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 第 29 页/共 64 页

不知元帅取过陈祖义来,怎么处置他,且听下回分解。 第46回 元帅亲进女儿国 南军误饮子母水     诗曰:      征南大将出皇朝,巡海而西去路遥。   旗鼓坦行无狗盗,蛮烟尽扫有童谣。   剑挥白雪除妖兽,箭射青空下皂雕。   怪底孽余陈祖义,敢撑蛇臂漫相招。      却说元帅吩咐带过陈祖义来,国王心下吃了一惊,不知是个甚么事故。元帅道:“这陈祖义原在我中朝,私通外国,事露而逃。今日在你浡淋国劫夺为生,贻祸不小,恶极罪大。贤王,你可知道么?”国王道:“卑末失之于初,这如今有好些不奈他何处。”元帅道:“我这里明正其罪,与你国中除了这一害罢。”叫刀斧手来,把陈祖义押出辕门外,枭首示众。陈祖义吆喝道:“可怜见小的没有甚么罪哩!”元帅只是不听。一会儿开刀,一会儿献上首级。国王欠身道:“多谢元帅虎威,除此一害。只是卑末国中还有一害,敢求元帅何如?”元帅道:“是个甚么害?”国王道:“卑末国中有一土穴,每一年一次,奔出生牛数万头来,撞遇它一戳两段;吃了它,十死八九,甚是为害国中。望乞元帅为我做个处置。”元帅道:“此事须得天师。”天师即时取出飞符一道,递与国王,说道:“你拿我的符去,到明日子时三刻,用火烧在土穴之上,其牛自息。”国王拜谢。元帅又叫过施进卿来,取一副冠带赏他,着他替陈祖义为头目。吩咐他道:“殷鉴不远,你在这里务要用心,做个好人哩!”国王、施进卿一齐辞谢而去。      宝船前行,王爷道:“施进卿告诉之时,元帅还不曾看见陈祖义的面,怎晓得他就来?”元帅道:“这等假公济私的人,巴不得寻着我们,做个名目,故此我牌上说道‘此外虽无异情’,他越加放心大胆,这却不是他就来的机括?”众人道:“元帅神见。”元帅道:“咱这个不打紧,只不知昨日天师看见番王不火食、不水浴,他低着头点了两点,这是怎么?”即时去问天师。天师道:“贫道点头,是我算他一算。”元帅道:“算得他是个甚么?”天师道:“算得他是个龙精。”元帅道:“龙性畏火,故此见火则旱。龙性又喜水,故此见水则涝。”道犹未了,只见蓝旗官报道:“浡淋国国王差人送上柴草、蔬菜之类,现有十只小船在这里伺候。”元帅道:“各事收他一半,其余的还他。”蓝旗官又道:“本国新升头目施进卿,差人送上猪、羊、鸡、鸭、酒、米之类,现有四只小船在这里伺候。”元帅道:“一毫不可受他的。”蓝旗官传上来人口说道:“施进卿的礼物,都是国人情愿献上的,为因得了天师的飞符,今日子时三刻,烧在穴上,纸灰尚未冷,只见穴上一声响,早已撑出无限的竹木来,把个穴口堆塞得死死的。国人欢呼,故此各率所有,借施进卿的名字送上来,以表他各人的诚意。”元帅道:“既如此,各受一品,见意就是。”小船各自回去。行了数日,此时正是三月天,回首京师,正在游赏之处。有诗为证:      仙子宜春去游,风光犹胜小梁州。   黄莺儿唱今朝事,香柳娘牵旧日愁。   三棒鼓催花下酒,一江风送渡头舟。   嗟予沉醉东风里,笑剔银灯上小楼。      蓝旗官报道:“前面又是一个处所,想是一国。”中军传下将令,落篷下锚稍船。稍船已毕,仍旧水陆两营。元帅吩咐夜不收上岸打探。打探了一番,齐来回话。老爷道:“这是个甚么关?”夜不收道:“这个关有好些异样处。”老爷道:“怎见得异样?”夜不收道:“这去处的人,一个个生得眉儿清,目儿秀,汪汪秋水,淡淡春山。”老爷道:“这是各处风土不同。”夜不收道:“这去处的人,一个个生得鬓儿黑,脸儿白,轻匀腻粉,细挽油云。”老爷道:“这是各人打扮不同。”夜不收道:“这去处的人,一个个光着嘴没有须,朱唇劈破,皓齿森疏。”老爷道:“这是各人生相不同。”夜不收道:“这去处的人,一个个小便时蹲着撒,涧边泉一线,堤上草双垂。”老爷沉思了半会,说道:“终不然都是个女人家?”夜不收道:“小的也不认得是女人不是女人,只见:      汗湿红妆花带露,云堆绿鬓柳拖烟。   恍如天上飞琼侣,疑是蟾宫谪降仙。      王爷道:“似此讲来,是个女儿国。”老爷道:“女儿国就都是女人,没有男子哩。”王爷道:“没有男子。”老爷道:“既都是女人,可有个部落么?”夜不收道:“照旧有国王,照旧有文官,照旧有武将,照旧有百姓。”老爷道:“既如此,也要他一纸降表,才是个道理。”马公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和你径过去罢!”老爷道:“无敌于天下者,天使也。岂可轻自径过去,把后来人做个口实,说道:‘当时某人下西洋,连个女人国也不曾征服得。’”王爷道:“虽不可径自过去,也不可造次征他。须得一个舌辩之士,晓谕他一番,令其递上降书降表,倒换通关牒文,庶为两便。”老爷想了一想,说道:“咱学生去走一遭如何?”王爷道:“老元帅亲自前去,虽然是好,只一件来,主帅离营,恐有疏失。”老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先士卒,古之名将皆然。又且一切军务,有王老先儿你在这里。”王爷道:“既是元帅要行,学生不敢十分阻挡。”好个三宝老爷,沉思了一会,收拾了一趟。王爷道:“元帅此行,有个甚么良策?”老爷道:“兵不厌诈。咱进关之时,扮作一个番将,见女王之时,却才露出本行。”王爷道:“怎么进关时,要假做番将?怎么相见时,反器本行?”老爷道:“进关时,恐怕他阻当,下情不得上陈,故此要假扮番将。相见时,咱自有言话到他。他见我是个南朝大将,敢不遵奉?故此反露本行。”王爷道:“妙计,妙计!”      老爷头上挽个头发丫髻,上身穿的短布衫儿,下身围着花布手巾,脚下精着两个膝儿骨,一人一骑,行了数里,只见果真的有一座关。关上有几个敲鼍皮鼓的,关下有几个拖槟榔枪的,都生得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尽有一段娇娆处。老爷心里想道:“世间有此等异事!一国女人终生不知匹配,这个苦和我阉割的一般。”想犹未了,只见一个拖槟榔枪的吆喝道:“来者何人?”原来三宝老爷是个回回出身,晓得八十三种蛮纥纟达的声口,即时间调转个番舌头,说出几句番话,说道:“我是白头国差来的,有事要见你昔仪马哈刺。我有六年不曾到你这个国来,你快与我通报一声。”小番只说是真的,即时通报。原来女人国也有个总兵官。总兵官叫做个王莲英,听了这小番一报,说道:“白头国果是六年不相通问。”吩咐看关的放他进来。 老爷进了关,见了总兵王莲英,仍旧假说了几句番话。王莲英仍旧说道:“我和你六年不相通问。”老爷心里想道:“还是我大明皇帝洪福齐天,咱信口说个谎,也说得针穿纸过的。”总兵官领了老爷,同到国王朝门外。总兵官先时朝里去,禀说道:“今有白头国差下一员将官,手里拿着二封国书,要见我王,有事面奏,小臣未敢擅便,谨此奏闻。”女王道:“既是白头国差来的,你着他进来。”那总兵官翻身走到朝门之外,恰好不见了那个番官。怎么不见了那个番官?官便有一个,却不是起先的西番打扮,头上戴一顶嵌金三山帽,身上穿一领簇锦蟒龙袍,腰里系一条玲珑白玉带,脚下穿一双文武皂朝靴。总兵官左看右看,吃了一惊。老爷道:“你不要吃惊,适才相浼的就是我哩!”总兵官道:“你是甚么人?”老爷道:“我实告诉你罢,我不是白头国差来的番官。”总兵官道:“既不是白头国,你是哪里差来的?”老爷道:“我是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绰兵招讨大元帅,姓郑名和,领了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来下西洋,抚夷取宝。今日经过你的大国,我不忍提兵遣将,残害你的国中。故此亲自面见你的番王,取一封降书降表,倒换通关牒文,前往他国,庶几两便。”总兵官道:“原来你这个人老大的不忠厚。你一来就说你是南朝人,我便好对国王说你是南朝人,你何故又假说你是西番人?我已自对国王说你是西番人,这如今怎么又好再奏?”老爷道:“你如今不得不再奏。”总兵官道:“怎么不得不再奏?”老爷道:“你这如今番官在哪里?却不得个欺君之罪。莫若再奏,倒还是些实情。”总兵官想一想:“宁可再奏,怎敢欺君。”连忙的进朝去,复奏道:“我王赦臣死罪,臣有事奏闻。”女王道:“卿有何罪?有事直奏不妨。”总兵官道:“适才所奏的番官,原来是个假意装成的。”女王道:“他本是个甚么人?”总兵官道:“他本是甚么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统兵大元帅,姓郑名和,领了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来下西洋,取甚么宝。这如今到了我国,要甚么降书降表,通关牒文。望乞我王赦臣先前妄奏之罪!”女王听了这一席话,笑添额角,喜上眉峰,说道:“这是来将虚词,于卿何罪?他既是上邦天使,请他进来。”      总兵官请到老爷。老爷径自进去,见了女王。女王大喜,心里想道:“我职掌一国之山河,受用不尽。只是孤枕无眠,这些不足。今日何幸,天假良缘,得见南朝这等一个元帅。我若与他做一日夫妻,就死在九泉之下,此心无怨!”连忙问道:“先生仙乡何处?高姓大名?现居何职?”老爷道:“学生是南朝大明国人氏,姓郑名和,现居征西大元帅之职。”女王道:“先生既是上邦元帅,何事得到寡人这个西番?”老爷道:“钦奉咱万岁爷的差遣,领了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来你西洋,探问传国玉玺。”女王道:“小国离了南朝有几万里之遥,又且隔了软水洋、吸铁岭,先生怎么能够到此?”老爷道:“咱宝船上有一个道士,能驱神遣将,斩妖缚邪。又有一个僧家,能袖囤乾坤,怀揣日月。故此过软水洋、渡吸铁岭,如履平地。”女王道:“小国俱是些女流之辈,不事诗书,怎么敢劳先生大驾?”老爷道:“因为你这一国都是些女身,恐怕不习战斗,故此不曾遣将,不曾调兵,只是我学生只身独自,但求一封降书降表,一张通关牒文,便就罢了。此外再无他意。”女王道:“姑容明日一一奉上,不敢有违。”老爷看见他满口应承,不胜之喜,起身告辞。      女王看见老爷人物清秀,语言俊朗,举止端详,惹动了他那一点淫心,恨不得一碗凉水,一口一毂碌吞到肚子里去。连忙留住老爷,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幸遇先生,聊备一杯薄酌,少叙衷情,幸勿推却。”一会儿筵席齐备,一会儿酒过数巡。两边侍立的都是些番嫔番嫱,两边鼓舞的都是些番腔番调。老爷坐了一会,心里想道:“这些女人似有些知觉,怎么不结媾邻国的男人?不免问他一声,看是怎么?”问说道:“国王在上,大国都是女身,原是个甚么出处?”女王道:“这如今也不得知当初是个甚么出处。只是我们西洋各国的男人,再沾不得身。若有一毫苟且,男女两个即时都生毒疮,三日内肉烂身死。故此我女人国一清如水。”老爷道:“饮不得酒了,告辞罢。”女王举起杯来,劝了一杯,又劝一杯。老爷道:“学生无量,饮不得。”女王道:“饮个成双作对的的杯,怎么推却?”老爷是个至诚的,哪晓得他的意思,老老实实的就饮了两大杯。女王又举起一对大金杯来,形如女鞋儿的式样,满斟了两杯酒,奉到老爷。老爷道:“饮不得了。”女王道:“这是个同偕酒,我陪你一杯。”老爷不解其意,老老实实的又饮了他一鞋杯。女王又举起一对金宝镶成的莲花杯来,满斟了两杯酒,奉到老爷。老爷道:“委实饮不得了。”女王道:“这是个并头莲酒,我陪你一杯。”老爷还不解其意,老老实实的又饮了一莲杯。女王又举起一对八宝镶嵌的彩鸾杯来,满斟了两杯酒,奉到老爷。老爷道:“今番却饮不得了。”女王道:“这又是个颠鸾杯,我还陪你。”老爷因他先前说了沾不得身的话,故此再不疑惑,只是老实就饮,又饮了他一鸾杯。女王又举起一对八宝镶嵌的金凤杯来,满斟了两杯酒,奉到老爷。老爷委是饮不得,坚执不肯接他的杯。女王道:“这是个倒凤杯,我陪你只饮这一杯罢,再不奉了。”老爷不好却得,又饮了一凤杯。老爷却一园春色,两朵桃花,其实的醉了。      那女王就趁着他醉,做个慢橹摇船捉醉鱼。吩咐左右拿蜡烛的拿蜡烛,拿香炉的拿香炉,把个老爷推的推,捺的捺,径送到五弯六曲番宫之中,七腥八膻胡床之上。老爷心里才明白,才晓得这一日的殷勤,原来是个淫欲之事,心里虽明,却也作做无法可治,只得凭他怎么样儿。女王叫散了左右,亲自到床上扶起老爷,说道:“先生,你岂不闻洞房花烛夜,胜如金榜题名时?先生,你是天朝的文章魁首,我是西洋的士女班头,一双两好,你何为不从?”老爷道:“你说你女人国一清如水,沾不得人身哩!”女王道:“那是我西洋各国的人,若是你南朝的人物,正好做夫妻。”老爷道:“自古到今,岂可就没有一个我南朝人来?”女王道:“并没有一个人来。纵有一个两个,我这里分亻表不匀,你抓一把,我抓一把,你扯一块,我扯一块,碎碎的分做香片儿,挂在香袋里面,能够得做夫妻么?”老爷道:“既如此,明日不扯在我身上来也?”女王道:“正是难得你的人多才好哩。你做元帅的配了我国王。你船上的将官,配我国中的百官。你船上的兵卒,配我国中的百姓庶民。一个雄的配个雌的,一个公的配个母的,再有甚么不匀么?”老爷心里想道:“这是韭菜包点心,好长限哩!把我的钦差放在那里么?”那女王原先是个邪的,再讲上了这半日的邪话,邪火越动了,也顾不得怎么礼义廉耻,一把把个老爷搂得定定的。老爷倒吃了一慌,说道:“你还错认了我,我是一个宦官。”女王不省得宦官是个甚么,只说老爷是谦词,说宦官官小,连忙说道:“我和你做夫妻,论个甚么官大官小。”也不由老爷分说,一把抱住老爷。老爷把个脸儿朝着里首,只做一个不得知。把老爷的三山帽儿去了,也只做不知。又把老爷的鞋脱了,也只作不知。又把老爷的上身衣服脱了,也只作不知。又把老爷小衣服褪了,也只作不知。又把个被来盖着老爷,也只作不知。你看他欢天喜地除了首饰,去了衣裳,趴到胡床之上,掀起个被角儿瞧一瞧,只见老爷的肌肤白如雪,润如玉。女王心下好不快活也。想一想,说道:“我今日得这等一个标致的丈夫,也是我前世烧得香好哩!”惹动了那一点淫心,一把搂着老爷,叫上一声“亲亲”,做上一个蜜蜜甜甜的嘴,恨不得一时间就偎红倚翠,云雨阳台。即只是不得老爷动手。他自己就把个手来摸上一摸,只是庭前难觅擎天柱,门外番成乳鸭池。那女王吃了一惊,一毂碌爬将起来,说道:“郑元帅,你是个阳人?你是个阴人?”老爷道:“我们是个体阳而用阴的。”女王道:“怎叫做体阳用阴?”老爷道:“我原初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这不是个体阳?到后面阉割了,没有那话,做不得那话,这却不是个用阴?”女王听着没有那话,做不得那话,高叫一声道:“气杀我也。”心里想道:“陪了这些羞脸,弄出这场丑来。也罢,断送了他,免得出丑。”叫左右来:“押出这个南官到朝门外去,枭了他的首级!”老爷道:“我南朝战将千员,雄兵百万,你杀了我,你即时祸事临门。”女王也怕,一面押出老爷去,一百叫寄监。老爷叫做:盘根错节偏坚志,为国忘家不惮劳。只得依从了他,再作区处。女王一面差人去打探南船上消息。      却说南船上王爷升帐,聚集大小将官,说道:“元帅老爷一去了两日,杳无音信。帐下诸将,谁敢领兵前去打探一番?”道犹未了,只见右先锋刘荫拱着一个回子鼻,睁着一双铜铃眼,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兵前去打探。”王爷道:“点齐五十名先锋,跟着刘先锋前去。”刘先锋拖一杆雁翎刀,骑一匹五明马,飞身而去。正行之间,远远望见一座大桥:      隐隐长虹驾碧天,不云不雨弄晴烟。   两边细列相如柱,把笔含情又几年。      及至行到桥上,果是好一座大桥。两边栏杆上,都是细磨的耍孩儿。刘先锋勒住了马,看了一会。众军士也看了一会。却又桥底下有一泓清水:      一带萦回一色新,碧琉璃滑净无尘。   个中清澈无穷趣,孺子应歌用濯人。      刘先锋望桥下看一看,众军士也望桥下看一看。刚刚看得一看,众军士一齐吆喝起来。你也吆喝道:“肚里痛。”我也吆喝道:“绞肠痧。”吆喝了一会,众军士一声响,都跌翻在桥上,你又滚上,我又滚下。众人滚了一会还不至紧,连刘先锋也肚里疼起来,也滚下马来,挣扎了一会,说道:“我晓得了,这是西番瘴气,故此厉害。这桥下的水好,一则是清,二则是长流的。”内中有个军士说道:“水又怕有毒。”刘先锋说道:“你各人取出柳瓢来,有毒就看见。”众人说道:“是。”一齐儿步打步的捱下桥去。各人吃了一瓢水,却又捱上桥来,也论不得个尊卑,也叙不得个首从,大家坐在地上。坐了一会,只指望肚子里止了疼,前去打探消息。哪晓得坐一会,肚子大一会;坐一刻,肚子大一刻。初然间还是个砂锅儿,渐渐的就有巴斗来大,纵要走也走不动了。      正在没奈何处,只听得鼓响叮通,人声嘈杂。刘先锋连一干军士,都只说是女人国有个甚么将官来了,走上桥来,恰好是自家的军士。原来王爷是个细密,先前差下了刘先锋,即时又差下张狼牙棒,前后接应。故此走上桥来,恰好是自家军士。张狼牙看见这等一个模样,吃了一惊。刘先锋却把个前缘后故,细说了一遍。张狼牙看见不是头势,只得搀的搀,架的架,大家顾弄得转来。王爷听见,说道:“这是他自不小心,种了毒在肚子里。”叫过夜不收来,吩咐他去把桥上桥下的事故,细问土民一番,限即时回话。      夜不收去了好一会不来。张狼牙急性起来,一人一骑,跑走如飞,早已撞遇着一个挑野菜的女百姓。他伸起手来一抓,回马就到中军帐下。那女百姓看见个王爷,吓得抖衣而战。王爷说道:“你不要惊恐,我这里有事问你。你那路头上的大桥,叫做甚么桥?”女百姓道:“叫做影身桥。”王爷道:“怎么叫做影身桥?”女百姓道:“我这国中都是女身,不能生长。每年到八月十五日,上自天子,下至庶人,都到这个桥上来照。依尊卑大小,站在桥上,照着桥下的影儿,就都有娠。故此叫做影身桥。”王爷道:“那桥底下的河,叫做甚么河?”女百姓道:“叫做子母河。”王爷道:“甚么叫做子母河?”女百姓道:“我这国中凡有娠孕的,子不得离母,就到这桥下来,吃一瓢水,不出旬日之间,子母两分。故此叫做子母河。”刘先锋听见这等的话,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今番却是个将男作女了。”众军士听见这等的话,也都吃了一惊,都说道:“我们今番不怕我铁铸的韸了。”王爷又问那女百姓,说道:“这水可有毒么?”女百姓道:“并没有毒,只是会催生。”王爷道:“可曾有人错吃了的?”女百姓道:“似孕非孕,就错吃了它。”王爷道:“错吃了它,把甚么去解?”女百姓道:“此去百里之外,有一座山,叫做骷髅山。山上有一个洞,叫做顶阳洞。洞里有一口井,叫做圣母泉。错吃了水的,吃下圣母泉,就解了。”王爷道:“这圣母泉可容易取得么?”女百姓道:“是我本国之人,无有取不得的。只怕你远方人氏,还有些难。”王爷道:“怎么有些难?”女百姓道:“这如今洞里有三个宫主娘娘住在里面,第一个是金头宫主,第二个是银头宫主,第三个是铜头宫主。你们又是远方,又是男子,只怕他不肯放你进去,故此有些难。”女百姓受了重赏而去。王爷传下将令:“那一员将官敢领兵前去,取将圣母泉来?”道犹未了,只见马公公说道:“郑元帅尚且亲入虎穴,咱学生不才,愿领一枝人马前去,取将圣母泉来。”王爷道:“既然老公公愿去,众军人有幸。须还得一员将官护卫着老公公前去。哪一员将官肯去?”道犹未了,只见武状元唐英说道:“马公公前去,末将不才,愿领兵护卫。”王爷道:“那洞里有三个宫主,须再得一员将官通同护卫,才为稳便。”      不知是哪一员将官肯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47回 马太监征顶阳洞 唐状元配黄凤仙     诗曰:      王母丁年跨鹤去,山鸡昼鸣宫中树。   圣泉泱泱出宫流,宫使年年修玉楼。   番兵去尽无射猎,日西麋鹿登城头。   天马西下水子母,愿借勺馀解救苦。      却说王爷道:“那洞里有三个宫主,须再得一员将官同去护卫,才为稳便。”道犹未了,只见游击都司胡应风说道:“末将不才,并不曾有寸功报主。今日马公公前去,末将愿领兵协同唐状元护卫。”即时间,两员将官、一位公公前去骷髅山顶阳洞。虽说有百里之遥。其实女人国脚步儿狭窄,只当得中国的三五十里,一会儿就到了。到了不至紧,早已有个巡洞的女兵报进洞里去。宫主问道:“来是男身,还是女身?”女兵道:“摇旗擂鼓,耀武扬威,都是个男身。”宫主道:“不知是哪里人?”女兵道:“不像我们西洋的人物。”宫主道:“敢是南朝来的?”女兵道:“人物出众,盔甲鲜明,想是南朝来的。”宫主道:“为首的是几个?”女兵道:“是三个。”宫主道:“你看得真么?”女兵道:“看得真。”三个宫主嗄嗄的大笑起来,说道:“若只是一个,一蠃两饮,少不得碾酸。就是两个,也还有一个落空,不免要听些梆响。可可的我们是三个女身,来的就是三个汉子,这却不是天缘凑巧?”连忙的披挂起来,一齐上马。金头宫主居中,紧迎着马太监。银头宫主居左,迎着唐状元。铜头宫主居右,迎着胡都司。      马太监自不曾上过阵,看见金头宫主人又来得凶,马又来得快,劈头一刀,他就措手不及,恰好的被他捞翻去了。唐状元看见去了马太监,心上吃慌,丢了银头宫主,来攒金头宫主。哪晓得银头宫主闪在脑背后,把个九股红锦的套索儿,一下子套倒个唐状元。三个南将同来,一上手倒去了两个,止剩得胡都司一人一骑。好个胡都司,抖擞精神,单战铜头宫主。铜头宫主武艺且是熟娴,都司心生一计,拨转马就走,铜头宫主赶下阵来。胡都司想道:“他今番遭我手也。”带住马往后一抓,实指望这一抓,一天雷电旌旗闪,万里云霄日月高。哪晓得是个海底寻针针不见,水中捉月月难捞。原来铜头宫主是个能征惯战的,看见抓来,他连忙的使个镫里藏身,躲过去了,那一抓却不空空的抓在马鞍鞒上!他又将计就计,带转马望洞里飞跑。胡都司只说是抓住了宫主,放心大胆追下阵去。铜头宫主听得胡都司的鸾铃,看看近着,扑地里兜转马来,一头拳正撞着胡都司的脸。胡都司吃了一惊,连忙的挺上一枪,不想这一枪又被他一掣,掣到二十五里之外,连胡都司早已被他夹在马上,进洞而去。      只听见金头宫主洞里鼓乐喧天,歌声彻地。原来他抢了马太监,不胜之喜,安排筵宴,叫过些歌姬舞女来,浅斟低唱,逸兴颠狂,把个马太监劝到小半酣,他自家已是大半醉。你看他两只手搂住了马太监,做上一个嘴,叫上一声“嫡嫡亲亲的心肝肉”,就要软肉衬香腮,云雨会巫峡。那马太监嗄嗄的大笑起来。宫主道:“你笑怎么?”马公公道:“我笑你错上了坟哩!”宫主道:“怎叫做错上了坟?”马公公道:“我虽然是个男子汉,却没有男子汉的本钱。”宫主道:“你怎么又没有本钱?”马公公道:“我已经割了的,故此没有本钱。”宫主心上还有些不准信,把只手去摸一摸,果真是个猜枚的吊谎,两手都脱空。金头宫主吃了一慌,问说道:“那两员将官可有本钱?”马公公心里想道:“这个妇人不是好相交的,待我骗他一骗。”说道:“若讲起他两个来,我就要哭哩!”宫主道:“怎么你就要哭?”马公公道:“都是阎罗王注得不匀,他两个忒有余,我一个忒不足。”宫主道:“怎么有余不足?”马公公道:“我没有半毫本钱,他两个一个人有两三副本钱。”宫主听说道有两三副本钱,心里就是猫抓一般,一下子撇了马公公,竟白跑到银头宫主洞里去。      只见银头宫主对着唐状元,一人一杯,正在吃个合卺之酒。他起眼—瞧,果是唐状元唇红齿白,不比马太监的橘皮脸儿。他心里又想道:“这人像个有两三副本钱的。”高叫一声道:“你们好快活也!”银头宫主道:“你们又不快活哩?”金头宫主道:“我的对子已经阉割过了,没有本钱,哪里去讨个快活?”银头宫主就狠将起来。说道:“你只好怨你的命罢!你告诉哪个?”金头宫主越发狠起来,说道:“你这个恶人,岂不记得当初的誓愿:有官同做,有马同骑?今日之下,你有孤老,叫我就怨命罢!”银头宫上道:“你不怨命,我把孤老分开一半来与你罢!”金头宫主说道:“你还讲个分开一半的话。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先尽了我,剩下的才到你。”道犹未了,—只手把个唐状元就抢将过去。银头宫主道:“我到口的衣食,你劈口夺下我的。砍了头,也只有碗口大的疤罢了。”两只手把个唐状元又抢将过去。抢得金头宫主性如烈火,胆似斗粗,就照着银头宫主的脸上狠地一拳。银头宫主急了,就狠地还他一剑。这—剑不至紧,早已把个余头宫主连肩带背的卸将下来。铜头宫主听见两个姐姐争风,说道:“一人一个就够了,怎么又要吃个双分哩?”自家跑过第二个洞里来,只指望劝解他们一番。哪晓得大姐姐已是连肩带背的砍翻在地上。他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向边生,骂说道:“好贱人!你就只认孤老,就不认得个姊妹么?”也是一刀,即也就送了二姐姐的残生性命。这口刀是个戒手刀,若不长大,若不厉害,怎么会送了人的残生性命?原来二姐姐正扯着唐状元上床,通身上下脱得赤条条的,没有寸担,故此一时躲闪不及,却就一命还应填一命,冤冤相报不争差。      铜头宫主杀了二姐姐,掀起被来,看见个唐状元浑身上白白净净,嫩如玉,细如脂,双眉斗巧,十指夸纤,好标致也。早已惹动了他那一点淫欲之心,拽下了二姐姐的尸首,叫声左右的拖出去。他就捱上唐状元的床,搂住唐状元的腰,亲着唐状元的嘴,叫一声“乖乖”。唐状元心里也罢了。只见宫主腰眼骨上扑地一声响,一股鲜血冒将出来。唐状元只说是红官人到任,安排叫他起来净一净。落后仔细看时,只见腰眼骨上一个大窟窿。唐状元吃了一惊,一毂碌爬将起来,披了衣服,出了洞门,却只见马太监手里提着一口钢刀,笑嘻嘻的说道:“唐状元,你看好刀哩!”唐状元故意的看了一看,说道:“原来是口刀,我只说是劈风月的斧子。”只见胡都司跑将来,说道:“原来是口刀,我只说是个劈风月的斧子,险些儿掉落了陷人坑。”唐状元问道:“这是哪个杀的?”马公公道:“是咱看见他姊妹们争风厮杀,趁着这个机会,结果了他。”唐状元道:“你怎么晓得到这个洞里来?”马公公道:“是咱看见他女郎儿打扫尸首,咱问他一声,他告诉咱这等一段缘故,咱就闯将进来。”胡都司说道:“闲话少叙罢,营里等着圣母泉哩!”三个人取了泉,跨上马,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声。见了王爷,王爷万分之喜。把圣母泉送与刘先锋,给散五十名军士。圣母泉果是有灵,不出三日之内,旧病痊愈。王爷道:“刘先锋的病体幸而痊可,只是郑元帅还不见个信音。这如今帐下哪一员将官领一枝军马,前去打听一遭?”道犹未了,帐下闪出一员将官,戴一顶二十四气的太岁盔,穿一领密鱼鳞的油浑甲,系一条玲珑剔透的花金带,使一杆单边锋快的抹云枪,骑一匹凤苑天花的奔电赤,朝着帐上打一个拱,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兵前去,少效微劳。”王爷抬头视之,原来是征西游击将军黄彪。王爷道:“此处虽是个女人国,其实的女柄男权。黄将军,你不可看得他容易。”黄彪打一个拱,说道:“谨依遵命,不敢有违。”辞了元帅,跨上征鞍,领了军马,径投女人国而去。行到白云关下,早有个女总兵领了一枝女兵女卒,骑一匹胭脂马,挎一口绣鸾刀,你看他:      脸不搽钟乳粉,鬓不让何首乌。不披鳖甲不玄胡,赛过常山贝母。细辛的杜仲女,羌活的何仙姑。金铃琥珀漫相呼,单斗车前子路。      女总兵抬起头来,只见南阵上的将军,也不是个等闲的:      地下的大腹子,天上的镇南星。威风震泽泻猪苓,神曲将军厮称。小瓜蒌谁桔梗,浮瞿麦敢川荆。神枪皂角挂三棱,栀子连翘得胜。      女总兵心上也有半分儿惧怯,提起胆来高叫道:“来将何人?早通名姓。”黄将军道:“俺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征西游击大将军黄彪是也。你是何人?敢来和我比手?”女总兵道:“俺西牛贺洲女人国国王驾下护国总兵官王莲英是也。你还不晓得我老娘的手段,你敢在这里诳嘴么?”说得个黄将军一时怒发,劈头就是一枪。王莲英也尽惯熟,复手就是一刀。一往一来,一上一下,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王莲英心生诡计,拨转马跑回阵去。黄将军杀得怒发冲冠,大喝一声道:“杀不尽的贱人,哪里走!”刚刚的赶上三五十步,王莲英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铁桶儿,念了几句,只见铁桶里一道黑气冲天,那黑气落将下来,就缠在黄将军的身上,左缠右缠,哪里是个黑气,原来是个蚕口里抽出来的细丝,把个黄将军就像缠弓弦的一般缠将起来。饶你就是勇赛关、张,也只好束手听命。一伙女兵抬着黄将军去了。      南阵上的军士报上王爷。王爷道:“帐下哪一员将官领兵再去?”道犹未了,闪出狼牙棒张柏来,钢须乱戳,虎眼圆睁,应声道:“末将愿领兵再去。”王爷道:“务在小心,免致疏失。”张柏道:“末将敢不小心!”带过乌锥马来,飞身而上,跑出阵去,迎着王莲英,只是一荡狼牙棒,连捣几捣。王莲英看见张将军就像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好不怕人也。又见他的狼牙棒重又重,快又快,雨点的一般下来。他自家晓得支架不住,连忙的拨转马,连忙的取出铁桶儿来,连忙的念动咒语,连忙的缠着张狼牙。张狼牙大怒,脱又不得脱,急又急不得,高叫道:“泼贱人!你怎么这等歪事缠我?”又是——伙女兵把个张狼牙抬将去了。      王莲英一连拿了南朝两员大将,心下要留一员做个佳偶,却又想一想说道:“南朝的人物第一标致,若只是这两官却不怎的。一个脸如锅底,一个面似姜黄,都不中我的意,不如且送上国王,表我的功绩,看后面何如,再作道理。”送上国王,国王也不中意,吩咐寄监。      王莲英再来讨战,蓝旗官报上中军。王爷道:“似这等——个女人国,一日输一阵,两日输两阵;一阵输一员将,两阵输两员将,却怎么还征得大国?却怎么还取得国宝?好恼人也!”唐状元看见王爷吃恼,打一个拱,说道:“末将愿领兵出阵,擒此女总兵。”王爷道:“已经输了两阵,全在这一阵成功,你却不可造次。”唐状元道:“仰仗元帅虎威,一战必克。”道犹未了,擂鼓三通,一声信炮,唐状元绰枪上马,直奔王莲英。王莲英看见个唐状元清眉秀目,杏脸桃腮,三绺髭须,一堂笑色,心里想道:“这个将军才是我的对子。”问说道:“来将高姓大名?愿求见教!”唐状元道:“你这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不识时务的泼贱货,哪里认得我武状元浪子唐英。”王莲英听见说“状元”二字,愈加满心欢喜,想道:“五百名中第—先,花如罗绮柳如烟。绿袍着处君恩重,黄榜开时御墨鲜。世上只有状元是个第一等的人,我今日拿住了他,尽晚上和他鸾交凤友。到了明日早上起来,我就是状元奶奶,好快活也!”心里只在想着快活,也不晓得手里的刀怎么在舞,也不晓得座下的马怎么在跑。猛然间收转神来,只见唐状元的枪漫头劈面,雨点般凶。好个王莲英,连忙的下阵而走。唐状元心里想道:“这个女人又不曾厮杀,怎么会败阵而走?莫非是个诈败佯输,赚我下去。只一件来,我若是不敢赶他,便羞了我状元二字。”狠着一鞭,赶将下去。眼见王莲英手动,眼见王莲英手里出烟,唐状元晓得是个术法,照着黑烟头上戳他一枪,试他是个甚么出处。哪晓得那个烟都是扯不断的,反把个枪带将上去。唐状元去了枪,连忙的补上一箭。箭还不曾离弦,弓还不曾拽满,两只手恰好是缠做了一只,一个人恰好是缠做个半个。怎么一个人缠做了半个?原来有手动不得,有脚走不得,有本领使不得,这却不是半个?又是一伙女兵抬将去了。      王莲英得了唐状元,心中大喜,吩咐女兵:“径送到我自己府中来。”众女兵抬进了府门,放在堂下。王莲英亲自下来,解了绳索,请升上座,拜了两三拜,说道:“适来不知进退,冒犯了将军虎威,望乞恕罪!”唐状元道:“杀便杀,砍便砍,有个甚么冒犯不冒犯!”王莲英道:“状元差矣!二世人身万结难。死者不能复生,你何轻生如此?”唐状元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你这贱人晓得甚么!”王莲英又赔个笑脸,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似线牵。贱妾不才,愿奉将军枕席,将军意下何如?”唐状元道:“休要胡说!吾乃天朝上将,怎么和你蛮邦夷女私婚?”王莲英道:“状元,你休小觑我夷邦。你若是和我结为姻眷,头顶的是画栋雕梁,脚踏的是金阶玉砌;思衣而有绫绢千箱,思食而有珍馐百味;堂上一呼,阶下百诺。不但只止于此,你若是有心对我,朝中还有甚么人?你就做得女儿国的皇帝,我就做得正宫皇后娘娘。”唐状元听知他说道甚么穿衣吃饭,已是有九分不快;却又听见他说到朝中还有甚么人,他心里就有十分吃恼,想道:“这个女人是个无父无君之贼。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站起来照面啐上他一口吐沫,喝一声:“唗!你这大胆的泼贱奴,敢胡言乱道如此!鸟兽与我不同群,你快杀我!你不杀我,我便杀你!”这一席唐突,把个王莲英羞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自己不好转得弯,叫左右的推出去枭取首级。把个唐状元即时推在阶下。      早又有一女将,原日也曾中过状元,只因御酒三杯,掉了金钟儿在地上。女王大怒,说他慢君,把探花王莲英升做状元,把他贬做司狱司—个大狱官,姓黄名凤仙。黄凤仙虽是女流之辈,文武兼全,才识俱足。他看见唐状元人物齐整,语言秀爽,心里想道:“此人器宇不凡,终有大位。俺不免设一小计,救他出来,这段姻缘在我身上,也不见得。”连忙的跪着禀道:“来将理虽当斩,但南朝船上有个道士,名唤引化真人;有个和尚,名唤护国国师。我们却不知他的本领,不知日后的输赢。依小将愚见,留下此人,同前番两个一齐监候。倘或南船上大胜,有此一千人是个解手。若是南船上大输,拿了道士、和尚,一齐处斩,未为迟也。”黄凤仙这一席话,有头有尾,有收有放,怕甚么人不听?王莲英即时依允,说道:“你带去监候着,只是不可轻放于他。”黄凤仙说道:“人情似铁非为铁,官法如炉即是炉。怎么敢轻放于他。”迳自领了唐状元,送在司狱司监里。      唐状元见了张狼牙、黄游击,各人诉说了一番,都说道:“那妖精不知是个甚么东西,沾在身上如胶似漆一般,吃他这许多亏苦。”唐状元又问道:“郑元帅在哪里?”张狼牙道:“说在甚么南监里。”道犹未了,黄凤仙进监来陪话。三位叙一番话,奉一杯茶。唐状元道:“适蒙救命之恩,谢不能尽;又蒙茶惠,此何敢当?”黄凤仙道:“说哪里话。就是我总兵官,也原是好意。只因语话不投,故此恩将仇报。”张狼牙道:“也未必他是真心。”黄凤仙道:“男有室,女有家,人之大欲,岂有个不真心的?”张狼牙道:“假如尊处偏不愿有家哩?”黄凤仙道:“非媒不嫁耳,哪有个不愿有家之心?”张狼牙的口快,就说道:“既是尊处愿有家,我学生做个媒也可得否?”黄凤仙道:“只要量材求配。”张狼牙道:“尊处也曾中状元,就配我唐状元这个,岂不是量材求配?”黄凤仙道:“只怕唐状元嫌弃我是个夷女,羞与为婚。”唐状元低了头不讲话。黄凤仙道:“唐状元,你不要嫌弃贱妾。若是贱妾配合于你,我总兵官之法,立地可破。”唐状元心里想道:“若是依从于他,是个私婚夷妇之罪。若不依从于他,他又说道会破总兵官术法。也罢,元帅在此不远,莫若请出他来,凭他尊裁,有何不可?”却说道:“既承尊爱,非不遵依,你只请出我郑元帅来,我自有处。”黄凤仙即时开了南监,取过郑元帅来。三位将官草率相见,大家告诉一番。元帅道:“这如今都陷在这里,怎么是个了日?”张狼牙道:“可恨那总兵官的妖邪术法,不知怎破。”元帅道:“哪里去寻主破头阵来?”张狼牙说道:“此一位狱官,姓黄,双名凤仙,他晓得严个破阵之法。只是他要配合唐状元,方才肯说。”元帅道:“既如上比,公私两利,有何不可?我这里主婚。”张狼牙道:“有了元帅主婚,愈加妙了。唐状元,你可拿出聘礼来。”唐状元道:“我腰里有条玉带,解下来权为聘礼。”即时间两家相见,两家结纳。元帅道:“你二人还转私衙里去,恐怕监里别有耳目。”二人应声:“是。”黄凤仙领了唐状元,归到私衙里面。此时已是三更天气,两个归到洞房:      水月精神冰雪肤,连城美璧夜光珠。   玉颜偏是书中有,国色应言世上无。   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隐绣模糊。   何当唤起王摩诘,写作和鸣鸾凤图。      到了明日早上,唐状元依旧进监。黄凤仙正然梳洗。只见总兵官了一个飞票:“仰狱官黄凤仙火速赴府毋违。”黄凤仙接了飞票,吓得魂不附体,只恐怕泄漏了昨夜的机关。这正是:为人莫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黄凤仙跑到总兵官府里,跑在丹墀里也还战战兢兢。只见总兵官说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与我备办下三百担干柴,灌上些硫磺焰硝引火之物,到东门外搭起一个柴篷来,把南朝三个将官和前日那一个太监一齐捆缚了,丢在篷上烧化了他,才泄得我心中之恨。你用心前去,不可有违。”黄凤仙道:“敢不钦遵!”出了总兵官府,来到监中,把个干柴烈火的事说了一遍。一个元帅,三位将官,都吃了一惊,都说道:“事至于此,都在黄凤仙身上。”黄凤仙说道:“但有吩咐,我无不奉承。只是仓卒之间,你们众人商议一个良策。”唐状元道:“捆缚之时,都用个活扣儿,我们好一扯一个脱。”黄凤仙道:“就是个活扣儿。”人,你就当先开路。”黄凤仙道:“就是开路。”张狼牙道:“赤手空拳,走也没用。须得副鞍马,须得副披挂,须得副兵器。”唐状元道:“这些事都是一套的,只用一计较。”张狼牙道:“甚么计较?”唐状元道:“黄夫人,你见总兵官,只说我南朝人不怕死,只是不肯遗下这些披挂、鞍马、兵器在这里。若是一齐烧了,他便死心塌地。若是留下了他的,他就做个魍魉之鬼,吵得你昼夜不宁。总兵官问你怎么烧,你就说道各人的物件,摆在各人面前,省得他明日死后,又来鬼吵。”黄凤仙道:“此计大妙。”即时去见总兵,报道:“柴篷俱已齐备,请元帅钧令,取出南朝将官来,以便行事。”总兵官发下军令:“取过南朝郑太监、黄游击、张将军、唐状元一干将帅,严加捆绑,押赴东门外,不得疏虞,取罪未便。”      毕竟不知押赴东门怎么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第48回 天师擒住王莲英 女王差下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