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 第 24 页/共 64 页

为拥貔貅百万兵,崎岖海峤凿空行。   举头日与长安近,指掌图披左辅明。   万叠芙蓉青入幕,千行杨柳细成营。   蛮烟净扫归朝日,满眼山河带砺盟。      却说王爷道:“要救宝船这一场灾厄,可将南朝带来的铁匠,精选三百名来,学生做个处置罢。”元帅即时传令,点齐三百名铁匠,听候王爷发落。王爷叫过铁匠来,画一个图样与他,说几句话。铁匠各人散去,星夜打造,不敢有违。王爷道:“还有甚么见教?”王爷道:“到了明日再处。”到明日早上,王爷传下将令:叫过每船上捕盗二名来,交付他夜来铁匠新制的许多铁器,吩咐他要多少选锋,吩咐他用多少火药,用多少器械,俱听喇叭单摆开为号,以三次为度。吩咐已毕。这正是:安排吊线防鱼至,准备窝弓打大虫。      却说咬海干安排了这个沉船之计,也自谓周瑜妙算高天下,决不做个陪了夫人又折兵。你看他欢天喜地,高坐牛皮帐上,叫过那五百名入海咬来,吩咐他各备锥钻,预先埋伏宝船之下,只听吹的牛角响为号头。却又安排水陆两枝兵马,点齐番兵一千名在船上,各执短刀,预备南船沉底,倘有漂泊的军将来,以便截杀。又点番兵三千名在岸上,各执番刀、番枪、番绳、番索,预备南船沉底,倘有逃窜上岸的,以便擒拿。安排已毕,自家全装披挂,手拿着一杆三股托天叉,叫一声开船,那些番兵番船一齐蜂拥而来。只见南船上鸦俏不鸣,风吹不动。咬海干心里想道:“南船全然不曾警觉,这莫非是天助我成此一功?”连忙的叫一声:“快吹哩!”只听得一声牛角喇叭响,那五百名入海咬一齐奔至南船之下。只见南船上喇叭吹上一声单摆开,南船上的人蜂拥而出;喇叭吹上第二声单摆开,南船上的火药雨点的望水底下飞;喇叭吹上第三声单摆开,只见水面上鲜红的腥血滚将起来。      咬海干实指望凿通了船底,成一大功。哪晓得画虎不成反类狗,一场快活一场空。只见水面上通红。他心里就明白了,即时拨转番船就走。只听得南船上鼓响三通,早已都是些火铳、火炮、鸟铳、飞铳之类,尽数的打将去。咬海干打慌了,弃船就岸而走。只听得南船上信炮一声,左壁厢闪出一员大将,身长八尺,膀阔三停,圆眼竖眉,声如雷吼,骑一匹忽雷驳的千里马,使两口合扇双飞的偃月刀,原来是游击大将军马如龙。高叫道:“番狗奴哪里走!”两口飞刀直取番将。咬海干哪里敢来荡阵,抱头鼠窜,只是一跑。马游击吩咐左右不要赶他,把这些大小番兵一一个的捆将起来,解他到中军帐上去。咬海干正走之间,右壁厢又闪出一员大将来,束发冠,兜罗袖,狮蛮带,练光拖,骑一匹流金孤千里马,使一杆丈八长的紫金枪,原来是应袭公子王良。高叫道:“番狗奴哪里走!”提起那杆枪来,直取番将。番将只是跑,哪里敢回转头来,哪里敢开个口。王应袭吩咐左右不要赶他,把这些大小番兵一个个的和我捆将起来,解上中军帐去。咬海干正在人困马乏之时,拦头站着一员大将,老虎头,双环眼,卷毛鬓,络腮胡,骑一匹银鬃抓雪马,使一张大杆豹头刀,原来是征西左先锋张计。高叫道:“番狗奴,今番死在这里也!”把个咬海干吓得魂离魄散,一掀掀在马下,掀做一个倒栽葱。张先锋叫左右的捆起他来。左右的只捆得一个三股托天叉,早已走了,一个番将。张先锋起头之时,只见一簇番兵拥了一个番将,一道沙烟而去。张先锋道:“走了番将也罢,只把这些残卒收拾起来,去回元帅钧令。”只见二位元帅高坐中军,各官报功,各官纪录。三宝老爷说道:“王老先的大功,算无遗策,果真的文武全才。”王爷道:“此偶尔,何足为功。”老爷道:“铁匠打的是个甚么兵器?”老爷道:“名字叫做伏虎降龙八爪抓。”老爷道:“怎么叫做伏虎降龙八爪抓?”老爷道:“这个抓有八个爪,每一个爪有八个节,每一节有二寸长,能收能放,能屈能伸。抓着虎,虎遭殃;抓着龙,龙受害,故此叫做个伏虎降龙八爪抓。”老爷道:“适来安在哪里?”老爷道:“是我传令每只船上,周周围围安了八九七十二个,按地煞之数。”老爷道:“那火药是甚么?”老爷道:“那火药,即是我和你南朝水老鼠的模样,能在水底下左冲右突,周旋不舍。”老爷道:“用他下去做甚么?”老爷道:“抓虽设而彼不犯,没奈他何,全得个水老鼠儿下去,才惊得他动。”老爷道:“假如他不动,则将如之何?”王爷道:“他都是前日烧怕了的,正叫做伤弓之鸟,见曲木以高飞,岂有不动之理。”老爷道:“怎么就死在水里?”王爷道:“是我传令每船用二十名选锋,各挎一口风快的腰刀伺候着。大凡抓起一个来,就在刚出水之时还他一刀。”老爷道:“不知于中也走了几个么?”老爷道:“抓多人少,半个不遗。五百个水军尽葬江鱼之腹。”      道犹未了,只见游击、王应袭、刘先锋三员大将,解上活捉的番兵来。老爷道:“共有多少名数?”旗牌官道:“共有三千名。”老爷道:“于中岂可不走透了两名?”旗牌官道:“原是三千名出了阵,这如今还是三千名解上中军来。”老爷道:“却不是一网打尽。”王爷道:“虽是解开三面,岂容漏网之鱼!”老爷道:“只觉得太惨了些。”王爷道:“这爪哇国王敢于无故要杀我南朝天使,又敢于无故要杀我从者百七十人,此桀骜之甚,目中无中国。我和你今日若不重示之以威,则亵天朝之闻望,动远人之觊觎。伏望元帅详察!”三宝老爷沉思了半会,说道:“承教的极是。这些人却怎么处治于他?”王爷道:“切其头,剥其皮,剐其肉,烹而食之。”老爷应声道:“是。”即时传令旗牌官,将三千名番兵押赴辕门外尽行砍头,尽行剥皮,尽行剐肉。多支锅灶,尽行煮来。即时报完,即时报熟。三宝老爷吃了一双眼珠儿起,依次分食其肉。至今爪哇国传说南朝会吃人,就是这个缘故。这一日中军帐上大宴百官,中军内外大飨军士,鼓敲得胜,人唱凯歌。有诗为证,诗曰:      高台天际界华夷,指点穹庐万马嘶。   恶说和亲卑汉室,由来上策待明时。   欢呼牛酒频相向,歌舞龙荒了不疑。   译得胡儿新誓语,愿因世世托藩篱。      却说咬海干逃命而归,朝见番王。番王道:“今日胜负若何?”咬海干道:“今日小臣大败,折了五百名鱼眼军,又折了三千名步军。”番王大惊失色,说道:“怎么就折了这些?不知往后去,还救转得几百名么?”咬海干道:“再不要说个‘救转’二字。”番王道:“岂可尽行投降于他?”咬海干仰天大哭,捶胸顿脚,两泪双流。番王道:“且不须啼哭,你说个缘故与我听着。”咬海干道:“那五百名鱼眼军被他抓在水里,一人一刀,砍做两做,只今是一千个了。”番王道:“若得他转世,倒还是对合子利钱。”咬海干说道:“这三千名步军被他砍了头,剥了皮,剐了肉,一锅儿煮吃了。”番王听说一锅儿煮吃了三千步军,就吓得喉咙哽咽如砖砌,眼泪汪洋似线拖,一毂碌跌翻在胡床之下。番官番吏一齐上前,救醒回来。过了半日,还不会说话。      咬海干说道:“我王保重,不消吃惊。小臣还有一条妙计,足可大破南军,洗雪今日之耻。”番王道:“是个甚么妙计?”咬海干道:“小臣前往各邻国去借取救兵,足破南朝人马。”番王道:“到哪一个邻国去?”咬海干道:“或是重迦罗国,或是吉地里闷国,或是苏吉丹国,或是渤淋国。不论那一国,但借取得救兵,小臣即便回来。”番王道:“都是些小国,怎么济事?除是渤淋国还略可些。”咬海干道:“小臣就到渤淋国去罢。”番王道:“多因我和你平日不曾施德于人,只怕人不肯相救。”咬海干道:“小臣把个唇亡齿寒的话和他讲,他不得不来。”番王道:“卿言虽当,务必小心。”      好个咬海干,即时收拾出门,一人一骑,一片三寸不烂舌,一杆三股托叉,夜进晓行,饥餐渴饮,登山涉水,戴月披星。大约去了有三个多日子,走过一所深山,山脚下一面石碑,碑上一行大字,写着“两狼山第一关”。咬海干起头一看,只见:      一山峙千仞,蔽日且嵯峨。   紫盖阴云远,香炉烟气多。   石梁高鸟道,瀑水近天河。   欲知来处路,别自有仙歌。      咬海干心里想道:“这等一个重山复岭,若只是撞遇着强梁恶少,还不至紧;若有甚么鬼怪妖精,就费周折。”想犹未了,只见山凹里面一声鼍皮鼓响,两杆绣旗,绣旗开处,闪出一个山贼来,拦着去路,喝声道:“来者何人?快通名姓。”咬海干心里想道:“我带着一肚子气,前去借取救兵,又撞着这等一个不知事的乡里道官来拦我去路。也罢,不免拿他过来,还他一叉,权且叹一叹我这一口气。”起头一看,原来是个女将,喝声道:“杀不尽的泼贱婢,你是甚么人?焉敢拦吾去路。”那女将道:“俺是通天达地,有一无二,带管本山山寨头名寨主女将军。你是哪国来的?好好的送下买路钱,我这里好放你去。”咬海干道:“俺是爪哇国镇国都招讨人海擒龙咬海干的便是。你怎么敢要我的买路钱?”女将军道:“莫说你只是爪哇国都招讨,饶你就是爪哇国的国王,也要三千两黄金买路。”咬海干说道:“你可是当真么?”女将军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怎么不是真的?”咬海干说道:“你若是真的,我这里只有一杆三股托天叉,就教你吃我一苦。”举起叉来,照头就是一戳,那女将军心里想道:“我本是一员女将,在此纠集强徒落草为业,眼前虽好;日后却难。俺看此人一貌堂堂,双眸炯炯,俺若得这等一个汉子,带绾同心,枝头连理,岂不为美?虽然此人他说是个总兵都招讨,却不知他的本领何如?待我试他一试,就见明白。”喝声道:“你说甚么三股托天叉,你可认得俺的日月双飞剑?”急忙的双剑相还。你一叉,我一剑,你叉来,我剑去,两家子混杀在山凹之中。那些小喽罗摇旗呐喊,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咬海干心里想道:“枉了我们做个男子汉大丈夫,反不如这等一个女将,三绺梳头,两截穿衣,有此一等精熟武艺,身如舞女,剑似流星。”有歌为证,歌曰:      昔有佳人落草荒,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朱袖今何在?令人千载传芬芳。      女将军心里想道:“此人人物出众,叉法甚精,果是西洋名将。且待我困住他一番,再作道理。”好个女将军,把双剑晃了一晃,拨转马就走。咬海干心忙意急,高叫道:“那落草的贱人哪里走!”一人一骑,一径追下山来。那女将扭转头来,看见他追赶得将近,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语,把个指头儿指天,即时间天昏;把个指头儿指地,即时间地黑。天昏地黑,日色无光。咬海干伸手不见掌,起头不见人,哪晓得个东西,哪辩得个南北,勒住了马,停住了叉,没奈何,只得束手听命而已。那女将军眼看得清,手来得重,喝一声:“哪里走!”早已把个咬海干掀下马来,咬海干也只得凭掀下马来。一会儿把个咬海干掀他在自家的马上,咬海干也只得凭他掀在马上。女将军活活的捉得一个总兵官来,咬海干只剩得一骑空马回来。正是:猿臂生擒金甲将,龙驹空带战鞍回。      那女将军到了山寨之中,把个咬海干又是扑咚的掀在地上。众喽罗一拥而来,把个咬海干一条索儿绑缚得定定儿的,解上牛皮宝帐。那女将看见解了总兵官来,连忙的走下帐前,亲手解开了他的绳索,请升皮帐之上,深深的拜上两三拜,说道:“适来不知好歹,冒犯虎威,望乞将军恕罪!”自古道:“礼无不答”。况兼咬海干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也连忙的唱上两三个喏,说道:“不才是个被虏之夫,敢劳女将军大礼?”女将军说道:“将军请坐,敢问缘由。”咬海干道:“末将不才,委是爪哇国镇国都招讨人海擒龙咬海干。”女将道:“将军既是上国一个总兵官,为何独行到此?”咬海干道:“国家有难,不得不行。”女将道:“是个甚么难?”咬海干道:“为因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差遣两个大元帅,统领了宝船千号,战将千员,无故侵害俺国王的国土。”女将道:“将军既有大才,焉得不为国家出力?”咬海干说道:“非干末将不肯出力,争奈出一阵输一阵,出两阵输两阵,一连战了五七日,就一连输了五七阵。输了阵还不至紧,害了俺五百名鱼跟军,俱是一刀两段;又害了俺三千名步卒,俱是一锅煮下了几般羹。”女将道:“如此厉害哩!”咬海干道:“为因这个厉害,没有个分解。故此末将一人一骑,投往邻国,借取救兵。全仗唇齿之邦,救此燃眉之急。”女将道:“原来有此一段军情。贱妾何幸如之,得逢颜面。”      咬海干道:“女将军高姓大名?在此贵干?”女将道:“妾身姓王,不幸父母早丧。从小儿爱习武艺,流落军乡,曾遇异人传授我一班神术,飞腾变化,出幽入冥,无不通晓,故此人人号我做个王神姑。”咬海干道:“女将军既有这等神术,何故在此山凹之中招亡纳叛,落草为强?”王神姑道:“妾身虽在此处落草为强,却不是贱妾终身之计。”咬海干道:“女将军终身之计还要何如?”王神姑道:“须得一个天下英才,人物出众,武艺高强,才是我的终身之计。”咬海干道:“邂逅相遇,感蒙不杀之恩。请女将军上坐,容末将再拜稽首,辞谢而行。”女将道:“怎么说个行字?是我适来吩咐小喽罗下山去备办筵席,顷刻就完。请将军宽坐一会。”咬海干道:“荷蒙不杀,万感不尽,怎么又要俯赐筵席,这个决不敢领。”王神姑道:“贱妾还有一事相禀。”啐海干道:“请教尽个甚么事?”王神姑道:“将军英才出众,武艺高强,妾身属望在将军身上。将军倘不嫌弃妾身丑陋,得荐枕席之欢,妾愿足矣!不识将军心下何如?”咬海干心里想道:“本待借兵邻国,解脱灾危,怎么又撞遇着这等一个妇人,好歪事缠也。”这正叫做自家心里急,他人未知忙。沉思一会,不曾开口。      王神姑说道:“将军不必沉思,我和你两个量材求配,不叫做匹配不均;我和你两个觌面相逢,不叫做淫奔月下。若说是非媒不娶,岂不闻槐荫树老媒人之故事乎?”咬海干道:“非干这些闲话。只因国家有难,臣子不遑寝食之时,何敢贪恋女将军,在此耽搁?”王神姑道:“这如今我和你结为婚姻,凡事俱在贱妾身上。”咬海干道:“怎么凡事都在你身上?”王神姑道:“夫妻是我,邻国也是我,救兵也是我,我却不是个都在我身上?”咬海干道:“怎么邻国也是你,救兵也是你?”主神姑道:“你还小觑于我,只说我是个剪径的强徒?我的本领,非我夸口所说,凭着我坐下的闪电追风马,凭着我手里的双飞日月刀,饶他就是西洋大海,我也要荡开他一条大路;饶他就是铁果银山,我也要戳透他一个通明。若只说甚么南朝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那里在我的心上。你就投奔邻国,借取救兵,未必那国就发下一员大将来;未必发来的大将,就有贱妾如此的本领。将军你细思一番,看是何如?”咬海干眼见他乌天黑地的术法,又听知他这一段英勇的话儿,心里想道:“似此女将军,果是退得南朝人马,厮强如投奔他国;就是投奔他国,尚且未卜何如。不如将计就计。”说道:“既承女将军错爱,末将怎敢有违。但只还朝,不知国王心下怎么。”王神姑道:“不过与国王分得忧,就是好的,国王有何话说?”咬海干唯唯喏喏。王神姑即时杀牛宰马,大设一度筵宴,大小喽罗都来磕一个头。只见:      吹的是齐天乐,摆的是萃地铛。六么七煞贺新郎,水调歌头齐唱。我爱你销金帐,你爱我桂枝香。看看月上海春棠,恁耍孩儿莽撞。      咬海干终是要救国家大难,哪里有个心肠贪恋着美少红妆,苦苦告辞。王神姑吩咐小喽罗放起火起,把个牛皮宝帐尽行烧了,把个山寨里所有的金银尽行散与众喽罗去了。一夫一妇,两人两骑,竟奔爪哇国而来。      却说爪哇国国王自从咬海干出门之后,度日维艰。一会儿一个报,报说道:“南兵围了新村,旗幡蔽日,鼓角喧天,声声叫道要拿住国王,要把国王煮来吃哩!”一会儿又一个报,报说道:“南兵围了苏鲁马益,旗幡蔽日,鼓角喧天,声声叫道要拿住国王,要把国王煮来吃哩!”国王吓得魂不附体,魄不归身。今日望,明日望,只指望咬海干借得救兵来,解此一难。哪晓得去了三日,到四日上,猛地里小番报道:“总兵官的红鬃劣马跑回来也!”番王道:“怎么只马来?”叫左右的再看。左右的回复道:“止是一骑马,背上挂了那一杆三股托天叉,空跑回来,并不曾见有个总兵官在那里。”番王听罢,一心欲折,两泪双流,说道:“这个总兵官一定是蛇咬了,一定是虎伤了。莫不是南兵截死了?莫不是邻国仇害了?总是天意亡我,致使我总兵官不见了。事至于此,无可奈何,只得挈家儿走下海去罢,免得受他的熬煎之苦。”左头目苏黎乞道:“我王不必如此惊恐,只消撰下一封降书降表,备办些进贡土物,亲自赍着去见他的元帅,诉一段苦情,说:‘前日的天使,是旧港国杀的,嫁祸于我;百七十从者,是东国王杀的,嫁祸于我。’人来投降,杀之不祥。彼必谅于我国。”国王道:“我亲自去见他,那不是羊走入汤,自送其死?”右头目苏黎益说道:“我王不肯亲往,容小臣二人代赍书表礼物,去见元帅,看他何如,再作区处。”      道犹未了,只见小番报说道:“总兵官领了一个总兵奶奶,一同见驾,未敢擅便,特在门外听宣。”番王听知道总兵官来了,如梦初醒,似醉初解,连声道:“宣进来,宣进来!宣进兵官来,番王道:”你去借取救兵,为何空马先回?险些儿吓死我也!”咬海干道:“小臣奏过我王,赦臣死罪,臣方敢言。若不赦臣死罪,臣不敢言。”番王道:“赦卿死罪,从直说来。”咬海干把个王神姑的始末缘由,数说了一遍。番王道:“这王神姑如今何在?”咬海干道:“现在门外。”番王道:“带他进来,与俺相见。”宣进王神姑来。      王神姑朝着番王拜了二十四拜,连呼万岁三声。番王道:“贤卿既有大才,何故落草为寇?”王神姑道:“路逢剑客须逞剑,不是才人莫献诗。未得其人,故此权且落草。”番王道:“今日配与总兵官,可谓得人。只是寡人国中多难,卿家怎么为我分解?”王神姑道:“任有甚么天大的事,小臣一力担当。”番王道:“现有南朝的人马无故相加,累战累败,没奈他何。”王神姑道:“凭着小臣坐下一骑闪电追风马,凭着小臣手里一口双飞日月刀,凭着小臣满腔子出幽入冥的本领,把这些南朝的人马手到擒来,取之如拾芥,何难之有?”番王道:“前日谢文彬来说,这宝船上有一个道士,是个甚么江西龙虎山引化真人张天师,能呼风唤雨,役鬼驱神。宝船上还有一个僧家,叫做甚么金碧峰长老,能怀揣日月,袖囤乾坤。有此二人,故此才下得西洋,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卿不可小觑于彼。”王神姑道:“我王差矣!自古到今,文臣武将,拜相封侯,哪里有个道士?哪里有个和尚?料他出家之人,摇唇鼓舌,寡嘴降人,岂真有个甚么实在本领?小臣出阵,若不生擒和尚,活捉道土,火烧宝船,齑粉元帅,誓不回兵!”番王听知这一席强梁之话,满心欢喜,说道:“但得功成之日,同享富贵,与国同休。”亲自递酒三杯,以壮行色。王神姑领了三杯酒,同了咬海干同到教场之中,坐了牛皮番帐,点齐了番兵,齐奔苏鲁马益而来,高叫道:“南将何人?敢来出马?”      毕竟不知南朝是哪员名将出阵,胜负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37回 王神姑生擒护卫 张狼牙馘斩神姑     诗曰:      客有新磨剑,玉锋堪截云。   西洋王神女,意气自生春。   朝嫌剑花净,暮嫌剑花冷。   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却说王神姑带领了一枝番兵,竟奔苏鲁马益而来。早已有个蓝旗官报上中军宝帐。三宝老爷道:“西番多有女将,亦是奇事。”王爷道:“未必个个出奇。”马公道:“若又是个姜金定,却不费尽了神思。”老爷道:“谁敢出马擒此夷女?”道犹未了,帐前闪出一员大将来。三宝老爷举目视之,只见其人:罗头神的头,千里眼的眼,李淳风的耳朵,显道人的文身;骑一匹虎刺五花吼,使一条画杆方天戟,原来是中军帐下亲兵头目左护卫,姓郑名堂。说道:“末将不才,愿擒夷女。”元帅老爷吩咐旗牌官拨出一枝军马,跟随郑护卫出阵成功。郑堂一拥而去。只见番阵上绣旗开处,闪出一员女将来,只见:      直恁的蛮姑儿,有甚的念奴娇。倒不去风云际会遇秦楼,趁好姐姐年少。红绣鞋也跷跷,点绛唇也渺渺。二郎假扮跨青驺,水底鱼儿厮斗。      郑堂喝声道:“来者何将?快通姓名。”女将道:“吾乃爪哇国国王驾下总兵官咬海干长房夫人王神姑是也。”王神姑起头看来,只见南阵这员将军,是好一个将军:      斗马郎先一着,江神子后二毛。香罗带束皂罗袍,十八临潼献宝。破齐阵偏刀趁,斗黑麻越手高。直杀得三仙桥上恁腥臊,管泣颜回丧早。      王神姑道:“来将何人?早通名姓。”南将道:“吾乃南朝大明国征西元帅中军帐下亲兵头目左护卫郑堂是也。”王神姑道:“你无故侵人国土,是何道理?”郑堂道:“你国王无道,无故要杀我南朝天使,又无故杀我从者百七十人。我们今日兴师问罪,岂是无名?”王神姑道:“你说‘兴师问罪’四个字,故把这等一个大题目降人么?”郑堂道:“你咬海干连连战败而走,仅免一死。五百名鱼眼军一刀两段,三千名步卒一煮一锅。量你这等一个泼妇人有多大的本领,要甚么大题目降你。”王神姑道:“你敢口出大言。陡!你看刀!”劈头就是一刀。郑堂道:“你看我戟!”劈头就还他一戟。战不上三合,郑堂抖擞精神,威风十倍。王神姑心里想道:“此入画戟颇精,不是容易,须要把个狠手与他。”即时念动真言,宣动密咒,只见王神姑头上一道黑烟冲天。那黑云里面有一位金甲天神,手执降魔钉杵,照着郑护卫的头上狠地还他一杵,把个郑护卫猛地里打下马来。番兵番将一齐上前,拿动番钩、番耙、番绳、番索,把个郑护卫捞翻去了。      却说郑护卫披挂上马之后,三宝老爷说道:“郑堂勇有余而智不足,此行未必成功。”王爷道:“再差一员将官出去,提防他一个不虞。”老爷道:“有理。”即时传下将令,取到中军帐下亲军头目右护卫铁楞。须臾之间,一员大将立于帐下,鼻钩鹰嘴,须戳钢锤,脚走流星,形驮鹤立,骑一匹栗色卷毛骢,使一件八十二楞方面锏,说道:“末将是中军帐下右护卫铁楞。禀上元帅:适承呼召,指使何方?”元帅道:“适来郑堂出阵,有勇无谋,恐有疏失。特命你前去策应于他,务要小心,不可卤莽!”铁楞应声而去,跑至阵前,郑堂早已败阵被擒去了。铁楞心里想道:“元帅神见,果有疏虞。我此行多应也有些不巧。”打起精神,狠着喝上一声道:“蛮泼狗!敢唐突我南将么?”王神姑起头一瞧,只见:      一枝花儿的脸,一剪梅儿的头。玉堆的蝴蝶舞轻腰,雁过沙头厮辏。刀起处银落索,刀落处金叶焦。风云会处四元朝,太师引时非小。      王神姑看见铁楞来意不善,更不通问名姓,一任的举刀厮杀。铁护卫心中吃怪,手底无情,那一方锏打得就是流星赶月,花蟒缠身。王神姑看见不是对头,连忙的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咒,立地时刻,间上一道黑云冲天。黑云之内早有一位金甲天神,手执降魔钉杵,照着铁护卫的头上狠地一杵,把个铁护卫打翻在马下。番兵番将一拥而来,举起番钩、番耙、番绳、番索,把个铁护卫又捞翻去了。      王神姑一连两胜,活捉南朝二将,洋洋得志,笑口微开,同着咬海干进见番王。番王道:“神姑功展何如?”王神姑道:“仗着我王齐天的洪福,凭着贱妾的本领高强,连赢两阵,生擒南朝两员大将。”番王闻言大喜,说道:“南朝两员大将在哪里?”王神姑道:“现在门外。”番王道:“带他进来。”即时间,一伙番兵拥着两员南将,蜂拥而入。南朝两将面见番王,立而不跪。番王大怒,说道:“尔乃败兵之将,焉得不跪于我?”二将高叫道:“上邦为父为祖,下邦为子为孙。吾乃上邦大将,怎肯屈膝于下邦之君!”番王道:“你今日见执于我,生杀惟我,焉敢出言无状?”二将高叫道:“大丈夫视死如归,要杀就杀,何惧之有!番王大怒,即时叫过番兵,押赴宫门外斩取首级。说一声“斩取首级”,早已把两个南将推出去,一声“开刀”,一声“斩首”。王神姑说道:“臣启大王,杀此二将,未足为奇。待臣捉了道士,拿了和尚,一同取斩,一同献功,才见得全胜之道。”番王看见个王神姑立地取功,唯言是听,即时息怒回嗔,说道:“依卿所奏,权且寄监,俟大功成日,另行处斩。”      此时天色已晚,王神姑陪着咬海干,乘得胜之威,盼不到天明,要来厮杀。刚刚的东方发白,领了一枝番兵,又来讨战。蓝旗官报上中军。三宝老爷道:“郑堂有勇无谋,理当取败。怎么铁楞也不仔细,同被牢笼?”即时传下将令:“谁敢领兵前去擒此夷女,洗雪前仇?”道犹未了,只见狼牙棒张柏应声而出,朝着帐上打了一个躬,说道:“末将不才,愿先出阵,擒此夷女。”王爷道:“须得张将军才有个赢手。”老爷道:“那女将善能役鬼驱神,你去不可造次。”张狼牙应声道:“理会得。”攀鞍上马而去。望见个番将,也不管他是男是女,也不管他姓张姓李,当先就狠着喝上一声道:“唗!你是甚么人?敢生擒我南将!”王神姑起头看来,只见这员南将有好些怕人也。怎么有好些怕人?他面如黑铁,须似鸟锥;又带一个铁幞头,红抹额;又穿一领皂罗袍,牛角带;手里又不是个甚么兵器,一杆的铁钉头儿呲牙露齿;骑的又不是个甚么好马,一块的柴炭坯儿七乌八黑。王神姑心上先有几分惧怯,却抖起精神,问说道:“哪来的黑贼?早早通名。”张狼牙喝一声道:“唗!你没眼睛有耳朵,岂不闻我张狼牙棒张爷的大名?”王神姑道:“好个张爷,只好自称罢!”说得张狼牙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双手举起那八十四斤重的狼牙钉,照着那神姑的顶阳骨上,分顶就是一钉。王神姑连忙的举起日月双刀来相架。张狼牙人又厉害,气力又大,兵器又重,两家子交手才只一合,不及两合,那王神姑杀得浑身是汗,力软筋酥,自知道战不过了,口儿里才哼两哼。张狼牙早知其意,照头就是一钉。王神姑还不曾哼得出嘴,张狼牙的钉先已打了头上。任你是个甚么天神,怎么就会晓得?怎么就会下来?恰好的把个王神姑打得满口金牙摇碧落,脑浆裂出片花飞。      张狼牙取了首级,竟上中军,见了元帅,把个首级一丢,丢在帐前。元帅道:“那是甚么?”张狼牙说道:“适来出马,仗着元帅虎威,立诛西洋女将。这就是女将的首级,特来献上记功。”元帅大喜,一面吩咐记录司录上军功,一面吩咐军政司将首级号令诸将,一面吩咐授飨所安排筵席。即时间筵席排完。元帅道:“张狼牙先饮一杯作庆。”张狼牙朝着元帅打一个躬,说道:“承元帅尊赐,末将不敢辞。告禀元帅,恕僭了!”刚刚的举起杯来,酒还不曾到口,蓝旗官报道:“禀元帅爷得知,军前又是张狼牙打死的女将,口口声声叫那黑贼出来比手。”激得那个张狼牙心如烈火,声若巨雷,喝声道:“陡!死者不能复生,岂有死魂会来讨战之理!此是妄言祸福,煽惑军情,乞元帅枭其首级,以安人心。”元帅道:“煽惑军心,军法处斩。”元帅吩咐一声斩,只见群刀手簇拥而来,就是满阵皂雕追紫燕,一群猛虎啖羊羔。蓝旗官高叫道:“冤枉杀人,元帅可怜见。”王爷道:“怎见得冤枉杀人?”蓝旗官道:“小的们职掌塘报,以探贼为主。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敢乱言。番阵上明明白白就是那员女将,一则是他自己通名道姓,二则是面貌一样无差,怎教我们隐而不报?”王爷道:“老元帅且宽他这一会儿,这其中事有可疑。”老爷道:“怎见得事有可疑?”王爷道:“番阵上纵不是那员女将,或者是他姐姐报仇,未可知也。或者是他妹妹报仇,未可知也。蓝旗官怎么敢妄言祸福,煽惑军情,自取罪戾?”张狼牙又激将起来,说道:“二位元帅宽坐片时,容末将再去出阵,不管他甚么姐姐,不管他甚么妹妹。元帅这里要死的,教他就吃我一钉;元帅这里要活的,教他就受我一索。”王爷道:“张将军果是天下英雄。”      张将军一手抓过狼牙钉,一手抓过乌锥马,飞阵而出。仔细看来,番阵上果真还是那一员女将。张将军大喝一声,说道:“陡!你这贱妖奴,怎敢军前戏弄于我!”双手举起那杆狼牙钉来,分顶就打。王神姑看见张狼牙打来,拨转马只是一跑。张将军怎肯放手于他,一匹马竟自追下阵去。王神姑听知张将军的马响,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语,只见他头上一道黑气冲天。喜得张将军的马快,早已粘着王神姑的背后。张将军看见他的头上黑气冲天,晓得是他弄巧,分顶就是一钉。这一钉打得王神姑的神不曾得上天去,天上的天神不曾得下地来。只是一阵黑气不得自伸,化作一阵大风,飞沙走石,拔木卷茅。飞沙走石,拔木卷茅不至紧,把个张狼牙的两只眼睛刮做了一只,一只眼睛刮做了半只,半只眼睛刮做了全然没有。怎么全然没有?两只眼都睁不开来,却不是个全然没有?张狼牙心里想道:“这分明是些妖术。”拿定了元神,勒住了马,带定了狼牙钉,住会儿睁开了两只眼,只见坐下的马一头儿撞在一棵大柳树上。张将军心里狠起来,就要把个狼牙钉还他一钉,心里又想一想,说道:“树又大,兵器又重,我的力气又大,万一一钉钉在树上,倘遇妖妇赶来,我的狼牙钉却又抽扯不出,岂不送却了我的残生性命。却又一件来,若不下手于他,怎么得这棵树脱去。”又想了一想,说道:“总莫若射他一箭,看是何如。”正拈弓在手,搭箭当弦,要射他一箭,恰好的飕地里响一声,早已不见了这一棵大柳树。原来王神姑善能腾云驾雾,善能千变万化,他因为吃了狼牙棒,不曾遣得金甲天神,故此变做了这一棵柳树,实指望狼牙棒打来,他就招掉他几个钉齿。谁想张将军的心又灵,计又妙,不用棒打,只把箭来。这一箭不至紧,却不射着了王神姑的真身?王神姑怎么得脱?故此地飕地响了一声,化作一道青烟丽去。      张将军笑了一笑,说道:“年成不好了,连杨树也会跑了。”      风平尘静,张狼牙仔细看来,只见王神姑就在前面。他就气满胸膛,怒从心起,喝一声道:“贱泼妖哪里走!快快过来,我和你定一个输赢。我今番若不生擒于你,誓不回还!”一手扯出一枝箭来,折为两段,对天说道:“天!你在上,我张柏今日若不生擒妖妇,罪与此箭同科!”王神姑看见张狼牙心如烈火,暴跳如雷,暗笑了一笑,心里说道:“此人是个一勇之夫,待我激他一激。”即时举起刀来,高叫道:“那黑脸的贼,叫甚么天?你既是有些手段,你过来,我和你大战三百回;不战三百回的,不为男子汉。”张狼牙道:“你若走了,便是你输。”王神姑道:“走的不为好汉。”张狼牙喝上一声,破阵而出。王神姑未及交手,把个双刀虚幌了一幌,败下阵来。就把张狼牙激得暴跳如雷,叫声骂道:“好贱婢!你那口是个甚么做的?怎的这等不准?你走到哪里去也!”放马追下阵去。王神姑看见张柏追下阵来,连忙的把个舌尖儿咬破,一口血水望西一喷,喝声道:“此时不到,等待何时!”道犹未了,只见正西上一朵黑云,黑云所过,一阵怪风。怪风所过,一班狼虫虎豹,猛毒恶蛇,卷毛青狮,张牙白象,豹全螭嘴,犀角牛头,有一班豺狼狗彘,乌兔狐狸,貔貅大马,虮虱虻蟁,竟奔张狼牙。张狼牙低头一想,说道:“人与鸟兽不同群。岂有这许多的恶兽助他出阵之理?莫非是些妖邪术法?我一生不信鬼神,岂可今日临阵自怯!”横着肠儿,竖着胆略,一匹乌锥马,一杆狼牙钉,左冲右撞,前挞后鞭,不管甚么好与歹,大凡绊着的就是一钉。尽着平生的膂力,大杀这一场。      张将军大杀这一场还不至紧,可怜部下这些官军一个个提心挈胆,一个个舍命挨生。你也说道:“你晦气,跟这等一个本官。他有乌锥马骑的,不怕死;我没有乌锥马骑的,也不怕死么?”我也说道:“我晦气,跟这等一个本官。他有狼牙钉的,不怕死;我没有狼牙钉的,也不怕死么?”一个说道:“我不去。”一个说道:“你不去,轻则割耳,重则四十钢鞭,你怕不怕?”一个说道:“我去。”一个说道:“你去,狼虫虎豹、猛毒恶蛇,你怕不怕?”一个说道:“倒不如狼虫虎豹,一口一个,倒得干净。”一个说道:“只是一个狼虫虎豹会你,倒也干净;只怕有两个狼虫虎豹都要会你,反还不得干净。”大家商议了一会,没奈何,只得跟定了本官,东西南北,尽力而施。 张狼牙杀得气起,猛地里喝上一声,划喇喇就如平地一声雷。只见天清气朗,雾散云收,满地飞的都是些纸人纸马,哪里有个狼虫虎豹,猛毒恶蛇?原来这些大虫怪物,都是王神姑撮弄来的。撮弄来的邪术止有一时三刻之功,又且张狼牙按上方黑煞神临凡,诸邪不敢侵害,故此喝上一声,诸怪即时现了本相。张狼牙看见这些怪物现了本相,胆子益发大了,喝一声:“泼贱婢哪里去了?我若还不生擒于你,万剑剐尸,我誓不回还!”王神姑骑在马上,反笑了一笑,说道:“张将军,你千恨万恨,都是枉然。你莫若早早下马投降于我,万事皆休!你若不信,现有两员南将活活的在我这里做样子。”张狼牙见了王神姑,恨不得一口凉水吞他到肚子里来,喝一声道:“泼贱婢还敢诳口。你再寻些狼虫虎豹、猛毒恶蛇来罢。”抡起狼牙钉,一马如飞,竟取王神姑的首级。王神姑又笑一笑,说道:“惧怕于汝,不为好汉!”手中日月双刀急架相迎。张将军抖起神威,施逞武艺,拿定了主意,要捉王神姑。王神姑自知力量不加,拨回马又走。张狼牙兜住了马,心里想道:“他又来赚我下阵。我今番不赶他,看是何如?”张狼牙才带转了马,王神姑又来骡马相追,高叫道:“黑脸贼哪里走,何不下马投降于我?直待我一绳一索,相牵于你。”激得个张柏性急如火,声吼如雷,骂道:“泼贱婢当场不展,背后兴兵,恨煞我也。”刚刚的恨上一声,早已一钉钉在王神姑的顶阳骨上,打得扑冬一声响。仔细看来,哪里是个王神姑,原来是一个上拄天、下拄地,无长不长,无大不大一个天神。一时间天昏地黑,雾障云迷,对面不相识,闻声不见人。那天神就会说话,说道:“张柏哪里走!早早的留下首级在此,免受他灾。”张狼牙的心偏雄,胆偏大,想一想说道:“打人先下手。我若不下手于他,他必然下手于我,我岂肯反受他亏。”连忙的两只手举起那根狼牙棒,照着那位天神的腰眼骨上,尽着两膀子的神力,喝声:“着!”狠的是一钉。这一钉不至紧,假饶真是一个天神,也打得他一天霁色,万顷茫然,莫说都是王神姑撮弄的邪术,怎么熬得张狼牙这一棒?恰好打得云收雾卷,红日当天。      原来那一位天神,是撮弄得那个佛寺里泥塑的金刚菩萨。这些术法,却都被张狼牙打破了。张狼牙的胆子就有斗来多大,骂说道:“好贱婢,快快的出来,受我一死。”只见王神姑远远而来,跨着一匹马,摆着两口刀,高叫道:“黑脸贼,我今番不拿住你,不为好汉!”张狼牙高叫道:“泼贱婢,我今番不拿你,不为好汉!”劈面就是一钉。王神姑心里想道:“我这些术法,通不奈他何了。不如另起三间,耍他一耍。”好个王神姑,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语,把个指头望南一指,正南上一员女将,自称王神姑,骑一匹闪电追风马,使一杆双飞日月刀,大叫一声:“黑脸贼,早早下马受死!”张狼牙看见,心里想道:“原来是胞胎双生下来的,怎么模样儿这等厮像?”方才举起狼牙棒来,只见正东上一员女将,自称王神姑,骑一匹闪电追风马,使一杆双飞日月刀,大叫一声:“黑脸贼,早早下马受死!”张狼牙看见,心里想道:“好一场怪事!似我南京城里一胞养一个常事,一胞养两个是双生,一胞养三个就要去察府县。原来这三姊妹都是一般。”即时抖起精神,去斗三员女将。只见正北上又是一员女将,自称王神姑,骑一匹闪电追风马,使一杆双飞日月刀,大叫一声:“黑脸贼,早早下马受死!”张狼牙看见,心上早已明白了七八分,晓得这些女将却都是王神姑撮弄之法。好个张狼牙,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转战转添精彩。只见正西上又是一员女将,自称王神姑,骑一匹闪电追风马,使一杆双飞日月刀,大叫一声:“黑脸贼,早早下马受死!”张狼牙看见,心上却有十分明白,拿定了主意,单展他的神威。      五员女将,五口双刀,围定了张狼牙。张狼牙举起一杆狼牙钉,单战五员女将,心里想道:“似我这等一条好汉,何惧怕于五个婆娘。莫说还有四个是假的。假饶五个都是真的,也不在我张柏的心上。”一杆狼牙钉遮前挡后,左架右拦,大战多时,张狼牙又杀得性起,猛地里喝一声。这一声喝,如天崩地塌一般。天崩地塌不至紧,把这些王神姑都吓得不见。张柏起头看来,满地上只见是些纸剪的人儿。原来那四个王神姑,果真是些邪妖鬼术,仅可一时三刻功德。张狼牙大战多时,却不过了一时刻,故此喝声响处,邪术自消,只剩得一个王神姑,一骑马,自由自在,望本阵而走。张狼牙带定了马,轻轻的斜拽而去,照着王神姑的后脑顶门针上,着实还他一钉。王神姑躲闪不及,一钉钉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