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 - 第 25 页/共 26 页
从商发心,四孽归化。
破庙复新,善功永大。
道人念毕,副师道:“我等已知其义。但道人去与众商劝解,看他可肯发心?”道人乃向众商说道:“列位客官不必吵闹,我道人要抄化你个善心,管你金宝失去的复得。”众商笑道:“若是既失的复得,我们情愿信你抄化。只是你要保还我们的金宝?”道人说:“我庙中十日前,有两位神人过,说破庙应新,当有几个商客来发心。只因这商客贪花恋酒,为利生嗔,当有波涛之险,不独金宝之失。幸有高僧演化来临,得沾道力,免去诸孽,消了嗔,复了利,不为花酒所迷。这金宝俱在店主后园地下。”商人听了,随往后园,果见藏埋处,起土得金,个个大喜,一齐起身到庙里来。道人忙拜请祖师师徒同行。祖师乃向三个徒弟道:“汝等助化之功,正于此完,当同众商一往。吾不欲同此等四痴之客前行。”副师道:“我师既不欲同众客住庙,弟子等焉敢同他。”祖师道:“庙中尚有一化永消之孽,其功赖在汝等。汝宜速去,一则使众商捐金修庙心坚,一则那十日前僧道还要与汝等相会。吾少借店主家静室入定,旬朝当来庙,看众商修庙兴功。只是汝等消除四孽,莫要容情。听我一偈。”乃说道:
清心寡欲,一孽莫容。
庙功圆满,见苇喜逢。
祖师说偈毕,闭目端坐。三僧乃同众商与道人都到庙中来,众商果见这庙:
东倒西歪殿宇,墙坍壁塌廊厢。有椽没柱少桁梁,风雨淋漓塑像。砖石台阶都坏,木头门扇皆伤。破钟不响鼓存腔,怎住道人和尚!
众商走入庙来,见了也有说:“这庙倾颓,当原前却也齐整过。”道人说:“都是住在庙的不肯出心修理,作践坏了。”也有说:“我们既失去的财复得,便舍了修理罢。”也有说:“庙宇毁坏已甚,不如重新盖造。”只见施才说:“若是重造,小子便为布施领袖。”道人听得,一面拜谢众人,一面计较兴工。那施才却前后找寻陶情等一班人,哪里寻得见!只见那倒塌的廊房内一根柱脚上,绳缚着几个山羊犬豕,在那里挣挣扎扎,见了施才,惶惶欲走之状,却又难脱。施才不解其意,乃道:“甚人家拴这几个牲口在此?颓廊倒柱,难经得它扯扯拽拽,怎教庙宇不坏?”
正要去叫道人来解放,只见一个人来看着羊豕,说道:“你等趁僧人在此,求个度脱生方,误过了万劫难逢。”施才听得,便问道:“汉子,这羊豕是你家的?不拴在别处,却拴在这倒柱子上,扯倒了柱子,不但毁坏庙宇,只恐打伤你牲口,不如放了罢。”那汉子道:“这是你店中陶情一班来的冤业,都是陶情坑陷了他。”施才听得说陶情,便问道:“我正在此找寻。这几人坑陷了我资本,耍了几个客商,如今躲在哪里去了?”汉子道:“施才,你莫痴迷。那陶情们乃世间割不断的几种多情业障,能益人,能损人,自非有道行之人把持得住不被他损。这几人夸能,用术已久,造孽多时,未得高僧度化,终苦沉沦。今闻得东度高僧到这庙来,他们不敢近,却又不肯远。”施才道:“怎么不敢近,却又不肯远?”汉子道:“邪不敢犯正,故难近;幸逢道力,得以忏愆,故不肯远。”施才听了,心还不解。汉子道:“施才,你不必疑猜,我非牧羊养牲之人,乃是守庙使者。高僧今来驱邪缚魅,修旧复新,只得完满他演化功果,把这一种冤愆拴缚在此。”说罢,把脸一变,变的却是个鬼使一般,并那羊豕都不见。施才惊惧起来,往庙里飞走,却遇着道人摆了素斋,款待三僧与众商,来邀施才吃斋。施才乃把这一宗怪异向三僧说出。只见道副师听了道:“店主不言,小僧们早已知了。只是道人要庙复新,却要先除了这几个业障。”道人说:“师父要扫除他,当用何法?”副师道:“小僧奉师命,一味度化他归正,莫要使世人贪成病害罢了。道人可于早夜设一炷清香,待我等演此妙宝,使彼超脱。”道人依言,次早设香案花灯在那破庙殿上,伺候三僧不提。
却说陶情、王阳等孽,自从那灵通关被元通和尚辩辩驳驳,参明了他只该节廉寡欲,各自随遇平等,不得使人酣曲櫱到个荡情乱性,贪妖姣到那竭髓枯精,爱阿堵不顾捐生殒命,逞血气动了奋臂填胸,送了多少愚痴蠢子入于陷阱。他们堕入轮回也不省,神司警戒也不怕,到此诱施才,迷客商,指望阻隔演化僧人,遂他心意。哪知高僧戒行坚牢,道心沉重,绝灭邪魔。到底这四孽计穷,各相计较。只见陶情说:“我当初原奉轮转司,叫我劝化你等,不想你等逞欲纵情,连我也忘了,自中而下的轮转。今高僧复修旧庙,你我也不如改过自新。只是不得高僧度化,怎能解脱?”王阳道:“高僧正气,我等邪氛,既难近他,怎沾道化?”陶情道:“我已访知高僧尚在施才家静室,将欲独自前行。这庙中乃是三位高徒,度化群迷,俱是他力,还可近得。”
正说间,只见守庙使者牵着一群羊豕走来,说:“你等在此计较甚么?当到殿上,乘高僧开度,求个忏罪生方。若错过了,万劫难逢。”陶情等听了,欣然前走,却问道:“使者,你牵的这羊豕是哪里的?”使者道:“你还认不得,俱是被你们乱了他心情,狂逞妄行,逆了正大光明,轮转自中而下的。汝等得度,可怜此辈,也叫他生方罢了。”说罢,乃走到庙门外。陶情往门内一望,只见殿上香烟缭绕,灯烛辉煌。少顷,殿内走出三个长老来,后边跟随着施才、道人等。两边早已是客商、善信、兴工匠作诸人观看。陶情等看那三个长老,但见他:
削发不染尘,剃须绝去俗。
披缁荡七情,衣衲除六欲。
色相变庄严,容仪真凛肃。
俨然三世尊,香云绕殿馥。
众孽见了,此时方才悔念,说道:“你看这清静坛宇,有道高僧,六欲不交于心,七情罔动其念,何有曲櫱之腥风,不见邪妖之污态,货利归于淡泊,烦恼化为平夷。比我等终日纷华闹扰,把个心情凿丧,天渊相异。”陶情道:“空说无用,我们且进到殿旁,也变个本等服色,求他度脱。”王阳道:“本等服色不但难变,且也见他不得。仍变人形,-还可亲近,杂在众人之中,或可得沾一视同仁之度。”艾多听了,道:“有理,有理。”他逞着富有几文,便会装模作样,顷刻摇身一变,果然变得威仪济楚。
分心魔见了不忿,就气将起来。只因这气不忿,哪里变得来,左变右变,乃变了一个瘦体枯形、病歪歪一人,只好-个大肚子。陶情见了,笑道:“阿弟,只因度量窄狭,倒变了这样一个嘴脸。”分心魔道:“闲话休讲,只待高僧度脱便了。”却说三僧上得殿来,齐齐坐下,众弟子拜毕。副师早已知众人中,有陶情等四孽杂在其内,便就众商客身上说道:“列位善人,今者庙道通灵,倾颓复整,皆是善人的心,施财功果,却也非容易。但愿善人买卖亨通,财源百倍。”
陶情听了,乃向王阳说道:“阿弟,我只道高僧有甚禅机梵语开度众生,原来也只是化缘的奉承施主几句甜言美语。”王阳答道:“阿兄,你便说不得参破他几句,叫他演化不成,让我们仍逞旧时情性。”陶情道:“正是。”仍于众中走出来,向三僧前说道:“老师父,庙是庙,商是商。你不过是个寓行僧,上殿来该讲些经典,说些道法,为何着意在旧庙复新,施财的功果?你岂不知这众客发心施财,都是我们的功果?修了庙,众信烧香,道人居住,与你何干?”道副师一见陶情,便微微笑道:“若是吾师在此,你也不敢狂谈。只是我等立坛,却也专为化汝。汝乃陶情么?”陶情只听得僧人叫出自己名姓,便打了一个寒噤,惊怕起来,忖道:“真乃高僧,如何识我?怪我开口太早,且待他再讲完了才该问他。”一面自忖,一面只得答应道:“师父,我是陶情。”道副师乃说道:
陶甚情,伐性斧,曲櫱于人何自苦?大圣恶你为贪甘,家国身心何所补?过三杯,伤六脏,口干舌燥脾遭吐。虽然称汝为合欢,谁教纵汝成贫窭!败家财,贪歌舞,逞夺争强竞威武。吾今化汝作善良,莫困从交尊圣诂。
副师说罢,陶情赤耳红腮,向王阳说道:“阿弟,这师父果是高僧。要来参破他,倒被他参破了。我顾不的你了,自去做一个善良,到无量极乐世界,免入那自中而下轮转地方去也。”说罢,一阵风去了。
王阳听了,向艾多说道:“陶情被长老说破了他,我只得上前,也与长老讲几句。”艾多说道:“正是,正是。”王阳也于众中走出来,说道:“老师父,陶情原与你僧家无份,被你三言两语说破了去。却不知道他原不寻人,人自寻他。比如我也不去寻人,人自来寻我。”道副师见了,微笑不答。王阳道:“师父们如何不语?想是未离了此身,也有这端根因自父母生来。”
尼总持见了,大喝一声道:“何物么魔?若是吾师在此,汝当潜形远避。吾师兄不答汝之意,乃是绝汝不言。只是立此坛场,少不得也要化汝。汝叫做王阳么?”王阳凛凛的起来,道:“为何也知我名?”乃答道:“我叫做王阳,却不是此姓。”总持道:“我已知汝是亡羊补牢。只怕你病深难补,当年何不莫亡其羊?吾也有几句说汝。”乃说道:
说王阳,精气丧,妖娆与人真魔障。坑生性命粉骷髅,烁骨销形炎火炕。逞风情,夸豪放,分明刀剑将人创。一朝兴尽精髓枯,神不王兮气不旺。看无常,来消帐,欢乐变作悲凄怆。纵遇卢扁不能医,可怜命送冤业恙。
总持说罢,王阳丧胆消魂,下气柔声,向艾多说道:“这长老果是高僧!说的好言语,参破了我心情。如今不与你一契了,做一个清心寡欲善男子去也。”一阵风也去了。艾多乃向分心魔道到:“我等同气连枝,来求他度脱。他两个参悟了去,我也说不得上前讲几句。”艾多却如何上前讲,下回自晓。
第九十七回 讽经商真心显露 恶鬼汉磨折疑心
艾多也于众中上前说道:“老师父,方才把陶情、王阳两个说得闭口无言。真是他愚弄世间,贪纵的有情做了没情,全阳的做了没阳。俱叫他淡泊宁志,他两个中心悦服而去,便是师父的道力。只是小子一生却不损人,也不害己。有我的,人前说出来也香,做出的也顺。莫要说士农工商,个个有缘相遇,人人厚与交欢,便是你出家人,也相怜相敬。”道副与主持不视不听,闭目端坐。却好道育师手捻着一炷香添在炉内,一眼看见,两耳听闻,乃笑道:“汝可是艾多么?”艾多听他叫出自家名姓,喜动颜色,向分心魔说道:“我也是有名的艾多。长老既知我,想必也要见诲几句,但说的我有理。分心阿弟,你平日争长竞短,好刚使暴,却也说不得忍耐一时,讨他们个教诲,切不可说他们出家人峻语直言,忍耐不住,发出你旧性来。”分心魔答道:“我小弟承列位阿兄携带已久,历事已多,视世情纷纷轻薄,心已厌了。动辄发个无明,好不生出烦恼,真是无味。但听你与长老作个问答,我自依从。”艾多乃向道育师答道:“师父,我便是艾多。”道育乃说道:
罔市利,你爱多,人也爱多你若何?此中争竞诸魔出,讼狱灾殃风与波。岂是爱,乃贪魔,廉者知儿义不苛。得来有命惟天赐,无谄无骄素位过。爱何用,多怎么?大道处有中与和。守此中和观世利,留些功果念弥陀。
道育说罢,艾多心广体胖,志意安舒,向分心魔道:“高僧果有些义理,说的痛快我心。何苦与世争多竞少,弄得个身体不闲,心神愤乱?我如今得他度脱,顾不得你,且去安份场中、快活境内,受用些现成清福去也。”一阵风去了。
只丢下分心魔,见三人都被长老参破,唤醒了他各自去了。他便怒腾腾走出众人中,上前来。方才要使出恶狠狠性子,雄赳赳威风,却又见了高僧们镇静安舒,豁达大度,只得蔼然春风和气,说道:“老师父,我们四人同气连枝,为世情好。只因人情偏溺,以致我等迷乱。今得度化,把我三个契交省悟去了。我小子也望指明超度。”三僧各相闭目不答。分心魔再三复说,三僧只是不答。分心魔不觉的手舞足蹈,叫跳起来,走上法座把炉香推倒。只见道副师呵呵一笑,道:“分心魔,休要使性!听我几句直言说话。”分心魔道:“你说,你说!休要冷笑无情。”副师道:“我僧家不知甚么冷笑无情。”分心魔道:“人心喜悦则笑,不遇喜悦,突然发笑,不是笑人丑陋过失,便是笑人假意谀人。中心不实,乃是无情。”副师道:“我僧家难道不笑?笑的是你:
分心魔,逞暴怒,全无容忍宽和度。包涵海量是男儿,刚强忿戾为偏固。非是奸,便是妒,怒气怎知成疾痼?一朝好勇斗强梁,致死成伤无悔悟。怎如宽,让一步,一切冤家无怨恶。熊熊火焰不消腾,分明享福长生路。
道副说毕,分心魔顷刻就变得和容悦色,望三僧下拜,道:“好话说!想我同着陶情三个,非是沾了他些糟粕,行动逞强,便是与那王阳争风吃醋发这恶狠,更在艾多身上起那无明。怎知恬淡安舒中,有个长生不老?去罢,去罢!离了是非门,不入烦恼户。养性修真,保守元阳去也。”分心魔一霎化为彩云,消散去了。三僧合掌,念了经咒一遍。只见众商与施才上前说道:“原来陶情几个,乃是四孽妖魔。我等凡俗,不知就里,被他迷惑。不遇高僧,怎能解脱?只是此孽既沾道力超脱,我等这些金宝,只当散失在无益之处,情愿发心喜舍,成就善功。望乞高僧暂留云轺,讲演妙义。待修成庙宇,还请老师父降临,做一个圆满道场。”施才又说道:“便是那守庙使者显化,拴的羊豕这一种根因,还未见师父们超度。”副师听了,道:“众善信发心成就功果,自然候吾师降临。小僧也必候功完,做一个圆满道场。便是这羊豕根因,自有道场佛力超脱他等。只是庙宇工程浩大,却在施善信完成。”施才道:“还要众商扶助,小子自当竭力。”当下三僧退入静室。道人供奉却也心诚意敬,一时感动地方往来人等施舍,把个旧庙动工。匠作都也发心,勤劳不懈。
话分两头,却说祖师哪里是留在施才家静屋打坐,乃是知演化本国功完,一则震旦缘熟,欲行普化;十则僧难遥闻,欲行救解。弹关四下,上报四重之恩,欲元通和尚叫明大地众生。四孽无情,欲徒弟子助成驱扫,使正大光明纲常,不泯于人心。又欲收一弟子,以继法器于身后。祖师乘着三弟子同众商发心修庙前去,乃披禅衣,踏棕履,出了施才之门,照边海大路而去。按下不提。
且说众商在施才酒肆时,独有这一客说了几句正经话,丢了众商前行,无店安宿,乃存身庙门之下。遇着王阳变妇人引诱。哪知客人素诵持经卷,行路为商,必身带囊中。这夜坐在囊上,乃捧经在手。妖魔见他胸前金光直射,便是经与真心呈露。那妖魔见了,不敢侵近。这客人方才安静在庙门,宿到天明,等这一起客商。却不知客商不听他良言,弄出花酒冤孽,失了囊金,耽延行路。这客人等了一晌,不见人来,乃背负行囊,走了十余里,却是一处汪洋海岸,人烟辐辏。客人却好遇着一只空舟,便搭在舟上。那舟无载,却是回空,顺带南行。偶遇飓风,漂漂摇摇,刮到一座山下。客人惊惶,舟人恐惧,只待风息,却又不辨南北地界。客人只得上山观看。山径中,忽然显出一座寺院来。客人走近寺前,但见那寺:
乱石砌成门户,随山搭就檐梁。一层殿宇在中央,数个僧皆石像。
客人进入寺中,只见几个僧人,形貌似石凿的一般,却又活活泼泼,会说会笑。乃说道:“客人见了我等,如何不拜?”客人忙下拜。那僧说:“只可再拜。”客人道:“师父既令我弟子拜礼,如何只要两拜?”僧人道:“天地君亲,便是百拜不多。我以师礼相待,故令汝再拜。且问客人,莫非吴地,名叫做灵期么?汝来路远,料腹已饥,吾有甘美之食啖汝。汝无虑此山离家道远,三日可归其家。”灵期拜谢,食其所与之食,果皆美味,非世间所有,乃问道:“师父,我弟子吴地人,不知离此海山多少里路?三日可到得家乡?”僧人道:“此山去你家乡二万余里,你尝识杯渡道人么?”乃指那北壁上挂着一囊,并一个瓶、一条锡杖,说:“此道人衣钵之具,今付与你。”乃又付以一书,一根青竹杖,说道:“见杯渡,可交付与他。”说罢,乃令一沙弥送灵期客人到舟前,叫舟人把竹杖置水中,自然天风效灵,海波平定,三日可到吴地。
正才要开船,只见一个僧人走到舟前,也要登舟。灵期乃问道:“师父莫非杯渡道人么?”僧人答道:“我非杯渡道人,乃东渡演化僧弟子耳。”灵期听得,问道:“小子闻西来演化高僧有四位,如何只老师父一人?”僧答道:“四位师徒,现有三人尚在海沙,与客商修理破庙,度脱邪魔。我见善信南旋,欲借宝舟寻吾师耳。”灵期乃问道:“师父法号?”僧人道:“波罗提便是僧号。”说罢,舟人开船。果然三日到了吴地石头,竹杖不见。那僧人指着岸头道:“你问杯渡道人?那前面道人乃即杯渡。”灵期一看,便不知僧人去向,果见一个道:
白发萧萧两鬓腮,童颜还似少风裁。
呵呵大笑临舟次,却似知人海上来。
道人到得舟前,呵呵大笑,道:“吾物在舟,是哪个善人携来?”料不是等闲之辈,必是敬礼吾门、尊重经典善心男子,方能得遇。”灵期听得忙持了瓶、锡、书、囊、钵具,交付道人。道人得了钵具,复大笑道:“我不见钵四千年矣。”乃把钵望空一掷,那钵在云中晃了几晃,坠落下来,道人用手接了,看着灵期道:“劳动你寄书携囊来也。”化一道霞光而去。灵期嗟叹为神,乃捧经卷回家。
且说祖师独自走到海口,见海水渺茫,辽阔无际,欲要脱了双履赤足沙行,那浅洋可渡,深浪难涉,待行一道法,却又不以奇异动世炫骇之心,乃左观右视等候良久。恰好一只大舰,上面几个商客坐着,载有一舟货物。祖师乃问道:“善人从哪里来,往何方去?”众商道:“泛舟越海,有处发脱这船货物,得些财利便是去处。师父要往何处去?”祖师道:“出家人行无所住,一任善信随遇便了。”众商听了,又见祖师状貌不凡,便请入舟中坐定。众商中便有一个略知两句经义,粗晓半字玄言,轻轻薄薄,便造次开口盘问,那耳听得的一句道话,窃来的词组口头,向祖师辩问。祖师不答,这人便动了一欺藐心情,道:“这和尚没甚来历,还要多嘴饶舌?”古怪高僧到处,自有秉教护持,人心一欺,跷蹊随出,舟船有高僧在上,正才稳载,绳缆正尔坚牢。只他存了轻藐,忽然飓风大作,逆风刮来,那波浪汹涌怕人。众商人心胆俱裂,惟有祖师坦然,和容益蔼。其中却又有一人,急讽诵救苦救难菩萨真诠,一时风便宁息,只是把个大舟刮到一个淤滩之上,众人只得候风停泊在这滩头。祖师乃向诵经商人道:“亏善人经力,得保全舟船。只是刮到此处,却又是一种善缘积来,未免要借善人经力。”商人乃问:“何事善缘,借小子经力?”祖师道:“善人登滩上岸,到那有村烟处自知。”商人听得,随登滩上岸,信步前行。
走过三五里,果有村烟突出。商人走近前来,只见一个老者,风冷凄凄独立门首。见商人是个远来行客,乃问道:“客官何处来的?”商人便把来历向老者说出。那老者道:“造化,造化。生长在中华上国,我闻享太平无事之福,居诗书礼义之邦。只是何不在家乡受享,却要冒风波,舍性命,寻这蝇头微利?且莫说冒险犯禁,十有九差,便是得了些利,不过是挣家私、养妻子,与别人出力。若是无父母的也罢了,若有父母在家,老年相倚,你却漂洋涉海,真没来由。”商人听了,笑道:“老叟,你此言有理,可惜在这远地听闻。若在我家乡说出,我小子警悟,也不出来了。只是你能说人,却不能自说。这寒风冷地,老人家不在家屋内向火吃汤,却独立门前,自甘受冻,也没来由。”老者听了,把眉一皱,道:“客官,我不说,你不知。我这村乡边海,离镇市路远,等闲没有人来。日前不知是何处来了几个古怪汉子,面貌丑恶,不似客官。中华人物,自然我老汉识得。那几个丑汉子,到了这几村里,大家小户,没有个不被他搅扰一番的。小则牲口、孩子被他伤害,大则男子妇人遭他折磨,无有宁时。”商人道:“你村人何不齐力,捉拿他到官长?”老者道:“始初村人也齐心捉拿他,哪里拿得住?便是捉了一两个,及至走到中途,他便有几个赶来。那面貌越发丑恶,村人更被他害。他口里说我们有十五种,要害尽了你一村老小才罢。”商人道:“老叟,你却如何安心在此?”老者道:“幸亏我老夫妇二人自幼吃一碗素饭,无事时念几声弥陀。这恶汉们说,看我这些面皮饶了我,因此在门首站立。他见了我,便不进此屋,我家老小少赖平安。”商人道:“这几个恶汉,如今在哪里?”老者道:“有时来,有时去,却也真古怪。他来时先寻村间强梁的,奸恶的,男子犯上、妇人失节的。个个受他磨折得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商人道:“比如我等过往客商,别村亲眷到此,偶然遇着他们,却怎生处?”老者道:“只有这件,不伤害过往客商、人家亲眷。”商人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想必老叟这村中,男妇平日不肯修些善果。比如人人都是老叟夫妇吃斋念佛,那恶汉自是不来了。”老者道:“话便是这等讲,也不专此。比如我隔壁这一家夫妇两个,却也不吃斋,不念佛,那恶汉们却又饶了他。”商人道:“这夫妇两个,想必是老叟说的不犯上、不失节,为人懦弱忠厚的。”老者道:“这却果然良善。”商人笑道:“情理显然,我知道了。小子是贩海客商,遇风停泊沙滩,带得有经忏在舟。我去请来,老叟可焚香向这村间讽诵,管教你这村人安静,恶汉永远不来。”老者道:“ 客官,我这村人不识文字,安知经忏?也没香烧。若是客官肯为我这村大家小户男妇保安,便烦你讽诵罢。”商人道:“我便来讽诵,你村人却也不信。”老者道:“我自去家家说知,叫他到舟来奉请。”商人乃辞了老者,走回舟中。见了祖师,把老者这情由说出。祖师道:“善人虽是发了一点道心,只怕村人不信;纵是信了,来请善人与他讽诵一番,那些恶汉,吾知他暂为经功去了,以后复来。”商人道:“小子欲叫他留下经忏,家家传请供奉,自然驱逐恶汉不来。”祖师微笑不答。为何不答,下回自晓。
第九十八回 萧刺史重道敬僧 老祖师观颜知喜
却说村乡这老者,信商人讽经驱恶之话,遍向村中大家小户男妇说了。也有几个信的说道,老者吃斋人,不说诳语,看他恶汉不侵,便可信真;也有几个不信的说,凶凶丑恶汉子,捉拿也不怕,甚么经忏能驱逐得他!彼此信与不信的正在迟疑,忽然几个恶汉闯入门来,便去把那几个不信的一个揪一个,打是打,踢是踢。老者与那信的见了,慌张张往门外飞走。走出门来,那几个信的向老者说道:“这事当实实可信。我们去舟中请商人来,看他讽诵经忏,驱逐这恶汉。”老者乃同村众几个,走到沙滩,果见海舟停泊。走近船来,商人不待他登舟,乃捧着一卷《菩萨救苦经典》上得滩岸,往前径行。众人也不问,随后跟着。到得村中,那众人与老者先要试经忏灵验,乃领着商人到那不信人家。果然商人未曾进门,几个恶汉先放了村人,往门外走去。恶汉去了,商人乃捧经入门。方才展卷,商人带有清香焚起,教众人和诵,果然恶汉不来,也不到这几个信的家去。众人方称扬功果。
只见门外又有人来,说恶汉在村后人家打吵。商人听得,急捧经到后村人家去。那恶汉闻香风,又走到前村去吵。商人没了法,乃向老者说道:“经功本是无量无边,总是人心有疑有信。信者诸恶不侵,疑者一时难逐。我舟中现有高僧在内,他原先知经力保舟,因知此村有善人积来一种,还要借我经功。老叟与村众当恭敬请来,料能与你这村驱恶。”老者听了,道:“客官方才不早说,我等到舟前,当与经忏同请。”商人笑道:“这位高僧,却不是等闲与你等随便邀请的。我有带来清香,你们可虔心去请,只怕还不肯来。”老者道:“若是不肯来,却怎生说?”只见一个村人道:“只说是谢他钱钞。”商人笑道:“如此便真不肯来。”一个村人道:“只说是请他吃斋。”商人道:“也请不来。”老者道:“必定如何说?”商人道:“只说求老师父发菩提心,开方便路,与我村人驱邪缚魅,保命护身。高僧或者就肯来了。”老者道:“依客官说去请。”乃同村人又走到舟前。只见祖师早已出了舱门,下得船来,立在那沙滩之上,众村人与老者望见祖师庄严色相,但见:
旋发盖天庭,虬须连地角。
两眸掣电光,双环坠轮廓。
赭衲一幅禅,棕鞋双足着。
俨然活阿罗,古佛传衣钵。
村人一见,那里等开口说话,便跪拜在地,只是磕头。祖师早已知其来意,却也不言,径直走到村中。老者与众人方才开口说道:“请老师父到堂中献斋。”祖师也不言,但看着村间说道:
嘱汝十五种,何事与村恶?
诸恶化善心,速去无相虐。
祖师说罢,把手向村间一挥,道:“众已信受奉行光明正大、三纲五常道理,汝等诸魇,当化为尘。”说罢,径走回船。商人村众俱各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少顷,那恶汉吵闹之家,俱来说:“家家恶汉化一阵风都散了,可见高僧道力。我等当到舟前拜谢,仍求个永远恶孽不来伤害法力。”老者当时同众到得船边。商人早已先上了船,顷刻风顺,宝舟离岸前行。众村人高声齐叫”老师父,留个驱邪于后道力。”祖师遥闻,却便遥说道:“只要众善信心奉道勿疑,而不信自作恶因,管你灾难永不来害。”众人听得,俱各合掌,称念回去。祖师乃同商人开船而行。这商人们才知高僧不凡,恭敬十分,半句也不敢开口乱道。数日,舟达南海。客商各搬货物发卖,祖师辞谢商人,上岸信步而行,到得广州。
却说这州一位刺史,姓萧名昂,居任清廉爱民,敬礼贤士,尤尊重僧人道士。一日,委下吏到乡村劝课农桑。这下吏却有些徇私受贿。乡村有几个富豪,欺占穷民田土。穷民申诉于吏,吏受豪嘱,反将穷民坐罪。穷民冤抑,知刺史公明,但畏势不敢去诉,只得含冤饮忍。这地方却有一个小庙,菩萨甚灵。穷民几个无处申冤,乃告于这庙。菩萨却托一梦与穷民,说道:“汝等不必忧愁冤苦,今有高僧路过吾庙,在此歇足。汝等可以诉冤,高僧必然与你方便。”穷民醒来,半信半疑,说与众人,也有信的,道:“我们冤苦,神也相怜,或真有白冤高僧到来。”也有不信的,说:“都是你心中郁气不过,做此梦幻。”彼此疑信不一。果然,日中一个僧人来到。却是祖师上得海岸,走入州境,到此庙中歇足,跏趺坐在地上。穷民见了,齐齐上前问道:“师父何处来?欲往何处去?”祖师答道:“我从西南印度国中来,欲往东印度国去。”穷民道:“我此处乃广州地界,却不是印度国中。”祖师道:“我闻此地不重僧人,犯界沙门,尽被屠戮。”穷民道:“如今不是当时了。当时是崔皓当权,信重寇谦之,不喜沙门,却也是沙门不守戒行,做出事来。如今释氏复兴,我太爷崇重师父们,十分敬礼。若是相见了,还要拜为师哩。”祖师听了,乃问道:“善人们话便与我讲,你面貌却似有甚忧愁?”穷民道:“正是,正是。我等各有些冤抑不得伸。若是师父为我等伸得,便是穷,也能备一顿斋报答深恩。”祖师笑道:“我出家人慈悲为念,你等有冤,正当与你方便,岂望报答?但善人等有何冤抑?”众人说道:“我这地方,有几家大户,倚着富势,侵占我们田土。”祖师听了,道:“善哉!善哉!田土乃皇王的,哪是你的,不过在你名下耕种。就是被富家占了些去,只当当初自家祖父遗下来少得些。”众人道:“师父,不是这等说。比如富家,可肯与我们占他分毫?”祖师道:“谁叫你不去占他的?”众人道:“若是我们占了他分毫,他便到官讼理。我们还了他占的,仍要受官的刑罚。”祖师道:“他既然讼你侵占,官又能加你刑罚,你何不也效他去讼?自然官加他刑罚。”众人道:“正为讼了他,被他势力通贿,官受其嘱,我等为此反被其害。似此冤抑,所以忧愁,不能申诉。”祖师道:“你既势力不如他,谁叫你不审己量力,做一个良善,让人到底?田土事小,身心为重。不忍一朝之忿,受了无伸之郁,是善人不自知重。你当初知审己量力,让他一分,把好言求他,难道他无人心,倚势欺你到底?”众人道:“师父你不知。他倚富势,非要把你田土不尽夺了不休。”祖师听了,道:“善哉 !善哉!势力不可使尽,鬼神岂可暗欺?千年田地,他岂能独占你的?善人只依我忍让一分,受一分安身之福。他倚富欺贫,自有鬼神报应。”祖师说罢,起身就走。
只见一个士人,在旁听了讲说的这一番语,乃上前恭礼,道:“老师父何来,且请到小庄一斋。”祖师看那士人:
头戴儒巾一幅飘,青衿着处美丰标。
果然上国威仪好,不似遐荒打扮乔。
这士人见了祖师语言一团道理,乃私想道:“僧家多讲些方言禅语。这僧人却不同,当请他山庄上问几句奥理。万一是个高僧,莫要错过。”乃上前请祖师到庄中便斋一供。祖师正也饥未得斋,乃随士人到得庄内,彼此叙礼。士人便问道:“老师父何来?”祖师便把西来答应。士人道:“老师父,还是游方化缘,却是寻寺院修行了道?”祖师道:“小僧两事皆有。只是有愿演化,随方度人。”士人道:“我这中华圣人在上,礼义道化大行。有等信释教的,方才尊敬师父僧人;若是不信的,便如何行得?”祖师道:“出家人也只度化个有缘,怎强人信受?”士人道:“比如小子有一件心事请教。经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看来世事都是梦幻泡影,便是虚无的了。怎么又有说『梦乃因也』?因有此事,便有此梦,往往有前梦后应的。实不瞒师父说,小子博学古今,论功名也不难,怎么但遇应试,便梦见一牛阻路而触,卒至不得遂意。若此等梦,便不为虚。”祖师笑道:“善人爱食牛么?”士人道:“食牛,食牛,果是平日爱食。”祖师道:“即因此也。”士人笑道:“我辈食牛也多,却也多有功名遂意。如何偏来触我阻我?”祖师道:“众人随遇而食,谁叫善人中心酷爱?这一种爱,便入了贪魔。这魔在身,再加一贪名之念动于中,一触一阻,无怪名之难遂。”士人道:“触牛是牛因,这阻却是贪。谁不贪名,何独阻我?”祖师道:“善人何疑至此?世事多得于无心,有心去求,常有不得?因贪魔也。况善人有爱食牲物一种恶因。”士人听了,仍要辩驳。祖师闭目不答,忽然跏趺静定起来。士人见了,便也习坐在旁,不觉坐至天晚,士人偶入梦境,见一大海,汪洋无际,看自身如锦鳞鱼状,在那波间洋洋得意。正游来游去,忽然波涛之上,涌出一朵青云,那云中现出一座牌坊,牌坊上有二字,士人定睛观看,好座牌坊,怎见得?但见:
彩柱冲天立,飞檐傍木生。
明明书大宇,鲲鹏万里程。
士人见了那牌坊,就要跳过去戏耍。只见空中又有只牛来,方才要触,忽然彩云中现出一个赤发青面神人,大喝一声道:“神僧得度的锦鳞,何物焉敢阻触?”被神人一脚踢得无影,让士人一跃而过那牌坊。顷刻而醒,士人满心欢喜,自知佳梦。祖师早已出静,叫一声:“善人,此后应试,自无不遂。只是莫要贪爱他了。”士人忙拜谢祖师说:“小子知戒也。”
次日天明,叫家仆备斋供敬祖师,洒扫静室,款留住下,却到州内谒见州刺史。这州主原爱士人才学,甚礼重他,每每常相接待。这日偶问及士人多日不来,士人答以赴庄。因说起僧人说话并梦中事。刺史道:“我于昨夜亦梦在海中踢一牛,让个锦鳞鲤鱼儿跳跃。看来你梦奇异,多管后试高登。却让有一件相合。我当初应试,也梦被鼠啮文卷,屡屡不第。后思我好畜猫,捕鼠过多,莫非此因,遂誓不畜猫,后得此第。汝今日之梦相合。只是这僧人却也非凡,当往见之。”刺史一面叫士人回庄通知祖师,一面亲到士人庄来,拜谒祖师。一见了祖师,相貌非凡,乃起敬十分。彼此叙礼,问答相合。便叫左右备轿马,请到公馆住下,以便接谈。
却说州逢久旱,刺史忧闷关心。祖师到公馆,见有祈雨神牌,乃合掌念了一句梵语,顷刻天云四布,大雨滂沱。馆人传知刺史,说高僧一入馆中,见了祈雨牌位,只念了一句梵语,便布云落雨。刺史大喜,随到馆中称谢。祖师见刺史面上喜气洋洋,乃道:“大人衙内,必有产麟之庆。”刺史答道:“我尚无子,便是山荆怀孕,也将次临盆。老师如何说必有生子之庆?”祖师说:“小僧见大人面上喜气洋洋,应在得麟之兆。”刺史道:“老师见差,下官为久旱得霖,小民有赖,实乃为此心喜。”祖师道:“小僧正是此处看来。昨见忧旱心诚,今见喜雨意切,非比等闲。大人既切为民,天道岂有不降佳麟之理!回衙自见,不是僧家诳语。”刺史听了,将信将疑,乃回衙去。未入后庭,已有内衙报出,说夫人诞了公子。刺史称神叹异道:“高僧有先知之哲!”益加敬礼。忽一日,下吏见农家得雨,州主又生了公子;回州庆贺,只说讨个上官之喜。谁知他徇私伤了穷民,刺史访知,当堂戒谕说道:“为民父母,要爱下为先,更于穷民加恤。这货财,谁不爱?却不是你我为官的所贪,公家自有养廉的俸禄。这刑罚,虽是惩奸的法度,却也要宽些,可怜他也是父娘的一块皮肉。重法之下,万一有冤,这阴功何在?”正说间,只见几个穷民,哭哭啼啼,来诉说富家倚势占产,下吏受贿伤民。州主见了大怒,叫左右打这一起刁民,却又叫”且住“,骂道:“我在此数年,何曾听得村乡富家倚势?又何曾听见下吏受贿伤民?便有此情,子民可该讼父母,难道上官不知?便是势力夺你,他自有日败露,犯出到此。当此久旱得雨,正当农忙,不知勤力田畴,却来健讼。法当责汝,姑念汝愚民无知,叫左右赶将出去。”这下吏在旁,凛凛谢过。刺史又一番劝民而退。随到馆来,祖师一见了刺史,面上怒色尚未消,乃说道:“大人有升奖之喜。”刺史道:“师父又自何见?”祖师道:“僧家征于大人怒色未消。”州主道:“正是方才堂上戒谕下僚,又叱那穷民多事。”祖师道:“为长吏,以正大光明待下属,以宽柔和厚待小民。蓄怒未消,哪里是怒不消,乃是愧自己政化未纯,故有此吏民不缉。大人有此色,僧家便知上吏必有旌奖之来。”刺史谦退作谢。只见公役来报,说上吏衙门果有旌奖贤能之典。刺史大笑起来。却是为何大笑,下回自晓。
第九十九回 杯渡道人神钵戏 波罗和尚显奇闻
刺史听了祖师喜怒面色却应了两宗喜事,大笑起来,向祖师说道:“人心有得意,乃喜动于颜;人心有拂意,乃怒征于色。老师父如何知皆有喜?且应在这生子奖能之上?”祖师道:“喜怒关乎七情,发出在外,却有个公私不同。公则为善为阳,私则为恶为阴。为善为阳,必生吉祥喜事;为恶为阴,必有灾祸凶危。比如人行一私事、快一恶念而喜,这喜动于面,自是与那行好事遂公心之喜,发阳在外的不同。便是这怒也有为公为私不等。大人的喜怒,皆出自忠公,僧家推情知此。”刺史听了,心服大悦,一面称谢回衙,一面想道:“高僧有如此道力通神。”乃写表章,奏闻大梁武帝。帝乃降诏,遣吏迎祖师入朝。萧刺史承旨,随具香幡车舆,送师入朝不提。
却说波罗提自祖师离清宁观时,叫他在观静守,待我演化归来。他久见祖师未回,远来寻探,知师独自行来,乃附客舟,到了吴地。一日,只见一个道人在街市上卖弄戏法掷钵,街市人民聚观。见道人手剪五色纸为飞禽,叫市人将钱买放。波罗提见了,道:“师父取人钱钞,却放这纸鸟何益?何不劝市人开笼放些活鸟,就是活鱼虾,也是个阴功。你要人钱钞,既费人财,又以纸剪假鸟愚人,便非正道。”道人看了一眼,说:“长老,我正是叫人假的尚买了放它飞去,岂有真的他乃不买?”波罗提道:“师父,你知人见你假鸟能飞,那争买的,皆是这市中人一种好奇之心,反倒增了他个伤生之念。他见了真鸟便买,不是笼着,便是绳缚了翅儿豢养,怎肯放生?”道人说:“世无捕鸟之人,哪有放鸟之事。只因师父要人放鸟,恐倒惹出捕鸟之人。”两人正在街市讲说,却遇着祖师的车与香幡路过。波罗提知是师来,乃向杯渡道人说:“吾土高僧来也。”杯渡道人笑道:“老僧生未早,来已迟,崔、寇异世,释教虽兴,中华自有圣教。老僧演化功果,还归震旦。”道人说毕,行步如飞而去。波罗提却迎到祖师前。祖师见了,乃问道:“汝何到此?”波罗提答道:“为师东度,特来寻探,以观其化。”祖师道:“为演化本国,因吾行到此。三弟子不要他随,俱在本国边海修庙。吾不日便归。”波罗提听得,乃辞祖师,仍回海口。无舟可渡,正思举一神通法力,只见杯渡道人走到面前,大笑道:“吾知师父要渡海回也。”乃以一杯掷之水面,仍以一钵浮之波中,两个如轻舟渡去。到得海沙破庙,只见破庙修理兴工。二人走到庙前,波罗提乃道了几句说:
破庙当年曾是新,只因物欲蔽原真。
若将旧庙从新整,莫昧虚灵此善仁。
道人听得,笑道:“师父,这庙里塑的是菩萨,你如何不说?莫坏了菩萨金身。”波罗提答道:“菩萨就是善仁。”道人点首,也道了四句说:
从来庙宇不曾破,一位弥陀端正坐。
谁教纵欲毁厅堂,弥陀尘蔽嗟谁个?
波罗提听了,也笑道:“师父,只怕这庙中塑的是道真,你如何说是弥陀?”道人答道:“弥陀即是道真。”波罗提也点首。两个走进庙来,东张西看,只见那守庙使者拴着许多羊豕在那廊房柱上。两个一见,道:“业障自作自受,不去历劫脱生,如何拴在此福地?是何人拴在此?”那使者乃现形说道:“二位师真,此皆是陶情等业所陷在此,求高僧超度的。”波罗提问道:“高僧既在此演化,如何不行超度?”使者道:“高僧只度化了陶情四孽灭迹而去,遗下这一种冤愆,待他功完,做圆满道场,方得度脱。”道人说:“我闻高僧到处,四孽潜形,不敢近他,怎得受度?”使者道:“只因老祖独行远去,三位高僧道力尚浅,还须要仰仗老祖道力宏深,方成就功果。”道人道:“汝且拴向山门之外,待我与高僧说明度化。”使者随把这一种冤业拴出门外。
却说道副三位高僧度脱了陶情等去,却不叫道人焚香殿上。只是在静室打坐。静中这使者牵了羊豕,到他面前显应他这种情因。无奈三僧各相安息,自行静定,不理这段冤愆。忽然静中见向日授那诛心册前因文卷的神司到来,说:“汝师化缘已完,破庙赖这些善功将次复新,当图自己实行见性明心、超凡入圣的功果。向授文册,当复还我。”三僧听了,只得把文册交还神司而去,再不复讲演化事理,却守兴工完处。想起祖师曾说那十日前僧道还要来会之言,一心遂注意在此。这日,三僧吃了道人供膳的早斋,与众客施才等地方善信,正讲兴工完日建一个水陆道场,恰好殿上来了一位僧人、一个道者。道副见了僧人,识得是波罗提,乃问道:“师兄不在观中习静,缘何到此?同来这位师真,却是何处搭伴?”杯渡道人便说道:“我与这师父自吴地而来,曾听见汝师乃萧刺史荐引入朝,我知他不日归来,以完他演化正果。但不知三位在这庙中作何功德?”道副师乃答道:“只为众商迷入花酒,失了金宝,顿生怒气。庙祝道人说是二位曾在此留偈,已知破庙复新,乃众商发心善愿。”波罗提听了,笑道:“师兄,我离观赶师到此,并未尝与这道真先来,何尝留偈?”道副师只为前因文卷取去,便思议不来。尼总持也因诛心册不在,心却不解。杯渡道人乃笑道:“我道人久已知此。一僧乃元通老和尚,到此销他四弹之教。一道乃玄隐上真高徒,来此销他鹤化蜃、蜃化人这一宗卷案。这四孽既销,还有蜃氛堕落冤业根因。我两个进山门,见守庙使者拴着羊豕,伺候三位度脱,便是这宗案。”三僧听了,方才答道:“我等一路前来,有情无情,俱设方便度脱。非我等之能,实沾祖师道力。今日吾师前行独去,我等只知复新旧庙,这蜃氛一宗卷案,望师兄与道真销了罢,也见慈仁,成就吾师演化之愿。”杯渡道人听了,道:“此愿乃汝师美意。三位功果,不得已若要完成,波罗提师父还是三位一脉,况他神通道力,不难助化。”波罗提道:“这三位师兄自有道力,我不敢夺其功德。”道副师听了,遂向尼总持说:“师弟神通,也能完此一宗功果。”尼总持道:“事须让长,毕竟是师兄道力宏深。即不然,便是道育师弟神通,也能终此一宗功果。”道副师说道:“师弟,你当年为报亲恩出家,世间只有这一种功德甚大。仗此根因,有何冤愆不灭?”尼总持道:“若论功德,莫大于报君恩。道育师弟本以忠义出家,仗此根因,又何邪魔不化?”道育说:“还是大师兄根因有本。想人在世间,第一要父祖积来些善功,第二要本来具此智慧。智慧中发出正大光明,不背了纲常伦理,自然妖孽扫荡。”杯 渡道人笑道:“纲常伦理,便是忠孝,三位不消谦退。这一宗蜃化邪氛,得闻了你这一段高谈,已冰消雪化,无复存矣,专候你道场圆满时,分类生方去也。”
只见客商同众善信听了他们长长短短讲的,不知是道,却时闲谈。客商乃向道副三僧说:“师父不诵经,不礼忏,说的都是甚么陶情伐性,亡阳丧气,罔利市而爱多,快雄心而逞忿。这站在听讲的人中,便魂消魄散,去了几个,我等却不明白。”三僧不答。杯渡道人乃向客商说道:“三僧分明为你驱除了业障,你尚不知,总是俗缘未了。”只见施才道:“小子却知了。一个家计,被这几个消魂散魄走了的,弄得个七零八落,今幸师父们驱逐了他去。从此客官破费些金宝,成就了修庙阴功,胜似被他们坑陷。我小子施才,把这未尽折了的资本,只做个尽折了,布施兴工庙祝道人。往日来的那二位师父留下的偈语,今日已应。只是今日来的二位师父,也要留几句后应的偈语。”波罗提道:“这师父等演化功果已完,我等又何须偈语?”庙祝道:“难道小子这庙宇,二位师父宁无些道力相助以成?”杯渡道人听了,笑道:“庙祝道人,你要见我两个道力么?我两个便施些道力,助你修庙成功。”乃把手中钵具向云中一掷,那钵在云端里晃了几晃,依旧落在手内。庙祝同众商看了,道:“这个法术也不甚奇怪。”道人笑道:“你说我法术不奇怪,让僧人施几个奇法看,我老道弄几个怪法与你众看。”乃叫波罗提:“师父,你可弄几个奇法,与他们看。”波罗提答道:“我僧家不弄奇骇人。”道人笑道:“你不弄奇,我又何肯弄怪?只因众人心疑不信,我等只得施些道法,除他疑心。他疑心除去,信心必生。信心若笃,为庙祝,必能诚心侍奉香火;为客商,必守份经营。就是众善信中,有六亲的,必能和睦;行一善的,必能坚持。”波罗提听了,乃说道:“谨依师父教诲,且请先施个怪法。”道人乃叫过庙祝来,说:“你道我法不怪,你心里却要见何怪?”庙祝道:“如常非怪。若见所未见,便乃是怪。”道人说:“世人你皆见了,你却不曾见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道人把身一纵,忽然头顶天,脚立地,就有几十丈长。那众人见了,仰面看不见道人的巾,低头只见道人的履。那双履塞满了阶前,高耸过了屋脊。众人见了,都夸道:“真个好顶天立地男子汉!”庙祝道:“好便好,如何不说话?”施才道:“这等高大汉子,声言却不吓人震耳。”道人忙说道:“我人便大,心却小。”庙祝道:“如何心小?”道人说:“小心翼翼,才是个顶天立地男子。”众人说:“古怪,古怪,好道法!”道人听得众人一句”古怪,好道法“,便复了旧身体,却叫僧人施一个奇法。僧人也叫过庙祝来,说道:“我法不奇,你却要见何奇?”庙祝道:“平等非奇。若闻所未闻,乃为是奇。”僧人道:“菩萨经文你等闻了,乃皆是平等。却有个不用经文与你闻的,真个是奇。”说罢,但听得空中如雷如刮,聒耳的大声,都是无字的真经,句句叫人行善。众客听了,不知声从何来,俱合掌称道:“真奇!”只称了”真奇“二字,波罗提便说:“众善信,你等闻声,不可徒闻于耳,当常住于心。此声若雷震,却是叫人行善;若是行恶,难道听之不惧?”众商客俱各称扬赞叹。波罗提与杯渡道人说罢,把手一举,道:“三位师兄,好个圆满道场!我两个去也。”忽然二鹤飞来,他纵身一上,乘云而去。
众善信方知是神僧高道。一面催匠作勤工,一面求三个高僧立个坛场说法,招集远近善信,喜舍助工修理。三僧听了,说:“列位善信发心,自有效法善心的来。我等若为兴工求助,设立个道场,却又把经文讲说,乃分明是把道理换钱了,如何行得?”施才听了,道:“方才那二位,弄奇设怪,引动了多少善心施财。师父三位,我闻得一路前来,也行了许多奇异法事,讲论了无限的道理。今日也求一个奇闻异见,更要高过了那僧、道二位的神通,乃不枉了我等发心之意。”道副师听得,答道:“众善信只说是小僧等一路前来,多口饶舌,说奇讲异,非是小僧们好为此虚诞惑世,也只为人心昧了本来正觉,迷入四业冤愆,忘了四恩之报,以入三途之苦,不得已借喻以感发其真。其说虽异,乃其意实不奇。列位若叫小僧弄奇撮怪,又怕背了正大光明本愿。”众商客道:“师父,必如你意,既不讲经说法,又不设异弄奇,纵是旧庙复新,只恐施才那日见的,守庙使者拴的那一种冤孽,怎能够超脱?”道副答道:“小僧们不欲借讲法以求人资财,随缘任善信之喜舍,但候工完,自建个道场圆满。那时小僧们自有一卷真经,超脱冤孽之众。”众商信依其说,各勤力催督工匠。功完,果然一个破庙,一时修盖得复旧如新,真也齐整可观。怎见得?但见:
宝殿伟观瞻,檐廊破复苫。
往时坍塌处,今日已庄严。
庙宇既新,菩萨就灵。那庙祝道人置了几个签筒笤儿,便有远近祈签讨笤。哪里是菩萨旧庙毁坏不灵,如今有圣,都是人心见了庙宇整齐,圣像重光,这一种诚敬,自然灵圣。施才与众客善信,乃修建个圆满道场,请三位高僧主坛法事。三僧不辞,方才课诵法宝,讲演真经。
到了三昼夜,施才偶走出山门外,月色朦胧,往来人静,只见那守庙使者仍前拴扯着许多羊豕,后边鸡鸭虫蚁无数。见了施才,说道:“善人,你喜舍复新庙宇,使我守庙,重沾光彩,功德甚深。只是这些往因冤业,未得超脱,还累着我牵扯,可转达高僧,一销永销,度脱了这些业障。”施才见了,道:“我闻高僧灭去四孽,他等也随度化,如何尚在于此?”使者道:“只因这其间有几般作孽,未蒙高僧了明,故此等候功完,道场胜会脱离苦恼。”施才听了,应声说:“我与转说。”乃走入殿中,备细把事说出。众善信听了,毛骨悚然,齐说道:“有这奇怪事!”尼总持便说:“此事非怪,只是我等诛心文册、前因卷案已缴,无复有这多般冤业超度的根由查核,只怕不能尽知他等往昔所造诸恶孽。”道育师道:“师兄,这事也不难,只叫他各自说出往昔罪过,与他消除罢了。”道副师道:“此论颇是。只是吾师不在此庙,我等道力未深,怎能分类度化,尽情超脱?”尼总持道:“这也有个甚深道力,自可行的。”却是何甚道力,下回自晓。
第一百回 东度僧善功圆满 西域岭佛祖还空
众等听了尼总持师说有个甚深道力,乃问道:“师父却何甚深道力?”尼总持道:“听众业说出冤愆,只与他诵念一句弥陀,自然超脱他去了。”众善信个个称赞道:“是。”果然道场事毕之时,只见殿阶前恍惚中若似使者牵着羊豕,后跟着许多昆虫之类,都不会言语。三僧见了,知是前因,乃取一炷香在炉,说道:“众孽不言,使者当为代说。”使者听了,随说道:“此孽都是世间食他的故宰,不食他的误伤。”使者只说了这两句,道副师便说道:“我知道了。此虽生灵物类,也是禀天地阴阳二气生来,谁不贪生恶死?只因贪口腹的,或是经手自宰,或是令庖厨宰,或是人为他款待而宰。又有不食它的,宰以食人。或见人宰,不行恻隐,恝然旁观,毫无解救。那虫蚁虽微,谁不贪生一命?人或手拿足践而伤,人或锄草伐木而伤,人或灌水取火而伤,人或挖坑动土而伤。这种种说不尽的故宰误伤,造了恶孽,害了他的无有善功德行消受,或是一仇一报,去那轮转处好还。这被宰遭伤的,原来既是冤业转回,却又没些善根修积,哪讨生方?怎能超脱?可怜你这种冤愆苦恼,我释门只有个慈悲方便,一句弥陀。使者可叫他莫怀不信之心,端正了念头,自是生方去也。”
道副师说罢,只见殿阶下明月光辉,一点正照禅心,清风淡荡,众信各沾爽意,使者与那些羊豕虫蚁飞空灭去。当下各散。后有说:“无心误伤生灵,尚有罪过。何况设机械网罟,猎飞禽,罗走兽,宁无冤愆,只在仁人恻隐一念。”因赋七言四句诗道:
积功累行孰为先?莫害生灵罔作愆。
方便一朝为己福,胜如拜佛与求仙。
却说大梁武帝大通元年,帝幸同泰寺,拜礼过去、未来、现在三世慈尊。群臣排列两庑,众僧恭迎阶下。帝问:“众僧中谁有道行?”众各不敢妄对。只见一个执事官奏道:“今有广州刺史萧昂荐的高僧,却有道行,现在朝门外。”帝令左右臣下迎入朝堂。祖师望殿上行个方外礼,帝笑而宽容,随赐墩坐,乃向着祖师问道:“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数,有何功德?”祖师奏道:“并无功德。”帝曰:“何以并无?”祖师奏道:“人天小果,有漏之因,虽有非实。”帝曰:“何谓真功德?”祖师奏道:“静智妙明,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于世求。”帝曰:“何为圣谛第一义?”师奏道:“廓然无圣。”帝曰:“对朕者谁?”师奏道:“不识帝,不省奥旨。”乃令臣下,供养在朝外寺院中。祖师在寺院中,臣下与寺僧参谒的,或问以禅家道理,或讲以方外高谈,祖师只是随问诨答,终日打坐。住留了几朝,见帝不复召见,乃不向人说,夜半出了寺门,望大路走来。只见一带大江当前。祖师见那江水:
势茫茫有如海汇,浪滚滚不说湖光。
形泱泱衣带一水,波涌涌天堑长江。
祖师走近江边,见没个渔舟渡艇,正思怎得过此大江,只见一个大鼋现形,若有渡僧之状。祖师笑道:“吾岂以足踏汝之背?”又见一木筏在港,走缆淌来,也不去登,道:“虚筏无人,安可妄渡?”正说间,只见一个渔妇,驾着一只小舟,飞奔而来,道:“师父可是过江?我舟可渡。”祖师道:“承你美意,吾自有舟渡。”那妇人道:“我是敬重出家师父的,不要你渡船钱,还有素斋供献。”祖师见她说出此言,乃把慧光一照,乃笑道:“赛新园道真,你成了你道行,我完了我演化,何劳设幻试我?我岂无道力,赴渡此江?”说罢,那妇驾舟一笑,如飞去了。祖师乃坐在江上,渐渐天明,又恐寺僧知觉,臣下赶来。只见那江滩之上,芦苇披风,摇摇拽拽,状若点首。祖师乃摘了一苇置之江面,脱了棕履,足踏芦苇,顺风真如一叶扁舟,顷刻过了长江。后有夸扬道力神异五言四句,道:
江上无舟日,高僧欲渡时。
一苇飘巨浪,道力果神奇。
话说魏地当初无有僧寺,只因梵僧化现,神元通晋,后来方知致信僧众,创建禅林无数之多。及被崔、寇之残,后又复兴,以至大梁,僧寺颇众。嵩山却有座少林寺,寺中有一个僧人,法名神光。这和尚真是苦行出家,一心只要参禅悟道,入圣作祖,终日信心礼忏,诚意看经,却因参不透玄机,也说不尽他的苦行。一日看经典不能悟,把锥学苏秦之刺股;习静工不得道,禁锢效老衲之闭关。大凡人有坚心苦行,就有神力感通。此如士子攻文艺,求工不得,精思苦虑不止。古语说得好:“思之思之,思之不得,鬼神通之。”哪里是鬼神感通,乃精思入极。这神光和尚参悟不得,苦行不改。正在那焦心惕虑之时,忽然到静定之间,恍惚见一位金甲尊神现于面前,叫道:“那和尚,你纵费尽了心神,熬尽了日月,不遇明师指引,终是不明最上一乘,怎得超凡入圣?”神光听了,便跪倒问道:“上圣,我弟子肉眼凡胎,怎能识谁是明师?望乘方便,指教趋向之门,以遂得师之愿。”神人道:“我有四句偈语,汝当谛听。”乃说道:
西来有一衲,面壁自为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