,攻人阴私便是劝戒。劝人行善,戒人作恶,都是直者之功,如何不是大善?”舒化只因高僧称化善为直,倒说他动了嗔意,成了个呵奉僧人,便回嗔作喜,乃问道:“老兄哪村人氏?大姓高名?因何到此庙中?幸逢直言教诲。”化善既入人道,便答说:“小子名唤化善,乃远乡人氏。因听得高僧演化,特来参谒。”舒化乃邀化善到家叙话,化善未领僧旨,乃答道:“老兄先行,我小子再来奉教。”舒化等去,化善却留在后。祖师师徒喜其直言近理,乃不说破他情,惟尼总持道:“我于静中已知汝劝者劝,警者警,但近村众人尚有不平等等。我僧家但为善化,不欲以恶警,听汝因恶惩恶,必使人人尽归于善。使那大秤小斗、明瞒暗骗的, 白口咒诅、怨天恨地的,奸盗邪淫、非礼非义的,不敬三光、作贱五谷的,不修片善、不惜己身的,种种说不尽诸般恶孽,悔悟一朝,则汝助化缘有功,足见汝修来有益村里。”化善听了,随谢辞出庙门而去。祖师乃向总持说道:“舒化一柬,我便说费汝等精力话言,延捱行道,今果不虚。”道副答道:“我师原欲度脱众生,随类演经。弟子等遇着不平等情,只得费些讲论。”师祖笑道:“我姑试汝。但此庙乃神司香火,我等不必久住,怕往来不洁,村众混扰,倒是我等之过。”师徒乃辞众前行,按下不提。   且说化善,他哪里是个凡狼,只因天星所照,成就了他一种善心,改邪归正,只是要劝戒恶人,不听劝戒的,他随意变化,或妖或魔,无非因情示警。他离了庙宇,却来到近里,四下里查看高僧说的作恶人家。却好走到市中,见那粜籴五谷的斗斛盈眸,较量轻重的秤锤满目。化善道:“这宗买卖,却是交易的器物,只怕人心奸险。师父说的有那明瞒暗骗的在中,大秤称进来,小斗斛出来,这便是恶孽。待我试他一试。”乃变了一个乡人,拿着一个升斗,到那粜米的处家较量,十家却有九家都是公平斗斛出入,惟有一家却是小斗。化善乃问道:“店主,你这斗是卖米与人的出斗么?”主人答道:“正是。”化善道:“为何却小?”店主答道:“随行随例,斗如何小?”化善见店主家挂着一把秤;乃把自己的斗秤称了轻重,又去称别店,却也是这店秤大,乃复来问:“店主,你这秤是卖物与人的么。”店主答道:“是入秤。”化善听了,便怒从心里起,道:“这果是个明瞒暗骗不忠厚的。”乃说道:“店主,小子来买你货物有限,你发卖与人无穷。便是我一人,受了你些短少货物几贯钞,不致伤损于我,还有一家贫苦的,可怜他为饥饿,少不得设法弄几贯钞来买你五谷,你却与他小斗。那有货物与你的,也是父娘的血本,或是辛苦得来的,你却大秤称他的。你便图一家丰富,却叫他人吃伤受损,天理何在?人情可安?依我小子,作速改换了,与别店本份忠厚的一般,管叫店主买卖自然利市,生意定是广招。”店主听了,把眼看了化善一眼,说道:“你这人未曾见你照顾我店多少货物,胡言乱语,说我大秤小斗。要买便买,不买别店去买。我店中是这样秤斗。”化善道:“使这样秤斗,不当仁字,只恐怕你自算了自己。天道恢恢,疏而不失。莫说此事微小,却有一宗大罪过,与那掺和假物、欺哄人财的一般。”店主道:“依你说掺和假物、大秤小斗,却有何罪?”化善道:“轻则生灾,重则作祸。便是挣得金宝如山,只怕久后如冰山融化。依我还是照本份,存公道,子孙得长远。”店主听了道:“老兄,你话也说得有理。只是人心只顾眼前,哪管后来。我便听你有理,把秤平斗满,做本份生理。只是你说的后来报应,却未曾见,你便是个虚话。”化善听了道:“店主,你看那子孙陵替的,家门败坏的,多是前人积来的样子。我不为虚。”店主笑道:“此是人家子孙不守祖业,不知祖父辛苦得来,一旦浪费,以致如此。若是守祖父遗留,勤俭立业,只有兴起的。”化善道:“你说的也是。只是我劝你公道些。”店主道:“便不公道,也只是为生理买卖,料无大害。”化善急躁起来,道: “你这店主人,我三言两语劝你,也只是要你公道生涯,你却推三阻四。你若不信,实不瞒你,我非别人,乃是报应神司差来警戒不公道的公役。你若不信,且看我手中左边拿的是烈腾腾火焰,右边拿的是恶狠狠钢刀,叫做火盗。你不信我劝,便有这两宗儿受用不安。”化善说罢,把脸一变,变得如鬼王一样,三头六臂起来。吓得店主颤兢兢跪倒,说:“小子换公道秤斗,决不敢瞒心昧己了。”抬头一看,哪里有个鬼王,只见家下人走近前,扶起店主,说道:“青天白日,与谁讲话,磕起头来?”店主道:“我自知道,非你等的干系。”   却说化善警戒了店主,又往前行,笑一回,喜一回。笑的是人心不警动他刺骨着髓,他哪里肯改过;喜的是又劝化了个店主悔心。正才行到一街,只听得一小户人家夫妇,在屋内说说笑笑。化善隐了身,走入户内,只见夫妇二人共食一鸡。妇人向夫说道:“自不小心,不知何人攘了我家鸡去。你却把别人家鸡攘来宰吃。”其夫笑道:“我家鸡不见了,定要前街后巷叫骂,我哪有工夫!不如攘人的来吃了,待他替我去叫骂。”以此夫妇说说笑笑,把偷的鸡儿吃尽。化善见了,道:“世人存心奸险,有如是不平等。”正说间,果见一妇人,手里敲着一面铜锣,口里百般骂着,说道:哪个馋老婆,偷了我家鸡去。只叫他吃了我鸡,如何长,如何短,骂一番,咒一番,走过来,转过去。化善听了,忙出这人户外,看那妇人领着一个孩子,口里教着那孩子也咒骂,乃嗔道:“这便是高僧说的白口咒诅、怨天恨地的。可怪这妇人家更会狂言造语,却又教会了一个孩子。我想一个赤子家,正该教他些好言好语,如何教他恶言恶语,惯了口,坏了心。”乃上前叫一声:“婆子,你不见鸡事小,咒诅骂人罪大,却又叫一个小孩子帮着罔言造语,坏了孩子心术。”妇人道:“大哥你不知“我畜养个母鸡,下了个蛋,抱出个雏鸡,费了多少五谷养大了。有这样馋婆忍娘,偷了我的,宰杀吃了,如何肯甘心?”化善道:“比如是个汉子偷去,你如何只骂妇人?想必你妇人家惯偷人鸡。”婆子道:“不是这话。比如汉子偷了到家,妇人若知事,必定说:『不当仁字,人家费心养得一个鸡,丈夫如何偷他的,快放了他去。』这便是贤惠的。莫说咒骂不着他,还要保佑他生男得大,生女成人。若是个馋老婆,莫说汉子偷了鸡来,他欢喜去宰杀,煮了捡肥的吃,还要自己呼捉关哄,瞒着丈夫孩子背地私吃。我如何不骂?你怎说我骂人罪大,难道偷鸡的倒没有罪,骂鸡的却有罪?”化善笑道:“婆子,不是这等说。”却是何说,下回自晓。       第九十三回 咒诅婆儿知悔过 奸淫魂梦逾东墙   婆子听了,乃问道:“大哥,骂鸡却是何说?”化善道:“咒诅虽发诸口,言辞却本诸心。你一鸡宁值几何?便咒人灾害偌大。你只知骂从口出,那知病从口入。你那心是灾害之根,说着便长着发生起来,不曾害人,多将自害。古语说得好:『一句妄言,折尽平生之福。』这咒诅就是无稽的妄言,既折了福,便生出灾。世上多少咒人自咒。”又说道:“仁人之言其利溥。惟仁人存心宽厚,等闲切而不发,若是发出来,决不伤害人。利了人,又利了己,所以说溥。溥者宽广之意。”婆子道:“大哥,我妇人家也不知道甚么妄言,也不知道甚么利溥。讲文说理,中甚么用?只要骂得放出我鸡来,管甚么口出口入。”化善道:“我有两个字劝婆婆,叫你只当『譬如』罢,省了力气,免了罪过,保守心术。”婆子道:“我骂不出,还要叫大男子汉咒骂。”化善道:“男子汉越发要保守心术,免生罪过。”婆子道:“便依你两个『譬如』字,却是怎说?”化善道:“当初只当譬如不曾养得母鸡,就是养了母鸡譬如不曾下蛋;便是下了蛋,譬如不曾抱鸡;就是抱了鸡,譬如自己宰杀吃了,昨日吃了,今日哪里还在?譬如这偷你鸡的,是你至亲厚戚,只当送了他吃。”婆子听了,急躁起来,说:“我不见了鸡,心中恼恨,撞着这个歪汉子,叨叨扰扰,好生可恶!莫非就是你偷了?若是你偷,快早还我。”化善听了,道:“我好意劝你,你倒把我作贼。便是我偷,还你一只鸡也事小,只要你免口骂人。”婆子听得,一手扯住道:“你既认偷,快早还鸡。”化善道:“还你一只鸡,却不知是只甚么鸡?”婆子道:“是只紫毛公鸡。”化善把口望那静巷内,吹了一口气,只见那巷中走出一只鸡来,看那鸡生得:   红冠高耸,紫羽鲜研。短喙如鹰啼,一声五更报晓;花毛似凤高,四望单展啼鸣。且莫说他呼祝飞来,但夸那闻声起舞。真个是五德全备的窗禽,怎忍得一旦宰烹为黍食?   婆子见了那鸡,随着口唤道:“祝!祝!祝!那鸡飞近前来。化善故意问道:“婆婆,这鸡可是你的?”婆子一则心里爱上好一只公鸡,一则口呼那鸡,便走近前来,忙答道:“这鸡正是我的。”化善道:“鸡便有了,只是罔言造语,方才这一番咒骂难消,自咒骂自,那时休要懊悔。”婆子道:“我倒不叫地方拿你偷鸡贼,你还多嘴饶舌。”一面说,一面把鸡捉住,带着孩子住家里去了。化善想道:“这恶婆子,哪知我变化的鸡本是劝化她,她却欣欣得意而去。不免弄个法儿警戒她。”让那婆子先走,他却随后跟着,说道:“婆子,我是好意劝你,莫要为小失大,一只鸡坏了心术。你如何骂人做贼,却自己做贼?分明是我的一只母鸡,你如何当作公鸡认来?快还了我!”婆子见了道:“冤家,分明是我公鸡,声呼声唤,你如何跟来妄说?”化善道:“若是公鸡便罢,若是母鸡,应当还我。”婆子忙放鸡在地,却是一只母鸡,但见那鸡:   隐隐冠儿,星星头子。浑身颜色好一似麻雀形骸,满体羽毛有几般苍鹰色相。虽不能唱彻五更催晓箭,却也会乳哺众子啄刍粮。只要使他司晨,偏宜供我啖母。   婆子把鸡欣欣得意捉了去,这会悻悻放下来。那鸡只往外走,任婆子呼祝,哪里肯回头。化善道:“分明婆子你偷我鸡,反骂别人。”婆子道:“也不论你的我的,鸡与你因何走到我家?”乃凶狠狠把门关了,叫出大男子小妇人,一家子都出屋来,扯着化善,说道:“你偷了我一只鸡去,却又来偷。左邻右舍知证,送你官长去问。”化善笑了一笑,把脸一抹,变了一个地方里老,往日是婆子熟识的,专一下乡村捉拿偷鸡盗狗的。婆子一见,慌怕起来,道:“爷爷呀!我婆子眼目昏了,明明扯着偷鸡汉子,如何误扯了老官来?”连忙赔小心,请里老坐。里老乃说道:“你明明假称不见鸡,却在街市白口咒诅骂人,又把人家鸡乘隙偷来。我里老奉上司专拿你这贼。莫说妇人,便是孩子也拿了去。”婆子只是求饶。里老道:“还有一件,设诈偷鸡事小,侈口骂人情重。不但骂鸡的话毒,你在家诅咒公婆,骂丈夫,姑娘、小叔无一个不被你骂到。如今做婆子,吵邻扰舍,咒子骂媳,你的过恶多端。更有一件怨天恨地大过。想官法不加你老妇,灾病却也难饶。”婆子道:“里老官,只望你饶了到官,便是灾病,宁甘受些罪。”化善见婆子此言,又把脸一抹,依旧变个三头六臂鬼王,说道:“我正是专管灾病的使者。你这村里不论男子妇人,但有咒诅骂人的,即来报应。”婆子见了,胆丧魂飞,跪倒在地,说:“妇人再不敢咒骂作恶了。”及抬头,哪里有个鬼王,乃自惊自悔,满村遍里叫人莫要白口咒诅。   却说化善弄了这一番手段,走在村里,自想:“我化善奉高僧叫我劝化人,无奈人心险狡,道理劝不省他,只得要设个变幻法儿警动他良心。若是他良心不现,便是悔改前非,终也变迁,不坚固久远。且这村里,人心险狡的甚多。我见了的便去劝化,还有不见的,他把恶藏在心,我如何得知?比如卖五谷货物的,有秤斗可见;偷鸡的,有咒骂可听。高僧曾说有奸盗邪淫、非礼非义的,比如他行出这非礼非义,遇着我化善,断乎先行劝化,劝化不听,后行警戒,毕竟叫他改正了。若是奸盗邪淫,他未曾行出来,却存在心内,只等那事遇着才做,这心情闇昧,我怎得知?”   化善走一步,自己讲论一步,忽然,自己身旁站着一个汉子,笑道:“化善,你莫虑不得知,你自言自语,我先知了。你道人心险诈,果是不差。若是非礼非义之心一动于中,自有我等知觉,比你听见的还真切。”化善方才要开口问这汉子来历,只见远远一个汉子走将过来,行步如飞。化善看那来的汉子:   头上黄巾雉尾插,身披四褶平开甲。   肩上横拖令字旗,专把人心奸盗察。   这汉子走近前来,向着化善身旁汉子道了一声劳苦。化善问道:“汉子报甚事的?”汉子哪里答应。却看着这汉子问道:“你有甚事报么?”这汉子道:“这位善人是劝戒行恶的。他正在此说恶在人心,不得见知,却不晓得有我等觉察。”这黄巾汉子听了,方才转过口来,笑道:“原来善人是警劝人的。我汉子非他,乃日巡使者,专察人心行恶之事。那人心一念举动,我辈便飞去报知冥司主者,及一应显灵神众。”化善道:“如你等有多少。”使者说:“多得紧哩。”化善道:“是一日一个人巡么?”使者说:“一个举了非礼非义,我等冥司有多少纠查主者,便有多少去报。一人之身,不止数十个。”化善道:“想必行善之人,也是这许多人报。”使者道:“不同,不同。行善之人只有一个看守善念,怕他悔改了善心,又怕邪魔搅扰侵夺他善。”化善道:“如何善人不要多人?”使者说:“善人比作恶不同。善人发一善念,他的阳光直达天堂,哪个神灵不知?惟有作恶,属于闇昧不知,所以多用我等。比如善人,只这一个随你。”化善听了,乃问道:“你远飞走来,想是报甚作恶的?”使者道:“正是,正是。今有近里一人,存了奸淫之念,特去报与幽录主者。”化善听了,道:“我正在此,只能见人之貌,不能知人之心,要行警劝无由。你来得正好,却是何人,待我去警戒他一番。若是听我劝戒,乃是个好人;若是不听,再凭你去报。”使者道:“劝戒本是美事,听从尊意。”化善大喜,乃问道:“使者,此人存的却是何奸盗邪淫?做的却是甚非礼非义?”使者道:“此人有一个东家墙女子生得美丽。他见了日夜思想,有个逾墙搂处于之心。”化善道:“他心虽想,事却未行。”使者说:“他已钻穴隙相窥,尚未逾墙相从。我等就他这恶念,便时日去报。”化善道:“事便是他恶念,只是那东墙处子,是一个守礼节不淫难乱的,当他逾墙相搂之际,一声喊叫,左右岂无人知?若是个邪淫不正女妇,明卖私情,世间那里都是柳下惠、鲁男子有道行的不邪不乱?汉子家把持良心不佳,被此等妇女引惹,难道那妇女无恶?”使者道:“正是,正是。世间淫乱男子奸心固多,果然妇女引惹的不少。比如一个坏心汉子,去奸淫人妇,遇着守礼节的,正颜厉色,死也不从,那汉子安敢行凶?十个有九都是引惹的过恶。料妇女家也有日巡使者查报,必不饶他。”化善道:“必不饶他,却如何报应?”使者道:“只就他举心动念,便报他灾殃祸患。若是亏心短幸做出来,身家丧亡,还有说不尽的古怪。”化善听了,道:“善哉!善哉!此高僧切切,神司谆谆,叫我戒劝人莫存此恶,免入丧亡苦 恼也。”说罢,乃同使者前行,看此人作何奸淫情节。   走到一个村里,果有两三户人家,皆是:   竹篱与茅舍,矮壁共虚窗。   三槐分平道,五柳出高墙。   犬吠惊人影,蝉声噪夕阳。   蓬门无客到,屋主坐中堂。   化善与使者到得这几家门首,静悄悄不闻人声响,乃问使者:“这人住在哪屋?”使者道:“西屋内中常坐着思思想想的便是。”化善又问:“东屋却是何人家?”使者道:“便是处子之家。那中屋另是一户人家。”化善抬头一望,只见东屋上腾腾瑞气,中屋上也霭霭祥光,只有此人屋上黑漫漫,毫无些气焰。化善见了,乃说道:“是了,使者之言不虚。想这两家行善,屋上起的是阳光上通天堂的,便是此瑞。这黑漫漫的,乃是暗室亏心,可知神目如电。我如今要劝戒他,却无个因头,怎便进他屋说他心事?”想了一会,乃叫使者与本身使者且在槐柳树下坐等,待我探试一番,再与计较。化善隐了身形,潜入西屋堂中,见此人兀坐,呻吟思想。化善道:“此必使者所说思想逾墙淫念。待我看那处子何如。”乃隐着身,走过东屋女子家,果然高墙隔越,屋内一个处子坐着,描鸾刺风,做女工针指。化善见她倾国倾城貌,如花似锦容,乃想道:“世间一个处子,乃是她自己生了一个引人的才调。但不知她节义何如?想那西屋之人彼此相见时,这处子已有动人之貌,或再卖个风流颜色,惹动此人淫念。我见那男子也生得清秀,或者这处子也有邪淫。”乃把脸一抹,却变了西屋男子模样,假作越墙的声响,走到处于房门外。正要进房,那女子见了,红下面皮来,忙把房门掩上,说道:“西屋邻人,到我家作甚?今日我娘外出就归,有正事当从大门说知,怎么跳过墙来,是何道理?”化善乃假作求婚媾之语,故弄出奸淫之声,说道:“神不知,鬼不觉,成就人间好事罢!”女子听了,大怒起来,道:“甚么人间好事!我乃处子,你何故侵犯?况男女分别,莫说礼义防闲,宁无法度约束?早早跳过墙去,莫要伤风败俗,坏了心术。我宁死不受淫污,速速出去,莫使人知,坏了行止。如不速出,我喊叫起地方邻里,拿你到官,悔之晚矣。”化善听了处于这一番正话,夸扬道:“好女子!怎不教屋上瑞气腾腾。”乃隐身而出。这处子听得如跳墙而去,乃待母归方才开门。   且说化善一面夸扬女子贞节,一面想道:“这中屋如何祥光霭霭?”乃隐身进入屋来,只见一个男子,坐在净室中,焚着炉香,吸着清茗,观著书史,正中却供着一幅画儿。化善近前,看是白描的菩萨,乃忖道:“这男子定是个善人。但不知他外貌如此,中心可洁白?我见他贴邻着个处子,欲待变个女子来勾引他,又恐坏了方才这节义的佳人行止。”乃站了一会,只见这男子吃罢茶,又添些香,对菩萨面前,念的是经咒。念毕了,乃展卷观史。化善见了道:“好男子!怎不叫他屋上霭霭祥光。”一面夸这好的,一面就恨那邪的,乃复隐身,走过西屋。只见此人思想了半日,精神愦耗,倒在几上,鼾呼熟寝。化善见了,笑道:“痴汉子,你空费了精神,破了心术,怎能够想得处子到手?”正才叹他,只见此人一个游神外出,却是一条小花蛇儿,从此人鼻孔中出来,东游西游。化善看他往何处游去,他却径游到东墙上去。化善笑道:“是了,是了。昼之所想,梦之所因。他意儿里还在东墙女子。这个去处,正好警劝他。”乃随变了处子模样,在那东墙脚下立着,待那蛇游到面前,那蛇见了处子,便亲近身来,却被化善把处子闭门拒绝他的这一番光景说了一顿。蛇心哪怕,犹自绵绵缠缠。化善却扯着他出到门外。那使者们见了,都是明白的,却把这蛇拖的拖,打的打,还要将刀来杀。吓得蛇慌了,往西屋飞游而去,仍入此人鼻孔,惊觉醒来。化善见他懊悔嗟叹,乃出得屋来,向二使者说:“方才亏你帮助索打,此人恶念已有几分警省,待我再行明劝,莫要使他把方才这一节做了南柯,犹然淫心不断。”使者道:“正是,正是。善人如今却怎生明劝?”化善道:“此事不难,只要你两个如此如此,我自有警戒的道理。”却是何事如此如此,下回自晓。       第九十四回 建道场迎接高僧 试禅心显灵尊者   话说这人思想逾墙奸淫,空入梦幻。他的游神被化善警戒一番,醒来正惊疑嗟叹。化善乃变了一个僧人,走入屋内。这人正是心思不遂,被梦中这一宗懊恼,见了僧人进屋,没好心情,道:“和尚,别处化缘要布施去,我家不便斋僧。”化善道:“斋僧布施,是一种功果,保佑施主所谋遂意,好事称心。”此人听得说好事称心,乃转过笑脸儿来,问道:“长老,比如我要谋宗好事,斋了你,布施了你,却是你有甚妙法能使我心遂?却是种在哪里待后称心?”化善道:“我僧家有三样功果:一样是现在功果,一样是积下功果,一样是望空功果。”此人问道:“怎叫做望空功果?”化善道:“有一等混帐僧人,心里要化你布施,口里许着你遂意称心,却不知在哪里,叫你望空欢喜。这叫做望空功果。”此人又问:“怎叫做积下功果?”化善道:“有一等德行的僧人,受了你布施,冥冥作福,将来受用。这叫做积下功果。”此人又问现在功果。化善道:“这宗功果,却是施主有甚谋求,不得遂意,做梦颠倒,若肯布施了僧人,那僧人若是个有道行的,便叫你眼下遂心。”此人听得,乃请化善入堂坐下,说道:“师父,这现在功果你可会做?”化善道:“正是小僧会做。但不知施主有何事谋求要遂,我小僧一一包管你遂心。”此人乃悄悄附耳,说道:“师父,我是要谋求一宗婚姻喜事。若是师父包管我个现在功果,定以大布施斋你。”化善听了,道:“婚姻,人道之常,世间好事,包管成就。只是有一件,这其中却有邪正两分。若是行财下聘,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却为媒妁不善调停,六礼有些不备,我僧家与人许个愿,求个神,多管你成;若是私相调引,暗约佳期,指望钻穴隙相窥,逾垣相处,这却是邪谋,我僧不但包管不得,却也最恶这情。”此人道:“为何恶他?”化善道:“僧家但恶他立心不正,还可怜他自投恶门。明有王法,幽有鬼神,报应昭彰,怜他个迷而不悟。施主,我小僧也有几分道行,方才也知你思虑伤了些心术,耗了些精神。莫说梦幻不灵,却也有一场懊恼。你若不改邪归正,这心术坏处,就生出一种患害事来。”此人听了,笑道:“闇昧小节目,哪里就有甚么患害?”化善道:“施主,你若不信,你看门外,就有你的样子来了。”此人乃出门观望,却是两个使者,一个假装着犯奸之人,一个扮做捉拿之役,说道:“奉官长法令,把这奸淫罪恶示众。村乡人等,莫要像他坏了行止,受这法度。”此人见了,忙入屋内,向僧人说道:“师父真是神人,怎便知我梦寐,却又指我见此恶孽。小子实有一种奸淫邪想,愿在师父前忏悔。但问师父在哪寺院出家?小人还来求度 。”化善道:“我在显灵庙里出家。”说罢,不辞而去。走到庙里,却不知高僧已离庙前行。他也不问庙祝,也不在庙中,乃远入林谷之中逍遥,方知人道行善之乐。后有说狼心一正,也知积此善功,可以人心不归于善?因赋七言八句,说道:   世间何事最为乐,惟有存心善一着。   善能感动鬼与神,善能交契仙同佛;   善能享福保长生,善能家室常和合。   为人何苦不如狼,昧却善心专肆恶。   话表祖师师徒离了显灵庙,正才行了十余里,只见后边许多善信人等赶来,说道:“众位师父正在地方度脱众生,为何未尽有情,便弃众而去?且师父们未来时,孽怪在大家小户村里闹吵。如今既去时,冤愆尚尔未尽消除。望师父们再留住几日,把未尽的冤愆消灭。”道副听了,道:“我等未来,果是孽怪无端,谁叫你习俗淹女?我等已去,料是孽怪归正,警戒无义,消灭冤愆。但愿列位莫虑冤愆怪孽,只要永守善行,笃信善功,自然长保无怪。”众人听了,辞谢而退。时值春和,师徒在道,但见:   四野芳菲物色荣,游蜂浪蝶闹花丛。   山青水绿描佳景,日暖风和见化工。   鸟唤深林人不见,客行芳草兴偏浓。   惟有山僧心把定,良时不染道眸中。   祖师师徒正才由大路前行,只见到了一村落人家门前,彩幡摆列,门对两铺,屋内鼓钵声喧,却是许多僧众做斋修善事。祖师问众弟子说:“人家却是一个善门,虽然是个灯烛道场,却胜如花费无益之钞,堕入淫欲之愆。”道副答道:“斋主却也虔诚。”尼总持道:“师兄,你如何知斋主虔诚?”道副说:“若非虔诚,怎感动得吾师来此?我等到来,也当随缘一遇。”乃禀命师尊,暂停云步。祖师道:“随喜一遇,固也是出家人行所住处。只是我于智光中,已知汝等又要耗一番精力,总是吾演化中一情识耳。”师徒走近门前,只见门内飞走出几个善信与僧人,忙忙问道:“老师父们可是从国度中来的么?”道副师答道:“我等正是从国度中来的。”善信道:“闻说高僧演化本国,度脱众生,一路前来,在庵庙寺观参禅打坐,也不知度脱多少僧尼道俗。我等修斋建会,正乃恭迎高僧降临,瞻仰些道力。不知列位师父曾听得高僧住在何处?或是行在路中?”道副道:“就是我等四个师弟子。”善信道:“我等闻知高僧到处,香幡迎送,怎么只师父们四位?”祖师笑道:“四位还多了三个。”只这一句,道副等已知师意不欲多随,但见性明心之理虽知,而超凡入圣之道未悟,怎肯舍离师尊,只得随师周流演化。   当下众善信僧人知是祖师师徒,乃躬身合掌,请师徒入堂,延坐礼拜,说道:“我等弟子闻师演化,自揣愚蒙在世,上不能报四重之恩,下恐随三途之苦。欲求出世之因,以不负生人之道。望师尊指教。”祖师听了,笑道:“众善信已自参明,又何必我等饶舌?”乃向道副等说:“一路前来,种种冤业,亏汝等点明消释,于此演化,有裨功果。却不似众善信居此方,说出一番理话,已证无上菩提,想地近礼义,道化使然。汝等有可理论,不妨多方开悟。”祖师说罢,道副乃问众善信及僧人名姓,各相叙答。惟有这家斋主,名唤近仁,便盘问些禅机妙理,问一答二。三位高僧应对如流,众人称赞大喜,摆出斋供”师徒吃了,便要辞行。只见近仁再三留住,说:“弟子们仰望日久,今幸师尊到此,正图请教,便多住旬日,只怕亵慢为罪。”祖师师徒只得住下。近仁当时洒扫三间净室,师徒安寓在内不提。   却说十八位阿罗尊者,于佛会中已知高僧演化之愿将毕,众尊者试化圣心已遍,圆满功果乃在于己。却显出灵通,早知高僧行所住处,步云到来,化现一僧人,在一处荒沙地界,携着两个童子,侍立两旁,剥果进食。却遇着斋主近仁,同着建斋僧众闲行,见了上前问道:“老师父何处来的?欲往何处去?怎不到我斋堂道场中来随喜?”僧人不答。只见童子答道:“我师来试演化,未计道场随喜。也是你等道会虔诚,感动我师降临。即此相逢,便是功果。”近仁听了,向同伴僧说:“观此僧人庄严色相,莫非是演化高僧?怎么家中又有那四位?”正疑虑踌蹰,忽然僧人童子不见,留下一纸帖儿,上写着四句,墨迹未干,道:   佛心何试?助此化缘。   我闻福善,无量无边。   近仁捡起帖儿念了,随回家递与道副。看毕,便问那僧人庄严色相。近仁说:“旁还有二童剥果进食。”道副三僧乃向祖师说出。祖师道:“吾于静中已知,但汝等助吾化缘,实又不专在汝等助化力也。”三僧点首,合掌望空拜礼。近仁与众僧哪里知道缘故,乃向道副说道:“这僧人明明是菩萨降临,若说是我等道场法事诚敬,却因何菩萨不到坛中显应,乃在荒沙地界坐着?这帖内道理,我们愚昧不知,望师父指教,不外一心之善。”近仁道:“正是,正是,果然人若存一点善愿,天必从之,福生无量无边,真实不差。”   近仁方才说罢,只见同会一个善信说道:“师父讲的虽是。我有一个亲戚,离此村落三十余里边海境界居住。这境界却是四通八达,买卖客商必由之路。我这亲戚姓施名才,平日为人却是个广行方便的善人,就该享福无量,也只因家富于财。一日,黄昏黑夜,在屋里盘算帐目,说进来的财利却少,济人出去的却多。欲要谨守,无奈人来求托,甚是难却。正思虑间,忽然一阵狂风。风过处,门外有人敲户。施才叫家童开门一看,乃是四五个失水的客商,个个通名道姓,说道:『我等俱是贩海卖货物的客人,偶被风打行舟,止救得只身登岸。望长者收留。』施才见此光景,善心便发,乃留住在家。次日天明,见这几人生得魁梧精壮,个个哭诉把资本漂失,难以回乡,情愿与人家佣工,合伙生理。施才便问道:『客商姓甚名谁?贩的是甚货物?』只见一个答道:『小子名唤陶情。这几个都是合伙贩卖蜜淋淋、打辣酥、醇酿美酒的。不意遇风,酒皆失去。老长者若是出些资本,这往来通衢,倒也是宗买卖。』施才一则怜他异乡遇难,一则喜他都会经营,便出了资本,留他开张酒肆。谁知酒肆开后,他这几人也有会花柳的,也有好风月的。店虽广招,把些资本占尽。我这亲戚原来何等快活享福,如今被这几人弄得倒辛苦烦恼。这可不是行方便一点善心,倒惹了忧煎万种。却才师父讲福善无量,这却如何不等?”道副不答。尼总持乃说道:“据善信说来,『善』之一字,你哪里知道百千万种:有见人行出,分时是善,却乃是恶;有见人行出,分明是恶,却乃是善。比如官长鞭笞罪人,分明是无慈悲方便之恶,却哪里知道他是惩一警百,戒恶人、劝良民一点善意。你这施才,不事鄙吝,广行方便,分明是个仁心,哪知轻费了难得金宝,乱济了无义之人。那陶情等若是有义之人,感受施才救济之恩,正当本份小心,经营报德。乃肆贪风月,恣行花柳,致使恩人吃辛受苦,惹这忧煎。无怪乎遭风失水,分明是无义之人的报应。”近仁听了,笑道:“师父,据你说来,舍财济贫,可是善么?”尼总持道:“是善。”近仁道:“比如一个乞儿,定是他生前无义,今世做乞丐。你却舍财济他,不为善,反为恶了。”尼总持道:“贫不过舍我有余,济人不足。一点慈仁善念,怎比那送贼钞,赍盗粮,捐我资财,以济不义?”近仁又问道:“只就师父说,舍我有余之财,济那不足之善,却有几等是善?”尼总持答道:“爱老怜贫,恤孤念寡,修桥补路,奉道斋僧,放生救活,种种数不尽的善功。”近仁道:“这也事小,还有大善。”尼总持道:“救人卖儿鬻女,免人犯法遭刑,安葬无主之魂,出脱含冤之罪。 ”近仁道:“更有大善,望师父见教。”尼总持道:“捐义急公家,倾囊养父母。”尼总持说到此处,恨了一声,道:“地狱,地狱。”近仁问道:“师父为何恨此一声,说那『地狱』二字?”尼总持不答。道育师忙应道:“不答善信之意,是不忍言之心。善信必欲要知,小僧却有五言四句偈语,代吾师兄言之。”说道:   世多贪鄙吝,小善不能行。   况无忠与孝,怎不堕幽冥?   道育说罢,近仁与众善信个个合掌,道:“善哉!善哉!师父们果是演化高僧,度脱愚蒙。我等今日始知忠国家、孝父母,乃为大善。就是小善,人能慨然行一件,也不枉了为人在世。”这善信僧人见了高僧到来,善愿已遂。道场已完,祖师师徒辞谢前行。   却说离村前界,这施才只因他轻财重义太过,入了个费用不经之罪。这失风坏舟那里客商,却是前劫陶情、王阳等一班儿业障,附搭着几个酒肉冤魂。他要阻绝高僧演化,不遂他邪魔迷惑人心。恰好走到这地界,探得施才仗义,乃弄个风儿借本开张,还不离了他当时冤业。陶情沽美酒,王阳肆烟花,艾多计财利,分心仗凶狠,在这地界,也不顾施才资本,弄得他七零八落。怎见得七零八落?一日,南来北往一起行道客人,见了个酒肆,一客欣欣说道:“行路辛苦,酒肆中吃两杯甚好。”一客道:“无妨,无妨,便吃两杯。”一客道:“趁早赶路,若是一杯工夫,却误了十里程途。”一客道:“做客的抛家离眷,辛苦挣得几贯钞,吃了何益?”一客道:“在家也是吃。”一客道:“出外为商,不宜贪酒,以防奸盗蛊毒之害。”一客道:“你我都是一气同行,有何疑忌?”一客道:“今日风色寒冷,吃一杯儿御风。”四不拗六,大家一齐走入店来吃酒,果然陶情造的酒美,有香甜滑辣。那客人有吃甜的,有要苦的,有叫辣的,有唤香的。陶情样样沽来,一个个吃得醉醺醺,把个包伞丢下,行李乱抛,唱的唱,舞的舞,一时便动了王阳高兴,艾多心情。艾多却贪客人的行囊财宝,王阳却要弄出烟花。艾多乃叫王阳,说道:“二哥,何不弄个美丽,勾引这一班醉客,使他乱了春心,一则多卖些酒,一则贪他些钞。”王阳道:“我正有此意。”乃叫那酒肉冤魂,变了两三个美丽行货,走到店来。醉客见了心浑,便问道:“店主人家,我们赶路天晚,你店中可安歇得么?”陶情道:“安歇得,尽有空屋,列位但住不妨。”内中却有一客虽醉,乃说:“天晚我们也要行路,不住,不住。”这一客却是何说,下回自晓。       第九十五回 陶情卖酒醉行商 王阳变妇迷孤客   众客酒乱肺腑,见了美貌佳人,便顾不得行路,倚着天晚,乃要安歇。只见一客虽醉,俗语说的好:“醉自醉,不把葱儿当芜荽。”又说:“酒在肚里,事在心头。”乃向众客道:“列位,我等是出外经商,本大利少,百事也要斟酌。方才过店吃酒,误了程途,耽搁了时候,已不该了,却又见了红裙美丽,停车驻马。若是弄月嘲风,这其间我也不敢说。”众客也有心下不快他说的,怪色上面,也有要他说的,且作笑声。这客道:“我不说,说了一则破人生意,一则阻了你们兴头。”这醉客笑将起来。内中便有两个扯着那红裙,往客房里进去。酒保忙把行李搬入房内,你看那艾多只看囊里谁有金银。众各抢人客房,惟有这一客,拿着自己的行李,说道:“我不安歇此店,前边赶船。可行则行,不可行,别店安宿去。”飞走而去。王阳见了,笑道:“你自去,包管你出不得四个伙计手里。”一面说,一面把脸一抹,变了一个标标致致青年小保子,走入客房,道:“是哪几位客官留我家姐儿?”醉客两个答道:“是我。”又有两个来争,道:“是我,是我。”你扯我拽,把两个红裙乱抢。又有一个醉客,便来扯小保子。小保子笑道:“客官休乱争扯,行货人家莫过要几贯钞。谁先有钞,便去相陪。便是我小保子,也喜欢的是钞。”酒客听了,你也开囊取钞,我也开囊取钞,一个出少,一个添多。哪知红裙是假变,王阳是真心,看见了客囊宝钞,忙叫艾多来讲多争少。浑吵了一番,那陶情仍沽些酒来,众客又酣饮了。个个那里顾得行囊,都被那冤魂一迷,倒枕垂牀,个个鼾呼熟睡。艾多却把他囊中金宝偷了,埋入后园土里。这红裙原归空幻。   艾多与王阳既迷了醉客倒在客房里睡,一心却又想起那拿了行囊去的客人。王阳乃向分心魔说道:“事有可恼,不得不向你说。”分心魔道:“何事可恼?”王阳道:“方才这一班客人,陶情引入店来吃酒。我乃假捏红粉勾他。事已遂心,可恼他客中一个正颜厉色,说不该吃酒,不当近色,仔细钱财,打个破屑。这可是精精割气。比如方才众客依了他,各自散去,不但陶情的酒卖不多,便是我风情怎遂,艾多的金宝也没分毫。似此拗众去了的客人,情真可恼。”分心魔听了,怒将起来,说道:“只见他悻悻的背负了行囊,往前路走去。想此时天晚,前途无店,不是投古庙,便是宿庵堂。又只怕关前也有好心人家,见一个孤客无投,收留过夜。”分心魔道:“庵堂古庙,不是僧道家方便行人,便是神司把守。不但我等不敢去犯,便是贼盗也难侵。”王阳道:“我等邪魔不敢去犯。若是那盗贼,还要把僧道去偷。如何难侵行客?”分心魔道:“贼盗本不劫僧道,谁教他贪财黩货,不守出家清规,引惹非人,连神司也不管他被盗。”两个计较了去算客人。   却说这客人背着行囊,往前走路。他去不远去,说道:“同路无疏伴。一处行来,只因众人贪花恋酒,不是个本份为客的。万一花酒中误了正事,拿着父娘血本出来为何?”一面乘兴背了行李走来,一面思思想想,寻一个安歇住处,往前只有一座庙堂,再走十里,方才是海口人家泊舟处所。客人听得,十里不多近路,往前觅走。   却说王阳、艾多与分心魔计较了赶来,看看赶上客人,分心魔道:“我们变几个截路的,劫了他行李罢。”王阳道:“只遂得艾多与你的心,我尚未了其愿。”艾多道:“你愿如何方了?”王阳道:“前面是庙堂,只怕他投庙安宿,便难了愿。待我先变个庙祝,哄他过庙。到前空路荒沙,再作计较。”王阳把脸一抹,变了一个庙祝,走到庙前。只见庙门大开,并没个把门神司,只得探听,说神司迎接高僧去了。王阳乃走回,向分心魔说:“庙门大开,神司远接高僧,客人定然投入庙堂,我等且到庙门伺候他来。”果然,客人背着行囊,力倦心疲,自己懊悔起来,说道:“我也是一时酒性儿发作,背了行李,别了众人,走过路来,叫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总是我三宗错了主意。”王阳变了个庙祝,在客人后叫道:“客人自言自语,你说错了三宗主意,却是那三宗主意?”客人抬起头来,看这人:   头上布巾束发,身间绵带缠腰,穿着一领旧衫袍,却是点烛烧香老道。   客人道:“我打从后路而来,欲往前途而去。方才同伴都在酒肆看上了红裙安歇,是我一错不该使作酒性,拗出店门;二错不该破人生意;三错该住在关内,不该走出关来,没个宿处。万一前途遇着非人,想倒不如他们费几贯钞,落得些美酒红裙受用,还快活个好店安身。”庙祝道:“两宗也不问你,只是破人生意,却是甚生意?”客人道:“若是同伴的听了我出店门,酒店少沽了酒,还有货不愁卖。只是那红裙,乃行货人家靠着穿衣吃饭。都是我等客人赶路不住,却不是破他生意?”王阳听了他说,暗自说道:“这客人想是酒醒,发出肺腑好言。我倒也不忍算他,且哄了他到庙中,看艾多怎生计较。”乃向客人说:“天色夜晚,客官不可前行,这庙中可安宿了罢。你若吃了晚饭,这庙檐下可以安宿。我庙祝也不敢请你到家,我那师父一则淡薄,二则要你谢他。出外为客得省且省,便是辛苦些也无害。”客人依言,乃入庙门,就在门内连衣坐在行李之上,准备盹睡天明。   却说分心魔与艾多走到庙前,见王阳变了庙祝,诱哄客人坐在庙门之内。他三个计较说道:“王阳变个背夫逃走的妇人,躲入人庙门,引诱客人。我两个变了追赶的汉子,一拿一放,把他行李骗去,这恼这气方才出得。”王阳依计,把脸一抹,果然变了一个妇人。趁着客人独自在门内坐着,因顾无人,乃走入门,躲躲拽拽,向客人道:“你是何人在此?”客人答道:“我是过路客人。天晚无店安歇,权宿此处。”妇人道:“好心客官,救我一命。我是前村人家妇女,没有丈夫,无衣无食。娘老了要卖我远方,我不依她,勒逼打我,故此黑夜逃出。”客人道:“你既无主,便嫁个远方也罢,何必推阻?”妇人道:“我见远方汉子生得丑陋。倒像客人这一表非俗,也情愿了。”说罢便来扯客人的衣,说:“风冷,客官把衣遮我一遮。”她哪里知道这客人是吃斋诵经的,虽然吃几杯酒,却此心不犯戒行。囊中原带有经典,只因坐在囊上,乃取出高捧在手。见妇人来扯他衣,乃念了-声:“菩萨!”“菩萨”二字方才出口,那经典上金光直射出来。光中照耀分明,哪里是个妇女,却是一个邪魔。客人见了,大喝一声道:“何处魍魉,神庙门内可容你迷人?”王阳见事不谐,往庙门外飞走,却遇着艾多、分心魔,问道:“你为何复了原形,不去诱哄客人?”王阳把前事说道:“这客人有甚宝物在身。我方要算他,只见他胸前金光射出,亲近不得。”艾多道:“甚么宝物?是我生意上门。”分心魔说:“我们也去试看。”王阳道:“我不去看了。那金光泠飕飕逼人心髓,焰腾腾眩人眼睛。你们去看罢,我回店去了。”   艾多与分心魔走入庙门,哪里有个金光,只见客人包一幅包袱,靠着门墙微微鼻息,似非熟寝。两个计议道:“王阳说谎,哪里有宝物放光,分明是想恋店中众客,还要去假扮红粉,卖弄风情。任他去罢,我与你悄悄等他睡熟,偷他那包袱,看是何样宝物。”两个把手悄悄扯那包袱,客人乃紧紧捧着。不想惊醒了客人,见二人偷扯包袱,乃念了一声:“祖师?”只见胸前依旧金光射出,两个邪魔吓了一跳,远远走开。看那客人胸前金光怎生吓人,但见:   灿灿飞星,煌煌焰火,胸前直喷出万道霞光,腹上却早腾千条金线。彻上彻下如宝月之辉,照内照外似金乌之射。邪魔远遁,魍魉潜藏。这正是光明正大一如来,无量无边真智慧。   艾多见了,也不敢妄想他甚宝物;分心魔见了,也不敢怒意侵犯这商人,道:“罢!罢!这客人在店中,说了些正经话,走路又嗟叹个三不该。这会手内又捧着不知甚宝物,叫我们亲近不得。想是个正大立心本份的道人。休要惹他,去罢,去罢。”却说祖师师徒别了近仁斋主之家,取路前来,恰好走到施才的酒肆门口。只见店内几个客人嚷闹,许多亲邻劝解不开。那施才向街外磕头发誓,见了祖师师徒,便出门来,一手扯着道副,说:“列位师父,你是出家人,却也知道理,能剖明世上瞒心昧己的冤孽。”一面说,一面扯入店门,道:“求列位师父分剖分剖。”道副道:“我等出家人,不管人闲非。况你这酒肆,我僧人有戒不入。”祖师见施才扯得紧,乃道:“徒弟,吾等以演化行来,见了闲非,也只得广行个方便。就与他分剖无伤。”道副听了师言,只得进入施才店内。众客人等一齐进到屋内,施才便开口道:“小子也是热心肠,有几贯钞托付了几个伙计,开了这酒肆。昨日小子在内,未见这几位客官行囊有甚金宝,今日齐齐说失落了行囊内金银。小子道客店中并无闲杂人来,他道红裙几个吵闹一宵。我这地界,哪里有个红裙,却不是精精设骗。”道副乃问客人:“你为客商的,第一要把金宝藏收,莫要露白;第二要旧衣着体,不可奢华;第三要熬清受淡,不可烹鸡杀鸭;第四要禁酒除花,莫要赌钱;第五要惊心吊胆,不可酣寝;第六要谨慎行囊,打点无虞;第七要择交同伴,恐怕非人相共。你为何不自小心,贪酒恋色,失了金宝?难道他为店主,偷盗了你的金宝,惹你吵闹?”客人道:“夜来我等虽醉,明明红裙相伴。今日店主不认,眼见骗心。”道副乃问众劝解街邻,俱称地方实是没有红裙。道副道:“红裙既无,此却从何处来?”客人道:“还有一个标致保子。”道副乃叫施才:“你唤了家中酒保工人来,待小僧查问。”施才乃去唤陶情这一班人,哪里有一个形踪。施才只是跌足,道:“是了,是了。这几个人原来没有根底,怪我错了主意收他。他算计我个精光资本,却又设诈愚弄客人。千不是,是我当初见错;万不是,是客人自不小心。客官们,你也是一差二误,且少待我那陶情辈出来有个下落。”众客哪里肯待,只要控诉官长。众人齐劝道:“客官便是控诉地方官长,也要着令设处偿还,况此事无对证。且耐心宽待几日,包你有个下落。”众客听了,只得安心住下。祖师师徒见了这段情因,也只得住下。只见施才备了斋供,款待高僧不提。   且说陶情与王阳等算计了客人,把他囊金盗了,埋在后园空地。他本意阻挠高僧行道,且要弄个花酒情由,破僧人之戒,快他们邪魅之心。谁想有道高僧体有金光,百邪自避。他们哪里敢现形弄幻,见了远走高飞。他却不走别处,却来到一个荒山僻地破庙里计较说:“本为世法难丢,弄此虚幻,以混演化之僧。谁知苦了施才,既折了资本,又受那客商之气。我等堕落罪过,那轮转越发难饶。”陶情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奉冥司劝化你等,今乃作罪。罢!罢!不如求解僧门,乃为上计。”正要回店,恰好施才各处找寻,见了他们,一把扯着说道:“你等负心,坑我资本,还设盗人财。快去对明,免控官长。”陶情无计,只得说出原来情节,道:“店主人,你休扯我等。你退一步,听我诉出衷肠。”施才道:“你说你说,我听。”陶情乃说道:   我本当年唤酒名,托言高兴叫陶情。   始来借口雨里雾,色财与气共同行。   王阳便是比精丧,艾多譬作爱金银。   分心忍不住为气,世上何人少我们!   只因割不断贪爱,故此遨游到处行。   高僧演化难容我,畏那金光不顺情。   我今哀求贤店主,与吾求度那高僧。   他自修他成佛祖,我们安份过平生。   客金埋在后园地,还那行商免乱争。   再嘱为商修善事,叫他倍利出公平。   施才听了,说:“乱道,乱道。你设骗了客商金宝,他见在店中吵闹,要控官司。你们躲在庙中,希图脱去,又说这浑话哄了我去。看你行有踪,说有声,如何弄怪道邪?快早到店中对明金宝,免得淘气。”陶情道:“店主,你不信么?站远些,看我可是陶情?”把脸一抹,变了一个乜乜斜斜,红着脸,饴着眼,口流着涎,东倒西歪,脚立不住。施才见了,惊道:“好好的一个陶情讲话,怎么变了个醉汉酒鬼模样?我不扯你,扯王阳去罢。你却也帮作多日,难道偷客行囊你不知道?”王阳见施才扯他,也叫:“店主,站远些,看我可是王阳?”把脸也一抹,变了一个骨瘦伶仃病夫汉子,虚怯怯病羸残人,骨似枯柴,形如饿鬼,哼哼唧唧,喘喘吁吁。施才见了,道:“呀?作怪,作怪!好好的一个精壮王阳,怎么就弄得这般模样?”王阳道:“店主,你不知我二人作丧太过了些,自然有这个模样,你若扯我到店,还叫你惹个活鬼上门,那客人还要不得个干净。”施才道:“艾多也是你一起来的,扯他去对罢。”艾多道:“我正在此想那后园埋的,便同你去。”却是怎生艾多要去,下回自晓。       第九十六回 众商发心修庙宇 三僧说偈灭邪氛   话表施才扯着艾多,要去对证。艾多慨然就走。分心魔见施才扯着艾多,便发怒起来,说道:“施才,你虽出本生理,也亏我等帮伙,相交了一番。今日如何没些情意,把我们扯去,比如对出帐来,怎生开交?”便扯着艾多,叫他莫去。你扯我拽,却好破庙里走出一个庙祝道人来,问道:“你们是酒肆中店主,在此扯嚷为何?”施才便把客人的事说出。道人道:“如今客人在哪里?”施才道:“在我店中。”道人说:“你莫要扯他。我有一个道理,解劝客人不控官长,见个明白。”施才说:“你若解劝得客人,我便不扯他。”道人问道:“你店中可有几众长老么?”施才道:“正好客人吵闹,有几个僧人也在店中劝解不开。”道人笑道:“是了,是了。你且放了这位莫扯。我小道同去,自有道理。”   施才放了艾多,同着道人走回到家。只见客人到店中,大呼小叫,吵嚷不休。众邻劝解不止,祖师师徒安坐在静屋,收拾出门。道人见了祖师,忙稽首说道:“老师父们可是演化本国,度脱群迷的么?”祖师两目看着道人不答。”道副师答道:“正是,道人你怎得知?”道人说:“小庙十日前,有一位僧人,同着一位道士,路过到我庙中,住了两日,说我破庙倾颓,如何不抄化修理。小道说:『荒沙僻路,便是抄化,也没人发心。』僧人道:『只要你守本份,坚道心,在这座庙出家,自有人天欢喜,感应十方,与你来修理。』道士说:『不然。今世人心见相作佛,经誓发心。你如平常募化他,他那里肯。必待一事警他,便肯施舍。』僧人道:『正是,正是。』他二位住了两日,见我道人守份安贫,乃临去说了四句偈语,叫我遇着高僧演化本国的来,自有发心修庙的到。今日果见老师父们来,正应着他偈语。”副师乃问:“偈语何说?”道人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