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27 页/共 88 页

却说曹操皆令军士束草负薪而行,二更左侧,经过袁绍别寨。寨兵问之,操军皆应曰:“大将蒋奇奉命往乌巢护粮。”北军看之,果是自家旗号。从间道小路迤逦前进,凡过数处,皆云蒋奇护粮。你我相推,并不阻当。比及到乌巢,四更已尽。操教军士周围举火,大小将校鼓噪直入。淳于琼宿酒未醒,跳起便问:“为何喧嚷?”早被挠钩拖翻。眭元进、赵睿运粮方回,见屯上火起,急来救应。从军告操曰:“贼兵在后,请分兵拒之。”操大喝曰:“贼至背后,方可拒也!”诸将遂奋力向前,杀死者遍地。火光四起,烟迷太空。操勒兵回杀,眭、赵二将皆被斩之。余者乱军中杀死了。操将淳于琼等数人割去耳鼻,断其手指,缚于马上,放回绍营以辱之。   此时袁绍闻军报说正北上火光满天,绍知乌巢有失,急召文武救之。张郃进曰:“某与高览急去乌巢救火,就杀贼军!”郭图曰:“张郃之言未是。今劫粮草,曹操必然亲到,曹操一出,寨必空虚。可以纵兵先击曹操之垒,必可得也。操闻之,必速还。此孙膑‘围魏救燕’之计也。”张郃曰:“郭图之言非也。曹操用兵多算,外出须内备以待不虞。今若攻曹营不拔,琼等见擒,吾属皆为虏矣。乌巢一失,将军大事去矣!”郭图曰:“曹操只顾劫粮,岂留兵在寨耶!”图再三请去劫曹营。袁绍使张郃、高览引兵五千,去劫官渡营寨;遣蒋奇一万军,径去救乌巢。   先说蒋奇引兵奔乌巢来。曹操尽夺袁军旗帜,伪作淳于琼下败军回寨,至山僻狭路,正遇蒋奇军马,奔走交肩而过。蒋奇军问,皆曰乌巢败兵回归。后来的是南军,军渐过半,张辽、许褚忽至,大喝:“蒋奇休走!”措手不及,被辽斩于马下。两军会回,尽杀蒋奇之兵。又使人当先伪报曰:“蒋奇已自杀散乌巢兵了。”袁绍不遣人去接应乌巢,尽拨望南。   却说张郃、高览攻打曹营,左边夏侯惇、右边曹仁,冲动北军,曹洪从正中引军而出:三下攻击,北军大败。比及接应军到,曹操却从背后杀来,四下围住掩杀。张郃、览夺路走脱,收军还营。袁绍收败残军马退归营寨。淳于琼等耳鼻皆无,手足尽落,也还寨内。绍问败军如何失了乌巢,军曰:“将军醉中,因此不能当抵。”绍大怒,立斩之。郭图恐张郃、高览回寨证对是非,先于袁绍前谮曰:“张郃、高览见将军兵败将亡,心甚欣喜。”绍惊曰:“何为出此言也?”图曰:“郃、览二人素有降曹之心,去劫寨故不用命,以致损折士卒。”绍大怒,遂遣使急召郃、览归寨问罪。图却又先使人报郃、览曰:“绍遣人收汝等杀之。”使至,高览问曰:“唤我等有何意?”使曰:“未知也。”览掣剑斩却使者。郃惊曰:“斩使,欲往何之?”览曰:“袁绍为上不宽,听信谗言,必为曹公擒耳。吾等岂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公,以为万全之计。”张郃曰:“吾亦有此心也。”二人遂领本部军马,前来降曹。夏侯惇曰:“张郃、高览来降,未保虚实。”操曰:“吾以德化之,本有歹心,亦变为善矣。”操教开门接入。郃、览投戈卸甲,拜伏于地。操曰:“若使袁绍肯从二将军之言,不致有败。昔子胥不早悟,自使身死。今二将军来归,正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就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高览亦为偏将军、东莱侯。郃,字隽乂,河间郑人也;览,陇西人也。操得张郃,待之甚厚。   袁绍自去了郃、览,又绝了乌巢之粮,军心惶惶,多有逃窜。许攸又劝曹操宜速进兵。张郃、高览请为先锋,操许之。当夜分兵三路,去劫绍寨。混战到明,斩将降兵,不计其数。平明各自收兵,绍军折其太半。荀攸献计于操:“可佯言调拨人马,分路过黄河,一路取酸枣,去攻邺郡;一路取黎阳,断绍归路。以此言达知,则袁绍惊惶,必分动兵势;乘兵分动时,一击可擒绍也。”操乃用其谋,使大小军士四远佯言,故令绍军听知,来寨中报说:“曹操分兵两路,一路取邺郡,一路取黎阳去也。”绍大惊,急遣子袁尚分兵五万救邺郡,又遣将辛明分兵五万救黎阳,连夜起行。曹操使细作打听,知袁绍兵动,操分大队军马,八路齐出,直冲绍营。北军变动,俱无战斗之心,东西不能相顾,绍军大溃。袁绍披甲不迭,单衣幅巾上马;其子袁谭后随。早有张辽、许褚、徐晃、于禁四将,引一千军马追至。赶绍将近,绍急渡河。四下兵合至,各各争攻。绍尽弃图书车仗金帛而逃。绍止引随行军八百余骑而去。操兵追之不及,所得遗下之物不可胜数。伪降者尽皆斩之,所杀八万余人,血流盈沟。其溺水死者如芦苇相似。绍军七十五万,到此皆休。操大获胜捷,所得金宝缎帛给赏军士。于图书中忽检出书信一束,皆许都及曹军中诸人暗通之书。荀攸曰:“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操曰:“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尽皆将书焚之,遂不再问。史官有诗曰:   尽把私书火内焚,宽洪大度播恩深。   曹公原有高光志,赢得山河付子孙。此言曹公能捞笼天下之人,因此而得天下也。   乱军中沮授不能逃,被擒来见曹公。公素与授相识,教取过来相见。授至帐前,大呼曰“授不降也,为军所执耳!”操曰:“本初无谋,不用君计,今国家未定,当相图之。”授曰:“父叔母弟悬命袁氏,若公怜爱,速赐死为福!”操曰:“孤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也。”操乃厚待之。次日于营中盗马,欲归袁氏,操怒而杀之。至死神色不变。操叹曰:“吾杀忠义之士也!”伤悼不已,遂葬之。史官赞沮授诗曰:   河北多名士,忠贞说沮君。凝眸知阵法,仰面识天文。   至死心如铁,临危气似云。曹公哀壮士,犹与建孤坟。   操乃火急督领大小将校攻打冀州,来捉袁绍。未知袁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曹操仓亭破袁绍   却说沮授被执,曹操待以上宾。授但求死,义不肯屈;放于军中,盗马欲归。操恐为后患,杀之而后甚悔,亲自设祭,遂与建坟于黄河渡口,立碑曰“忠烈沮君之墓”。   操乘袁绍之败,整顿军马迤逦追袭。冀州城邑闻操大破袁绍,尽皆胆裂,诣军前投降。操皆抚慰之。   却说袁绍幅巾单衣,引八百余骑,至黎阳北岸,有大将蒋义渠出寨迎接。绍以心腹事尽诉与义渠。义渠乃招谕离散之众。众闻绍在,又皆蚁聚。军威复振,议还冀州。军行之次,夜宿荒山。绍夜闻哭声,遂私往听之。军皆诉说丧兄失弟,亡伴去亲者不可计数,都捶胸而哭曰:“若听田丰之言,我等怎遭此苦也!”绍大悔曰:“吾不听田丰之言,兵败将亡。吾今回去,有何面目而见田丰耶?”次日上马,正行之间,逢纪引军来接。绍对逢纪曰:“吾不听田丰之言,致有此败。吾今归去,羞见此人。”逢纪曰:“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抚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也!’”绍大怒曰:“竖儒怎敢笑吾!吾必杀之!”逢纪又曰:“田丰常对狱卒曰:‘袁本初再求我时,我却不用谋矣!’”逢纪累被田丰面折,心中常恨。至此,因绍问,故发谮言。   却说田丰在狱中,狱吏曰:“与君贺万全之喜。”丰曰:“何喜可贺?”狱吏曰:“袁将军全师大败而回,想必见重于君也。”丰笑曰:“吾死矣!”狱吏问曰:“人皆为君喜,君何言死也?”丰曰:“袁将军貌宽而内忌,不念忠诚。若胜而喜,犹能赦之;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狱吏未信。忽使人赍剑至,取田丰之首。狱吏方惊,乃具酒食与之。丰曰:“吾知必死,愿借利刀。”狱吏皆不忍与之。众人流泪。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识其主而事之者,是无智也!不识嫌疑而进之者,是不明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自刎于狱中。   巨鹿田元皓,天姿迈等伦。周朝齐八士,殷室配三仁。   直谏干袁绍,忠心救兆民。堪嗟牢内死,黄土盖麒麟。   又有诗叹袁绍云:   昨朝沮授军中失,今日田丰狱内亡。   河北栋梁皆折断,本初焉不丧家邦!   孙盛曰:   观田丰、沮授之谋,虽良、平何以过之?故君贵审才,臣尚量主。君用忠良,则伯王之业隆;臣奉暗后,则覆亡之祸至。存亡荣辱,常必由兹。丰知绍将败,败则己必死,甘冒虎口,以尽忠规。烈士之于所事,虑不存己。夫诸侯之臣,义有去就。况丰与绍非纯臣乎?《诗》云:“逝将去汝,适彼乐土。”言去乱邦,就有道可也。   田丰死于狱中,知者皆哭。   袁绍回冀州,心烦意乱,不理政事。其妻刘氏劝立后嗣,共掌军权。绍所生三子,一甥:长子袁谭,字显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显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显甫,是绍后妻刘氏所生;甥高干,出守并州。袁尚生得形貌俊伟,绍甚爱之,刘氏常于绍前称赞尚有才德,绍故留在身边。自官渡兵败之后,谭再往青州起兵。熙、干皆不在,刘氏劝绍立尚为后嗣,令掌军马。当初,审配、逢纪与袁尚为辅佐,辛评、郭图与袁谭为辅佐。四人各为其主,常有不足之心。当时,袁绍与审、逢、郭、辛四人商议,曰:“今吾命弱,吾立其后,为河北之主:长子谭,为人性刚好杀,虽然聪明,事多暴躁;二子熙,善懦难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礼贤敬士,吾欲立之。汝意何如?”郭图进曰:“昔日沮授曾谏主公,言犹在耳。授有言曰:世称‘万人争逐一兔,一人获之,贪者遂止,分定故也’。谭为其长,今居于外,此为乱之萌也。自古迁长立幼,家邦不定;废嫡立庶,天下不安。今军势稍挫,曹操压境,又使谭、尚争之,乃自取乱之道也。主公且宜理会拒敌之策,勿使家乱。”袁绍不决。人报袁熙自幽州引兵六万,前来助战;高干引兵五万,自并州来;袁谭引兵五万,自青州来。绍喜,再整冀州人马,来战曹操。   此时操引得胜之兵,陈列于河上,有土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操见父老数人,须发尽白,皆拜于地。操请入帐中赐坐,问之曰:“老丈多少年纪?”答曰:“皆近百岁。”操曰:“吾军士惊扰汝乡,何喜之?”父老曰:“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彼辽东殷馗善晓天文,夜宿于此,对老汉等言:‘黄星见于乾象,正照此间。后五十年,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天下无敌矣!’今以年纪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敛于民,民皆生怨。丞相兴仁义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战,破袁绍百万之众,正应当时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如老丈所言,何以当之!”取酒食绢帛以赐老人。号令三军:“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如杀人之罪!”于是军民震服,操亦心中暗喜。   人报袁绍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万,前至仓亭地名下寨。操提兵前进,下寨已定。次日,绍下战书,操批回:“日下决战。”使回见绍。两军擂鼓,各披挂上马,布成阵势。操引诸将出阵,唤绍答话。绍引三子一甥、文官武将,摆于两边。操曰:“计穷力尽,不思投降,只待刀临项上,恐悔不及矣!”绍大怒,回顾众将曰:“谁敢出马?”袁尚欲于父前耀武扬威,便舞双刀,飞马出阵,来往奔驰。操指曰:“此何人也?”有识者答曰:“此袁绍三子袁尚也。”言犹未毕,一将挺枪早出。操视之,乃徐晃部将史涣也。两骑相交,不三合,尚拨回马刺斜而走。史涣赶来,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涣左目,坠马而死。袁绍见子得胜,挥鞭一指,大队人马拥将过来,混战。从午至酉,各折军校,日暮分开,鸣金收军还寨。   操与众将商议破袁绍必胜之策。程昱献“十面埋伏”之计,可擒袁绍,令操退军于河上,先令军十队伏之,“绍若追至河上,军必死战矣”。操然其计,左右各分五队:左一队夏侯惇,左二队张辽,左三队李典,左四队乐进,左五队夏侯渊;右一队曹洪,右二队张郃,右三队徐晃,右四队于禁,右五队高览。中军许褚为先锋。次日,十队先进,埋伏左右已定。操待半夜,令许褚引兵前进,伪作劫寨之势。袁绍五寨人马一齐俱起。许褚回军便走。袁绍引军赶来,喊声不绝;比及天明,赶至河上,曹操军无去路。操大呼曰:“吾亦在此!诸军何不死战?”军急回身,奋力向前。许褚飞马当先,力斩十数将。众皆大乱。袁绍退军急回,背后曹军赶来。正行之间,一声鼓响,左边夏侯渊,右边高览,两军冲出,恶杀一阵。袁绍聚三子一甥,死冲血路奔走。又行不到十里,左边乐进,右边于禁,肋下杀出一阵,杀得绍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又行不到数里,左边李典,右边徐晃,两军截杀一阵,杀得袁绍父子胆丧心惊,奔入旧寨。令三军造饭,方欲待食,左边张辽,右边张郃,透寨而入。绍慌上马,前奔仓亭。人困马乏,欲待歇息,后面曹操大军赶来。袁绍舍命而走。正行之间,前面两军摆开,乃曹氏宗族魏家枝叶:右壁厢曹洪,左壁厢夏侯惇,当住去路。绍大呼曰:“若不决死战,必为所擒矣!”奋力冲突,得脱重围。袁熙、高干皆被箭伤。   绍连夜走百余里方脱。所随马步人众约有万余,太半皆自溃散,少半皆被杀戮。绍抱三子痛哭一场,不觉昏倒。众人急救,绍口吐鲜血不止。绍曰:“吾自历战数十场,未若官渡、仓亭之失!此天丧吾也!操必追来,汝等各回本州,大起人马,誓与曹贼以决雌雄!”谭曰:“青州兵粮极多,儿请去,再为整顿。”绍教引辛评、郭图火急随袁谭前去理会,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干再回并州,各去收拾人马,以备调用。袁绍引袁尚等入冀州养病,令尚与审配、逢纪暂领军事,城中广积粮草,准备曹操兵来。   却说曹操自仓亭大胜,重赏三军;探察冀州虚实,然后进取。细作探知,回报绍卧病在床,袁尚、审配紧守城池,袁谭、袁熙、高干皆回本州。众皆劝操可急攻之。操曰:“冀州粮食极广,审配又有机谋,急未可拔。见今禾稼在田,功又不成,枉废民业。姑待秋成,取之未晚。”此是操买民心也。众曰:“若恤其民,必误大事。”操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废其民,纵得空城,有何用哉?”正持疑未决之间,忽报:“刘备在汝南得刘辟、龚都数万之众。听知丞相尽提军马河北出征,见今令刘辟守汝南,刘备乘虚引军来攻许昌也。”少刻,荀彧书到,亦言此事。操留曹洪屯兵河上,虚张声势。操自提大兵,望汝南来迎刘备。未知胜负如何? 刘玄德败走荆州   曹操兵至冀州境界,叹曰:“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乡人民死丧略尽,终日不见所识,使吾感伤。况禾稼在田之时,不可扰动,权且罢兵。”正值荀彧书到,说:“刘备欲攻许都,可速回军迎之。”操留曹洪屯兵河上,遂勒兵向东。刘玄德探知曹操兵来,近穰山五十里下寨,军分三队:于东南角上,云长屯兵;西南角上,张飞屯兵;正南寨中,玄德、赵云。人报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操布成阵势,叫玄德答话。玄德出马于门旗下,操以鞭指而骂曰:“吾待汝为上宾,汝何背义忘恩耶?”玄德大怒曰:“汝托名汉相,实为国贼!吾乃汉室宗亲,故讨反贼耳!”操曰:“吾奉天子明诏,四方招降讨逆,汝敢乱言耶?”玄德曰:“汝诏乃虚诳之言,吾有天子密旨在此。”操曰:“汝休托言。”玄德遂念衣带诏。操怒,教许褚出马。玄德背后一将挺枪出马,乃常山赵子龙也。操指而言曰:“此贼,昔日偷过吾寨之人也!”许褚、赵云二将相交,三十合不分胜负。忽然东南角上喊声大震,云长引军冲突而来。操欲分兵迎之,西南角上喊声大举,张飞领军冲突而来。三处一齐掩杀。操军远来,疲困不能抵当,大败而走。玄德领军追二十里方回。   玄德得胜,大杀一阵,心中甚喜;使人探听,操兵退五六十里。玄德与众人言曰:“不意今番挫动操之锐气也!”云长曰:“未可轻视。操奸谋极多,恐必有计。”玄德曰:“此退,即怯战也。”玄德使赵云搦战,操兵旬日不出。玄德又使张飞搦战,操兵亦不出。玄德愈疑。忽报龚都运粮至半途,被曹军围住。玄德急令张飞去救。流星马又报张辽引军抄背后,径取汝南。玄德曰:“云长所料是也。此间滞住吾兵,必使张辽取吾家基业矣。可宜速救老小。”急遣云长救之。两军皆去。不半日,速报玄德曰:“张辽打破汝南,刘辟弃城而走。云长亦被围住。”玄德大惊。又报张飞去救龚都,也被围住了。玄德要起,犹恐操兵后袭。小卒来报许褚搦战。赵云欲出,玄德曰:“不可出敌。存下气力,今夜弃寨,望穰山而走。”子龙拒住不出。候至天晚,教军士饱餐,步军先出,马军随后,寨中虚传更点。玄德等出寨,约行数里,转过土山,火把齐明。山头上大呼曰:“休教走了刘备!丞相在此专等!”四面火鼓喧天,山上曹操自呼:“刘备快降!”玄德慌寻走路。赵云曰:“主公勿忧,但跟臣来。”赵云挺枪跃马,杀开走路。玄德掣双股剑后随。鏖战之间,张辽忽至,与赵云相战。背后于禁赶到,玄德助战。肋落中,李典又到。玄德见势危,落荒便走。听得背后喊声渐远,玄德望山深僻路,单马逃生。   捱到天明,侧首一彪军撞出。玄德大惊,乃刘辟引败军千余骑,护送玄德老小皆到。刘辟引孙乾、简雍、糜芳亦至。玄德问之,皆曰:“张辽军至,势不可当,因此弃城而走。辽兵赶来,幸得云长背后当住,因此得脱。”玄德曰:“二弟、云长皆不知如何?”刘辟曰:“将军且行,却又寻觅。”行到数里,一声鼓响,前面拥出一彪人马,当先大将乃张郃也,大叫:“刘备下马受降!”玄德方欲退后,只见山头上红旗磨动,背后一军从山坞内拥出,乃高览也。玄德两头无路,仰面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极!功名不成,不如就死!”欲拔剑自刎。刘辟急止之曰:“容某死战,夺路救君!”辟便来阵后与高览交锋。战不三合,被高览一刀砍于马下。玄德正慌,方欲自战,高览后军忽然大乱,一将冲阵而来,枪起出,高览翻身落马。刺高览者,乃子龙也。玄德大喜。子龙纵马挺枪,杀散后队,又来前军独战张郃。郃与子龙战十余合,气力不加,拨马便走。子龙乘势冲杀张郃,郃又欲战,子龙见郃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正夺路间,只见云长、关平、周仓引三百军到。两下相攻,杀退张郃,救出隘口,占住山险下寨。玄德使云长寻觅张飞。原来张飞比及去救龚都,龚都已被夏侯渊所杀。飞与龚都去报仇,杀散夏侯渊,迤逦赶去,却被乐进、徐晃拦住。云长路逢败军,寻踪而去,杀退乐进、徐晃,与飞同回见玄德。人报曹军大队赶来。玄德教孙乾等保护老小先行。玄德与关、张、子龙在后,且战且走。操见弃寨去远,收军不赶。   玄德总无一千军,取路而走,前至一江,唤土人问之,乃汉江也。土人知是玄德,奉献羊酒,乃聚饮于沙滩之上。玄德酒酣,乃发怒曰:“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随刘备!备之命窘,累及诸君!今日上无片瓦盖顶,下无置锥之地,诚恐有误诸公。公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共取功名富贵乎?”众皆掩面而哭。云长曰:“兄言差矣。某昔闻高祖共项羽同争天下,数败于羽;后九里山一战成功,而开四百年基业。某等与兄自破黄巾以来,今近二十年,或胜或负,其志愈坚,何故今日忽生变异?兄勿堕志,惹天下笑焉。”玄德曰:“吾闻‘主贵则臣荣’,吾无履足之地,恐负公等。”孙乾曰:“使君之言未然。且人成败有时,不可丧志。此离荆州不远。刘景升乃当世之英雄,坐镇九州,兵甲数十万,粮草如山积,更且与公皆汉室宗亲,何不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景升据江、汉之地,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南近海隅,北接汉、沔。君恐不容,乾愿一往,景升必出境而迎主公也。”玄德大喜,便差孙乾先往荆州。   到郡入见,礼毕,刘表问曰:“汝从玄德,何至于此?”乾曰:“刘使君与明公,皆汉室之胄,天下共知。今使君欲极力扶持社稷,但恨兵微将寡。汝南刘辟、龚都,素无亲故,亦以死报之。使君新败,欲往江东投孙仲谋,乾谮言曰:‘安可背亲而向疏耶?’荆州刘将军当世之英雄,士之归向如水之投东,何况同宗乎?因此未敢擅便,先命乾拜白,以为进见之阶。”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会,而不可得。吾坐镇九州,岂不容一宗弟也?玄德见在何处,便差人远接。”蔡瑁谮曰:“不可,不可!刘备心术不正,背义忘恩,先从吕布,后事曹公,近投袁绍,皆不克终,足可见其为人也。今若纳之,必惹曹公加兵,使九州生灵不安。不如斩乾首以献曹公,曹公必重待主公也。”孙乾正色言曰:“吾非惧死之人也。刘使君虽事三人,皆非其交。布乃杀父之徒;操诚欺君之贼;袁绍不纳忠言,损害贤良。似此等辈,安可共论仁义之道?刘使君赤心报国,言必有信,忠孝两全之士,岂肯屈身于俗子之下哉!今闻刘将军汉朝苗裔,宗族之兄,宽洪大度,敬老尊贤,爱民惜物,乃当世之英雄,故千里而投之。尔何献谗言而嫉贤妒能耶?”刘表闻之,用言叱退蔡瑁曰:“吾主持已定,汝勿多言。”蔡瑁羞惭满面而退。表问玄德何处,乾曰:“见在江口。”表曰:“吾自出廓迎之。”使乾与人先往。表出廓三十里迎接。玄德见表,拜伏甚恭。表泣诉亲情,待之甚厚。玄德引关、张等,拜见刘表。表同入荆州,寻宅院居住已定,连日筵宴,叙说前事。蔡瑁虽怀不足,安敢形于颜色。玄德到荆州,时建安六年秋九月也。   却说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荆州投奔刘表,操欲就攻之。程昱谏曰:“袁绍未除,而一旦便下荆、襄,倘袁绍从北而起,两下夹攻:刘表有刘备之助,袁绍有三子之力,则大事去矣。不如还兵许都,少养军士之力,待冻消春暖,引兵向北,先破袁绍;回得胜之师,来攻荆、襄,南北之利,易如反掌。”操曰:“善。”遂提兵回许都。时建安七年春正月也,曹操商议兴师。先差夏侯惇、满宠镇守汝南,以拒刘表之势;遂留曹仁、荀彧守许都;尽拨军马,前赴官渡。   却说袁绍自旧岁感冒吐血症候,今经渐可,商议攻许都之策。审配谏曰:“自旧岁官渡,仓亭之败,军心未振;尚当深沟高垒,可以养军民之力。”忽报曹操进兵官渡,来攻冀州。绍曰:“若候军临城下,将至壕边,敌之未易。吾自领大将出迎。”袁尚曰:“父亲病体未痊,不可远征。儿愿提兵前去迎敌。”绍许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谭,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干:四路同破曹操。未知胜负如何? 袁谭袁尚争冀州   袁尚自斩史涣之后,意气自负,欲于父前显耀才能,不待袁谭等兵至,自引兵数万,便出黎阳,与南军前队相迎。张辽当先出马。袁尚血气方刚,挺枪跃马来与张辽交锋。战不三合,隔架遮拦不住,大败而走。张辽一掩,尚不能主张,急急引军连夜回冀州。袁绍闻袁尚败回,受那一惊,旧病又发,吐血一滩,昏倒在地。刘夫人慌救入后堂,渐渐不醒人事。刘夫人急请审配、逢纪商议后事。绍但以手指之,审配就床前写遗书。刘夫人曰:“袁尚可继后嗣否?”绍点头,便教写遗书。绍翻身大叫一声,吐血斗余而死。   后有诗曰: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天下自纵横。   空留俊杰三千客,谩有英雄百万兵。   羊质虎皮功莫说,风毛鸡胆事难成。   可怜一种伤心病,继迹相传两弟兄。   又诗曰:   气欲吞天志不高,有谋无断岂英豪。   图王霸业浑如梦,枉害伤心吐血劳!   论曰:   袁绍初以豪侠得众,遂怀雄霸之图。天下胜兵举旗者,莫不假以为名。及临场决敌,则悍夫争命;深筹高议,则智士倾心。盛哉乎,其所资也!韩非曰:“俱刚而不和,愎过而好胜,嫡子轻而庶子重,斯之谓亡征。”刘表道不相越,而欲卧收天运,拟踪三分,其犹木偶之于人也!   时建安七年夏五月也。刘夫人举丧,未及迁葬,将袁绍所爱宠妾五人杀之;恐阴魂于九泉之下再与绍相见,髡其头,刺其面,毁其尸,妒其色如此。袁尚恐宠妾家属为害,尽收而杀之。审配、逢纪遂立袁尚为大司马将军,领冀、青、幽、并四州牧,遣书报丧。袁谭已自发兵离青州,知得父死,遂与郭图、辛评商议。图曰:“主公不在冀州,审配、逢纪必立袁显甫为主矣。当速行。”辛评曰:“若速往,必遭大祸。审配、逢纪预定机谋矣。”袁谭曰:“若此,当何如?”郭图曰:“可屯兵于城外,观其动静。某当亲往以察之。”谭令郭图入冀州,见尚。礼毕,尚问:“兄何不至?”图曰:“在军中抱小疾,不能相见。”尚曰:“吾受父亲遗书,立我为主,加兄为车骑将军。即目南军压境,请兄为前部,吾随后便调军接应也。”图曰:“军中无人商议良策,愿乞审正南、逢元图二人为辅。”尚曰:“吾用此二人调遣。”图曰:“如此,主公必不放心。”尚教二人内一人去,二人都推却。尚教拈阄,拈着逢纪。尚教逢纪就赍印信,一同郭图赴军中相辅。纪随图出城,见谭无病,心中不安,纳上印绶。谭问动静,纪言:“袁将军在,遗言令袁显甫为主,加主公车骑将军。今上印绶。”谭大怒,欲斩逢纪。郭图谏曰:“此父命,不可违也。”遂免之。郭图密与谭曰:“目今曹军在境,且未可出言,只留逢纪在此,待破曹之后,却来争冀州不迟。古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今留逢纪,某之计也。”谭喜,即时拔寨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