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77 页/共 88 页
时有不能回祁山寨的魏军来报王瓘曰:“事已泄漏,兵势已败,不知邓将军性命如何。”瓘大惊,令人哨探,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背后又有尘土大起,四下无路。瓘叱左右放火烧车,于是尽烧粮草车辆,风火突起,烈焰烧空。瓘大叫曰:“事已急矣!汝等三军可宜死战!”乃提兵望西杀出,一应车辆尽皆烧着。背后姜维三路追赶。维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国,不想杀回汉中旧路而去。瓘因兵少,只恐迫追赶上,遂将栈道并各关隘尽皆烧毁。姜维不追魏兵者,恐汉中有失,遂提兵连夜投小路来追王瓘。瓘被四面蜀兵攻急,乃投黑龙江而死。余兵尽被姜维坑之。
维虽然胜了邓艾,却折了许多粮车,又毁了栈道。维遂还汉中。邓艾引败兵逃回祁山寨内,上表请罪,自贬其职。此时司马昭见艾素有大功,不忍贬之,复加厚赐。艾将所赐财物,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昭恐蜀兵又出,逐添兵五万与艾守御。姜维连夜修了栈道,又议出师。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姜伯约洮阳大战八犯中原
却说蜀汉景耀五年,冬十月,大将军姜维差人连夜修了栈道,大小车辆装载军粮,又于汉中水路调拨舡只,所用得物俱已完备,上表奏闻后主曰:“臣累出战,未成大功,颇已挫动魏人心胆。今养兵日久,不战则懒,懒则致病。况今军思效死,将思用命,臣如不胜,当受死罪。”此时后主酒色昏迷,不能决论。谯周出班奏曰:“臣夜观天文,见西蜀分野,将星暗而不明。今大将军又欲出师,此行甚是不利。陛下可降诏止之。”后主曰:“且看此行若何。果然有失,却当阻之。”谯周再三谏劝,后主不从。周乃归家,叹息不已。周子问曰:“父亲有何事也?”周曰:“君王溺于酒色,不理朝政;臣下强欲立名,妄损军马,西蜀祸将至矣!”其子告曰:“父亲既有先见之明,何不投魏乎?”周叱之曰:“吾受先帝托孤之命,知遇之恩,不能补报万一。纵然国亡家破,当以尽命报本,安忍行不忠不义之事耶!”遂托病不出。
却说姜维临行,乃问廖化曰:“吾今出师,誓欲恢复中原,当先取何处?”化曰:“大将军连年征伐,军民不宁。兼魏有邓艾,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将军强欲行难为之事,此化所以未敢专也。”维勃然大怒曰:“昔丞相六出祁山,亦为国也,吾今八次伐魏,非为一己之私耳。今议先取洮阳地名,如逆吾意者斩!”遂留廖化守汉中,自同诸将提兵二十万,径取洮阳而来。
早有川口人报入祁山寨中。此时邓艾正与司马望谈兵,闻知此信,遂令人哨探,回报曰:“蜀兵尽从洮阳而出。”司马望曰:“姜维多计,莫非虚取洮阳而实取祁山乎?”邓艾曰:“今姜维实出洮阳也。”望日:“公何以知之?”艾曰:“向者姜维累出吾有粮之地;今洮阳无粮,维必料吾只守祁山、不守洮阳,故径取洮阳。如得此城,屯粮积草,结连羌胡,以图久计耳。”望曰:“若此,如之奈何?”艾曰:“可尽撤此处之兵,分为两路,去救洮阳。离洮阳二十五里有侯河小城,侯河,地名。乃洮阳咽喉之路。公引一军伏于洮阳,偃旗息鼓,大开四门,如此如此行之。我却引一军伏侯河,必捉姜维、夏侯霸也。”二入各提兵埋伏去了。
却说姜维与夏侯霸望洮阳进兵之间,霸问维曰:“今将军取无粮空城,有何用也?”维曰:“五七番出师,皆取有粮之地、利战之所,魏人探揣知吾意矣。吾料洮阳空城,魏人不作准备,今却一鼓而取,乃攻其无备也。若得洮阳,深沟高垒,先运汉中粮草尽屯于内,然后外结羌胡,水陆转运,以为久计。此番不胜,真可羞耳!”霸曰:“此妙论也,我当为前部,公为后应。”于是夏侯霸先提一军径到洮阳,见城上并无一杆旌旗,四门大开。霸心下疑惑,未敢入城,乃回顾诸将曰:“此莫非计乎?”副将应曰:“眼见的是空城,只有些小百姓,听知大将军兵到,尽弃城而走。”霸未信,自纵马于城南视之,只见城后老小无数,皆望西北而逃。霸大喜曰:“此空城耳!”遂当先杀入。方到瓮城边,忽然一声炮响,城上鼓角齐鸣,旌旗遍竖,拽起吊桥。霸大惊曰:“误中计矣!”慌欲退时,城上矢石如雨。可怜夏侯霸同五百军,皆死于城下,身上乱箭如柴。其余蜀兵尽皆溃散。
司马望于城内大驱士马,从东、两、北二三杀出,蜀兵大败而逃。随后姜维引接应兵到,杀退司马望,就傍城下寨。是夜二更,邓艾自侯河城内暗引一军潜地杀入蜀寨。蜀兵大乱,维禁止不住。城上锣鼓喧天,司马望引军杀出。两下夹攻,蜀兵大败而走。维左冲右突,死战得脱,退二十余里,收聚败兵,下寨已毕。蜀军听知夏侯霸阵亡,心中摇动。维欲退不能,遂与众将曰:“胜负乃兵家之常事,今虽损兵折将,不足为忧。目下魏兵俱在此处,成败之事,只在一战,汝等始终勿改。如有言退者立斩!”张翼进言曰:“魏兵皆在此处,祁山必然空虚。将军整兵与邓艾交锋,攻打洮阳、侯河。某引一军取祁山,取了祁山九寨,便驱兵向长安,使邓艾不能走。”维从之,即令张翼引后军取祁山去了。
维次日引兵到侯河搦邓艾交战,艾引一军出迎。两阵对圆,二人交锋数十东回合,不分肚负,各回本阵降,收兵退去。次日,姜维又引兵搦战,邓艾按兵不出。连搦三日,姜维令军辱骂。邓艾在侯河城内寻思曰;“蜀人被吾大杀了一阵,全然不退,连日反来搦战,必分兵去袭祁山寨也。守寨将帅纂兵少智寡,必然败矣。吾当亲往救之。”乃唤子邓忠分付曰:“汝用心守把此处,任他搦战,切勿轻出。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应。”是夜二更,姜维正在寨中设计,忽听的寨外减声震地,鼓角喧天,人报邓艾引三千精兵夜战。诸将欲出,维止之日:“勿得妄动。”
且说邓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乘势去救祁山,邓忠入城。此时姜维唤诸将曰:“邓艾作夜战之势,必然去救祁山寨矣。”乃唤傅佥分付曰:“汝守此寨,勿轻与敌。”于是姜维亦引三干兵来助张翼。
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将师纂兵少,支持不住。看看待破,忽然邓艾兵至,冲杀了一阵,蜀兵大败,把张翼隔在山那边,绝了归路。正慌忙之间,忽听的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只见魏兵纷纷倒退。左右报曰:“大将军姜伯约杀到!”翼大喜,驱兵相应,两下夹攻。邓艾折了一阵,急退上祁山寨不出。姜维令蜀兵四下攻围。
却说后主在成都,听信黄皓之言,又溺于酒色,日夜宴饮,不理朝政,内外官员皆投于黄皓门下。时右将军阎宇,身无寸功,只围倚傍黄皓,遂得重职;听知姜维被困,乃说皓来奏后主曰:“今姜维累战无功,可命阎宇代之。”后主允其言,急遣使赍诏,宣姜维班师还朝。维在祁山正攻打寨栅,忽一日三道诏至,宣维班师还朝。维只得遵命,先令洮阳兵退,次后维与张翼徐徐而退。艾一夜只听的鼓角喧天,不知何意。平明只落空寨,人报蜀兵尽退。艾疑有计,不敢追袭。
姜维径到汉中,歇住了人马,自与使命入成都回见后主。后主一连十日不朝。维心中疑惑。是日至东华门,遇见秘书郎郤正,维问曰:“天子诏维班师,公可知乎?”正笑曰:大将军何自不知耶?黄皓欲与阎宇立功,奏闻朝廷,发诏取回。今闻邓艾善能用兵,因此寝其事矣。”维大怒,直入宫来杀黄皓。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姜维避祸屯田计九犯中原
于是,郤正见姜维欲杀黄皓,急止之曰:“大将军位居极品,承继武候之职,何故造次?若天于万一不容,必为反臣耳。”维谢曰:“先生训诲是也。”遂同回。次日,后主与黄皓在后园饮宴,维引数人径入。早有人报知黄皓,皓急避于湖山之侧。维至亭下,拜了后主,泣泪而奏曰:“臣困邓艾于祁山,陛下连诏三次,召臣回朝,未审圣意如何?”后主默然无语。维又奏曰:“黄皓奸巧专权,乃灵帝时十常侍也。陛下远则鉴于赵高,近则审于张让。陛下早将此人杀之,天下自然清平,中原方可恢复矣。”后主笑曰:“黄皓乃趋走小臣耳,纵使专权,亦足如何?昔者董允常切齿恨皓,联常怪之。卿何足介意?”维叩头奏曰:“陛下今日不杀黄皓,祸不远也。”后主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卿何不容一宦官耶?”后主遂令近侍于湖山之侧,唤出黄皓至亭下,命拜姜维伏罪。皓哭拜维曰:“某早晚趋侍圣上而已,并不敢犯国政。明公休听外人一面虚词,欲杀某也。乞明公怜之!”于是黄皓叩头流涕。
维羞惭而出,来见郤正,备言此事。正曰:“将军祸不远矣。将军若危,国家随灭!”维曰:“先生以何策,可保国安身也?”正曰:“将近陇西有一去处,名为沓音塔中,此地极其肥壮。足下何不效武侯屯田之计也?可奏知天子,前去沓中屯田,一者,得麦熟以助军食;二者,可以尽图陇右诸郡;三者,魏国不敢正视汉中;四者,将军在外掌握兵权,人不能图之;五者,足以避其祸乱也。此乃保国安身之法,可早行之。”维大喜,逐出席拜谢曰:“先生金玉之言也。”次日,姜维奏后主,求沓中屯田,效武侯之事。后主从之。
维遂还汉中,聚诸将曰:“吾累出师因粮不足,未能成功。今吾提兵八万,往沓中种麦,以为屯田,后图进取。因汝等久战劳苦,把关生受,不如敛兵聚谷,退守汉中二城。魏兵千里运粮,经涉山岭,自然疲乏,疲乏必自退矣。吾却引兵自后击之,无有不服。”遂命胡济屯汉寿城,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蒋舒、傅佥同守关隘。维分拨己毕,自引兵八万,来沓中种麦,以为久计。
却说邓艾听知姜维在沓中屯田,于路下四十余营,连络不绝,如长蛇之势。艾遂令细作相了地形,画成图本,写表一道,入洛阳奏知魏主曹奂。晋公司马昭见之,大怒曰:“姜维九犯中原,不能剿除,是否心腹之患也!”贾充曰:“姜维深得孔明传授,急难退之。须得一智勇之将,以刺此人,可免动兵之劳也。”昭曰:“然。吾亦欲如此,奈无其人也,故使恣意。”从事中郎荀勖音旭应言曰:“明公为天下之主宰,宜仗义以伐无道。今蜀主刘禅溺于酒色,惟用黄皓专政,大臣皆有惑乱之意。今姜维在沓中屯田者,乃为此也。若令大将伐之,无有不胜,何故求刺客而除害?非所以行于四海也。”昭大喜曰:“此言最善。吾欲伐蜀,谁可为将?”荀勖荐曰:“邓艾乃世之良才,更得钟会为副将,大事无不成矣。”昭大喜曰:“此言正合吾意。”乃召钟会入,而言口:“否欲令汝为大将,去伐东吴,可乎?”会答口:“主公之意本不伐吴,而实欲伐蜀也。”昭笑曰:“子诚然识我心也。既然如此高明,肯效力乎?”会曰:“某料主公欲去伐蜀,已画图本在此。”昭展引开视之,但见伐蜀之法,于路安营下寨之处,屯粮积草之乡,自何而进,从何而退,一一皆有法度。昭看了大喜曰:“真良将也!可与邓艾收川,若何?”会曰:“愿竭忠诚以报主公。奈蜀川道广,非一路可进,当与邓艾分兵各进可也。”昭遂拜钟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人马,调遣青、徐、兖、豫、荆、扬等处。昭即时差人持节,令邓艾为征西将军,都督关外陇上,使约期伐蜀。
次日,司马昭于朝中计议此事,文武官僚皆面面相觑,人人变色,俱不肯伐蜀。忽一人出曰:“姜维九犯中原,折伤多少魏兵,只今守御尚自未保,何况深入山川险危之地,自取祸乱也?切不可行之!”昭视之,乃前军邓敦也。昭勃然大怒曰:“吾与国家除害,正欲兴仁义之师,伐无道之主,汝安敢逆吾意耶!”叱武士牵出斩之。须臾,呈邓敦首级于阶下。众官失色。昭曰:“汝诸文武,勿生惊疑。吾自征东定夺以来,息歇六年,治兵缮甲皆已完备,欲伐吴、蜀久矣,今日论之,吴地广阔,况兼下湿,攻之稍难。不如先定其蜀,三年之后,乘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道也。吾料西蜀将士,守成都者八九万,守边境者不过四五万,姜维屯田者不过六七万。今吾已令邓艾引关外陇右之兵十余万,绊姜维于沓中,使姜维不能东顾;遣钟会引关中精兵二三十万,直抵骆谷三路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今蜀主刘禅昏暗,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众曰:“然!”
却说钟会受了镇西将军,起兵伐蜀。会恐有泄机谋,却以伐吴为名,乃令青、兖、豫、荆、扬五处各造大船;又遣唐咨于登莱等州傍海之处,拘集海船。司马昭不知其意,遂召钟会问之曰:“子从旱收川,何用造船耶?”会曰:“蜀若闻我兵大进,必求救于东吴也。故先布声势,作伐吴之状,吴必不敢妄动矣。一年之内,蜀已破,船己成,而伐吴岂不顺乎?”昭大喜,选日出师。此时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钟会出师。司马昭送之于城外十里方回。有西曹掾邵悌曰:“乞退左右,敢伸一言。”昭乃屏退左右。悌曰:“今主公遣钟会领十万兵伐蜀,愚料会志大心高,若专独权,恐有不然。何不使人同领其职?”昭大笑曰:“吾岂不知耶?”悌曰:“主公既知,何使其独权无疑也?”司马昭言无数句,以释其疑心。未知其言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钟会邓艾取汉中
却说司马昭与西曹掾邵悌曰:“诸葛武候六出祁山,折我许多将士。姜维九犯中原,使我百姓不安,将士怯然。我见钟会之策,正合我肺腑,今日伐蜀,如反掌尔。汝众人之意,皆言蜀未可伐,人心乃怯。人心怯则智勇竭,若使强战,必败之道也。今众人心怯,惟有钟会独建伐蜀之策,是心不怯,故遣伐蜀,蜀必灭矣。蜀灭之后,降者无非蜀人也。凡‘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盖心胆已破之故也。若蜀一破,民心恐惧,不敢再反;将士各有思归,谁肯顺彼也?若有异心,自取灭族。此言,则吾与汝知之,切不可泄漏耳。”邵悌拜曰:“真高明远大之见也!”
却说钟会下寨已毕,升帐大集诸将听令。时有监军卫瓘,护军胡烈,大将田续、庞会、田章、爰青彡音省、丘健、夏侯咸、王买、皇甫闿、句安等手下将八十余员。会曰:“必须一大将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谁敢当之?”一人应言曰:“某愿往。”会视之,乃虎将许褚之子许仪也。众皆曰:“非此人不可为先锋。”会唤许仪曰:“汝乃虎体猿班之将,父子有名,今众将亦皆保汝。汝可挂先锋印,领五千马军、一千步军,径取汉中。兵分三路:汝可一路出斜谷,左军出骆谷,右军出子午谷。此皆崎岖山险之地,当今令军填平道路,修理桥梁,凿山破石,勿使阻碍。军有违者,必依军法。”许仪受命,领兵而进,钟会随后提十万余众,星夜起程。
却说邓艾在陇西,既受伐蜀之诏,一面令司马望往遏羌胡;又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金城太守杨欣,各调本部兵前来听令。比及军马云集,邓艾夜作一梦,梦见登一高山,望汉中,忽于脚下进出一泉,水势上涌。须臾惊觉,浑身汗流;遂坐而待旦,乃召殄虏护卫缓邵问之。邵素明《周易》。邵入帐拜毕,艾备言其事。邵答曰:“按《周易》云:‘山上有水曰《蹇》’。《蹇卦》者:‘利西南,不利东北。’孔子云:‘《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将军此行,必然克蜀,成其大功也,但可惜蹇滞不能还。”艾闻知,怃然不乐。后艾果中姜维之计,杀死于绵竹矣。是日天暮,钟会檄文至,合艾起兵,绊住姜维,同约于汉中取齐。艾遂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引兵一万五千,乃先断姜维归路;次遣天水太守王颀,引兵一万五千,从左攻沓中;陇西太守牵弘,引兵一万五千,从右攻沓中;又遣金城太守杨欣,引兵一万五千,前于甘松地名,邀姜维于后。艾自引兵三万,往来接应。
却说钟出师之时,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铠甲凝霜,人强马壮,威风凛然。乡民无不称羡,惟有相国参军刘实,微笑不已。太尉王祥见实冷笑,就马上握其手而问曰:“钟、邓二人,此去可平蜀乎?”实曰:“破蜀必矣,但恐皆不得还都耳。”王祥问其故,刘实但笑而不答。祥以为狂言,遂不复问,只举杯送钟会去讫。
早有细作入沓中,报知姜维。维即写表申奏后主:
请降诏,乃遣左车骑将军张翼,领兵守护阳安关;右车骑将军廖化,领兵守把阴平桥。这二处极为紧要,若失二处,汉中不保。又入吴求救,臣自提沓中之兵一面拒敌。
表到成都,时后主景耀五年,又改为炎兴元年。后主览表已毕,惊倒在地,半晌方苏,召黄皓问曰:“今魏国遣钟会、邓艾、大起人马,分道而来,如之奈何?”皓奏曰:“此乃姜维欲立功名,故申其表也。陛下宽心,勿生疑虑。臣闻城中有一师婆,供养一神,能知吉凶,可召来问之。”
后主从其言,于后殿陈设香花纸烛,享祭礼物,令黄皓用小车请入宫中,坐于龙床之上。后主焚香再拜以告此事。帅婆忽然披发跣足,就殿上跳跃千百遍,盘旋于案上。皓曰:“此神人降矣。陛下可退左右,亲祷之。”后主尽退左右侍臣,乃再拜祝之。师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陛下忻乐太平,何为求间他事?魏国数年之后,亦归陛下矣,安敢正视蜀中乎?陛下切勿虑之。”
言讫,昏倒于地,半响方醒。后主因此大喜,不信姜维之表,赐师婆金百两,锦百匹,及珍珠等宝。师婆受讫出内。后主每日只在宫中饮宴欢乐。此时姜维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黄皓隐匿,因此误了大事。
先说钟会大军,迤逦望汉中进发。前军先锋许仪,要立头功,先望西而入。前至南郑道口,有一山,名口南郑关,过即汉中矣。仪回顾众将曰:“关上不问多少人马,只飞骤抢过可也。”于是守关将卢逊,只有一军守之。关前有一木桥,桥下是大涧。当日听知魏兵齐来抢关,逊急令军士装起武侯所遗连弩:其弩一张发十矢。比及预备方了,许仪兵齐来抢关。忽然梆子响处,矢石如雨。仪急退时,早射倒数十骑。魏兵大败。
仪回报钟会。会不信,自提帐下甲士百余骑,径来视之,果然弩箭一齐射下。会拨马便回,关上卢逊引五百军杀将下来。会拍马过桥,桥上土塌,陷住马蹄,争些儿掀下马来。马挣不起,会步行跑下桥时,卢逊赶上一枪刺来,被魏兵中荀恺回身一箭,射卢逊落马。钟会大呼曰:“乘势抢关!”此时蜀兵五百人在关前,因此关上不敢放箭,被钟会杀散,夺了山关。便保荀恺护军,以全副鞍马铠甲赐之。
会唤许仪至帐下,责之曰:“汝为先锋,吾累下令,教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专一修理桥梁道路以行吾军。吾方才到桥上,陷住马蹄,几乎坠涧,若非荀恺,吾已被蜀人杀矣。汝既违军令!”叱武土斩之。诸将泣告曰:“其父有功于朝廷,名重于当世,望都督恕之,待诣甘松邀姜维之后,有功赎罪,无功诛之。”会大怒曰:“吾若犯于司马公之手,肯恕否乎7”遂令斩首示众。诸将无不骇然。会下令,催兵杀入,人心终是不安。
此时蜀将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乃闭门自守。每城只有五千人马。会令前军李辅围乐城,护军荀恺围汉城。会调拨已毕,乃与众将曰:“兵贵神速,不可少停。”即时掣兵来取阳安关。守关将蒋舒、傅佥商议设计。舒曰:“近闻魏兵二十余万而来,势不可当,不如守之为上。”佥曰:“不然。魏兵远来,必然疲因,虽多何益。我等若不下关战时,汉、乐二城休矣。”蒋舒沉吟未决,忽报大队魏兵已至关前。魏、傅二人上马视之,钟会扬鞭大叫曰:“吾今统十万之众至此,若早早出降,各依品级升用。如执迷不降,吾打破关隘,玉石俱焚!”傅佥大怒,令蒋舒把关,佥自引三千兵杀下关来。钟会便走,魏兵尽退。佥乘势追之,魏兵复合。佥欲退入关时,关上已竖起魏家旗号,不容近关,只见蒋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汝可随吾投拜!”佥勃然大怒,厉声而骂曰:“忘恩背义之贼!有何面目以见天下人耶?”关上矢石如雨,佥翻身倒回,四下魏兵大合。未知傅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姜维大战剑门关
却说傅佥被魏兵围在垓心,左冲右突,往来死战.不能得脱,所领蜀兵,十伤八九。佥乃仰天祝祷先主,曰:“臣力竭矣。愿为蜀鬼!”言讫,复拍马冲杀。魏兵四面攻击,只叫傅佥早降。佥愈加忿怒,抖擞精神,望外而杀,身被数枪,血盈袍铠,坐下马倒,佥自刎而死。余者尽降。
于是钟会得了阳安关。关内所积粮草军器极多,会见之大悦,遂犒三军。是夜,魏兵宿于阳安城中,忽闻西南上喊声大震。会慌忙出帐视之,绝无动静。是夜,军不敢睡,天明无事。会心中甚疑,一日不敢动兵。当夜,三军不敢解甲。夜至三更,西南上喊声又起。会大惊,向晓使人探之,回报曰:“远哨十余里,并无一人。”连三五夜,皆如此喊声不绝。是夜,又从西南上呐喊。钟会惊疑不定,次日自引数百骑,俱全装惯带,望西南巡来。前至一山,只见杀气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雾锁山头。会勒马回顾乡导官曰:“此何山也?”乡导官曰:“此乃定军山也。昔日夏候渊殁于此处。”会闻之,怅然不乐,遂勒马而回。转过山坡,忽然狂风大作,背后数千骑突出,随风杀来。会大惊,引众骑纵马而走。诸将坠马者,不计其数。及奔到阳安关时,不曾折了一人一骑,只跌损面目,失了头盔。皆言曰:“但见阴云中人马杀来,比及近身,却不伤人,只是一旋风而己。”会问降将蒋舒曰:“定军山有神庙乎?”舒曰:“并无神庙,惟有洛诸葛武侯之墓。”会惊讶曰:“此必武候显圣也。百当亲祭之!”
次日,钟会备祭礼,宰太牢,自到武侯坟前再拜祭之。其文曰:
维大魏景元四年秋八月,镇西将军钟会,致祭于故汉丞相、诸葛武忠侯之灵曰:惟帝王之传纪兮,有盛有衰;得将相之扶持兮,以安以危。昔先生之隐居兮,遁世无闻;遇昭烈之三顾兮,欲平四夷。向先帝之托孤兮,继之以死;出祁山而耀武兮,神鬼莫知;屯雄师于五丈原兮,长星忽坠;此天意已绝于刘氏兮,大数难移。今后主荒迷于酒色兮,朝纲顿废;诚社稷崩摧兮,月盈则亏。天子命予为大将兮,保民全国;先生照耀乎肝胆兮,决不敢诒。谨拜陈辞于墓下兮,愿垂听纳;三军肃恐而仰慕圣德兮,无不伤悲。望息神威于风云兮,以符天命;安清气于山岳兮,以顺天时。呜呼!尚飨!
钟会祭祀毕,狂风自息,愁云四散。忽然清风习习,细雨纷纷,一阵过后,天色晴朗。魏兵大喜,皆弃甲丢盔,拜谢回营。
是夜,钟会在帐中伏几而寝,忽然杀气凛凛,只见一人,纶巾羽扇,深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聚江山之秀,胸藏天地之机,身长八尺,飘飘然当世之神仙也。其人步行上帐,会起身迎之曰:‘公何入耶?”其人曰:“今早重承将军见顾,吾有片言可伸:虽然汉祚已衰,天命如是,两川生灵,大罹兵革,肝脑涂地,诚可怜也。汝入境之后,不可妄害生灵,当以严加禁治。”言讫,拂袖而去。会欲赶上问之,踏空惊觉,乃是一梦,遂唤诸将问时,方知是武侯之灵也。钟会虽然仕魏,未识武侯形容。于是钟会传令,前军立白旗,上书“保国安民“四字,凡到之处,如妄杀一人者偿命。因此汉中人民,皆出城拜迎。会抚慰人民,赏劳三军。自此所到之处,军民安堵,秋毫无犯。
却说姜维在沓中,听知魏兵大至,星夜报知廖化、张翼、董厥,提兵接应。维分兵列将以待之。忽报魏兵至矣,维引兵迎之。魏阵中为首大将乃天水太守王颀也。颀出马大骂曰:“吾今大兵百万,上将千员,分二十路而进,已到成都。汝乃无端匹夫,不思早降,犹自抗衡,欲待枭首邪?”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王颀。二人战未三合,王颀大败而走。姜维驱兵追杀,到二十里上只听的金鼓齐鸣,一枝人马摆开,旗上大书“陇西太守牵弘”。维笑曰:“此等匹夫,非吾敌手!”遂催兵追之。又赶到十里,鼓声大震,一枝兵截住去路,旗上大书“征西将军邓艾”六字。两军混战,蜀兵人困马乏,强与力生军交战,威风已挫。维抖擞精神,与艾战十余合,不分胜负。后面锣鼓又鸣,维急退时,后军报说:“甘松诸寨,尽被金城太守杨欣烧毁,却引兵杀来。”维令副将虚立旗号,与邓艾相据。
维自撤后军,来救甘松,火焰未绝,正遇杨欣。欣不敢交战,望山路而走。维随后赶来,将至山岩下,岩上木石如雨,维不能前进。比及回到半路,蜀兵被邓艾杀败,大兵尽回,将姜维困住。维引众骑杀出重围,奔入大寨守之,以待救军。忽流星马到,报说:“钟会打破阳安关,守将蒋舒归降,傅佥战死,汉中己属魏矣。乐城守将王含、汉城守将蒋斌,知汉中已失,亦开门而降。胡济抵敌不住,逃回成都求救去了。”维大惊,即传令投拔寨尽起。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军摆开,为首魏将乃是金城太首杨欣。维大怒,纵马交锋,不一合,杨欣败走。维拈弓射之,连放三箭皆不中。维转怒,自折其弓,拈枪赶来,战马前失,将维跌在地上。杨欣拨回马,来杀姜维。维跃起身,一枪刺去,正中杨欣马胸。背后魏兵骤至,救欣去了。维骑上从马,欲待追队忽报后面邓艾兵到了。维首尾不能相顾,遂收兵要夺汉中。远哨马报说:“雍州史诸葛绪,已断了归路。”维乃据山险下寨。魏兵屯于阴平桥头。维进退无路,长叹曰:“天丧我也!”副将宁随曰:“魏兵虽断阴平桥头,雍州必然兵少。将军若从孔函谷地名径取雍州,诸葛绪必撤阴平之兵以救雍州,将军却引兵回过桥头,飞奔剑门关守之,则汉中可复矣。”
维从之,即发兵入孔函谷,诈取雍州。细作报知诸葛绪,绪大惊曰:“雍州是吾合守之地,倘有疏失,朝廷必然问罪。”急撤大兵从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些小兵守桥头。姜维入北道,约行三十里,料魏兵已起行,乃勒回兵,后队作前锋,径到桥头,果然魏兵大队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桥,被维一阵杀散,尽烧其寨栅。诸葛绪听知桥头火起,复引兵回时,姜维已过了半日,因此不敢追之。
却说姜维引兵过了桥头,正行之间,前面一军来到,乃左将军张翼也。维问之,翼曰:“黄皓听信师巫之言,不肯发兵。翼闻汉中己危,自起兵来时,阳安关己被钟会所取。今闻将军受困,特来解之。”遂合兵一处,前赴白水关。又一军到,乃右将军廖化,亦言黄皓之事,同合兵一处。化曰:“今四面受敌,粮道不通,不如退守剑阁,再作良图。”维持疑未决,忽报钟会、邓艾分兵十余路杀来。维欲与翼、化分兵迎之。化曰:“白水地狭路多,非争战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剑阁可也。若剑阁一失,是绝路也。”维从之,遂引兵来投剑阁。关前一棒鼓响,喊声起处,旌旗遍竖,大兵突出,队伍整齐,器械鲜明,人强马壮。未知何处之兵,下回便见分晓。
凿山岭邓艾袭川
却说辅国大将董厥听知魏兵十余路入境,慌引二万兵守住剑阁。只见尘头向关前而来,无疑是魏兵,将次到时,一棒号鼓响罢,暗伏兵尽出,把住关口。董厥自临军前视之,乃姜维、廖化、张翼也。厥大喜,接入关上,礼毕,哭诉后主黄皓之事。维曰:“公勿忧虑。若有维在,必不容魏来吞蜀也。且守剑阁,养成锐气,并力一战,敌人可退矣。”厥曰:“此关虽然可守,争奈成都无人;倘彼一袭,成都瓦解矣。”维曰:“成都山危峻险,非易取之地,不必忧耳。”正言间,忽报诸葛绪领兵杀至关下。维大怒,急引五千精兵杀下关来,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杀的诸葛绪大败而走,退数十里下寨。魏军死者无数。蜀兵枪了许多马匹器械,维收兵回关。
却说钟会离剑阁二十里下寨,诸葛绪自来伏罪。会怒曰:“吾令汝守把阴平桥头,以断姜维归路,如何失也?今又不待吾令,擅自进兵,以致此败,有何理说乎?”绪曰:“姜维诡计多端,诈取雍州,绪恐雍州有失,引兵去救,走脱此人,因此赶至关下,又中其计矣。”会大怒,叱令斩之。监军卫瓘曰:“绪虽有罪,乃邓征西所督之人,不争将军杀之,恐伤和气。”会曰:“吾奉天子明诏、晋公钧命,特来伐蜀,便是邓艾有罪,亦当斩之!”众皆力告。乃将诸葛绪用槛车载赴洛阳,任晋公断之;随将绪所领之兵,收在部下调遣。
人报与邓艾,艾大怒曰:“吾与汝官品一般,吾尚久征边疆,于国多劳,汝安敢妄自尊大耶?”子邓忠谏曰:“圣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建功至此,一旦不自和睦,必误国家大事矣。”艾曰:“吾儿之言是也。”钟、邓二人,自此结怨。
于是邓艾虽然忍之,心中尚怒,乃引数十骑来见钟会。会听知,乃问左右:“艾引多少军来?”左右答曰:“只有十余骑。”会自此疑艾。会令帐上帐下,列武士数百人。艾下马,会远接。入帐礼毕,艾见帐下兵士,各不敢妄动,甚有威仪。艾心中不安,乃以言挑之曰:“将军得了汉中,乃朝廷之大幸也,蜀人胆碎矣,可定策早取剑阁。”会曰:“请将军明见若何?”艾再三惟称无能。会坚执求问,艾答曰:“以愚意,可引一军从阳平取小路,出汉中德阳亭,却袭剑阁。阁西一百里用奇兵冲之,径取成都,姜维必撤兵往救,将军乘虚就取剑阁,长驱大进,全功必获矣。”会大喜曰:“既将军如此高明,可引兵去。吾在此专候捷音。”二人设席相别。
会入帐与诸将曰:“多人只道邓艾有能,今日观之,乃庸才耳!”众皆闻言,遂问其故。会曰:“阴平小路,皆高山峻岭,安能进兵也?若蜀将但以百余人守其险要,断其归路,此辈皆饿死矣。吾只以正道而行,何愁蜀地不能破乎?”遂置云梯炮架,只打剑阁。
却说邓艾出辕门上马,回顾从者曰:“钟会待吾若何?”从者曰:“将军与钟会一般官爵,将军又是先辈,何相轻耳?”艾笑曰:“彼倚功恃强也。”回到本寨,师纂、邓忠一般将士接问曰:“今日与钟镇西有何高论?”艾曰:“吾以实心告之,被以庸才视也。彼今得汉中,以为莫大之功。若非吾在沓中,绊住姜维,彼安能成功耶?吾今取了成都,胜取汉中矣!”当夜下令,尽拔寨望阴平小路进发,离剑阁数百里下寨。有人报与钟会,说:“邓艾要去取成都。”会笑艾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