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 第 25 页/共 64 页

张狼牙割了首级,奏凯而归,竟上中军,拜见元帅。元帅道:“连战功展何如?”张柏道:“末将出马,遇着妖妇王神姑。这王神姑有十分的本领,其实的厉害。”元帅道:“怎见得他有十分的本领?十分的厉害?”张柏把个王神姑的始末缘由,细述了一遍。元帅道:“既如此,首级现在何处?”张柏道:“现在帐前。”元帅道:“献上来验过,方才传示各营。”张柏连忙的献上首级。元帅亲自验实。验犹未了,蓝旗官报道:“国师特来拜谒元帅。”二位元帅不敢怠慢,以礼相迎,以礼相见,以礼叙坐。国师道:“连日厮杀,胜负何如?”三宝老爷愁了个眉,嘬了个嘴,说道:“国师在上,我和你离了南朝已经许时,功不成,宝不见,何日才得回朝?”国师道:“元帅不必忧心,自有前定之数。且只说连日厮杀何如。”王爷道:“前日仰仗国师佛力,大破番将咬海干。以后休息了十日半月,谁想近时咬海干有个甚么妻室,叫做个王神姑,晓得甚么腾云驾雾,又能用术行邪。初战一阵,被他妖术所迷,活捉了两员南将。连日幸得张千户泼天大战,昼夜不分,使尽了千斤的勇力,用尽了一世的机谋,方才斩取得他的首级,在此记功。”国师道:“阿弥善哉!那是甚么?”王爷道:“就是张千户斩取得妖妇的首级。”国师道:“枉了张千户这等不分昼夜的辛勤。”王爷道:“请教国师,怎见得枉了辛勤?”国师道:“那首级不是真的,却不是枉了这等几日辛勤?”      毕竟不知怎么这个首级不是真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38回 张天师活捉神姑 王神姑七十二变     诗曰:      净业初中日,浮生大小年。   无人本无我,非后亦非前。   箫鼓旁喧地,龙蛇直映天。   法门摧栋宇,觉海破舟船。   书镇秦王饷,经文宋国传。   声华周百亿,风烈破三千。   出没青园寺,桑沧紫陌田。   不须高慧眼,自有一灯燃。      却说国师看了首级,说道:“阿弥陀佛!这个首级不是真的。”王爷道:“怎见得不是真的?”国师道:“要见他一个真假,有何难处!”叫过徒孙云谷来:“将我的钵盂取上一杯儿的无根水,拿来与我。”云谷不敢怠慢,接了钵盂,取了无根水,递与国师。国师接过水来,把个指甲挑了一指甲水,弹在王神姑的首级上,只见那颗首级哪里是个活人生成的?原来是棵杨木雕成的。就是这二位元帅和那一干大小将官,吓得抖衣而战,话不出声。张千户大惊,说道:“我一生再也不信鬼神,知道今日撞着这等一桩蜡事。分分明明是我打他下马来,分分明明是我割他头来,还打得他血流满地,沾污了我的皂罗袍。”王爷道:“你把个皂罗袍的血来看着。”只见张千户掀起袍来,哪里是血,原来都是阳沟里面烂臭的淤泥。张千户才死心塌地,说道:“果真有些蜡事。”三宝老爷说道:“国师怎么就认得?”国师道:“阿弥陀佛!贫僧也只是这等猜闲哩!”老爷道:“一定有个妙处。”云谷道:“我师祖是慧眼所观,与众不同。”老爷道:“怎么是个慧眼?”云谷道:“三教之内,各有不同。彼此玄门中有个神课,八个金钱,回文纤锦,袖占一课,便知天地阴阳,吉凶祸福。儒门中有个马前神课,天干地支,遇物起数,便知过去未来,吉凶祸福。我佛门中就只有这双慧眼。这慧眼一看,莫说只是我和你,南朝两京十三省,就是万国九洲,都看见。莫说是万国九洲,就是三千大千万千世界,都是看见。何况这些小妖魔之事,岂有难知之理!”道犹未了,蓝旗官报说:“王神姑又来讨战。”二位元帅深加叹服,说道:“国师神见。”张千户说道:“天下有这等一个妖妇,死而不死,把个甚么法儿去奈何他?”洪公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个妖妇就在国师身上,求个妙计。”国师道:“阿弥陀佛!天下事退步自然宽。以贫僧愚见,且抬着免战牌出去,挨几日再作道理。”三宝老爷道:“挨了几日之后,还求国师一个妙计,才得安宁。”国师道:“到了几日之后,贫僧自有个道理。”国师一面归到莲台之上,元帅一面吩吩抬着免战牌出去。      王神姑看见免战牌,只得收拾回去,同着咬海干拜见番王。番王喜不自胜,说道:“得此神通,何愁南朝人!寡人江山巩固,社稷坚牢,皆赖贤夫妇二卿之力。”咬海干说道:“此乃我王洪福齐天,非小臣夫妇之力。”番王即时吩咐安排筵宴,款待咬海干夫妇二人。番王道:“几时才得南朝人马宁静?”王神姑道:“南朝连日败阵,抬将免战牌出来。宽容数日,小臣自有设施,不愁不杀尽他也。”番王愈加欢喜,一连筵宴数日。王神姑带了些酒兴,拜辞番王,说道:“今既数日矣,臣请出兵,和南朝大决胜负。若不生擒道士,活捉和尚,火烧宝船,绳绑元帅,誓不回朝!”拜辞已毕,一人一骑,统领着一哨番兵,杀奔南阵而来。      南阵上早有个蓝旗官报上中军宝帐。三宝老爷说道:“前日多蒙国师允诺,今日少不得还去求计国师。”国师道:“贫僧想了这数日,这个妇人乃是有些妖邪术法。张天师善能遣将驱神,不如去求天师,出马擒此妖妇,手到功成,何必别求妙计。”老爷道:“国师所见甚明。”即时辞了国师,拜见天师。天师道:“元帅下顾,有何议论?”元帅道:“今奉圣旨兵下西洋,到此一国,叫做爪哇国。”天师说:“前日大败咬海干,王元帅之功,贫道已得知其事。”元帅道:“谁料咬海干出一个甚么妻室,叫做王神姑,本领高强,十分厉害。初然一阵,被他妖术所迷,活捉我南朝两员大将。以后得张狼牙施逞雄威,大战累日,刚才一刀斩了他的头,一会儿他又活了,又来讨战。后来又是一狼牙钉打翻了他,割了他的头,一会儿他又活了,又来讨战。今日讨战不要他人,坐名只要天师老爷出马。故此我学生不识忌讳,冒犯尊颜。未审天师意下何如?”天师闻言,微微而笑,说道:“元帅不必挂心,似此死而复生,都是些妖邪术法,只好瞒过元帅,煽惑军心,焉能在小道马前卖弄得去?容贫道出马,擒此妖妇,以成其功。”元帅大喜,即时转过中军帐上,点齐精兵一枝。护持天师,以为羽翼。      天师即时下了玉皇阁,收拾出马。左右列着两杆飞龙旗。左边二十四名神乐观乐舞生,细吹细打;右边二十四名朝天宫道士,伏剑捧符。中间一面皂纛,皂纛之上写着“江西龙虎山引化真人张天师”十二个大字。一连三个信炮,一齐呐喊三声,门旗开处.隐隐约约现出一个天师,骑着一匹青鬃马,仗着一口七星宝剑。王神姑起眼一瞧,只见南阵上一员大将,神清目秀,美貌长须;戴九梁巾,披云鹤氅。他心里想一想,说道:“久闻得南朝有个道士,莫非就是他了?”再起眼一瞧,只见南阵上有一面皂纛,皂纛之上明明的写着“江西龙虎山引化真人张天师”十二个大字。他心里又想道:“原来果真是那个张天师做道士的。他既是来者不善,我答者有余。不如先与他一个下马威,吓他一吓。”即时喝一声道:“陡!来者何人?”张天师不慌不忙,答应道:“吾乃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官封引化真人张天师。你是何方女子?姓甚名谁?专一在此阵上鼓弄妖邪,戏弄我南朝大将,是何道理!”王神姑道:“俺本爪哇国总兵官咬海干长房夫人王神姑是也。连日你南朝大将,饶他有十尺之躯,饶他有千斤之力,尚然输阵而走,何况你一个尖头削顶的道士,有何武艺高强,敢出阵来厮杀!”张天师大怒,骂说道:“你这个泼贱婢,传得些妖邪小术,只好瞒得过那不晓事的,煽惑军情。焉敢在我面前诗云子曰。”举起那七星宝剑劈面相加。王神姑说道:“你有宝剑,我岂没有双刀?终不然你是个胳膊上好推车,脊梁上好走马,甚么好汉!”把马一夹,刀来相架。两马相交,两股兵器齐举。天师心里想道:“若只是厮杀,却不是我的所长。须索是拿出宝贝儿来,方才捞得他倒。”一面厮杀,一面出神。出得好一个神,把个九龙神帕望上一丢。这神帕原是玄门中有名的宝贝,罩将下来,任你甚么天神天将,也等闲脱不得一个白。莫说是凡胎俗骨,焉能做个漏网之鱼。姜金定曾经吃了一亏。今日却是这个王神姑被他一罩,连人带马,跌在荒草坡前。      天师传令,把个王神姑绳穿索捆,捆上中军帐来。蓝旗官报道:“禀元帅老爷得知,今日张天师活捉的王神姑到于帐下。”元帅们听知这一场报,一个个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脸上生。连忙的吩咐中军官,掌起金鼓,竖起旗幡,迎接天师。天师已到,元帅道:“若非天师道力神威,焉能擒此妖归?”天师道:“一者朝廷洪福,二者元帅虎威,贫道何德何能,而有此捷!”一面吩咐军政司摆酒。天师道:“酒倒不必赐,且把那妖妇解上来,听元帅老爷发落。”王爷道:“天师见教的极是。”三通鼓响,一簇群刀手把个王神姑一拥而来。二位元帅道:“这个妖妇情真罪当,死有余辜,推出辕门外斩首回报,毋违。”这正是帐上一声斩,帐下万声欢。你看大鹏鸟从天飞下,白额虎就地撮来,饶你有仪、秦口舌难分辩,饶你有孔、孟诗书不济忙。即时间把个王神姑砍下一颗头,鲜血淋淋,献将上来。老爷叫旗牌官即将首级挂于通衢,号令其国。张狼牙接着他的头,说道:“你今番也在这里了。再似前番死而不死,我便说你是个好汉!”      道犹未了,旗牌官慌慌张张报说道:“禀元帅老爷得知,适来小的提了王神姑的头前去号令,紧行不过三五十步,早已撞遇着一个王神姑,一人一骑,一手抢个头去了。这如今王神姑又在阵前讨战。”王爷道:“又是个甚么王神姑讨战哩?”旗牌官道:“就是那一个王神姑。”原来砍的王神姑的头都是假的。洪公道:“怪不得张狼牙说他死而不死。果真的有些蜡事。”天师也大惊失色,说道:“今日可怪!”老爷道:“怎见可怪?”天师道:“自来邪不能胜正,妖不能胜德。岂有个旁门小术,反在贫道阵前弄出喧去。”老爷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未为不可。”天师道:“今番贫道寻一个对头与他,看他再走到哪里去也!”老爷道:“怎么寻个对头与他?”天师道:“贫道转到玉皇阁上,建立坛场,召请诸位天神天将,四面八方安排布置,终不然这个妖妇会走上去罢?”      果真的天师转到玉皇阁上,建立一坛: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当中一面七星皂旗,右边一个小道童执着羽扇,左边一个小道童捧着令牌。天师披着发,仗着剑,捻着诀,念着咒,蹑着罡,步着斗,俯伏玄坛。祷告已毕,时至三更。天师烧了几道飞符,取过令牌来,敲了三敲,喝声道:“一击天门开,二击地户裂,三击天神天将赴坛。”令牌响处,只见四面八方祥云霭霭,瑞气腾腾。只见无限的天神天将,降,临玄坛。天师逐一细查,原来是三寸三天罡,七十二地煞,二十八宿,九曜星君,马、赵、温、关四大元帅。齐齐的朝着天师打一躬,说道:“适承天师道令,呼唤小神一干,不知天师何方使令,伏乞开言。”天师道:“劳烦列位神祗,贫道有一言相告。”众神道:“悉凭天师道令。”天师道:“等因承奉大明国朱皇帝圣旨,钦差领兵来下西洋,抚夷取宝。已经数载,事每依心。不料今日来到爪哇国,本国出一女将,善行妖术,变化多端,一死十生,千空百脱,擒之不得,杀之不能。似此迁延,讫无归日。故此劳烦列位天神天将,护持贫道,擒此妖妇。明日归朝,特申虔谢,不敢私移功德。”众神道:“既承天师吩咐,明日天师只请出马,小神一干自当效力。”天师道:“王神姑善能变化,变一个,须烦诸神捉一个;变十个,须烦诸神捉十个;变百个,须烦诸神捉百个。急如星火,不得有违。”众神得令,驾云而去。      及至明日平旦之时,王神姑又来讨战。天师出阵。王神姑心里想道:“天师昨日挨了一日,不出阵来,今日必定要和我赌一赌手段。其实的怎么奈得我何!”把个日月双刀一摆,高叫道:“那牛鼻子,你又来也!”天师大怒,举起个七星宝剑,指定王神姑大骂道:“我教你杀不尽的贱婢吃我一亏,你焉敢阵前戏弄于我!”王神姑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何不也戏弄于我,还我一个席儿?”天师道:“泼贱奴,你不要走!”急忙的取出九龙神帕来,望空一撇。王神姑是个伤弓之鸟,漏网之鱼,早已看见。天师的宝贝出在手外,他即时张开口来,呵呵一口热气,只见一朵红云接天而起。高叫道:“偏你会腾云,偏我不会腾云哩!”即时撇了青鬃马,跨上草龙,一直赶上天去。赶来赶去,赶了半会,天师落下阵来,只见半空中呼呼风响,四马攒蹄,绑了一个人掉将下来。天师仔细定睛近前一看,原来就是杀不尽的妖婢王神姑。天师大喜说道:“这不知是哪一位天神之力?”天师正然收拾回马,只见正东上一声响亮,掉下一个四马攒蹄的王神姑来。天师道:“好奇怪哩,怎么掉下两个王神姑来?”道犹未了,正南上一声响亮,又掉下一个四马攒蹄的王神姑来。正西上一声响亮,也掉下一个四马攒蹄的王神姑来。正北上一声响亮,掉下一个四马攒蹄的王神姑来。四面八方,一片的掉下四马攒蹄的王神姑来。天师见了,大惊失色,说道:“怎么有这许多的王神姑?却又都是一般模样。”吩咐牵钩手数一数来,看是多少。牵钩手回复道:“数也不多,只得七十二个。”天师道:“你们仔仔细细,尽行解上中军帐来。”      蓝旗官先报道:“张天师一阵活捉了七十二个王神姑来。这如今尽行解上中军,老爷验实。”这一报不至紧,把个中军帐上吓得人人胆战,个个心惊。二位元帅高升宝座。牵钩手把个神姑两个一对,押上帐来。元帅老爷起头一看,原来真个是三十六对,好怕人也。元帅道:“怎么一个人就有七十二个?”王爷道:“这都是那杀不尽的妖妇撮弄撮弄,撮出这许多来。”老爷道:“虽然撮弄,少不得有一个真的。”王爷道:“这个说得是,少不得有一个真的在里面。”老爷道:“你们七十二个之中,是真的上前来讲话,其余假的俱不许上前。”众人一齐答应道:“元帅差矣!人禀天地,命属阴阳。父精母血,成其为人。怎么有个假的?”老爷道:“似此说来,你七十二个俱是真的?”众人道:“俱是真的。”老爷道:“俱是真的,还是一伙合成的,还是一胞生下的?”众人道:“我们原是一胞胎生下来的。”老爷道:“怎么一胞胎生下你们七十二个,面貌都相同,年纪都相若,恰好就都是女子,恰好就都是会厮杀的,会在一坨儿?”众人说道:“元帅有所不知,天地间贞元会合,五百年一聚,五百年生出一代好人。彼此你中国五百年生出七十二个贤人;我西洋不读书,不知道理,五百年就生出我们七十二个女将。彼此你中国七十二贤人,聚在一人门下;我西洋七十二女将,出在一个胞胎。彼此俱是一理,元帅老爷岂可不知?”元帅道:“你昨日厮杀,却只是一个?”众人道:“可知只是一个。自古说得好:‘一个虚,百个虚,一个实,百个实。’既晓得我们一个,就晓得我们七十二个。”王爷道:“哪管他这些闲话,叫旗牌官押出辕门之外,一个一刀,管他甚么真的假的。”天师道:“不可。依贫道愚见,请国师出来,高张慧眼,真的是真,假的是假,就分别得出来,庶无玉石俱焚之惨。”老爷道:“也罢,去请国师出来。”吩咐牵钩手把这些王神姑权押在帐外,令到施行。即时差官去请国师,国师正在打坐。云谷道:“且慢,多拜上元帅老爷,待我师祖下座来,即当相拜。”差官回了话,元帅道:“把这些王神姑俱押在帐外,少待一时就是。”      却说七十二个王神姑押在帐外,这些大小军士,你也唧唧哝哝,我也唧唧哝哝,有的说道:“都是假的。”有的说道:“都是真的。”内中有一个军士是藩阳卫的长官,姓“伍余元卜”的卜字。其人眼似铜铃,心如悬镜,能通货物好歹,善知价值高低,因此上人人都号他是个“卜识货”。他说道:“列位都有所不知,这七十二个王神姑,连牵就有七十一个是假的,止得一个是真的。”众人说道:“止得一个是真的,还是哪一个是真的?”卜识货把手一指,说道:“那第十六个是真的。”众人说道:“怎见他是真的?”卜识货道:“你们不信,待我试一试,你们看着。”卜识货把个三股叉,照着那第十六个王神姑的腿肚子上一戮。那王神姑扑地一跳,跳起来,放声大哭,说道:“疼杀我也!列位长官们,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俺得罪于元帅台下,怎么列位私自用刑于我?”      内中又有一个军士是龙骧卫的长官,姓“甄曲家封”的家字。其人一生质直,百行端庄,一句就是一句,两句就是成双,因此上人人都号他是个“家老实。”他说道:“七十二个王神姑,内中止有一个真的,这倒说得是。只一件,却不是第十六个。”众人道:“你说是哪一个?”家老实把手一指,说道:“那第三十二个是真的。”众人道:“怎见得他是真的?”家老实说道:“你们不信,我也试一试,你们看着。”家老实把个方天戟,照着那第三十二个王神姑的腿肚子上一戳,那王神姑也扑地一跳,跳将起来,放声大哭,说道:“疼杀我也!列位长官们,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归。俺今日不幸在此,就没有一个慈悲的,反加害于我!”只见满腿上鲜血淋漓,流一个不止。家老实说道:“这个血流漂杵,才是真的。”众人说道:“还是家老实说的更真哩!”      内中又有一个军士,是三宝老爷朝夕不离亲随的队伍。原是个回回出身,本家开一个古董铺儿,专一买卖古董货物,车渠玛瑙问无不知;宝贝金珠价无不识。众人说道:“你把个头儿摇两摇,有何话说?”回回道:“卜识货识的不真,家老实说的是假。”众人道:“你怎么说?”回回道:“这七十二个王神姑,现今就有七十二副活心肠在肚子里,怎么叫做是假的。”众人道:“怎见得有七十二副活心肠在肚子里?”回回道:“你们不信,待我拎出来与你们看着。”众人道:“你拎来。”回回道:“你们都站开些,不要吆喝。”众人只说是。回回把个手到他的肚子里拎将出来,哪晓得个奸回回,口里哝也哝,先哝说道:      宝鸭香销烛影低,被翻波浪枕边欹。   一团春色融怀抱,口不能言心自知。      次二又哝也哝说道:      脸脂腮粉暗交加,浓露于今识岁华。   春透锦江红浪涌,流莺飞上小桃花。      次三又哝也哝说道:      葡萄软软垫酥胸,但觉形销骨节熔。   此乐不知何处是?起来携手向东风。      哝了这三首情诗儿不至紧,只见那七十二个王神姑,一个个一毂碌爬将起来,舒开笑口,展起花容,大嗄嗄,小嗄嗄,都说道:“长官,长官!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你们南朝带得来的还有好情词儿,再舍福唱一个与我听着,我们一时三刻死也甘心。”回回说道:“你看他称人心花心动,兀的不是副活心肠也!”只因这一副活心肠,引得这些大小军士吆吆喝喝,闹闹哄哄。你说道:“王神姑身死心不死。”我说道:“王神姑死也做个鬼风流。”      这一场吆喝,却早已惊动了帐上三宝老爷。原来二位元帅正才对着天师、国师议论这桩异事,却只听得帐外军士笑的笑,叫的叫,跳的跳,嚷做了一砣儿。老爷吩咐旗牌官拿过那些喧嚷的军士来。众军士只得把个前缘后故,细说了一遍。老爷道:“押过那七十二个王神姑来,问他还是哪个说的是。”那七十二个众人一齐捆绑在帐下,老爷问他道:“卜识货说的可是?”众人道:“不是。”老爷道:“他混名叫做个识货,怎么又说得不是?”众人道:“他原是柴炭行的经纪,只识得粗货,不惯皮肉行的事情;故此不识货。”老爷又问道:“家老实说的可是?”众人说道:“也不是。”老爷道:“他混名叫做个老实,怎么也说得不是?”众人说道:“老实头儿鼻子偏虚,故此叫做个假老实。”老爷又问道:“回回说的可是?”众人说道:“这个说的是。”老爷道:“终不然你们是个宝。”众人道:“我们是个宝。”老爷道:“是个甚么宝?”众人道:“是个献世宝。”老爷道:“你们不像个献世宝。”众人说道:“若不是个献世宝,怎么一齐儿四马攒蹄的捆在帐下?”国师高张慧眼,说道:“你这个宝,却费过天师许多事了。”天师心里想道:“国师说我费了许多事,其中必定拿住了一个真的。”答应道:“偶尔成耳,何费事之有!”国师又说道:“费了天师许多心了。”天师心里又想道:“国师又说我费了许多心,其中必定是成个功劳了。”又答应道:“分所当然,何费心之有。”国师有要没紧的又说道:“天师,你事便费了这一场,你心便费了这如许。莫怪贫僧所言,却是王神姑一只腿也不曾拿得来。”这两句话儿不至紧,把个二位元帅吓得哑口无言,把个天师吓得浑身是汗。三宝老爷说道:“国师,怎见得王神姑一只腿也不曾拿得来。”国师道:“口说无凭,我取出来你看着。”      毕竟不知国师取出一个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39回 张天师连迷妖术 王神姑误挂数珠     诗曰:      三贤异七圣,青眼慕青莲。   乞饭从香积,裁衣学水田。   上人飞锡杖,檀越施金钱。   趺坐檐前日,焚香竹下烟。   寒空法云地,秋色净居天。   身逐因缘法,心过次第禅。   妖魔空费力,慧目界三千。      却说国师说道:“口说无凭,取出来你看便见。”老爷道:“怎么取来便见?”国师叫过非幻禅师,取出钵盂,讨些无根的水来。即时间水到,国师把个指甲儿盛了一指甲儿水,照着那七十二个王神姑弹了一弹。只见七十二个王神姑扑地里一声响,扑地里化作满天飞。天师心里想道:“摹不是国师还有些兴道灭僧的旧气,故意儿断送了我的功劳。”国师早已就知其情,又把一指甲水,照着天上飞的一弹。只见轻轻的飞将下来,漫头扑面,却就是那七十二个王神姑。二位元帅吩咐旗牌官起来一看,只见都是些甲马替身。二位元帅心下才明白,只有天师心下十分不准信,横眉直跟填胸怒,目瞪痴呆不作声。国师道:“天师,你不准信,即刻子那妖妇又要过来讨战。”      道犹未了,蓝旗官报道:“番将王神姑又来讨战。”元帅道:“这等一个妇人,千变万化,就费了这许多的气力,下西洋的怎么是了!”国师道:“元帅宽心,此妇不足为虑。”众将官心里不服,都说道:“这和尚又来说个空头大话。只好天师有许大的法力,只好天神天将有许大的神通,尚然拿他不住,怎么说得个不足为虑。”元帅道:“天师费了这许多心事,又成一空。须得国师设一妙计,不知国师肯么?”国师道:“要擒西洋女将,除非还是张天师去得。”天师道:“贫道请下了这许多天神天将,尚然擒他不住,怎么贫道又去得?”国师道:“天师不必多谦,贫僧相赠一件宝贝,就可擒拿得他。”天师道:“既蒙国师见教,贫道何敢推辞,明日情愿出马。”国师道:“天师,你明日出阵,也不消大小官兵,也不消旗幡执事,也不消令牌、草龙,只用贫僧相赠的宝贝,手到擒来,如探囊取物。”天师心上大喜,暗想道:“佛力广无边,一定有个妙用在那里。”说道:“弟子既承尊教,今日先请出宝贝来罢。”国师道:“我就交付与你。”口便说道:“我就交付与你。”手却不慌不忙,慢腾腾地到那左边偏衫袖上,取过那一挂念珠来,数一数,只有一百单八颗。原日海龙王送来之时,却有三百六十颗,佛门中止用一百单八,故此只有一百单八颗。举起来递与天师。天师接了,心里想道:“这和尚有好些不足之处。既是许下我一件宝贝擒取妖妇,怎么又只与我一挂数珠儿?终不然对着那个妖妇去念佛也!”没奈何,只得直言相告,说道:“国师见赐这挂数珠,还是何处所用?国师道:“这就是擒拿王神姑的宝贝儿。”天师道:“这个宝贝只有恁长,只有恁大,怎么拿得王神姑泼妇住哩!”国师微微的笑了笑,说道:“你真是个痴人,你只管放心前去,不必犹疑。”三宝老爷又说道:”天师只管放心,国师自有个妙用。”彼此分别。      只是天师回到玉皇阁,费了好一番寻思。怎么费了好一番寻思?欲待仍旧的带了官兵执事,带了符水草龙,却又违拗了国师体面,不好看相。欲待果真的不带官兵执事,不带了符水草龙,却又恐怕有些差错,于自家身上不安详。寻思了半夜,看看天色已明,王神姑又来讨战。天师只得遵依国师的指教,一人一骑,单刀出马。临行之时,国师却也在中军帐上,问天师道:“贫僧与你的宝贝,带在哪里?”天师道:“带在左边臂膊上。”国师道:“阿弥善哉!你怎么挂它在臂膊之上?你也承受它不起。你也难为你的子孙。”天师心里想道:“拿了几颗数珠儿,真才就当个宝贝。”没奈何,只得上前去问一声道:“这宝贝还是带在哪里才好?”国师道:“须带在颈项上,方才消受得它起。”天师连忙的取出来,带在颈项之上。天师已然出阵,国师又叫回来,叮嘱他说道:“天师此去,但见了王神姑,不可与他讲话,竟自把个宝贝儿望空一撇,便就擒拿了他。”天师道:“虽是擒他,却不合出阵之时,又叫我转了一转。”国师道:“转了一转,也只是费些周折。擒拿的事,一准无移。”天师竟行而去。      王神姑看见天师单人独骑前来,他心上就有些犯疑,暗想道:“他每日领兵带将,今日只身独自而来,想必是有个甚么宝贝儿来拿我也。”他一心只在提防天师,不想天师却又倒运,看见个王神姑眼睁睁的再不动手。王神姑道:“你这牛鼻子道士,又来做甚么?敢是自送其死么?”天师道:“我今番特来擒你的真身。再若饶你,誓不回兵!”王神姑心里一想:“此人若没宝贝,焉敢说此大话。自古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好个王神姑,把个双飞日月刀虚晃了一晃,竟拨转马就走。天师却才想起来,说道:“国师吩咐我不可与他讲话,不想我惯了这张嘴,多讲了几句话,把个王神姑惊走了。这如今没奈何,只得赶他下去。”王神姑看见天师赶下阵来,你看他不慌不忙,口里念了几声,把个指头儿照着地上指了一指。指一指不至紧,那块地上就变成了三丈四尺阔的一条大涧,他自家的马一跃而过。天师大怒,骂说道:“泼贱婢,偏你的马就是马,难道我骑的就是驴儿!”把个青鬃马猛地里加一鞭,实指望小秦王三跳涧。哪晓得是个触藩羝羊,进退两难,连人连马,都失在涧底下去了。那条涧却好又是个淤成的稀烂涅泥,那个马陷得住住的,方才扬起前蹄来,后面两个蹄子又陷下去了 ;方才跳起后蹄来,前面两个蹄子又陷下去了。天师大惊,说道:“此事怎么是好?陷在这里不至紧,倘撞遇着那个妖婢一箭射来,吾命也难保。”正然吃惊,猛听得划喇喇一声响,原来又不是条涧,却又是天连水,水连天,一望汪洋,茫然万顷。天师愈加吃惊,心里想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明明的陷在一条沟涧之中,却又落在海里,想应是个海笑么?”天师细看了一番,水面虽是宽阔,却也不深。不深不至紧,左傍却还有些边岸。天师跨下马来,牵着马沿岸而走。走一步,报怨一声,说道:“都是这个和尚害了我也。若有个令牌、符水,却不遣下个天将,也得救助于我。”走两步,报怨两声,说道:“这都是这个和尚害了我也。若有个草龙,却不骑上天去,这如今到了好处。”一面走,一面报怨。正行之际,远远的望见一座高山,心里想道:“巴着一个山,权且躲一会,再作道理。”及至去到那个山身边,原来是个一刀削成的山,四壁陡绝,饶你要上去,没有个路径。天师站了一会,只见山顶上有一个樵夫,一手一条尖担,一手一把镰刀,口里高歌自得。歌说道:      巧厌多忙拙厌闲,善嫌懦弱恶嫌顽。   富遭嫉妒贫遭辱,勤曰贪婪俭曰悭。   触目不分皆笑蠢,见机而作又言奸。   不知那件投人好,自古为人处世难。      天师听了,心里想道:“这个原来是个避世君子,歌这一首叹世情的诗儿,尽有些意思。这莫非是我命不该绝,就有这等一个救命王菩萨来也。”天师高叫道:“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那人只做个不听见的,一面口里歌,一面脚下走。天师又想道:“放过了这个,前面怎么又能够有个人来搭救于我?”尽着气力,高声大叫道:“山上君子救人哩!”只见那樵夫听见了,连忙的放了尖担,歇下镰刀,弓着背,低着头,望下面瞧一瞧,问说道:“那海里走的是甚么人?”天师道:“吾乃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官封引化真人张天师的便是。”那樵夫又问道:“你可是下西洋取宝的张天师么?”天师道:“不敢,便是。请问君子,今日为何海水连天?”那樵夫道:“天师,你还不得知,今日是个海笑之日。”天师道:“海笑不至紧,我大明国的宝船也不见在那里。”那樵夫道:“你这行道士好痴哩!你把个海笑只当耍子。今日海笑,连我的爪洼国一国的城池,一国的百姓,俱已沉没于海,何况你那几只宝船。”天师听了一忧,又还一喜。何为一忧?眼见的这高山不能上去,救此残生,这不是一忧?何为又还一喜?若在宝船之节,此时俱为海中之鱼鳖,这却不又是一喜?却又高叫道:“君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我上山,恩当重报!”樵夫道:“这个山大约有四十多丈高,四面壁陡,绝无路可寻,怎么能够救你上来?”天师又看了一看,问说道:“君子,你那尖担上是甚么东西?”樵夫道:“尖担上都是些葛藤。”天师道:“没奈何,你把那葛藤接起来,救我上山罢!救我上山,决不忘恩负义。”      那樵夫倒也有些意思,连忙的取出葛藤,细细的接起头来,一丈一丈,放了三十九丈八尺五寸,止差得一尺五寸多长,却接不着个天师。天师道:“君子,你放下尺来多长,就接着我了。”樵夫道:“你这行道士不知世事,我手里只有一尺多长,都要放将下来与你,我却不是个两手摸空?我两手摸空还不至紧,却反不送了你的性命?”天师道:“救人要紧,快不要说出这等一个不利市的话来。”樵夫看了一会,反问天师道:“你腰里系的是个甚么?”天师道:“我系的是一条黄丝绦儿。”樵夫道:“你把那个绦儿解下来,接着在葛藤上,却不就够了?”天师道:“有理,有理!”连忙的把自己的绦儿解将下来,接在樵夫的葛藤上。接上见接,一连打了四五个死纥纟达。这也不是接樵夫的葛藤,这正叫做是接自家的救命索哩!那樵夫问道:“接的可曾完么?”天师道:“接完了。”那樵夫道:“我今番拽你上山来,你把个眼儿闭了吧,却不要害怕哩!”天师道:“我性命要紧,怎么说个害怕哩?只望你快拽就足矣!”      那樵夫初然间连拽几拽,一丈十丈,尽着气力拽了二十余丈,到了半中间,齐骨拙住了不动手,把个天师挂着在半山中间,不上不下。天师道:“君子,相烦你高抬贵手,再拽上一番。”樵夫道:“我肚子里饿了,扯拽不来。”天师道:“半途而废,可惜了前功!”樵夫道:“啐!为人在天地之间,三父八母,有个同居继父,有个不同居继父。我和你邂逅相逢,你认得我甚么前公?还喜得不曾拽上你来,若还拽你上山之时,你跑到我家里,认起我的房下做个后母。一个前公,一个后母,我夫妇二个却不都被你冒认得去了罢。”天师心里想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樵夫明明的把个语话来相左。”没奈何只得赔个小心,说道:“君子,你见差了!我前面的功程俱废了,不是前公、后母的前公。”樵夫道:“你这个道士,原来肚里读得有书哩!”天师道:“三教同流,岂有个不读书的。”那樵夫道:“你既读书,我这里考你一考。”天师道:“但凭你说来。”那樵夫道:“也只眼前光景而已。你就把你挂在藤上,打一个古人名来。”天师想了一会,说道:“是我一时想不起来,望君子指教一番罢。”那樵夫笑了一笑,说道:“你这等一个斯文之家,挂在藤上,却不是个古人名字,叫做滕文公。”天师道:“有理,有理!”那樵夫道:“我还有一句书来考你一考。”天师道:“君子,你索性拽我上山去再考罢。”樵夫道:“但考得好,我就拽你上山来。”天师道:“既如此,就愿闻。”樵夫道:“且慢考你书,我先把个枣儿你吃着,你张开口来,待我丢下来与你。”天师心里想道:“王质观棋,也只是一个枣儿。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我今日不幸中之幸,也未可知。”连忙的张开个大嘴来。那樵夫把个枣儿一丢,丢下来可可的中着天师的嘴。天师把个嘴儿答一答,原来是个烂臭的涅泥团儿,连忙的低着头,张开嘴,望下一吐。把个樵夫在山上笑一个不止,说道:“你这行道士,你既读书,这就是两句书,你可猜得着么?”天师心上二十分不快,说道:“哪里有这等两句臭书。”樵夫又笑一笑道:“你方才张开嘴来接我的枣子,是个‘滕文公张嘴上 ’。你方才张开嘴来望下去吐,是个‘滕文公张嘴下’。这却不是两句书。”天师道:“既承尊教,你索性拽我上山去罢!”那樵夫道:“你两番猜不着我的书谜儿,我不拽你上山来了。”天师道:“救人须救彻,杀人须见血。怎么这等样儿?”那樵夫道:“宁可折本,不可饿损。我且家去吃了饭来,再拽你罢。”那樵夫说了这几句话,扬长去了。      天师又叫了几声,樵夫只是一个不理。天师说道:“倒被这个樵夫闪得我在半山腰里,上不上,下不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抬起头来望着上面,只见陡绝的高山,又不得上去。低着头来望下面,只海面上的潮头约有四五丈高,风狂浪大,又不敢下来。一旦解下了藤,离地有二十多丈之远,跌将下去,却不跌坏了,怎么是好?低着头再看了一会,只见那匹青鬃马,已自淹死了在水里,满口都是些白沫,四只脚仰着,朝天滚在浪里,一浪掀将过来,一浪掀将过去。天师心里想道:“虽说是那樵夫坑我,却又得樵夫救我。不然,此时我和青鬃马一般相似了。”没奈何,只得挂着在藤上。正然挂得没奈何,只见五万的土黄蜂一阵来,一阵去,你来一针,我去一针。天师道:“这正是黄蜂尾上针。叵耐这小虫儿也如此无礼。”一只手拽着藤,一只手扑上扑下。幸喜得一阵大风,乌天黑地而来,把些黄蜂一过儿吹将去了。黄蜂便吹了不至紧,又把个天师吹得就是个打秋千的一般。这边晃到那边去,那边晃到这边来。正叫做: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风过后才然平稳些,恰好的藤上又走下两个小老鼠儿来,一个白白如雪,一个黑黑如铁。白的藤上磨一磨牙,黑的藤上刮一刮齿。天师骂声道:“你敢咬断了我的藤,我明日遣下天神天将来,把你这些畜类,打做一锅儿熬了你。”只见那两只小老鼠恰像省得人讲话的,你也咬一口,我也咬一口,把个葛藤二股中咬断了一股。天师道:“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被打头风。我已自不幸挂在藤上,谁想这个鼠耗又来相侵。我寻思起来,与其咬断了藤跌将下去,莫若自己解开纥继跳将下去,还有个分晓。”转过头来照下一看,天师心里连声叫苦也,连声叫苦也。怎么连声叫苦?原来山脚下水面上有三条大龙,一齐张开口来,一齐的毒气奔烟而出。两旁又有四条大蛇,也是一齐张开口来,也是一齐的毒气奔烟而出。把个天师心里只是叫苦,却又无如之奈何,只得自宽自解,吟诗一律。诗曰:      藤摧堕海命难逃,蛇鼠龙攻手要牢。   自己弥陀期早悟,三途苦趣莫教遭。   肥甘酒肉砒中蜜,恩爱夫妻笑里刀。   奉劝世人须猛省,毋令今日又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