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 第 17 页/共 64 页

却说行了数日,只见蓝旗官跪在中军帐下,禀道:“落篷下锚。”三宝老爷只说道:“又是甚么跷蹊险峻?”吃了一惊,也就不会答应。当有王公公在傍,问道:“甚么事落篷下锚?”蓝旗官道:“如今到了一个海口上,口上有许多的民船,岸上有一座石塔,塔下有许多的茅檐草舍,想必是个西洋国土了。故此禀过元帅爷,早早的落篷下锚罢。”老爷听知道到了西洋国土,却才放心,发放了蓝旗官,传下将令。收船之时,仍旧的前后左右四哨,仍旧的中军,即时请到王尚书、天师、国师,大家商议征进之策。尚书道:“须先差人体访一番,才议征进。”天师道:“老总兵之言有理。”老爷道:“似此一掌之地、何用体访他。”长老道:“贫僧适来问到土民了,此处只是个海口,叫做哈密西关,往来番船舣舶之所。进西南上去,有百里之遥,才是个大国。怎么不要人去探访?”老爷道:“既是如此,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去访。”那五十名夜不收,钻天踏地,一会儿去,一会儿来,一齐复命。老爷道:“这是个甚么国?”夜不收道:“这个崖上,中间是一条小汊港儿,两岸上有百十家店房。那店房都是茅草盖的,房檐不过三尺之高,出入的低着头钻出钻入。路头上是一个石头砌的关,关门上写着‘哈密西关’四个大字。从关门而人,望西南上行,还有百十余里路,却才有个城郭。是小的们走到那个城门之下,只见他叠石为城,城下开着一个门,城上是个楼,城楼上挂着一面黑葳葳的牌,牌上粉写‘金莲宝象国’五个大字。是小的们要进城去,那把门的眼儿且是溜煞,就认着是远方来的,盘诘来历。小的们怕泄漏军情,取罪不便,故此就跑将回来。”老爷道:“看起来这是个金莲宝象国了。”即时传令诸将:兵分水、陆二营,大张旗帜,昼则擂鼓摇旗,夜则高招挂起,朗唱更筹,务在缜密,比在南朝时倍加严谨,如违,军令施行。诸将得令,五营大都督移兵上岸,扎做一个大营,中军坐着是两位元帅,左先锋另下一营在左,右先锋另下一营在右,为犄角之势。四哨副都督仍旧在船上扎做一个水寨,分前后左右,中军坐着是国师、天师。      说两位元帅高升中军宝帐,只见:      蓝对白,黑对红,鹅黄对魏紫,绿柳对青葱。角声悲塞月,旗影卷秋风。宝剑横天外,飞枪出海中。干戈横碧落,矛盾贵重瞳。弩箭缠星舍,雕弓失塞鸿。绿巍巍荷叶擎秋露,红灼灼夭桃破故丛。一对对紫袍金带南山虎,一个个铁甲银盔北海龙。坐纛辉前,摆列着七十二层回子手;中军帐里,端坐下无天无地一元戎。      三宝老爷传下将令,说道:“哪一位将官统领上国天兵,先取金莲宝象国,建立这一阵头功?”道犹未了,帐下闪出一员大将,身长九尺,膀阔三停,黑面鬈髯,虎头环眼,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连声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天兵,先取金莲宝象国,首报效朝廷。”元帅老爷起头看时,只见是个现任征西左先锋,挂大将军之印,姓张名计,别号西塘,定元人也。原任南京羽林左卫都指挥。他是个将门之子,世胄之家,业擅韬钤,才兼文武。三宝老爷见之,满心欢喜,说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将在谋而不在勇。丑夷叵测,黠虏难驯,张先锋你此行务在小心,免致疏虞,有伤国体。”张计道:“元帅放心,不劳嘱咐。”三宝老爷递酒三杯,军政司点付京军五百。只见一声炮响,擂鼓三通,扯起一面行军旗号,各哨官各按各方,各竖各方旗帜,吹动了惊天声的喇叭,各军呐喊三声。正是:      鼓角连天震,威风动地来。      竟奔金莲宝象国哈密西关而进。却早有个巡关的小番叫做田田,吓得滚下关去,报与巡逻番总兵占的里。占的里正坐在牛皮帐下调遣小西飞,只见小番连声报道:“祸从天降,灾涌地来。”占的里道:“怎叫做‘祸从天降,灾涌地来’?”田田道:“小的职掌巡关,只见沿海一带有宝船千号,名将千员,大军百万,说是甚么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差来甚么抚夷取宝。早有一员大将,统领着一彪人马,杀进关来,逼城而近,好怕人也。”占的里也是个晓得世事的,闻着这一场的凶报,沉思了半晌,说道:“没有此理。他南朝和我西番,隔着一个软水洋八百里,又隔着一个吸铁岭五百里,饶他插翅也是难飞。”道犹未了,只见又有一个细作小番叫做区连儿,跪着报道:“是小番去打听来,打听得南来船上两个大元帅,坐着两号‘帅’字船,就是山么样儿长,就有山来样大,扯着两杆‘帅’字旗号,就有数百丈高,就有数百丈阔。一个元帅叫做个甚么三宝老爷,原是个出入禁闼,近侍龙颜,不当小可的。一个元帅叫做个甚么兵部王尚书,原是个职掌兵权,出生入死,又不是个小可的。”道犹未了,只见又有一个细作小番叫做奴文儿,忙忙的跪着报道:“是小番又去打听来,打听得南来船上还有一个道士,叫做甚么引化真人张天师。那天师虽不曾看见他的本领,只是宝船头上立着两面大长牌,左边一面写着:‘天下诸神免见’,右边一面写着:‘四海龙王免朝 ’。这个还不至紧,中间还有一面沉香木雕的鱼尾团牌,牌上写着一行朱砂大字,说道:‘值日神将关元帅坛前听令 ’。”道犹未了,又只见一个细作小番叫做海弟宁儿,忙忙的跑将来,跪着说道:“小番也去打听来,打听得南来船上还有一个和尚。那和尚头上光秃秃,项下毛簇簇,叫做个甚么金碧峰,比道士还厉害几十分哩!”占的里说道:“还厉害几十分,不过是会吃人罢!”海弟宁儿说道:“说甚么吃人的话,他有拆天补地之才,他有推山塞海之手,呼风唤雨,役鬼驱神,袖囤乾坤,怀揣日月。他前日出门之时,那南朝朱皇帝亲下龙床,拜他八拜,拜为护国国师。故此他的宝船上有三面大牌,中间牌上写着‘国师行台 ’,左边牌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右边牌上写着‘九天应元天尊’。”      这四递飞报,把个番总兵唬得魂离壳外,胆失胎中,说道:“无事不敢妄奏,有事不得不传。”连忙的带了茭叶冠,披了竺花布,竟去面奏番王。只见番王听知外面总兵官奏事,即忙戴上三山金花玲珑冠,披上洁白银花手巾布,穿上玳瑁朝履,束上八宝方带,两旁列了美女三四十人,竟坐朝堂之上,宣进总兵官来。番王道:“奏事的是谁?”总兵官道:“小臣是巡逻番总兵占的里便是。”番王道:“有甚么军情?”占的里道:“小臣钦差巡逻哈密西关,只见沿海一带,平白地到了战船几千号,名将几千员,雄兵几百万,说道是南膳部洲朱皇帝驾下钦差两位大元帅,抚夷取宝。现有一员大将,领兵一支,擂破了花腔战鼓,斜拽了锦绣狼旗,声声讨战,喊杀连天。故此启奏驾前,伏乞大王定夺。”番王听奏,想了一会,说道:“总兵官差矣,若是南膳部洲,他和我西番相隔了八百里软水洋,五百里吸铁岭,他怎么得这些船只军马过来?”占的里奏道:“所有我国巡哨的小番,三回四转报说道,南朝船上两个元帅,本领高强,十分厉害。”番王道:“是个甚么元帅?”占的里奏道:“一个叫做甚么三宝老爷,他原是个出入禁闼,近侍君王的,不当不可。一个叫做甚么兵部王尚书,他原是个职掌兵权,出生入死,又不是个小可的。”番王道:“这也不为甚么高强,不为甚么厉害。”占的里道:“还有两个人,本领越加高强,厉害越加十倍。”番王道:“是两个甚么人?”占的里道:“一个道士,一个和尚。”番王闻知,大笑了一声,说道:“文官把笔安天下,武将持刀定太平。他既是个出家人,已超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有个甚么本领高强?他有个甚么十分厉害?”占的里奏道:“那个道士不是个等闲的道士,号为天师。世上只有天大,他还是天的师父,却大也不大?他宝船上有三面大长牌,左边一面写着‘天下诸神免见 ’,右边一面写着‘四海龙王免朝 ’,中间一面写着‘值日神将关元帅坛前听令 ’。那个和尚也不是个等闲和尚,临行之时,南朝天可汗亲下龙床,拜他八拜,拜为护国国师。这个国师有拆天补地之才,有推山塞海之手,呼风唤雨,驾雾腾云,袖囤乾坤,怀揣日月。”这一席话儿不至紧,把个番王唬得高山失脚,大海崩洲。高山失脚非为险,大海崩洲好一惊!      番王未及答应,只见守城的番官又来报道:“南朝将官吩咐手下军士,架起一个甚么湘阳大炮,准备打破城墙也。”番王愈加惊惧,计无所出。当有左丞相孛镇龙说道:“写封降表,投降便罢。”右丞相田补龙也说道:“写封降表,投降便罢。”只有三太子补的力站在龙床之下,说道:“俺国是一十八国的班头,西方国王的领袖,终不然是这等袖手而降。就是国中百姓,也不好看哩!”番王道:“若不投降,哪里有南朝的雄兵?哪里有南朝的大将?”三太子道:“俺国的军马也不是单弱的,俺国的刺仪王父子兵也不是容易的。”番王道:“争奈刺仪王父子又在昆仑山去了。”三太子道:“俺国数不合休,刺仪王父子早晚就回也。”      道犹未了,只见传事的小番报道:“今有刺仪王姜老星忽刺领了姜尽牙、姜代牙,父子们自昆仑山回还,特来见驾。”这一个归来见驾不至紧,有分教:      晴空轰霹雳,聚几群猛虎豺狼;   平地滚风波,起无数毒龙蛇蟒。      番王听知道刺仪王父子见驾,喜不白胜,即时宣进朝来。三太子道:“俺国还是合该兴也。”番王道:“今有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两个元帅,统领战船千号,名将千员,雄兵百万,侵俺社稷。俺欲待写了降表,投降与他,却辱灭了国体。俺欲待擂鼓扬旗,与他争斗,争奈兵微将寡。卿意下何如?”三太子高声说道:“王爷差矣!君命臣死,臣不敢不死;父叫子亡,子不敢不亡。君命臣死,臣不死不忠 ;父叫子亡,子不亡不孝。俺这里堂堂大国,岂可轻易自损威风。”刺仪王道:“托大王的洪福,凭小臣的本事,只要大王与臣一支人马,前往哈密西关与他对阵,管教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旋。”番王道:“内中有一个道士、一个和尚,本领高强,十分厉害。”三太子道:“父王好差,单只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刺仪王道:“凭着小臣这一枝画杆方天戟,若不生擒了和尚,活捉了道士,若不攻上宝船,扫荡元帅,俺誓不回朝。”番王大喜,即时焚香祭天地,杀牛祭战鬼,点了番兵五千,付与刺仪王。临行时,递了三个裹篓叶的槟榔,赐了三档咂瓮的佳酿,自送朝门之外。      好个刺仪王,邻了五千番兵,一声牛角别力响,竟奔哈密西关而来。只见南朝军马,早已扎成一个阵势在那里。南军看见番兵蜂拥而来,早有左哨千户黄全彦到于中军请令,说道:“番兵行列不齐,行走错乱,道路挤塞,言语喧哗,乘其未定而击之,此以逸待劳之计也。”张先锋说道:“不可。夷人狡诈,信义不明。中国堂堂,恃有此‘信义’二字,若复欺其不见而取之,何以使南人不复反也?”道犹未了,番兵直逼阵前,高声搦战。先锋传令回复道“今日天晚,各自安营,明早整兵来战。”      到于明早,先下战书,两军对列于旷野之中,各成阵势。南军阵上,旌旗摆列,队伍森严。三通鼓罢,张先锋乘马而出,只见:      凤翅盔缨一撇,鱼鳞甲锁连环。镶金嵌玉带狮蛮,兽面吞头双结。大杆钢刀摇拽,龙驹战马往还。将来头骨任饥餐,一点寒心似铁。      张先锋在中,上手是左哨千户黄全彦,下手是右哨千户许以诚。两个千户押住阵脚,探子马跑出军前,请对阵主番将答话。只见番阵上门旗开处,两员番将分左右而出,各持兵器,立于两傍。次后将一对对分列在门旗影里,中央拥出一员主将。只见:      胡帽连檐带日看,扎袖貂裘挡雪寒。画杆方天戟,诈输人不识。金龙九口刀,慢说小儿曹。头大浑如斗,逢人开大口。      却说番将拥出中央。对南阵问道:“来将何人?”张先锋勒马近前,应声道:“吾乃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抚夷取宝征西大将军左先锋西塘张计的便是。你是何人?”番将道:“俺是西牛贺洲金莲宝象国占巴的赖御前官封刺仪王姜老星忽刺的便是。”张先锋道:“我太祖高皇帝奉天承运,迅扫胡元,定鼎金陵,华夏一统,所有元顺帝白象驼玺入于西番,我们奉今万岁爷钦旨,宝船千号,名将千员,雄兵百万,二位元帅,一位天师,一位国师,远下西洋,一则安抚夷邦,二则探问玉玺,你们奉上通关牒文,献上玉玺,万事皆休。何故兴师动众,敢阻我们去路么?”老星忽刺道:“俺和你地分夷夏,天各一方,两不相干,焉得领兵犯我境界?你这都是生事四夷,非帝王远驭之术。岂不闻汉光武闭关谢西域乎!”张西塘道:“谈甚么今,博甚么古?奉上通关牒文,献上玉玺,万事皆休。若是半声不肯,却教你受我的大杆雁翎刀一场亏苦也。”姜老星道:“你休开这大口,说这大话,.只说是偶然间从此经过,借几担粮食,求几担柴草,我这里便把三五担来赏你。若说甚么通关牒文,便要俺主御名签押,便是俺主降书降表一般。俺这国是西洋第一国,岂可无故投降于人?你说你的大杆雁翎刀,你还不认得俺的画杆方天戟。”张西塘道:“你有画杆方天戟,你敢来和我比个手么?”姜老星道:“呆者不来,来者不呆。岂怕个‘比手 ’二字。”好番将,即时挺起画戟,直撞而来。张西塘举起雁翎刀,直奔而去。两马相交,两器并举,戟来刀去,刀往戟还,一上手就是五六十回,不分胜负。      只见南阵上鼓响三通,东南角上跑出一员大将来,全装擐甲,勒马相迎,高声叫道:“番狗羯,敢如此无礼么?”抡起一张宣花铜斧,直取番将的六阳狗头。只见番阵上也跑出一个番将来,青年大胆,手舞双刀,叫声道:“抢阵者何人?你岂不认得我姜二公子在这里么?”南将道:“我黄全彦的眼睛大些,哪认得你甚么姜二公子!”两个人两骑马,两般武艺,抵手相交。      只见南阵上又是鼓响三通,西南角上又跑出一员大将来,全装擐甲,勒马相迎,高声叫道:“番奴,敢无礼!”掣出一条丈八神枪,直取番官首级。只见番阵上又跑出一个番将来,人强马壮,手架铁鞭,叫声道:“何人敢来抢阵?敢抢我姜三公子么?”南将道:“你是甚么姜三公子,你且来认一认我许以诚来。”两个人两骑马,两般武艺,抵手相交。      这一阵三员南将,三个番将,混杀一场。果是一场好杀也!只见:      人人凶暴,个个粗顽。凶暴的是九里山横死强徒,粗顽的是三天门遭刑恶党。枪如急雨,刀似秋霜,刀林里猛然间风生虎啸。戟断残虹,戈横落日,戈戟中忽听得雾涌龙行。斜刺的不离喉管,竖砍的长依颈项,一冲一撞,浑如四鬼争环。这壁厢怒冲斗牛,那壁厢气满胸膛,一架一迎,俨似双龙戏宝。南阵上耀武扬威,依行逐队,单的单,对的对,居然孙子兵机。番夥里张牙弄爪,缩颈伸头,后的后,前的前,管甚么穰苴纪律。鼓声震地,炮响连天,阴阴沉沉,枉教他天空绝塞闻边雁。白日昏霾,黄云惨淡,闹闹嚷嚷,直杀得水尽孤村见夜灯。一任的乱军中没头神,催命鬼,提刀仗剑,杀人放火,江豚吹浪夜还风。两家的门旗下斜地煞,直天罡,关星步斗,吸雾吞云,石燕拂衣晴欲雨。正是:城边人倚夕阳楼,城上云凝万古愁。山色不知秦苑废,水声空傍汉宫流。      却说南阵上三员南将,番阵上三个番将,混杀了几百合,不分胜负。斜日渐西,两家子各自鸣金收阵。张先锋道:“莫说此人全没用,也有三分鬼画符。明日须则设个计策儿去拿他。”只见明日之间,两军对阵,姜老星出马。张西塘道:“为将之道,智力二字。有智斗智,有力斗力。昨日连战百十余回,量汝之力不足为也。汝既无力可施,必定有智足恃。我布下一个阵势,你可识得么?”      却不知张西塘布下的是个甚么阵势,又不知姜老星看见这个阵还认得是个甚么来回,且听下回分解。 第23回 小王良单战番将 姜老星九口飞刀     诗曰:      大将原从将种生,英雄勇略镇边城。   阵师颇牧机尤密,法授孙吴智更精。   色动风云驱虎旅,声先雷电拥天兵。   西洋一扫天山定,百万军中显姓名。      却说张西塘擂鼓摇旗,布成阵势,问声番将道:“你可认得我的阵么?”姜老星道:“俺夷人不认得甚么阵,全凭着画杆方天戟,杀得你血涌蓝关马不前。”张先锋道:“即是如此,你敢杀进来么?”姜老星掣过方天戟,一直杀过阵来。三公子姜尽牙说道:“杀过阵去,可曾预备着宝贝儿么?”姜老星一边厮杀,一边答应道:“齐整,齐整!”须臾之间,南阵上皂旗一展,单摆开两声,只见黑雾障天,狂风大作,对面不见人,伸手不见掌。张先锋传下将令,活捉姜老星。姜老星左冲右突,不得脱身,却被南兵活活的捉将来了。捉了姜老星,天清气朗。姜老星把个斗大的头来摇了两摇,只见肩膊子上喀嚓一声响,响里掉出九口飞刀,一齐奔着南军的身上。这些南军看见个事势不谐,各人奔命,各自逃生,哪里又管个甚么老星忽刺。恰好的猫儿踏破油瓶盖,一场快活一场空。张先锋听知道走了番将,恨了几声,问众军道:“他的飞刀从何而来?”众军道:“只看见他斗大的头摆了两摆,却就肩膊子上喀嚓一声响,响里掉出这九口飞刀来,竟奔到小的们身上。”先锋道:“甚么还不曾伤人?”众军人道:“是小的们舍命而跑,跑得快些,故此不曾受他的亏苦。”张先锋道:“怪道临阵之时,他儿子说要预备宝贝,原来就是九口飞刀的宝贝。自今以后,我与他交战,只看见他头摇脖子动,许多鸟铳手、火箭手一齐奔他。他说道是个宝贝,我们偏要坏他的宝贝。”      道犹未了,只见姜老星又来讨战。张先锋勒马相迎,两军对阵,射住阵脚。张先锋道:“为人在世上,既叫做个总兵官,怎么又抱头鼠窜而走?”姜老星道:“今后只是将对将,兵对兵,枪对枪,剑对剑,再不和你打甚么阵势,你看我再走也不走?”张先锋道:“口说无凭,做出便见。”说得个番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条画杆方天戟,杀将过来。张先锋一把大杆雁翎刀,杀将过去。战到四十余合,不分胜败。姜老星心生一计,拨转马头,落坡而走,口里说道:“张先锋,我且让你这一阵罢。”放开马径跑。张先锋心里想道:“要追将下去,怕他九口飞刀;若不追将下去,又不得成功。”为人都是贪名逐利的心胜,顾不得甚么刀,竟自追将下去。这一追,好似三星月下追韩信,九里山前捉霸王。那番将听得后面马铃儿渐渐的响,料是追我者近也,把个头儿摇了一摇。喜的是张先锋眼儿溜煞,看见他的头摇,拨转马头便走。及至九口飞刀迸将出来,张先锋连人连马,不知走到了哪里,那里却又是鸟铳、火箭一齐而发。番官叹上一口气,叫一声天,竟自回去。几番讨战,几番诈败,几番飞刀,只是不奈张先锋何。却是张先锋也不及奈何得他哩。一连数日,迄无成功,张先锋道:“似此难嬴,怎么下得番,取得宝?不免去见元帅,别选良将,别出奇兵,才是个道理。”张先锋回船,一面留下将令,不许诸将擅自离营厮杀,如违军令施行。      先锋才去,番将就来讨战,营里虚张旗鼓,并没有个将官出来。姜老星说道:“你们怕厮杀,不如安稳在南朝罢,却又到俺西番来寻个甚么死哩!”他就来来往往,絮絮叨叨。营里却有一班招募的子弟兵,人人雄壮,个个英明,听不得他的琐碎,大家说道:“似此番狗奴,敢说这等大话!自古道:‘三拳不敌四手,四手不敌人多。’我和你拚命杀他一场。”说起一个“杀”字儿来,正叫做是出兵不由将,一拥而出。人多马众,将勇兵强,黄草坡前摇旗呐喊,把那老星忽刺一裹,裹在垓心里面。就是众虎攒羊,哪消个张牙露爪;飞虫触火,不过是损灭其身。倒是亏了这个姜老星,困在垓心里面,一匹马横冲四下,一杆戟混战八方。正在危急之时,只听得西南角上一彪人马杀将进来,当先一员番将口里说道:“休得伤俺父亲,还有俺姜尽牙在这里。”道犹未了,东南角上一彪人马杀将进来,当先一员番将,口里说道:“休得伤俺父亲,还有俺姜代牙在这里。”三员番将内外夹攻,方才救得个姜老星出去。      姜老星得了命,出了重围,放开马,望坡下只是一个跑。这些子弟兵却又不肯放他,你也指望拿了姜老星,你是头功,我也指望拿了姜老星,我是头功。哪晓得姜老星是个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他算计着这些追俺的将次近身,就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咒,把个头儿略节的摇了一下,只见明晃晃九口飞刀望空而起。这些子弟兵看见九口飞刀望空而起,唬得心旌摇拽,意树昏迷。心旌摇拽随风荡,意树昏迷带雨沉。拨回马便走。一时间哪里走得这许多?及到了本营,原是十六个子弟兵赶将去,就只有七个子弟兵没伤,这九个也有砍了盔的,也有砍了甲的,也有伤了指头的,也有伤了膀子的,也有伤了耳朵的,也有伤了鼻子的,也有伤了枪杆的,也有伤了刀鞘的。这叫做是个有兴而去,没兴而回。      坐犹未定,只见姜老星又在阵前讨战,口里不干不净,就短道长。这十六个子弟兵你也说道去,我也说道去,身子儿却是你也懒丝丝,我也懒丝丝。早已激发了一个金吾前卫指挥王明,他听不过姜老星的闲言碎语,激得他就暴跳如雷。他一条枪,一匹马,竟奔阵外杀去。那姜老星飕地来迎。两个人不通名姓,不叙闲话,只是厮杀。杀到五十合,姜老星力气不加,画戟乱戮。王明越加精神,越加细密,那一条枪像是个银龙护体,玉蟒遮身,实指望一枪戳透了番奴的肋。哪晓得姜老星不是个对头,拨马便走。王明促马相追。走的走得紧,追的追得紧;走的走得忙,追的追得忙。姜老星却又弄了一个术法,只见九口飞刀望空而起。王明不曾预备得,看见九口飞刀一齐奔他,他便勒住了马不走,只凭着这一杆枪,团团转转,就像一面藤牌。那九口飞刀,他就架一个七打八,只有末后一口刀独下得迟,他只说是飞刀尽了,不曾支持,却就吃了这一苦,把只左手伤了一下,虽不为害,终是护疼,举止不便。却说姜老星看见王明一杆枪架住了九口飞刀,吓得他魂飘天外,魄散九霄,声声说道:“南朝好将官也!饶我们通神会法,也没奈他何。”收了九口飞刀,回阵而去。      这两场厮杀不至紧,早有蓝旗官报上宝船上来。元帅说道:“故违军令,王法无私。”一时间,拿到了一班子弟并王明等,限即时枭首示众。刀尚未开,早已帐下闪出一个年小的将,跑将过来,未曾跪下,先自两眼泪抛,鹤唳猿啼,号天大哭,高叫道:“元帅老爷刀下留人!屈情上诉。”元帅道:“你是甚么人,敢在这里号啕大哭?”小将道:“小的是南京金吾前卫指挥王明之子王良。今有杀父之冤,不得不诉。”元帅道:“你父亲故违军令,理应枭首示众,何得为冤?”王良道:“将以当先为勇,军以克敌为功。方今元帅老爷提兵海外,不惮勤劳,却实指望万里封侯,立功异域。这金莲宝象国不过是一个番国,这姜老星忽刺不过是一个番将,这九口飞刀不过是一个妖术,他敢于如此倔强,阻我去路去?老元帅为九重之股肱,三军之司命,独不思悬重赏,募异材,破拘挛,殄兹凶顽,用彰天伐,而反执小令,守小信,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且今日之功甚大,败之易,成之难;天之生才有数,杀之易,得之难。伏乞元帅天恩,赦宥诸臣死罪,容其立功异日,自赎前愆,小的不胜战栗待命之至。”三宝老爷道:“赏罚是公事,救父是私情。你话儿虽说得好,也难道以私害公?”王良道:“缇萦一女子且能上书,没身救父,况兼小的是个男儿,略通武艺,岂可坐视父兄之死而不救乎!小的情愿单枪出马,生擒番将,报父之仇,赎父之罪,伏乞元帅天恩。”三宝老爷道:“将功赎罪的话儿还说得通。”即时传下将令,违令将官免死,应袭王良出马立功。王良即时披挂,绰枪上马,你看他:      生长将门有种,孙吴妙算胸藏。青年武艺实高强,寇贼闻风胆丧。上阵能骑劣马,冲锋惯用长枪。千军万马怎拦当,梓潼帝君模样。      好个王良,浑身披挂,绰枪上马,竟奔前来。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大喝一声:“番将何在?”姜老星早已画戟相迎,说道:“小将军是哪里来的?愿通姓名。”王良喝一声道:“唗!番狗奴,你岂不认得我是南朝总兵大元帅麾下都指挥王明长公子应袭王良?”姜老星道:“就说是王良便罢,说了这许多根脚怎的?”王良骂道:“我和你南山之竹,节节是仇;东海之涛,声声是恨!为你这个番狗奴,险些儿丧了我父亲一命。”道犹未了,掣出那一杆嵌银枪,直取姜老星首级。好个姜老星,看见他的枪来,即时举起那杆方天戟,架住了他的枪。王良道:“番狗奴,这一枪是你输了。”番官道:“未曾举手交锋,怎见得是俺输?”王良道:“你既不输,为何双手架住?”姜老星道:“不是俺双手架住,适来看见你年方一十四五岁,口上乳腥尚臭,顶上胎发犹存,我欲待杀了你这个小畜生,肉不中吃,血不中饮。昨日汝父尚然受我一亏,量汝何足道哉!饶汝性命回去,报与总兵官知道,叫他早早退下宝船,招回人马,万事皆休。若说半个不字,俺即时攻上船来,把你这些大小官军,俱为刀下之鬼。”王应袭大怒,喝声道:“唗!你这番狗奴,焉敢小觑于我。”掣过嵌银枪来,照着番官便戳。番官说道:“俺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俺道昨日既伤其父,不可今日又伤其子,谁想你这个小冤家反要来讨死。”连忙的举起画戟,劈面相迎。两军摇旗擂鼓,呐喊连天,真好一场大杀也。你看他:      响咚咚阵皮鼓打,血淋淋旗磨朱砂。槟榔马上要活拿,就把人参半夏。暗里防风鬼箭,乌头桔梗飞抓。直杀得他父子染黄沙,只为地黄天子驾。      姜老星看见王良年纪虽小,枪法甚精,心里想道:“除非是旧对子,才得这个小冤家下场。”即时拨转马头,诈败下阵而去。王良早已知其情,大喝一声道:“唗!番狗奴,你今日却输阵与我了。”番官道:“权且让你这一头功。”番官一边走马,一边转头,实指望王良赶他下去,中他九口飞刀。王良只是一个不赶,哪怕他飞刀飞不到他身上来。明日又战,番官又诈败,王良又是不赶。      如此者一连两三日,王良心里想道:“这番狗只是会飞刀,我若不卖一獬与他看着,他不晓得我的本领高强。”明日两军对敌,番官又诈败而走。王良高声叫道:“番狗奴,你这个诱敌之法,瞒不过我了。我哪怕你甚么飞刀,你且站着飞来我看。”番官即时勒转马来,说道:“你既不是怕飞刀,怎么不敢赶俺?”王良道:“赶你便中你之计,觉得我愚;不怕飞刀,是我的本领,见得我好。”番官道:“我飞来与你看着。”王良道:“你且飞来。”番官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咒,把个斗大的头来摇了两摇,只见九口飞刀望空而起,第四口竟奔到王良身上来。好王良,哪放个飞刀在心上,本是他的眼睛儿快,本领儿高,照着那口刀一枪撇去,一撇撇在二十五里之外,复手来一枪,就在番官身上。番官慌忙的收了刀,画戟相迎。一往一来,一冲一撞。      两个人正在酣战,不分胜负,只听得东南角上鼓声震地,喊杀连天。番官起头一望,早已是南朝一员大将来也:      自小精通武略,从来惯习兵书。状元御笔我先除,赫赫名传紫署。   丈八长枪谁抵?穿杨箭发无虚。降龙伏虎有神图,海外立功报主。      姜老星看见南朝添了一员大将,他情知好汉不敌两手,丢下了王良,拨转马便走。来将高声叫道:“好番将,你这一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番将听知是个说书的,心上略安稳些,勒住马回头一看,只见门旗影里,军仗森严,四盖八麾,双旌坐纛,中间有一面牙旗,牙旗上写着一行大字,说道:“征西后营大都督武状元唐英”。番官心里想起:“既是个武状元,此人必定文武兼资,超群出众的豪杰,今番不可轻敌也。”再又勒住马看上一回,只见旌旗闪闪,中央坐着武状元:      戴一顶三叉四缝五瓣六楞,护胸遮头,拦枪抵箭,水磨凤翅银盔。披一领老君炉烧炼成的欺寒冰,餐瑞雪,九吞头,十八扎,柳叶砌成金锁甲。衬一件巧女妆,绣女描,前后獬豸,锁金补子,左鸾右凤,双朝日月,剪绒碎锦紫绸袍。系一件茜珠英,攒八宝,嵌珍珠,拖玛瑙,钮扣纽门,倒搭银钩,玲珑剔透喷花带。悬两面照耀乾坤,光辉日月,走妖魔,亲凤侣,左吞头,右吞口,掩心前后镜青铜。围一条满天红,双折摆,左走兽,右飞禽,霜敲玉兔,电闪蟾蜍,两幅战裙双凤舞。左手下,带一张梢不长,靶不短,控金钩,填玉碗,上阵长推九个满,通梢挺直宝雕弓。插几枝剜人心,摘人胆,捻一捻,转千转,射去长行一里半,水银灌杆攒竹箭。右手下,带一根逢人伤,逢虎伤,老伤亡,少伤亡,水磨竹节嵌铜鞭。挎一口嵌七星,鲨鱼鞘,砍杀龙,砍杀虎,吹毛利刃丧门剑。正叫做十年前是一书生,仗钺登坛领重兵。葱岭射雕双碛暗,交河牧马阵云明。羽书火速连边塞,露布星驰入汉城。挂印封侯今日事,十年前是一书生。      番官见之,已自有了三分惧怕,高声叫道:“来将何人?愿留名姓。”来将道:“吾乃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抚夷取宝征西后营大都督武状元浪子唐英。”姜老星忽刺心里想道:“此人面如傅粉,唇似抹朱,清清秀秀的人品,却又打着武官的旗号,又说是武官的出身,莫非是个说客?待俺探他一探儿,看是怎么。”思想已定,却才开口问道:“你既是个武状元,来此有何话说?”唐状元道:“你是何人?”番官道:“俺是西牛贺洲金莲宝象国占巴的赖御前官封刺仪王姜老星忽刺的便是。”唐状元道:“你既是个刺仪王,是个天王之称,位居极品,岂不知机?”姜老星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俺岂不知机?”唐状元道:“我天兵西下经过你这小邦,我又不是占你的城池,我又不是灭你的社稷,不过是要你一张通关牒文,问你可有传国玉玺。如有玉玺,献将出来;如无玉玺,你便写下一张降表,亲到宝船见我元帅,我兵再往他国,别作道理。你焉敢执拗抗违,卖弄小术,连日统领兵卒,糜烂小民。你既知机,岂不知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畏天者保其国。我这宝船上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歼你这个小将,如折柳穿鱼;灭你这个小国,如泰山压卵。只是你他日噬脐,悔之晚矣。你与我作速的退兵进城,送上通关牒文来,还不失知机之智。”姜老星听知这一席话儿,心里想道:“此人果是个说客。虽是一篇夸诞之词,其实的却有几分道理。但有一件事在中间不当稳便,当原日俺在国王面前夸口说道,要生擒和尚,活捉道士,今日岂可遇着这等一个说客,却自轻易回兵?莫若还与他交战一场,再作区处。”思想已定,喝声道:“你既是个状元,怎么把这个虚词来谎我?我不知机,只晓得厮杀。”道犹未了,一枝画杆方天戟早已刺到唐状元跟前。唐状元举枪架住,骂道:“你这狗番,我说你是个知彼知己的,原来是一个草木匹夫。我唐状元岂是个怕你的?若不生擒这贼,誓不回兵。”好一个唐状元,掣过那一条血滚银枪:      左五五右六六,上三下四相遮。扬前抵后没分差,雪片梨花雨打。武艺九边首选,文章四海名夸。孙吴伊吕属吾家,枪法岂在人下。      姜老星看见唐状元这一杆枪,就是泰山一般相似,心里想道:“此人枪法甚精,只在俺上,不在俺下,果是南朝一员名将也。”不敢怠慢,把个画杆方天戟越加用心,一来一往,一架一拦,大战百十余回,不分胜负。唐状元心里想道:“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这番狗奴也有三分鬼画符,不免用个奇计胜他。”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正在大战之时,把根滚银枪虚晃了一晃,放开马下阵而跑。番官看见唐状元败阵下去,心里想道:“此人诈败而去,若是赶他,不免中他诡计;我若是不赶他,我便怯阵,不见得我的本领高强。还有一件,饶他诡计,不过是个回马枪、回马箭,在意提防他便是。”好番官,放心大胆赶下阵来。唐状元看见番官赶下阵来,心中暗喜,撇下了带血滚银枪,取过那一张通梢挺直宝雕弓,搭上那一枝水银灌杆攒竹箭。正是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咯嚓一声响,早已射中了番将的心窝儿里面。好番将,卖弄他的手段,把马望左夹一夹,左手就绰住了这枝箭。唐状元的箭是个百发百中的,他曾在金钱眼里翻筋斗,也曾把半风道士穿胸走,也曾把百步垂杨开大口,也曾把红心队里阴阳剖,何愁有个不中的。方才放马过来,欲待枭了番官的首级,只见番官把那一枝箭捻着在手里看哩,唐英大惊失色,心里想道:“岂有我的箭绰在他手里之理?”连忙的取下第二枝箭,只听着声响,早已射将过来。番官把个马往右夹一夹,右手又绰住了这一枝箭。唐状元大怒,说道:“好番奴,敢两手绰住了我两枝箭。”喝一声“看箭”,早已锁喉一箭飞来。原来这个番官又巧显他一个手段,卖弄他一个聪明,也不用左手,也不用右手,尽着那个斗大的头,张开那个狮子口,一口就绰住了那一枝箭。这一枝箭射成一个麋鹿衔花的故事,把个唐状元见之,又恼又好笑。      却说那个番官绰了三枝箭,拿在手里,轻轻的拗做六枝。唐英见之,越加大怒,骂说道:“番贱奴!敢折我宝贝。不斩此贼,誓不回船。”捻过枪来,直取番官首级。番官挺戟相迎,两家又战了三四十合,不分胜负。番官却又来费手,把个戟虚晃了一晃,竟败阵而走。唐状元心里想道:“这番奴诈败假输,奉承我九口飞刀的术法,这吕太后的筵席好狠哩!只一件来,我不赶他下去,我反不如他了。”好个唐状元,放开马赶他下去。姜老星看见唐状元赶下来,心中暗算,连忙的口里念动真言,讽动密语,把个头儿摇了一摇,那九口飞刀望空而起。唐状元正然追下阵来,只听得半空中呼呼呼的响,料应是九口飞刀下来,即时取弓在手,搭箭当弦。却好的就是第一口刀,他照着那口刀,砰的一响,射落在地。番官看见唐状元射落了他的飞刀,心里想道:“我这飞刀自祖宗以来,传流了七八十代,并没有个脱白的,今番却不济事了。连日之间,不曾伤得南朝一个将官。昨日被那小将军打了一枪,今日又被这状元射了一箭,你这飞刀虽有若无了。正是夷狄之有刀,不如诸夏之无也。”眉头一蹙,恨上心来。正待把戟分开,哪晓得唐状元猛空一箭。好番官,急忙里闪个空,高声叫道:“似此暗箭伤人,不为高手。”唐状元道:“就凭你说个高手来。”番官道:“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这才是个高手。”唐状元道:“悉凭你说来便是。”番官道:“若依俺说来,两家对面相迎,约去百步之远,勒住马,拽满弓,一递三箭。”唐状元道:“就是对面相迎,就是百步之远,就勒住马,就拽满弓,你就射我三箭起。”番官道:“还不是这等射。”唐英道:“你还要怎么射哩?”番官道:“一不许枪拨,二不许刀拦,三不许剑遮,四不许弓打。正是生铁补锅,看各人的手段。”唐状元道:“你若是输了之时,却不要反悔。”番官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唐状元道:“我做个靶子,你射来。”番官道:“就俺做个靶子,你射来。”      这一番对面比射,却不知谁先谁后,又不知谁胜谁输,且听下回分解。 第24回 唐状元射杀老星 姜金定囤淹四将      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