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78 页/共 88 页
却说邓艾修书,遣使驰报司马昭,定要取成都,以立大功。其书曰:
窃见蜀寇失其汉中,还守剑阁,宜遂乘之。今遣精兵,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趋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心腹。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若剑阁之兵不还,则应涪城之兵寡矣。军志有之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虚,破之必矣。谨此上闻,伏希照察。
邓艾发了密书,乃聚诸将曰:“吾今乘虚去取成都,与汝等立功名于万世,汝等肯从乎?”诸将应曰:“愿遵钧令,万死不辞!”
艾先令子邓忠,引五千精久不穿衣甲,各执斧凿器具,凡遇峻危之处,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行。艾选军三万,各带干粮绳索进发。约行百余里,选下三千兵,就彼扎寨。又选三千兵下寨。是年十月,自阴平进兵,至于颠崖峻谷之中,凡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皆是无人之地。虽有些小人家,已逃窜而去。魏兵沿途下了数十寨,只剩下二千人马。前至一岭,名摩天岭,马不堪行,艾步行上岭,正见邓忠与开路壮士皆尽哭泣。艾问其故,忠告曰:“此岭西皆是峻壁颠崖,不能开也,虚费前劳,因此哭泣。”艾曰:“吾军行了七百余里,选退二万八千,只有二千到此。今幸过此便是江油矣,江油,地名。虽死何虑哉?”乃唤诸军曰:“汝等非是吾军也,乃吾弟兄耳,若得成功,富贵共之。”众皆应曰:“愿从将军之命。”艾今先将军器撺将下去。艾取毡衫自裹其身,先滚下式。手将有毡衫者,裹身滚下;无毡衫者,各用绳索束腰,攀木挂树,鱼贯而下。邓艾、邓忠并二千军,及开山壮士,皆度了摩天岭。方才整顿衣甲器械而行,忽见道傍有一石碣,上刻“丞相诸葛武侯亲题”。其文云:“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二火初兴,乃蜀炎兴元年也;“有人越此”者,已知邓艾自此过也。“二士争衡”者,艾字士载,会字士季;“不久自死”者,艾、会果死于蜀矣。艾观讫大惊,慌忙再拜其碣曰:“武候真神人也!艾不能以师事之,痛哉!惜哉!”遂遣入立武侯庙于山下。后人有诗曰:
当年邓艾袭西川,曾把阴平石径穿。
越岭雄兵齐贯索,临岩大将自披毡。
五丁破路应难及,三国论功合让先。
汉祚将终须换主,直烧山向上摩天!
又诗曰:
阴平峻岭与天齐,猿鹤飞腾尚怯危。
邓艾裹毡从此下,分明诸葛己先知。
却说邓艾暗度阴平,引兵行时,又见一个大空寨。左右告曰:“近闻武侯在日,曾拔一千兵守此险隘,后主废之。”艾深感不已,乃与众人日:“我等有来路而无归路矣!前江油城中,粮食足备,汝等的进则活,后退即死,须当并力攻。””众皆应曰:“愿死战而已!”于是邓艾步行,引二干余人,星夜倍道来抢江油城。未知毕竟如何?
诸葛瞻大战邓艾
蜀炎兴元年冬十一月,邓艾深入阴平山谷七百余里,径取江油。
却说江油守将马邈,听知东川已失,虽然准备,只是提防大路;又仗着姜维全师守住剑阁,遂将军情不以为重。当日操练人马回家,与妻李氏拥炉饮酒。其妻问曰:“累闻边情甚急,将军全无忧色,何也?”邈曰:“大事自有姜伯约掌握,干我何事?”其妻义曰:“虽然如此,将军所守城池,不为不重?”邈曰:“天子听信黄皓之言,溺于酒色,吾料祸不远矣。魏兵若到,降之为上,何必虑耶?”其妻大怒,唾邈面曰:“汝为男子,先怀不忠之心,国家虚养汝多时,吾今亦无面目共汝为夫妇!”马邈羞惭无语。忽人报曰:““魏将邓艾不如从何而来,引二千余人,—拥而入城矣!”邈大惊,慌出降艾,拜伏于公堂之下,乃泣告曰:“有心归降日久。今幸得见,乞将军恕罪,愿招城中居民、本部人马,并皆降之。”艾遂收江油军民于部下调遣,乃加马邈为乡导官。忽报邈夫人自缢身死。艾问其故,邀以实告之。艾感其贤,令厚礼葬毕,亲往祭之。魏人闻知,无不嗟叹。后人有诗叹曰:
后主昏迷汉祚颠,天差邓艾取西川。
可怜巴蜀多名将,不及江油李氏贤。
邓艾取了江油,遂接阴平小路诸军,皆到江油取齐,径来涪城。此时城内官吏军民,疑是天降,尽皆降之。
蜀人飞报入成都。后主闻知,召黄皓问之。皓奏曰;“此诈传耳。神人必不肯误陛下。”后主又宣师婆问时,不知何处去了。远近告急表文,一似雪片;往来使者,连络不绝。后主设朝计议,多官面面相觑,并无一言。郤正出班奏曰:“事已急矣,陛下可宣武侯之子计议。”原来武侯之子诸葛瞻,字思远,自幼聪明,配后主女,为驸马都尉。后袭父武乡侯之爵。景耀四年,迁行军护卫将军。时为黄皓用事,故托病不出。于是后主闻郤正之言,乃与多官曰:“非令光之荐,则寡人忘矣。”即时连发三诏,召瞻至殿下。后主泣诉曰:“邓艾兵己屯涪城,成都危矣。卿看先帝之面,救寡人之命!”瞻亦泣奏曰:“臣父子蒙先帝厚恩、陛下殊遇,肝胆涂地,不能补报。愿陛下尽发成都之兵,与臣领去,决一死战。”后主稍安,即拨成都见在兵七万与瞻。瞻留一万兵守成都,辞了后主,整顿军马。尚书令黄崇黄权之子言曰:“将军休待兵足,可宜速去;若稍迟慢,倘魏兵一度绵竹,平坦之地,难以迎敌。若不先去涪城,据住险要,极难退矣。”赡叱之曰:“吾受先人遗书,岂不知用兵之道?汝勿多言!”崇出而叹曰:“国家颠危,此人亦难保矣!”瞻齐备了人马,乃唤诸将曰:“谁敢为先锋耶?”言未讫,一少年将出曰:“父亲既掌大权,儿愿为先锋。”众视之,乃瞻长子诸葛尚也。尚时年一十九岁,博览兵书,多习武艺。瞻大喜,遂命尚为先锋。是日,大军离了城,来迎魏兵。
却说邓艾求马邈地里图,邈呈上。艾视之,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阔狭险峻,一一写画分明。艾看毕,大惊曰:“若只守涪城,倘被蜀人据住前山,何能成功耶?如迁延日久,姜维兵到,吾与钟会垫背矣。”速唤师纂并子邓忠曰:“汝等可引一军,星夜径去绵竹,以拒蜀兵。吾随后便至。切不可怠慢。若纵他先据了险要,决斩汝首!”
师、邓二人引兵将至绵竹,早遇蜀兵。两军各布成阵。师、邓二人勒马于门旗下,只见蜀兵列成八阵。三鼕鼓罢,门旗两分,数十员将簇拥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一人,纶巾羽扇,鹤氅方裾。前一小将,挺枪纵马而出。车傍展开一面黄旗,上书“汉丞相诸葛武侯”,唬的师、邓二人汗流遍身,回顾手将曰:“原来孔明尚在,我等休矣!”急勒兵回时,蜀兵掩杀将来,魏兵大败而走。蜀兵掩杀到二十余里,遇见邓艾援兵接应。两家各收兵退。
艾升帐而坐,唤师纂、邓忠,责之曰:“汝二人不战而退,何也?”忠曰:“但见蜀阵中诸葛孔明领兵,因此怯然而还,以致大败。”艾怒曰:“纵使孔明更生,安可退也?汝等见假伪者就退,以致败亡,当速斩之!”众皆苦劝,艾方息怒。令人哨探,回说乃孔明之子诸葛瞻为大将,瞻之子诸葛尚为先锋。艾大喜曰:“无名下将,便可破之!”师纂曰:“未知虚实,不可速行。”艾怒曰:“存亡之分,只此一举,有何疑虑耶?汝二人再不取胜,决然斩之!”师、邓二人又引一万兵来战。诸葛尚匹马单枪,抖擞精神,战退二人。诸葛瞻指挥两掖兵冲出,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往来杀有数十番。魏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师纂、邓忠中伤面逃。瞻驱士马随后掩杀二十余里,扎营相据。师纂、邓忠回见邓艾,艾见二人伤重,未曾怪责。艾与众将商议曰:“蜀有诸葛瞻,善继父业,两番杀吾万余人马,今若不速破,后必为祸也。”监军丘本曰:“何不作一书以诱之?”艾从其言,遂作书一封,遣使送入蜀寨。守门将引至帐下,呈上其书。瞻拆封视之。书曰:
征西将军邓艾,致书行军护卫将军诸葛思远麾下:窃观近代贤才,未得如公之尊父也。昔自出茅庐,一言已分三国,扫平荆、益,遂成王霸,古今鲜有及者。后六出祁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数耳。今后主昏弱,王道已终,艾奉天子之命,重兵伐蜀,已皆得其地矣。止有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应天顺人,仗义来归?表公为琅琊王,以光耀祖宗,决不虚言。幸垂照鉴。
诸葛瞻看毕,疑之未决。其子诸葛尚在侧,问曰:“父亲有意降魏乎?”瞻叱之曰:“吾为何而降耶?”尚曰:“儿见父亲有三顾之意,容魏使入寨,与之相见,一也;得其书而审来意,二也;见封琅琊王而不怒,三也。”瞻扯碎其书,曰:“吾不及吾子也!”叱武土立斩其使,令从者持首回营,见了邓艾。
艾大怒,即欲出战。丘本谏曰:“将军不可轻出,可用奇兵,方能胜也。”艾从之,遂令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伏两军于后,艾自引兵而来。此时诸葛瞻正欲出战,忽报邓艾自引兵到。瞻大怒,即引兵出,径杀入魏阵中。邓艾败走,瞻阵后掩杀将来。忽两下伏兵杀出,蜀兵大败,退入绵竹今雒城。艾令围之。于是魏兵一声喊罢,将绵竹围的铁桶相似。
诸葛瞻在城中,无计可施。尚书张遵张飞之孙言曰:“将军何不发使于东吴求救耶?”瞻遂令彭和赍书杀出,往东吴求救去了。瞻与众将曰:‘久守非良图。”遂留子诸葛尚与张遵守城,瞻自披挂上马,引三军大开三门杀出。邓艾见兵出,便撤军退。瞻奋力追杀,忽然一声炮响,四面兵合,把瞻因在垓心。瞻引兵左冲右突,杀死数百人。艾令众军放箭射之,蜀兵四散,瞻中箭落马而死。其子诸葛尚在城上,见父死于军中,勃然大怒,急披挂上马。张遵谏曰:“小将军勿得轻出。”尚叹曰:“吾父子荷国重恩,只因不早斩黄皓,使败国殄民,用生何为耶!”遂策马杀出,死于阵上。后人有诗赞瞻父子。诗曰:
苍天有意绝炎刘,汉室江山至此休。
诸葛子孙皆效死,成都卿相尽添愁。
智谋虽不扶危主,忠义真堪继武候。
古往今来多少泪,行人哀怨哭坟丘。瞻亡年三十七岁,尚亡年一十九岁。
邓艾怜其忠,父子合葬,乘虚攻打绵竹。张遵、黄祟、李球球乃李恢弟之子三人,各引一军杀出。蜀兵寡,魏兵重,三人死战不脱,力穷势孤而亡。艾因此得了绵竹。劳军已毕,遂来取成都。未知如何?
蜀后主舆榇出降
却说彭和至东吴,见吴主孙休,呈上诸葛瞻求救之书。休即与丞相濮阳兴计议。兴奏曰:“吴、蜀既已同盟,台往救之。”休命大将军丁奉,督兵回寿春;又命孙异引兵会合丁奉,俱向沔中救应。兵已发,彭和方回。
却说后主在成都,听知邓艾取了绵竹,诸葛瞻父子已亡,急召文武商议。近臣奏曰:“城外百姓,扶老携幼,哭声大震,各逃生命。”后主大惊,忽哨马报到,说魏兵将近城下。多官议曰:“军微将寡,难以迎敌,不如早弃成都,奔南中七郡,险峻可以自守。就借蛮兵,再来克复未迟。”后主便欲南奔,光禄大夫谯周谏曰:“不可。南蛮久反之人,平昔无惠,今若投之,必遭大祸。”文武又奏曰:“蜀、吴既已同盟,今事急矣,可以投之。”周又谏曰:“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臣料魏能吞吴,吴不能吞魏。若称臣于吴,则辱一也;若吴被魏所吞,陛下再称臣于魏,是两番之辱矣。今吴未宾,势不得不受,礼不得不屈。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封之,臣请诣京师以争之。”乃上疏曰:
光禄大夫臣谯周,窃惟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适南之计,臣愚以为不安。何者?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以兵威逼之,穷乃幸从。后供官赋,取以给兵,以为愁怨,此患国之人也。今以穷迫,欲往依恃,恐必复反,一也。北兵之来,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势衰,及时赴追,二也。若到南方,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郸僭号,时世祖在信都,畏逼于郎,欲弃还关中。邳肜谏曰:“明公西还,则邯郸城民不肯损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从之,遂破邯郸。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诚恐邳肜之言复信于今,四也。愿陛下早为之图,可获爵土;若遂适南,势穷乃服,其祸必深。《易》云:“亢之为言,知得而不知丧,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言圣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尧、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虽不肖,祸尚未盟,而遂授与人,况祸已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缚衔壁而归武王,岂所乐哉,不得已也。
后主从谯周之谏,欲出降时,忽御屏风后转出一人,厉声而骂曰:“偷生腐儒,岂可妄议大事!自古安有降天子哉?当斩此贼!臣请出战!”后主视之,乃第五子,北地王刘湛也。后主生七子:长子刘璿,次子刘瑶,三子刘琮,四子刘瓒,五子即北地王刘湛,六子刘恂,七子刘璩。七子惟湛自幼聪明,英气过人,命皆柔善。后主与湛曰:“今大臣皆议可降,汝独仗血气之勇,欲令满城流血耶?”湛曰:“昔先帝在日,谯周未尝干预政事。今妄议大事,辄敢乱言,甚非理也。臣窃料成都之兵尚有数万,姜维全师皆在剑阁,若知魏兵犯阙,必来救应:内外夹攻,可获大功。岂可听腐儒之言,轻废先帝之基业乎?”后主叱之曰:“汝小儿岂识天时也!”湛叩哭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必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后主不听,令近臣拖下殿阶。湛踊跃大哭曰:“吾祖公公非容易创立基业,今一旦弃之,吾宁死不辱也!”后主令推出宫门,遂令谯周作降书,遣私署侍中张绍、驸马都尉邓良同周赍玉玺来雒城即涪城请降。
时邓艾每日令数百铁骑来成都哨探,见立了降旗,艾大喜。不时,张绍等至,艾令人迎入。三人拜伏于阶下,呈上降款玉玺。艾拆降款看之。款日:
降臣刘禅谨致书于征西将军麾下:窃闻‘杯勺之水,终归江湖;燕雀之徒,必栖梁栋”。念禅等限分江、汉,遇值深远,皆缘蜀土,斗绝一隅,干运犯冒,渐苒历载,遂与京畿攸隔万里。每惟黄初中,文皇帝命虎牙将军鲜于辅,宣温密之诏,申三好之恩,开示门户,大义炳然,而否德暗弱,窃贪遗绪,俯仰累纪,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辄敕群帅投戈释甲,官府帑藏一无所毁。百姓布野,余粮栖亩,以俟后来之惠,全元元之命。伏惟大魏布德施化,宰辅伊、周,含覆藏疾。谨遣私署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驸马都尉邓良奉赍玺绶,请命告诚,敬输忠款,存亡敕赐,惟所裁之。舆榇在近,不复缕陈。乞将军钧察。
邓艾看毕大喜,受下玉玺,重待张绍等。艾作书与三人赍回成都,以安人心。
三人拜辞邓艾,径还成都,入见后主,呈上回书,细言相待之事。后主拆封视之。书曰:
邓艾窃谓王纲失道,群英并起,龙战虎争,终归其主,此盖天命去就之道也。自古圣帝,爰逮汉、魏,受命而王者,莫不在乎中土。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以兴洪业,其不由此,未有不颠覆者也。隗嚣凭陇而亡,公孙述据蜀而灭,此皆前世覆车之鉴也。圣上明哲,宰相忠贤,将比隆黄、轩,侔功往代。衔命来征,恩闻嘉响,果烦来使,告以德音,此非人事,岂天启哉!昔微子归周,实为上宾,君子豹变,义存《大易》,来辞谦冲,以礼舆榇,皆前哲归命之典也。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自非通明智达,何以见王者之义乎!相会在即,先此布文。艾再拜。
后主看毕大喜,即遣太仆蒋显赍敕,令姜维早降;遣尚书郎李虎,送文薄与艾:共户二十八万,男女九十四万,带甲将士十万二干,官吏四万,仓粮四十余万,金银二千斤,锦绮丝绢各二十万匹。余物在库,不及具救。择十二月初一日,君臣出降。
此时北地王刘湛闻知,怒气冲天,乃带剑入官。其妻崔夫人问曰:“大王今日颜色异常,何也?”湛曰:“魏兵将近,父王已纳降款,明日君臣出降。吾欲先死,以见祖公公,不屈膝于他人也!”崔夫人曰:“贤哉!贤哉!得其死矣!妾请先死,王者未迟。”湛曰:“汝何死耶?”崔夫人曰:“王死事父,妾死事夫,其义皆然。夫死妻亡,何必问焉!”言讫,触柱而死。湛将三子杀之,并割妻头,提于昭烈庙中,伏地而哭曰:“臣之肝胆,祖父尽知!羞见基业弃与他人,故先杀妻、子以绝挂念,后将一命报祖!祖如有灵,知孙之心!”大哭一场,眼中流血,自刎而死。蜀人闻知,无不哀痛。后史官有诗赞曰:
君臣甘屈膝,何特少忠良?
可惜西川土,堪嗟北地王!
哭声闻四远,血泪洒千行。
妻子先诛绝,来朝汉己亡!
萧常论曰:
《春秋》之义,国君死社稷,故曰“君为社稷死,为社稷亡”,言不可弃社稷,苟生独存也。余观谯周之议,窃悲夫汉之所以亡,而周之罪有不容诛者矣。彼曹氏乃国贼,而吾不共戴天之仇也,岂有身为万乘之主,自屈于寇仇,效匹夫贼人之见,忍耻以求活哉?方是时,诸将拥兵在外,尚不下数万,不浃日可檄召而至;有如不捷,移跸南幸,以待四方勤王之师,魏兵远来,势不久留,吾蹑其后,或能取偿焉。昔高帝几落项籍手者,屡矣,而卒能毙籍者,不以亟败自沮也。且钟、邓之善用兵,孰与项籍?绵竹之败,孰与成皋之跳?诸葛瞻之死,又孰与太公、吕后之为楚虏?况斯民戴汉之心末已,姜维之诣,会将士愤怒,至拔剑砍石,势虽败而人犹思奋,何独循一妄书生之言,效匹夫贼人之见,而遽为国家亡灭之举?彼周也,平日议论,已不右汉;事出仓卒,固宜若此,此孔子所谓“一言而丧邦也”欤?使是时,复有一男子若北地王湛者出,力争于朝,指画利害,斩周以衅鼓;君臣一心,帅励将士,背城一战,尚庶几不亡!悲夫!
后主听知北地王自刎,乃令人葬之。
次日,魏兵大至,后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面缚舆榇,出北门十里而降。舆,丧车也;榇,棺具也。其意待诛,不望生耳。邓艾扶起后主,亲解其缚,焚其舆榇,并车入城。于是成都之人,皆以香花而迎。艾拜后主为骠骑将军,太子为奉车都尉,诸王皆为驸马都尉,文武各随高下拜官。请后主还宫,出榜安民,交割仓库。又令太常张峻、益州别驾张绍,招安各郡军民。又令人说姜维归降。艾闻黄皓奸险,欲捉来斩之。皓用金宝赂其左右,因此得免。是日,汉亡。后史官有诗叹先主创业、后主废业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