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 第 20 页/共 64 页

姜金定看了供,说道:      “供状人姜金定,系金莲宝象国总兵官姜老星忽刺之女,供为违抗天兵,自取罪戾事:中国有圣人,万邦来享。天兵西下,自不合鞠旅陈师,违抗不顺,以致战败受俘,理当枭首。逆天者亡,夫复何辞!所供是实。”      蓝面鬼供说道:      “供状人无底洞,系羊角山羊角洞羊角道德真君徒弟,供为妖邪煽惑良民,自重罪恶事:王者四海一家,卧榻边岂容鼾睡。自不合猖妖惑众,抗拒天兵,以致人国兵伤财尽,是谁之过欤?妖言者斩,亲于其身为不善。罪何可逃?所供是实。”      三宝老爷看了供状,说道:“这两人果真心服。”王爷道:“得他心服,才是个王者顺天应人之师。”旗牌官押赴辕门外枭首,一个人一刀。只见姜金定一道黑烟,扑天而去;蓝面鬼一刀两段,白气腾地而去。旗牌官报上中军帐。三宝老爷道:“快问天师。”      不知天师有何高见,晓得他是个甚么脱壳金蝉,且听下回分解。 第28回 长老误中吸魂瓶 破瓶走透金长老     诗曰:      为问西洋事有无,狰狞女将敢模糊。   防风负固终成戮,俨狁强梁竟作俘。   可汗头颅悬太白,阏氏妖血溅氍毹。   任君惯脱金蝉壳,难免遗俘献帝都。      却说三宝老爷听知辕门外刀下不见了人,一时未解其意,请问天师。天师道:“黑烟是火囤,白气是水囤。”三宝老爷不准信,说道:“既是他会水、火二囤,怎么初然肯受缚而来?怎么末后肯定供状?”王尚书道:“似此绑缚,怎么得脱?”天师道:“二位元师不信,即时就见分明。”道犹未了,蓝旗官报道:“有妖道身骑着八叉神鹿,手持宝刀,带领姜金定、蓝面鬼,还有一枝番兵番马,声声叫道要放火烧船,张天师不在心上,单要生擒金碧峰长老。”原来羊角仙人是个仙籍上有名的主儿,就是马元帅、赵元遇擅便,纵然争闹一场,水火篮、轩辕镜俱已付还他了,故此他又下来讨战。三宝老爷道:“果真的,这些番狗死而不死,着实是不好处。”天师道:“此时天晚,莫若抬将免战牌出去,俟明日天晓再作道理。”      却说羊角仙人看见了免战牌,高叫道:“你们有耳朵的听着,我们今晚且回,明日来单要你甚么金碧峰出马,其余的倒不来也罢。”三宝老爷听知他这等吆喝,心上老大的吃力。到了明日早上,请出王尚书来,大家计议。王爷道:“今日妖道再来,我和你说不得了。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还只在国师身上才好。不然连我等的性命都是难逃。”道犹未了,妖道又来讨战,不要别人,坐名要金碧峰长老。王爷道:“说不得了,只得拜求国师。”老爷道:“见教的极是。”      相见国师,国师道:“连日胜负何如?”三宝老爷道:“这个金莲宝象国如何这等费手也?”长老道:“怎么费手?”老爷道:“前日有几员番将,武艺颇精,神通颇大,仗凭朝廷洪福,国师佛力,俱已丧于学生的帐下诸将之手,故此不曾敢来惊烦国师。近日出一女将名唤姜金定,虽是一个女流之辈,赛过了那七十二变的混世魔王,好厉害哩!好厉害哩!多亏了天师清净道德,败了他几阵。不料他到个甚么羊角山羊角洞,请下个甚么羊角道德真君来。那真君骑一只八叉神鹿,仗一口飞天宝剑,带领了一个小道童:三头四臂,一手就伸有三丈多长,朱砂染的头发,青靛涂的脸儿。连番厮杀来,诸将不能取胜。昨日天师三战妖道,虽不曾大败,却也不能大胜。今日妖道又来讨战,口口声声不要他将交锋,坐名要国师老爷出马,故此俺学生辈不识忌讳,特来相恳。”长老道:“善哉,善哉!贫僧是个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怎么说个‘出马’二字。就是平常间,扫地也恐伤蝼蚁命,飞蛾可惜纸糊灯。”三宝老爷心里想道:“国师这个话,是个推托的意思。”王尚书心里想道:“国师推托,我们下西洋的事,就有些毛巴子样儿。”只有马太监在座,倒是个肯说话的,他说道:“既国师不肯出马,不如暂且宝船回京,奏过万岁爷再作道理。”长老道:“阿弥陀佛!怎么暂且回京?”马公道:“用兵之道,进退二者。今日既不能进前,莫若退后。若做个羝羊触藩,进退两无所据,那时悔之晚矣!”长老道:“阿弥陀佛!你们都不要慌,待贫僧出去看一看来,看这仙家是个甚么样子。”马公道:“看也没用处。”长老道:“自古说得好:‘三教元来是一家。’待贫僧看他看儿,不免把些善言劝解他归出去罢。”马公道:“道士乃是玄门中人,不比释教慈悲方便。倘或他动了火性,饶你会说因果,就说得天花乱落如红雨,怎奈他一个不信,他尊口嗷然佯不知。不如依俺学生愚见,暂且回京的高。”长老道:“钦承王命,兵下西洋,岂可这等半途而废?待贫僧去劝解他一番,看是何如。”      长老站将起来,把个圆帽旋了一旋,把个染衣抖了一抖,一手托了紫金钵盂,一手拄着九环锡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把个胡须抹了一抹,竟下宝船而去。王尚书走向前来,问说道:“国师哪里去?”长老道:“贫僧去劝解那个仙家,叫他转回山去罢。”王爷道:“你把自己的性命都不当个性命。虽说你佛门中曾有舍身喂虎、割肉饲鹰,那却是个朝元正果。你今日身无寸甲,手无寸铁,旁无一人,光光乍儿前临劲敌,岂不是个暴虎冯河。倘或有些差池,怎么是好?”长老道:“有个甚么差池?”王爷道:“国师忒看轻了。昨日天师带领着许多人马,况有令牌符水随身,况有天神天将救护,况有草龙腾空而起,偌大的本领,尚不能取胜于他。你今日赤手空拳,轻身而往,岂不是羊入虎口,自速其亡?依我学生愚见,还带一枝人马,远壮军威;还带两员将官,随身拥护。国师,你心下如何?”长老低了头,半晌不开口,心里想道:“天师虽则是外面摆列得好看,内囊儿怎比得我的佛力。”过了半晌,说道:“贫僧也不用人马,贫僧也不用将官。”马公道:“国师可用一匹脚力?”长老道:“贫僧也不用脚力。”三宝老爷道:“你们只管琐琐碎碎,国师,你去罢!全仗佛爷无量力,俺们专听凯歌旋。”长老把个头儿点了一点,竟下宝船而去。长老去了,马公道:“国师此行不至紧,我们大小将官和这几十万人马的性命,都在他身上。”王爷道:“怎见得这些性命都在他身上?”马公道:“我们当初哪晓得甚么西洋,哪晓得甚么取宝,都是天师、国师所奏,故此才有今日。到了今日,正叫做满园果子,只看得他两个人红哩!昨日天师有偌大神通,也不能取胜。今日国师此去,又未知胜负何如。倘或得胜,就是我大明的齐天洪福;倘或不能取胜,有些差池,反惹他攻上船来,我等性命也是难保。”王爷道:“老公公之言深有理。只是这如今事出无奈,空抱杞人之忧。”      马公道:“俺学生还有一个处置。”王爷道:“是个甚么处置?”马公道:“禀过元帅郑爷,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前去打探军情。若是个国师得胜,报进营来,我们安排金鼓旗幡迎接。倘或不能取胜,多遣将军,多发军马,助他一阵。再若是国师微弱,被妖道所擒,叫他作速的报上船来,我们绞动缆车,拽起铁锚,扯满风篷,顺流而下,回到南京,再作一个道理。王老先儿,你意下何如?”王爷道:“此计悉凭元帅郑爷裁处。”禀过三宝老爷,老爷说道:“所言者是。”即时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前去打探消息。怎么南朝的夜不收会到西洋打探军务消息?原来三宝太监是个回回出身,他知道西番的话语,他麾下有一枝人马,专一读番书,专一讲番语,故此有这一班夜不收,善能打探消息。      却说这五十名夜不收离了宝船,望崖上奔着,国师老爷就早已看见了。原来西番俱是些沙漠地界,无山林丛杂,无冈岭绵亘,五十名夜不收走得尘土迷天,故此老爷就晓得了。老爷心里想道:“这五十个人多应是元帅不放心,差下来打听我的消息。只是俺却也要提防他。怎么要提防他?我如今是个四大假相,前面羊角道士若是个妖邪草寇,便不打紧。若是哪一洞的神仙,或是哪一代的祖师,我少不得调动天兵,少不得现出我丈六长的真相,少不得这五十个人看破了我。看破了我不至紧,你也说道:‘国师不是个和尚,是尊古佛。’我也说道:‘国师不是个和尚,是尊古佛。’自古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却就枉了我涌金门外托生的功果。又且前面有许多的国度,各国有许多的妖僧妖道,有许多的魑魅魍魉,张也挨我去,李也挨我去,我都去了,却教这些下西洋的将官功绩,从何得来?损人利己,岂是我出家人的勾当?故此我也要提防他一番。”好个国师,无量的妙用,把手望东一指,正东上吊将一位神将下来,朝着国师绕佛三匝,礼佛八拜,凤盔银铠,金带蓝袍,手里拿着一杆一千二百斤的降魔杵。国师起头看时,原来是个护法韦驮尊者。长老道:“相烦尊神,把贫僧的四大色身重叠围护,不可泄漏天机。”韦驮道:“谨遵佛爷牒旨。”国师又把手望西一指,正西上祥云缭绕,瑞气盘旋,一朵白云落在草坡之下。长老起头一看,只见一位尊神:      头戴枪风一字巾,四明鹤氅越精神。   五花鸾带腰间系,珠履凌波海外人。      长老道:“尊仙高姓大号?”那仙家拜伏在地,说道:“在下不足是个白云道长。”长老道:“相烦尊仙,可将白云八百片遮住我南军耳目,不可泄漏天机。”白云道长说道:“谨依佛旨。”须臾之间,乌云陡暗,黑雾漫天,坐营坐船的军士还不至紧,所有打听的五十名夜不收,嗫嗫嚅嚅,都说道:“好古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适才明晃晃的青天白日,一会儿就是这等乌云蔽日,黑雾遮天。只怕还有大雨来,雨来却耍了我们没脚手的,不免到这个山凹底下躲一躲儿。”      却说金碧峰长老一步步的望草地下来。羊角道德真君早已看见沿海岸走着一个僧家,头长耳大,面阔口方,一手托着一个钵盂,一手拖着一根禅杖,只身独自大摇大摆而来。羊角仙人心里想道:“来的就是南朝甚么金碧峰和尚了。只一件,若是甚么金碧峰,他是南朝朱皇帝亲下龙床,四跪八拜,拜为护国国师,他岂不领兵统卒?他岂不擂鼓摇旗?这还不是他。”一会儿又想道:“我这西洋却没有个和尚,想必就是他。也罢,是与不是,待我叫他一声,看是何如。”高叫道:“来者莫非是南朝金碧峰长老么?”原来三教中惟有佛门最善,长老低声答应道:“贫僧便是。”羊角仙人看见金碧峰这等鄙萎,心里想道:“过耳之言,深不足信。姜金定就说得南朝金碧峰海阔的神通,天大的名望,原来是这等一个懦夫。擒这等一个懦夫,如几上肉,笼中鸡,何难之有!”叫一声:“无底洞,你与我拿过那个和尚来。”      无底洞写供状的馊酸陈气才没处发泄,听知叫他拿过和尚来,他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掣起那一杆火尖枪,飞过来直取金碧峰长老。长老看见他的飞枪戳到自家身上来,说道:“善哉,善哉!贫僧是个出家人,怎禁得这一枪哩!”那佛爷爷的妙用,把个指头儿略节的指一指,那无底洞两只脚就如钉钉了的一般,那无底洞一杆枪就像泥团儿塑的一般。无底洞分明要走,脚儿难抬;分明要厮杀,枪又不得起。只得口口声声吆喝道:“师父救弟子哩!”就叫出三丈长的金身来,就叫出三个头,四个臂来,就叫出朱砂染的头发、蓝靛涂的脸皮来。长老看了,笑一笑说道:“好说道你是个人,你又不像个人;好说道你是个神,你又不像个神;好说道你是个鬼,你又不像个鬼。”全不在长老心上。      须臾之间,长老起眼一看,只见他顶阳骨上,有三尺火光而起。长老心里想道:“此人不中相交的。”把只僧鞋在地上拂了一拂,佛爷爷衣袖里面走出一个小和尚来,不上一尺二寸来长,光着头,精着脚,一领小偏衫,数珠儿一大索,朝着长老打一个问讯,说道:“佛爷着弟子哪壁厢使用?”长老道:“你与我把前面的无名鬼退了。”其人虽小,本事高强,走向前去,喝声道:“无名鬼!此时不退,等待何时?”无底洞反笑起来,说道:“吃乳的娃娃就做和尚。”小和尚道:“油嘴!你还不退,要费我的手么?”即时取出一尺二寸长的铁界尺来,照着无底洞的孤拐上扑通一界尺,打得个无底洞跌翻地上,四脚朝天。      羊角仙人看见打翻了无底洞,心上老大吃力,高叫道:“好个出家人,恁的凶哩!焉敢就伤我徒弟。”连忙的催动八叉神鹿,走近长老身边,提起一口宝剑来,望空一撇,喝声道:“中!”那口剑先从下而上,复从上而下,竟照着长老的顶阳骨砍将下来。长老把个指头略节一指,那口剑早已落在草地里。羊角仙人见了,大惊失色,心里想道:“这和尚不中看,却中吃,比着昨日的道士老大不同。少不得也拿出那个宝贝儿来,会他一会。”即忙里提过水火篮来,一手拿着轩辕宝镜,望空一掷。这个轩辕宝镜宜真不宜假,长老丈六金身,哪怕他照。只是长老本心是个真人不露相,不肯把他照破了,连忙的把个手里钵盂也望空一掷。钵盂上去,就把个轩辕镜迎住了,不能不来。一个是佛门中天无二日,一个是玄门中国无二王,两家子敌一个相当。      长老收了钵盂,仙人收了宝镜。仙人心里想道:“这个和尚本领高强,不枉了南朝朱皇帝拜他八拜,拜为国师。我只是寻常的家伙,耍他不过。兵行诡道,不免安排个巧计,教他吃我一亏,才见得我的本领,才不枉了姜金定请我下山。”心上经纶已定,方才开口高叫道:“金碧峰,我闻你是南朝护国的国师。一人之师相,百官之领袖。巍巍乎惟你为大,惟你为师。你享这等的大名,还有些甚么大本领么?”长老道:“阿弥陀佛!贫僧是个出家人,有个甚么大本领。”羊角仙人道:“盛名之下难久居,你今撞遇着我是个真对子,你也拿出些本领来才像。”长老道:“阿弥陀佛!但凭仙人吩咐就罢。贫僧有个甚么本领拿出来?”羊角仙人道:“也罢,我叫你一声金碧峰,你敢答应我么?”原来金碧峰长老是个佛爷爷临凡,佛力广无边,无可无不可。凭人叫他长,他就长,叫他短,他就短,全不用半点儿心机。却也凭你就是个八天王,也坏他不得。他说道:“阿弥陀佛!有问即对,岂有叫我名字我不答应之理?”羊角仙人道:“军中无戏言。”长老道:“贫僧是个出家人,一言一语,有个甚么戏言?”羊角仙人高叫一声道:“金碧峰长老哩!”长老应一声道:“有,贫僧在这里。”只见羊角仙人手里一个三寸长的瓶儿,把个长老捞将去了。      捞将金碧峰去了不至紧,早有那五十名夜不收打探军情的,报上中军宝帐。马公道:“快上宝船,绞动缆车,拽起铁锚,扯满风篷,顺流而下,竟转南京。事在呼吸,不可迟疑。自古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王尚书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岂我们堂堂大将之事?”三宝老爷道:“大丈夫马革裹尸,‘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怎么说一个‘走’字?”道犹未了,只见非幻禅师早知其事,但未审是真是假,说:“即如是真,他自有个脱身之计。又或者是个疑上添疑,计中用计,亦未可知也。”三宝老爷道:“禅师言之有理。”这正叫做个知师者莫若弟子。即时取出一枝令箭,传示各营,敢有妄报军情者,即时枭首示众。      却说羊角道德真君拿了一个瓶儿,把个塞儿塞了瓶嘴,叫一声:“姜金定,你来。”姜金定连忙的跪下,说道:“师父有何吩咐?”真君道:“我今日与你干了这一个大功。”姜金定说道:“师父怎么就捞翻了他?”真君道:“他不合打翻了我的无底洞,故此我恼上心来,用此毒汁。”姜金定道:“多谢师父的仙力,拿了这个僧人,其余的将官不在话下。”羊角真君道:“徒弟,你拿这个瓶儿去见番王,算你的十代功劳。”姜金定说道:“这个瓶儿有些淘气,弟子不敢拿。相烦师父进朝走一遭,同献功劳,也不枉师父下山来一次。”真君不肯去,姜金定决意要请去。羊角仙人看见他心坚意坚,便和他同去,跨着一只八叉神鹿,左手提着一口宝剑,右手拿着这个瓶儿。番王下榻相迎,说道:“寡人有何德能,敢劳祖师鹤驾,未及远迎,望乞恕罪!”仙人道:“小徒之请,不得不然。”番王请羊角仙人坐在龙床上面,自家下陪,说道:“多谢祖师仙力,擒此僧家,寡人的社稷坚牢,江山巩固。自此以后,一时十二刻,俱是祖师之大赐。”羊角真君道:“仰仗大王洪福,凭着小道本领,擒此僧家,实是难事。”番王道:“拿的和尚在哪里?带过来与我看一看。”羊角真君手里拿着一个瓶儿,说道:“和尚拿在这个里面。”番王道:“怎么和尚拿在瓶里?”羊角真君道:“这个瓶尽有些来历。”番王道:“是个甚么来历?”羊角真君道:“这是元始天尊炼丹的丹鼎,里面有万年的真火,百代的真精。”番王道:“有多少年代哩?”羊角真君道:“自从盘古不曾分天地之先,已经烧炼了万千多载。及至盘古分天地之后,又曾烧炼了千百多年。”番王道:“怎么会吃人哩?”真君道:“不是会吃人。天地间只有这一股真精真气,放之则弥六合,卷之不盈一掬。一真相契,翕受无遗。”番王道:“怎么得那个人进来?”真君道:“我这里先开了瓶口,方才叫那个人一声,那个人答应了一声‘有’,大抵声出于丹田,声到气到,气到精到,故此就把那个人吸将来。”番王道:“叫做个甚么名字?”羊角真君道:“叫做个吸魂瓶儿。”番王道:“死魂可也吸得么?”真君道:“吸死魂就是个吃死食的。”番王道:“祖师从何得来?”真君道:“这是我道家第一个宝贝,惟有德者有之。”番王道:“这和尚在里面,怎么结果他?”真君道:“到了午时三刻,便就化做了血水,就是他的结果。”番王叫左右的快排筵宴,一则款待祖师,二则守过午时三刻。真君道:“把这瓶儿挂在金殿上正中梁上,待等午时三刻,再取它下来。”番王大喜,设宴相待。正是:      一杯一杯复一杯,两人对酌山花开。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瓶来。      番王与羊角真君献酬礼毕,不觉的就是午时三刻以来。真君叫道:“快取梁上的瓶儿来与我。”当有番官番将双双两两,即时取过瓶来。真君接着,晃了一晃,说道:“里面金碧峰长老已经化成血水了,明日擒了元帅,烧了宝船,天下太平,黎民乐业,大王再整一席太平宴。”番王道:“太平宴是小事,只是难逢祖师之奇珍。”真君道:“此乃小事,何足为奇。”即忙把个瓶儿递将下去,文与文共,武与武连,看了一周,付还羊角真君。真君接到手里,再晃一晃,觉知道轻了些,仔细看来,只见瓶底上有一个针眼大小的窟窿。真君吃了一惊,说道:“哎,罢了!”番王看见羊角道德真君吃惊,把他也唬倒了,问道:“祖师为何着惊?”真君道:“贫道这个宝贝百发百中,饶他就是超凡入圣,上界天星,入在瓶中,过了午时三刻,未有不化成血水者。哪晓得这个和尚钻了我宝贝的底火。走了和尚不至紧,坏了我的宝贝,无药可医。”番王道:“一个和尚这等弄喧,寡人的龙床坐不稳了。”真君道:“大王放心宽解,容贫道暂且回山采些药草,补完了这个瓶儿,再来与大王出力。那时节尽数搬出我祖传的本领来,饶他活佛,吃我一亏。”竟跨着八叉神鹿,驾起祥云,望羊角山而去。无底洞赶向前,高叫道:“师父带得弟子归山去也罢!”真君道:“你暂且在这里,我不日又来。”姜金定说道:“全仗先锋,诚恐那和尚又来哩!”无底洞说道:“先锋好做,铁界方难熬。”大家笑了一会。      却说金碧峰长老回到宝船,非幻禅师只是鼓掌而笑。三宝老爷道:“国师怎么遭他的毒手?”长老道:“他是个吸魂瓶儿,叫一声应一声,就把个三魂七魄吸将去了。”老爷道:“怎么又得回来?”长老道:“是贫僧把根九环锡杖捣通了他的底眼,抽身而来。”老爷道:“他今番又来,何以处之?”王尚书道:“只是一个不答应他,任他叫得花如锦,奴家只是一个不开言。”长老道:“到底不是个结局。”马公道:“他的瓶底儿已经捣穿了,怕他来怎么?”长老道:“他肯甘心做个破家伙?一定要去泥补。”王尚书道:“就这个泥补里面,安个机窍。”长老道:“贫僧自有个安排。”      毕竟不知长老是个甚么安排,且听下回分解。 第29回 长老私行羊角洞 长老直上东天门     诗曰:      白云羊角石门开,人向蓬莱顶上来。   四面峰峦排剑戟,九重烟雾幻楼台。   水清潭底龙常宅,风静松梢鹤又回。   一觉长眠天未晓,吸魂瓶底只相催。      却说长老说道:“贫僧自有个安排。”道犹未了,一道金光径到羊角山羊角洞口。收了金光,早有个本山的山神接住,看见是个佛爷爷,绕佛三匝,礼佛八拜,说道:“不知佛爷爷降临,未曾远接,接待不周,望佛爷爷恕罪。”长老道:“羊角道德真君可在这个洞里?”山神道:“在这个洞里。”长老道:“此时可在洞里么?”山神道:“因为佛爷爷把他宝贝儿捣坏了,他方才进得门来,气冲冲吩咐徒弟有底洞,看守了那个水火花篮儿,叮嘱道:‘花篮儿里面有许多的宝贝,不可轻易。我下山去采些药草回来,补炼吸魂瓶底。’因此下山去了,不在洞里。”长老道:“羊角大仙今日下山,怎么样打扮?”山神道:“他今日下山,挽的双丫髻,穿的白道袍,系着一条黄丝绦,麻窝子暑袜一般高。”长老道:“手里拿着甚么?”山神道:“手里提的另是一个小篮儿。”长老道:“你们且回避着。”山神回避了。好长老,摇身一变,就变做一个羊角真人—般无二,挽的双丫髻,穿的白道袍,束着一条黄丝绦,麻窝子暑袜一般高。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儿,摇摇摆摆,摆进洞去。适逢得那个有底洞的徒弟正在瞌盹,长老装做一个羊角道德真君,叫一声:“有底洞!”把个有底洞唬得好梦忙惊醒,颠狂不自由。长老又故意的骂上两声,说道:“着你看水火花篮儿,原来只在这里打盹!”有底洞说道:“方才把个眼皮儿睁一睁,哪晓得师父就来。”长老故意的说道:“我不曾下山去哩!”有底洞说道:“原来不曾下山去?却就折将回来。”长老故意的说道:“是我下山去,走了几步,忽然间想起来,那个碧峰和尚本领高强,他倘或到这里做个‘犬吠鸡鸣潜度关’,却不坑杀了我?不如带在身边,万无一失。”那有底洞正然要去瞌睡,巴不得个冤家离眼前,说道:“师父说得有理,不如你拿去罢,省得弟子耽惊受怕的。”长老又故意的说道:“拿过篮儿来。”有底洞双手捧着个篮儿。长老取了个吸魂瓶,又故意的叮嘱道:“这一件宝贝是我拿去,篮儿里面别的宝贝还多哩!你再打盹,我回来和你讲话。”有底洞心里想道:“骑马不撞着亲家公,骑牛便就撞着亲家公。方才打得一个盹,惹得师父说了这许多唠叨。”      却说金碧峰长老得了仙家这一个宝贝,金光一道,早上了宝船。三宝老爷说道:“适来国师为甚么匆匆而去?”长老道:“也只为着个吸魂瓶儿。”老爷道:“怎么为着个吸魂瓶儿?”长老道:“贫僧料定了那个仙人去下山采药,是贫僧弄了一个术法,诓得他的瓶儿来了。”老爷道:“在哪里?”长老道:“在这里。”老爷道:“借与俺学生瞧一瞧。”长老即时把个瓶儿递与三宝老爷。老爷道:“原来这等一个瓶儿,只有三寸来长,三寸来围,就像白玉石碾成的一般。”马公道:“这等一个小瓶儿,如何装得一个老大的人在里面?”长老道:“此乃仙家妙用。可以大,大则包山吸海。可以小,小则针鼻子不能容。可以轻,轻则无一毛之力。可以重,重则这等一个宝船,也可以装载得宽兮绰兮。”马公道:“原来这等妙,借俺学生看一看。”各公公俱看了一看,说道:“可将此瓶传示众将,今后遇着这等一个瓶儿,叫你名字切不可答应。”长老道:“善哉,善哉!传示各将官俱看一看。”这一看不至紧,中间就有一段古怪跷蹊的事出来。      是个甚么古怪跷蹊的事出来?瓶儿递与众将官,众将官看完了,仍复递与金碧峰长老。长老拿在手里一看,仰天一声大笑。三宝老爷道:“国师大笑,笑着哪一件来?”长老道:“这个吸魂瓶儿不是真的了。”三宝老爷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不是真的?”长老道:“是那一个抵换去了。”老爷道:“国师差矣?众将官俱是我帐下的人,正叫做南来一路雁,岂有个抵换之理!”长老道:“不是我这里人抵换,就是那羊角道德真君抵换去了。”马公道:“羊角真君过来,众将官岂不认得?”长老道:“那大仙的本领不小,他必然是变做我的南朝军士,混在帐前,撮撮弄弄,弄将去了。”马公道:“哪里变得这等儿厮像。”长老道:“我怎么变得像羊角大士?”王爷道:“查问传送官便知端的。”传送官说道:“只见船头上提铃的花幼儿,他说道:‘只怕明日我也上阵,错答应了他,不如借我看一看。’想必就是他了。”长老道:“就是他了。”三宝老爷道:“怎么来得这等快?怎么变得这等像?俺心上到底有些不准信。”      长老道:“你不准信?”把个手指头望西一指,只见西上掉将一位尊神下来,素巾素袍,素靴素带,看见佛爷爷绕佛三匝,礼佛八拜,说道:“佛爷爷呼唤有何使令?”长老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是西方揭谛神。”长老道:“羊角山羊角洞在你西方么?”揭谛神道:“是在小神西方。”长老道:“洞里有个羊角大仙,你可晓得?”揭谛道:“小神晓得。”长老道:“他方才下山采药,可曾回来么?”揭谛道:“方才采药回来,为着老爷的事,闹了这一会。”长老道:“他怎么闹哩?”揭谛道:“他采了药转回洞中,叫声:‘有底洞拿过吸魂瓶儿来,待我来补着。’那有底洞道:‘师父拿去了,怎么又问我要?’仙人道:‘我下山采药交付与你的,你怎么就沉没了我的?’把个有底洞口里只是叫屈。仙人道:‘叫屈也枉然,我要我的宝贝。’有底洞说道:‘你先前是交付与我,我便与你看守着。然后你下山去,去不上盏热茶时候,翻身折回来。我又问你,怎么就来了?你说是我方才下山去,走了几步,猛然间想起来,那个碧峰和尚本领高强,倘或他走将来撮弄得我的去了,却不是坑杀了我。不如带在身边,万无一失。我便连忙的递与你。你怎么又来问我要,反赖我沉没了你的?”师徒两个你赖我,我赖你,赖了一会儿,羊角仙人袖占一课,早知其情,即时驾起祥云,来到老爷宝船之上。可可的老爷船上都在看宝贝,他就摇身一变,变做个船头上提铃的花幼儿。带的是花幼儿的绿扎巾,穿的是花幼儿的黄披挂,故意的说道:‘只怕我明日也上阵,错答应了他,不如借我也看一看。’他拿到手里来,就抵换去了。”长老道:“是了,你去罢。”揭谛神驾云而去。      长老一手拿了瓶儿,一手叫左右的取过无根水一钟来,用指甲水一弹,弹在那个瓶上,递与老爷。老爷看时,原来是张白纸剪成的。老爷道:“怪哉,怪哉!看此异事,传下将令,叫过花幼儿来。”传令的回复道:“花幼儿连日发了绞肠痧,不曾起来,递得有病状在军政司。”王尚书道:“这都是逼真的,再不须查究。只一件来。”马公道:“哪一件?”王爷道:“那仙人得了这个宝贝,只怕他明日又来。”长老道:“我还去会他的。”马公道:“好人不做倒做贼。”长老道:“都是羊角道士做贼。”马公道:“怎见得是羊角道士做贼?”长老道:“你岂不闻诛斩贼道?”道犹未了,一道金光,烛天而起。却说羊角仙人取了宝贝,转回洞来,好不快活也。叫声:“有底洞在哪里?”有底洞走向前去,说道:“弟子在这里。师父,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仙人笑了一笑,说道:“我是真的,终不然师父有个假的?”有底洞说道:“那个金碧峰长老和师父一般儿,哪晓得他是个假的。”仙人道:“你这是伤弓之鸟,见曲木以高飞。真的自真,假的自假。你也带些眼色走就好了。”有底洞道:“师父,你在哪里去来?”仙人道:“我去取宝贝来。”有底洞道:“可曾取得来么?”仙人道:“是天大的缘分。”有底洞道:“怎么是天大的缘分?”仙人道:“我去之时,他们正在看这个宝贝。是我变做了南朝—个提铃的花幼儿,接他的过来,复手就把个白纸剪的换了他的。”有底洞说道:“宝贝在哪里?”仙人袖里取出一个吸魂瓶,交付徒弟,说道:“这不是?”有底洞大喜,说道:“师父真好手段也!”仙人道:“我的药草共是七样,已经有了四样,还少三样,我不免还下山去走一遭。你今番却要仔细,再不可被他诓骗了。”有底洞说道:“今番弟子晓得了,师父来得迟,就是真的,师父来得早,就是假的。若是假的,我一把揪住了他,待等师父回来,与他算帐。”仙人道:“言之有理。但我去后,你须关上洞门,免致疏失。”有底洞道:“是,是!”羊角仙人离了洞门,方才要下山去,心里想一想,说道:“我还少吩咐了他一件。”却又折回来,敲一敲洞门。有底洞听见是那个敲门。心中大喜,说道:“今番却是金碧峰来也,待我扯住了他,功劳不小。”连忙的开了洞门,也不管是张三,也不管是李四,一把扯住,大喝一声道:“唗!金碧峰,你今番遭我手也!”仙人道:“徒弟,我不是金碧峰,我却是师父。”有底洞道:“你还来胡说。我前番被你哄了,致使我师徒们大闹一场,我今日岂肯轻放于你?”仙人道:“我委实不是金碧峰。”有底洞说道:“你又来哄我。我与师父计议已定,大凡来得迟,就是师父;来得早,就不是师父。岂有我的师父这早晚就折回来也?”仙人道:“你放了我,我有话与你说。”有底洞道:“放是放不成,你有话只管说来,我听着。”仙人道:“我转来与你定下一个计策,好拿金碧峰。”有底洞心上还是半信半疑,说道:“是个甚么计策?”仙人道:“若不定下一个计策,这如今我分明是真的,你又说我是假的;过会儿他分明是假的,你又说他是真的。却不错误了乾坤,颠倒了日月?”有底洞道:“你定下个计策便是。”仙人道:“我和你做下一个哑号儿,大凡是我回来之时,先把头上巾点一点,次二把腰里的绦抖一抖,次三咳嗽三声,不论来迟来早,俱是这个哑号儿,就是你真师父。大凡没有这个哑号儿,就是假师父,你便扯住他,与他相闹。”有底洞心下才明了,放下手说道:“师父饶罪,弟子是个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师父。”仙人道:“徒弟,我不怪你,这正是你的小心处。”羊角仙人定了这个哑号儿,放心大胆而去。      却说金碧峰到了羊角洞,收住金光。羊角山山神急忙的接住,绕佛三匝,礼佛八拜,说道:“接待不周,望佛爷爷恕罪。”长老道:“羊角仙人可在洞里么?”山神道:“方才又下山去了。”长老道:“他今番又有甚么事下山?”山神道:“他药草共是七味,还少三味,故此下山。”长老道:“他的宝贝在哪里?”山神道:“还在洞里。”长老道:“他今日下山之时,怎么样儿打扮?”山神道:“他今日打扮,与每日不同些。”长老道:“是个甚么不同?”山神道:“他今日头戴的逍遥折巾,身着的鸦青直裰,腰系的吕公丝绦,脚穿的方头云履。”长老道:“他手拿着甚么?”山神道:“他今日撇了小篮儿,拿的是鹅翎羽扇。”长老道:“你且回避着。”好个长老,摇身一变,就变做一个羊角仙人一般的模样,一般的打扮,摇摇摆摆,到羊角洞口叫一声:“徒弟开门。”      有底洞连忙的把个洞门开了,只见衣服、面貌都和师父一般,只是哑号儿不是师父传的。有底洞大笑了三声,说道:“金碧峰和尚,你好不羞哩!前番我是认不得你,被你骗了。今番我又认不得你么?我又被你骗么?”金碧峰长老被他数说得哑口无言,一道金光,烛天而起。有底洞看见长老走了,不胜之喜,嘎嘎的大笑了几声,说道:“我师父好计策也!”长老听知说“好计策”三个字,他便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收了金光,落下洞口。山神接住,说道:“佛爷爷还有甚么使令?”长老道:“他这洞外可有甚么邻居么?”山神道:“山凹之中有一家子姓皮,名字叫做个皮之和,他与羊角大仙相厚,朝夕往还。”长老道:“皮之和家里可有个甚么丫环、小厮么?”山神道:“皮之和有一个亲生女儿,叫做个皮大姐,年方六岁,他每日间到洞里去耍子。”长老道:“那皮大姐怎么样打扮?”山神道:“皮大姐头上小小的一个顶髻儿,上身青布褂儿,下身蓝布裙儿,脚下一双精精致致的花鞋儿。”长老心里想道:“皮大姐虽小,儿字倒多。”说道:“你且回避着。”      好长老,摇身一变,就变做个皮大姐,头上一个顶髻儿,上身青布褂儿,下身蓝布裙儿,脚下一双花鞋儿,轻轻的敲一敲洞门。有底洞说道:“今番是师父来也。”开了洞门,只见是皮大姐。有底洞说道:“皮大姐,你来耍子哩!”皮大姐说道:“妈叫我来看看你。”有底洞说道:“看我怎的?”皮大姐道:“妈听见你和哪个争闹哩?”有底洞说道:“你和妈说,是个南朝和尚骗我的宝贝哩!”皮大姐道:“骗得去了没有?”有底洞说道:“我师父出门之时,有个哑号儿,故此不曾骗得去。”皮大姐道:“是个甚么哑号儿?”有底洞说道:“大凡是我真师父回来,先把头上的巾点一点,次二把腰里的绦抖一抖,次三咳嗽三声。那和尚做得不像,故此不曾骗得去。”皮大姐道:“我家去哩。”有底洞说道:“有慢你,你明日再来,补你果子罢。”有底洞又关了洞门。      好长老,得了这个哑号儿,心中大喜,撇了皮大姐,又变做个羊角大仙,摇摇摆摆,到洞门口来叫一声:“徒弟开门。”有底洞听知是师父的喉咙,说道:“门也开得我不耐烦了,今番却是师父来也。”开了洞门,只见师父先把头上的巾点一点,次二把腰里的绦抖一抖,次三把个喉咙嗽三声。有底洞看见是个真师父,大笑一个不止。碧峰长老怕泄漏了天机,不敢笑,故意的问道:“你笑甚么?”有底洞说道:“我笑那和尚假充你来骗我宝贝,是我识破了他,撞一鼻灰而去。”长老又故意的说道:“今番亏了你。”有底洞说道:“也不亏我。只是师父采的药草何如?”长老故意的说道:“药草俱全了,拿出宝贝来,我到后面山里去补。”有底洞双手递过宝贝来。长老又得了宝贝,无量生欢喜,竟往后山而去,一道金光烛天,早已到了中军宝帐,见了元帅,说了这一段情由,各自准备羊角仙人再来厮杀。      却说羊角仙人采完了药草,归到洞口,做了三般哑号儿。有底洞说道:“你拿了宝贝,又做甚么哑号儿?”羊角仙人大惊,细问一遍。有底洞把个前缘后故,细说了一遍。羊角仙人大怒,骂说道:“金碧峰,你出家人心肠忒狠,我若不拿住你,誓不回山!”叫一声:“有底洞看了洞门,待我去拿了和尚再来。”即时跨上八叉神鹿,一朵祥云,竟落金莲宝象国。番王接着问道:“前日的宝贝补完了么?”羊角仙人不好说被长老得了,只是含糊答应道:“完了。”姜金定接着问道:“师父宝贝补完了?”也说道:“补完了。”无底洞接着问道:“师父宝贝补完了?”也说道:“补完了。”番王道:“有劳仙长鹤驾远临。”叫左右的快摆斋来。羊角仙人道:“不劳斋,但着姜金定点兵出城,以便捆绑。”      却说姜金定即时点起番兵,无底洞取出那一副脸子,随着师父出了哈密西关,特来讨战。金碧峰长老说道:“那妖道又来讨战,少不得还是贫僧出去。”羊角仙人远远的高叫道:“好大胆的僧家!你三番两次偷我的宝贝,是何道理?”道犹未了,取出一口宝剑,念动真言,宣动密咒,望空一撇,喝声道:“中!”那口宝剑竟奔国师头上而来。长老慢腾腾的说道:“贫僧是个出家人,怎禁得这一剑?”袖儿里面把个指头望空一指,其剑斜刺里插着草地之上。羊角仙人大怒,说道:“好和尚,恁的欺人也!”把个八叉神鹿角上敲了一敲,那个鹿就急走如飞,手里拿着一面鱼鼓儿,迎风晃一晃,就变成做丈来多长碗来粗细的一根生铁棍,照着长老顶门上一棍劈将来。长老说道:“善哉,善哉!唬杀了贫僧。你这一棍来,不把贫僧打做了一块肉泥也!”叫一声:“韦驮天尊何在?”韦驮天尊一手接住了那一根铁棍,那一根铁棍轻轻的落在地下。把个羊角真人激得只是暴跳如雷,大叫一声道:“气杀人也!好和尚,你卖弄你有家私,若不擒你,誓不回兵!”即时叫无底洞接过水火花篮儿来,取出一件宝贝,就像一手小令字旗儿,高叫道:“和尚哪里走!”把个令字旗照着长老的顶阳骨上一招。这碧峰长老虽是三千古佛的班头,万万菩萨的领袖,然却是杭州城里涌金门外四大的凡胎,扑的一声响,把个长老跌在地下,斜靠着那根九环锡杖,一路白烟入海而去。羊角大仙说道:“好了,这个和尚却又干脱了身。明日再来,定要生擒他去,才消咱恨。”却说长老归了宝船,转到中军宝帐。三军老爷道:“国师为何不能取胜?”长老道:“多应他手里的令字旗儿是个引魂幡,招了一招,把贫僧的真魂招将去了。”老爷道:“却怎么又得回来?”长老道:“多亏了我佛门中一位菩萨,叫做护法伽蓝,扯转了我的真魂。”老爷道:“国师怎么又从宝船上转上来?”长老道:“是我把根九环锡杖指水,水囤而归,故此先上宝船,后登尊帐。”老爷道:“似此征进之难,何日是了!”长老道:“贫僧自有个道理。”老爷道:“还在几时?”长老道:“好歹不出三日之外。”长老许了三宝老爷三日之内,要取金莲宝象国,话便是如此说,心上却也费好些经纶。      回到千叶莲台之上,坐过了三更,把个色身撇下,现出丈六紫金身,浑身上万道金光,腾空而起。高张慧眼,只见羊角道德真君顶阳骨上一道白光,直冲东天门上。佛爷道:“原来此人不是甚么妖仙鬼仙,乃是中八洞嫡支亲派玉叶金茎。”佛爷爷寻思了一会,倒有两分费周折。怎么有两分费周折?若不下手此人,此人不肯甘休;若是下手了此人,仙门上又不好看相。猛然间得一良策,佛爷爷说道:“罢,罢!自古道:‘挖树寻根。’我不免到东天门上去走一遭,自有个妙处。”      金光耸处,早已到了东天门门外。就有两个走脚报信的在那里,左边跑过一个来。佛爷叫声道:“行者!”那行者连忙的走近前来。只见他:披襟凉味临秋扇,满耳松声入夜琴。佛爷道:“你叫做甚么名字?”行者道:“弟子叫做清风行者。”道犹未了,右边又跑过一个来。佛爷叫声:“道童!”那道童连忙的走近前来。只见他:轮影渐移金殿碧,镜光频浸玉楼春。佛爷道:“你叫甚么名字?”道童道:“弟子叫明月道童。”清风行者说道:“佛爷爷何事降临?”佛爷道:“我有一事特来请教天尊,敢烦你们和我通报。”行者说道:“佛爷爷说哪里话,弟子即时通报。”道童说道:“佛爷爷无事不来,弟子就去通报。”佛爷笑一笑道:“清风明月无人管,也解殷勤送暖来。”一个行者、一个道童,即时请进佛爷爷,到于火云宫里。元始天尊接着,分宾主坐下。天尊道:“近日闻得佛爷临凡,解释僧伽厄会。”佛爷道:“因为临凡,这如今造下了许多孽障。”天尊道:“善哉,善哉!佛爷爷有何孽障?”佛爷道:“因为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钦命贫僧兵下西洋,抚夷取宝。才到金莲宝象国,遇着一个仙家,卖弄他的本领,夸耀他的高强,贫僧有些不好处得。”天尊道:“佛爷爷佛力广无边,何难处之有?”佛爷道:“不是不能处,只是不好处。”天尊道:“怎么不好处?”佛爷道:“欲待不下手他,他又不肯甘休;欲待要下手他,那些仙门上又不好看相。”天尊道:“佛爷爷如此慈悲,善哉,善哉!今日下顾贫道,尊意何如?”佛爷道:“是我昨日看见他顶阳骨一道白光,竟冲东天门上,必定是老祖师部下哪一位仙长。相烦老祖师查一查,查得是哪一位仙长,相烦老祖师善言劝解他几声,彼此有益。”天尊道:“既蒙佛爷爷下顾,贫道即当细查。”吩咐行者烧起聚仙香,念动追仙咒,只见上八洞、中八洞、下八洞、蓬莱、阆苑、三岛、十洲哪一位仙长不曾查过,却并没有一个思凡。天尊道:“本部既没有一个思凡,想是别一部的。”佛爷道:“是我亲眼看见他的白气直冲东天门上,岂有别部之理?”天尊道:“没有指实,故此难查。”佛爷道:“他有许多宝贝,是贫僧取了他一件在这里,即此就是个指实了。”天尊道:“请拿出来我看。”佛爷拿着宝贝在手里,说道:“是这等一个瓶儿。”天尊看见,大惊失色,说道:“这是我火云宫宝元库的吸魂瓶儿。”佛爷道:“敢是哪一个妖仙闯进火云宫偷了去的?”天尊道:“我这库里岂有哪一个妖仙会偷得去?快叫徒弟来,把火云宫宝元库的宝贝查一查,看是何如。”      不知叫着哪一个徒弟,不知失了哪一件宝贝,且看下回分解。 第30回 羊角大仙归天曹 羊角大仙锦囊计     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