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24 页/共 88 页

关公即入相府,拜辞曹操。操知来意,乃悬回避牌于门。公遂怏怏而回,收拾一辆小车,选旧跟随者二十人,早晚伺候。甘夫人唤关公问曰:“叔叔近日行藏若何?”公曰:“只在早晚辞了曹公,便请嫂嫂上车。堂中所有原赐之物,尽皆留下,寸丝亦不可带去。”甘夫人曰:“叔宜上紧,勿得迟滞。”公又往相府拜辞,门首又挂回避牌。关公往数次,皆不放参。关公往张辽家相探,欲言此事。辽亦托疾不出。公思之曰:“此是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也。大丈夫既欲去,不动非丈夫也!”遂写辞书一封,辞曹公。其书曰:   汉寿亭侯关某,特沐再拜奉书汉大丞相曹麾下:某闻有天而有地,有父而有子,有君而有臣;天气应乎阳,地气应乎阴;万物若顺时,方可养群生,而成三纲五常之义也。某生于汉朝,少事刘皇叔,誓同生死。前者下邳失据,许降丞相,所请三事,已领恩诺,某所以归焉。拔擢过望,实难克当。今探知故主刘皇叔见在袁绍军中,身为寄客,使某旦夕不安。三思丞相之恩,深如沧海;返念故主之义,重若丘山。去之不易,住之实难。事有先后,当还故主。尚有余恩未报,候他日以死答之,乃某之志也。谨书告辞,幸希钧鉴!建安五年秋七月,关某状上。   公遂将累次所赐金帛,一一封记,悬寿亭侯印于库中。   平明,请二夫人上车。二十人扶事,另遣人于相府下书。关公上赤兔马,提青龙刀,护送车仗径出北门。门吏当之。关公怒目横刀,大喝一声,门吏皆避去。关公出门,呼从者曰:“汝等护送车仗先行,但有追赶者,吾自当之,勿惊动嫂嫂。”从者推轮送车,望官道进发。   却说曹操正论关公事未定,左右报关公呈书。操接书看毕,大惊曰:“云长出矣!”又有北门守将飞报关公夺门而去,车仗鞍马皆望北行。又家中人来报说:“关公尽封所赐金银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内室。其寿亭侯印,悬于库中。原拨答应人,皆不带去,只与原跟从二十人,小车一辆,随身行李,平明时去了。”众人闻之,尽皆愕然。忽一将挺身而出,大叫曰:“某愿将半万铁骑,去生擒关某,献与丞相!”毕竟要赶关公者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关云长千里独行   却说要去追关公者,众视之,乃猿臂将军蔡阳也。原来曹操部下只有蔡阳不服关公,常有谗谮之意,故要去赶。操曰:“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义士也;来去明白,乃天下之丈夫也。汝等皆可效之。”后史官览关公传而言曰:“两尽其忠,世称义勇。”遂赋诗曰:   刺良恩已报曹公,辞魏归刘两尽忠。   威镇许都谋涉远,当时义勇有谁同!   曹操叱退蔡阳,不肯教去。程昱曰:“关某不辞丞相,不奉钧命,何如?”操曰:“使归故主,以全其义。”昱日:“丞相虽能舍之,诸将皆不平也。”操曰:“何为不平?”昱曰:“关某有三罪,以致众怒。且关某昔日在下邳,事急来降,丞相遂拜为偏将军,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虽建奇功,即拜寿亭侯之职,恩荣极矣。一旦弃丞相而去,不能尽忠。其罪一也。不得丞相之命,飘然便行,欲杀门吏,不遵国法。其罪二也。知故主之微恩,忘丞相之大德,乱言片楮,冒渎钧威。其罪三也。今关某若归袁绍,是纵虎伤人也。不若遣蔡阳赶上诛之,绝此后患。”操曰:“不然。吾昔日曾许之,今日故舍之。若追而杀之,天下人皆言我失信也!彼各为其主,勿追也。”遂喝退。后史官裴松之评曰:   曹公知公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义,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于此乎?斯实曹氏之休美!   宋贤有诗曰:   功成自合归玄德,解印封金离许都。   不羡金银光照室,惟思恩义走长途。   人言俊杰千年少,我道将军万古无。   不是追兵无铁骑,曹公尤重去时书。   又诗曰:   三国初争势未分,独行谋策最机深。   不追关将令归主,便有中原霸业心。此言曹公平生好处,为不杀玄德,不追关公也。因此,可见曹操有宽仁大德之心,可作中原之主。   程昱曰:“云长不辞而去,终是缺礼。”操曰:“彼曾到相府几次,被吾避之。吾所赐金帛皆留还我,此云长乃千金不可易其志,真仗义疏财大丈夫也!此等之人,吾深敬之!”程昱曰:“久后为祸,丞相休悔!”操曰:“云长非负义之人也。彼各为主,岂容人情耶?想云长此去不远,吾一发结识他,做个大人情。先教张辽去请住他,我与他送行,将一盘金银为路费,一领锦袍作秋衣,教他时时想我。”程昱曰:“云长必不回来。”操曰:“吾引数十骑去,使张辽单骑先去请。”   却说云长所骑赤兔马,日行千里,本是赶不上;须要相傍车仗而行,不敢纵马,按住丝缰,缓缓而走。忽听有人叫:“云长且慢行!”关公自思想:“呼我字者,必不是害吾之人。”遂叫车仗从人只管大路紧行,“吾自理会”。回头视之,见张辽拍马而至。关公持青龙刀,勒住赤兔马,问曰:“文远莫非来擒我乎?”辽曰:“吾身无片甲,手无军器,何必生疑?丞相知兄远行,特来相送,并无伤害之心。”公曰:“丞相此来,必有他意。”辽曰:“丞相已言‘彼各为主,勿追也’,容兄自去,以全其义。为不曾相送,自轻身而来也。特令小弟先来请住兄长。”公曰:“便是丞相领铁骑来,吾愿单骑决一死战!”   关公约回数十步,立马于霸陵桥上望之。见操引数骑飞奔前来,背后皆是许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辈。操见关公横刀立马于桥上,令诸将勒住马匹,左右摆开。关公见众将手中皆无军器,因此放心。操曰:“云长何故行之太速耶?”关公马上欠身施礼,曰:“关某日前曾禀丞相。今故主在袁绍处,不由某不星夜去也。累次造府,不得参见,故拜书告辞,封金解印,纳还丞相。万望丞相不忘昔日之言。”操曰:“吾以取信于天下,安肯有负前言?恐将军于路缺费,特具路费相送。”一将马上托过黄金一盘。公曰:“累蒙恩赐,尚有余资。留此黄金以赏战士,关某途中不劳恩赐也。”操曰:“特以少酬大功万一耳。”公曰:“久感丞相大恩,微劳不足补报;异日萍水相会,别当酬之。”操笑而答曰:“云长忠义之士,恨吾薄福,不得相从。锦袍一领,略表寸心。”令一将下马,双手捧袍过来。云长恐操有变,不下马来,用青龙刀尖挑却锦袍披于身上,勒马回头称谢曰:“蒙丞相赐袍。”遂下桥望北而去。许褚曰:“此人无礼太甚,可以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骑,吾二十余人,安得不疑焉?吾言既出,不可追之。”曹操自引诸将回城;于路嗟叹曰:“汝等众将当效云长,以成万世不朽之清名也!”后有诗曰:   将军降汉不降曹,千里寻兄岂惮劳。   送别许都关外路,刀尖曾挑锦征袍。   关公来赶车仗。约行三十里不见。云长正慌,走马四下寻之。忽见山头一人高叫:“云长且住!”公举目视之,见一人约年二十有余,黄巾锦衣,持枪跨马,引百余步卒下山。公问曰:“汝何人也?”少年弃枪下马,拜伏于地。云长恐诈,勒马停刀,问曰:“壮士愿通姓名。”答曰:“吾本贯襄阳人也,姓廖,名化,字元俭。因汉末世乱,流落江湖劫掠,自己聚众五百余人。恰才同伴杜远下山巡哨,误将两院夫人劫掠上山。吾问从者,云是大汉刘皇叔夫人。吾即拜于地下,问其来意,为说将军盛德,吾欲送下山来。杜远其言不逊,被某杀之,今献头与将军请罪。”关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恐伤害,留在山中。”公教急请下山。   不时,百余人簇拥车仗前来。公即下马,提刀于车前,问候曰:“嫂嫂受惊,关某之罪也!”二夫人曰:“若非廖将军保全,已被杜远所辱。”公问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远劫上山去就要与廖化各分一人为妻。廖化问起根由,好生拜敬;杜远不从,已被廖化杀之。”关公听言,遂来拜谢廖化。化欲以部下人送关公。公寻思此人终是黄巾贼之类,若用为伴,人必耻笑,公乃辞谢曰:“感谢厚意。争奈曾与曹公说誓,愿千里独行。日后相逢,必当重谢。”廖化拜送金帛,云长不受。化遂拜别,自引人伴投山峪中去了。后来化为将军。   云长将操送袍事告与二嫂,随车仗而行。渐渐天晚,投一孤庄安歇。庄主出迎,须发皆白,问曰:“来的将军姓甚?”关公下马,向前施礼曰:“某乃刘皇叔之弟关某也。”老人曰:“莫非斩颜良、文丑的关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请入庄。关公曰:“车上有夫人。”老人唤妻女出请。甘、糜二夫人下车上草堂,关公叉手立于二夫人之侧。老人请公坐,公曰“嫂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曰:“公异姓,何如此之敬也?”公曰:“某曾共刘玄德、张益德结义兄弟,誓同生死。二嫂相从于兵甲之中,未尝敢缺礼。”老人曰:“将军天下之义士也!”遂教妻女于草堂上相待二夫人,老人于小斋款待关公。公问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华,桓帝朝时为议郎,致仕回乡。今有小儿胡班,见在荥阳太守王植下为从事。将军必由那里经过,就付书与小儿相会。”公求胡华书,遂告以辞曹公之事。胡华感叹不已。当夜,二夫人宿于正房,关公秉烛而坐。   次日天晓,胡华馈送饮馔。关公请二嫂上车,辞别胡华,披甲提刀上马,投洛阳来。前至一关,名东岭关。把关将姓孔,名秀,是操步下将,引五百军马在岭上把隘音爱。此是三州隘口。关公押车仗上岭,岭上军士报知孔秀。秀遂提剑出关,喝关公下马。公只得下马,与孔秀施礼。秀曰:“将军何往?”公曰:“已辞曹公,特往河北寻兄刘玄德去。”秀曰:“河北袁绍,正是曹丞相对头。将军此去,必有来文。”公曰:“因行慌速,不曾讨得。”秀曰:“若无来文,将军且在关下住,待我差人禀过丞相,方可放行。”关公曰:“待汝去禀,误了我行程。”秀曰:“一日不禀,要住一日;一年不禀,要住一年。"云长怒曰:“汝何相侮耶?”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当今乱世,龙争虎斗之时,若无文凭,枉说英堆!”云长曰:“汝不容我过去?”秀曰:“汝要过去,留下老小质当。”云长奋怒,举刀欲杀孔秀。秀急闭关而去。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关云长五关斩将   却说孔秀慌忙退入关去,紧闭上门。鸣鼓聚军,俱各披挂,手执军器,分布左右。孔秀全副衣甲,绰枪上马,放开关门,大喝曰:“汝敢过否?”云长约退车仗,纵马提刀,竟不答话,直取孔秀。秀挺枪来迎。两马相交,只一合,钢刀起处,孔秀尸横马下,血溅长空。众军便走。关公曰:“军士休走。吾杀孔秀,不得已也,与汝等无干。”众军拜于马下。公曰:“借汝众军之口,往许都告诉。丞相尚与我亲自饯行,孔秀故相拦截,欲杀害吾,吾故杀之。”   先请二夫人车仗出关,望洛阳进发。原来先有军士报知洛阳太守韩福。福急聚将士商议。手下牙将孟坦曰:“既无丞相文凭,即系私走;若不阻挡,必有罪责。”韩福曰:“关公勇猛,难以迎敌,颜良、文丑尚且被诛,只可设计擒之。”孟坦曰:“先将鹿角拦定关口,待他到时,小将引军和他交锋,太守于高阜处用暗箭射之,却伏军士于左右。若坠下马,即当擒之,解赴许都,必得重赏。”商议了,忽人报关公车仗已到。韩福引一千人马,摆列关口。这关是平地创立,晨昏守御往来奸细。公见竖立旗号,密布刀枪,见韩福弯弓插箭,立马挥鞭,问:“来者是何人?”云长于马上欠身施礼,言曰:“吾乃寿亭侯关某,聊借过路。”韩福曰:“汝有曹丞相来文否?”公曰:“事冗,不曾讨得。”韩福曰:“吾奉承相钧命,镇守故都,专一盘诘往来奸细。汝无文凭,即系逃窜!”关公怒曰:“东岭孔秀被吾斩之。汝等拦吾,欲寻死耶?”韩福曰:“谁人与我擒之?”孟坦出马,轮双刀直取关公。公约退车仗,拍马来迎。孟坦战三合,拨回马走。关公赶来。孟坦只指望诱引关公,不想他马名赤兔,走若星飞,早马尾相交,赶上脑后一刀,砍为两半。公勒马回来,韩福闪在门首,尽力放了一箭,正中关公左臂。公口拔箭出,血流不止。公飞马径奔韩福,冲散众军。韩福急走不迭,公手起一刀,带头连肩斩于马下;杀散众军,保护车仗。   公遂割帛束住箭伤,于路恐人暗算,不敢久停,连夜奔沂水关来。把关将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锤,原是黄巾贼余党,后投曹操,拨来守把关口。黄巾降者多,话中无用,多不载。早有人报去。   却说关公杀了韩福,这韩福不是冀州韩馥。韩馥在那张邈处,心疑刎死。这个是纳粮买官的。卞喜寻思一计,就关前有座寺,名曰镇国寺,是汉明帝御前香火院,至董卓时废了。曹操又使韩福重修。卞喜就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余人,约定击盏为号,要害云长。卞喜离关,迎接关公。公见卞喜殷勤,下马相见。喜曰:“将军名震天下,谁不仰视?今归皇叔,以全大义!”云长诉斩孔秀、韩福之事。卞喜曰:“将军杀的是也。某如见丞相,替禀衷曲。”关公甚喜,遂同上马。   过了沂水关,到镇国寺前下马。众僧鸣钟出迎。本寺有僧三十余人,数内长老正是云长同乡,法名普净长老。长老已知其意,向前来与关公问讯。关公答之,净长老曰:“将军离蒲东几年?”公曰:“近二十年矣。”净曰:“还认得贫僧否?”公曰:“离乡多年,不能相识。”僧曰:“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河。”卞喜见净长老说乡里故事,只恐走泄,叱之曰:“吾欲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多言也!”云长曰:“不然。乡人见乡人,安得不相叙旧情耶?”长老请方丈内待茶。云长曰:“二嫂在车上,可先献茶。”长老教取茶先奉夫人,遂请关公入方丈。长老以手携拿戒刀,以目顾盼。公会其意,唤左右将刀近侧。卞喜来请关公,于法堂上筵席。公见壁衣之后多人密布,皆掣剑在手。公曰:“卞君请关某是好意耶?是歹意耶?”卞喜曰:“安得不敬乎?”关公于壁衣中窥见一群刀斧手,公大喝卞喜曰:“吾以汝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已泄,大叫:“左右下手!”其间有胆大者,就欲向前,皆被关公砍之。卞喜急下堂,绕廊而走。关公弃剑,执大刀赶来。卞喜暗取飞锤掷打。公用刀背隔开锤,赶将入去,一刀劈为两段,死于廊下。关公急来看二夫人。早有军人将欲围住,见公来四散奔走。公皆赶散,谢净长老曰:“若非吾师,已被此贼之害。”公遂辞净长老行。净曰:“贫僧此处难容,收拾衣钵,亦往他处云游。后会有期,将军保重。”这僧后来有相见处。普净相别去了。   云长护送车仗,往荥阳进发。荥阳太守王植却与韩福是两亲家,比及云长来到,韩福家先使人通报了。云长到荥阳,王植使人守住关口,把关吏问了姓名,来报王植。王植即开关,喜笑相迎。云长说寻兄之事。植曰:“将军于路驱驰,夫人车上劳困,且请入城,馆驿中暂歇一宵,来日登途未迟。”公见王植意甚殷勤,遂请二嫂入城。驿庭中皆铺陈了当,王植请公赴宴。公曰:“尊嫂在上,不敢饮酒。”王植坚请,公不肯出,饮馔皆送至馆驿中。关公见于路辛苦,请二嫂正房歇定。从者各自安歇,饱喂赤兔马,并驾车马数匹。公亦解甲少歇。   却说王植密唤从事胡班听令,曰:“关某背丞相而逃,又于路杀害太守并把关隘将校,死罪犹轻。此人武艺难敌。汝今晚可点一千军,围住馆驿,每一人一个火把,先烧断外门,四围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今夜二更举事,吾亦自引一千军接应。”胡班领了言语,便去点军。各人要火把一束,又要干柴引燥之物,先搬于馆驿门首。 胡班寻思:“我不识关云长怎生模样,当往观之。”   胡班遂至驿中,问驿吏曰:“关将军在何处?”吏曰:“厅上看书者是也。”胡班往观,见云长左手绰髯,凭几于灯下看书。班见了,大惊曰:“真天人也!”语言颇高。公问何人,胡班入拜曰:“荥阳太守下从事胡班。”云长曰:“莫非许都城外胡华之子否?”班曰:“华乃班之父也。”公唤从者,于行李中取书付班。班看毕,叹曰:“险些误害忠良!”遂入密告曰:“王植心怀不仁,欲害将军,令四面一千火把,约二更放火。胡班今去开门,请将军急收拾车仗行李出城。”云长大惊,慌忙请二嫂上车。云长披挂提刀上马,出馆驿来,果见军士各执火把听候。急来到城边,只见城门早已启开。公催人伴火速出城。胡班送公出城,回去却才放火。   关公行不到数里,背后人马赶来,当先王植大叫:“关某休走!”公勒住马,大骂:“匹夫!我与你无仇,如何令人放火烧我?”王植拍马挺枪,火把照耀,径刺云长,被公拨开枪,拦腰一刀,砍为两段。人马皆散。云长不赶,自随车仗,催促行程。公感激胡班不已。后公闻知胡班被王植家人所杀。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报与刘延。延慌忙引数十骑,出廓而迎。关公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别来无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辞丞相去寻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绍处。袁绍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来。”延曰:“即今黄河渡口关隘,夏侯敦部下将秦琪据守,只恐不容公过渡。”公告刘延曰:“太守应付船只,若何?”延曰:“船只虽有,不敢应付。”公曰:“吾前者诛颜良、文丑,亦曾与足下解危。今日求一只渡船不与,何也?”延曰:“只恐夏侯将军知之,必见吾罪。”   公知刘延无用之人,遂自催车仗前进。到秦琪寨边,秦琪引军出迎问:“来者何人?”关公曰:“汉寿亭侯关某是也。”琪曰:“今欲何往?”公曰:“欲投河北,去寻兄长刘皇叔,敬来借渡河船只。”琪曰:“丞相明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他节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将军将令,守把关隘,你便插翅,也飞不过去!”公大怒曰:“你知吾于路斩拦截者么?”琪曰:“你只杀得无名下将也,敢与我斗么?”公怒曰:“汝比颜良、文丑若何?”秦琪大怒,纵马提刀,直取关公。二马相交,只一合,公青龙刀起,秦琪尸横马下。公曰:“当吾者已死,余人不必惊恐。速备船只,送我渡河。”军士急举舟傍岸。公请二嫂渡船过黄河。往北进发,便是袁绍地界。公所历关隘五处,斩将六员,故曰“五关斩将”。后人有诗为证。诗曰:   挂印封金辞汉相,寻兄遥望远途还。   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五关。   忠义慨然冲宇宙,英雄从此震江山。   独行斩将应无敌,今古留题翰墨间。   却说公马上自叹曰:“吾非欲沿途杀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怀痛恨,以我为无仁义之人也。”嗟叹不已。正行之间,忽见一骑自北而来,大叫:“云长少住!”公勒马视之,来者乃孙乾也。关公曰:“自汝南相别,一向消息若何?”乾曰:“汝南刘辟、龚都,遣某往河北结好袁绍,请玄德同谋破曹之计。不想河北诸将谋士,互相妒忌。田丰尚囚狱中,沮授黜退不用,审配、郭图各自专权。袁绍多疑,主持不定。知云长决回,必然陷害。某与刘皇叔商议,先求脱身之计。今皇叔已往汝南会合刘辟,去了三日了。恐云长不知,到袁绍处怕落在彀音扣中,故遣某于路迎接来。天幸于此得见,云长公可就往汝南与皇叔相会。”云长引教孙乾拜二夫人。夫人问其动静。乾备说袁绍二次欲斩皇叔之事:“今幸脱身往汝南去了,公宜速行。”众皆掩面垂泪。   云长依此言不投河北去,径取汝南来。正行之间,忽见背后尘头起处,一彪人马赶来,当先一员大将,大叫曰:“关某休走!吾来擒汝!”未知胜负如何? 云长擂鼓斩蔡阳   却说云长同孙乾保二嫂,向汝南路行,忽然间背后夏侯惇赶来,约三百余骑。云长急令孙乾保车仗一面行,遂勒回马,按住刀而言曰:“汝来赶吾,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曰:“丞相又无明文传报,汝于路杀人,又斩吾部将,特来擒汝。早下马受缚!”云长曰:“吾未降汉时,曾说应有杀伐,不须禀问。于路守把将校,生事拦截,吾皆斩之。”惇曰:“吾与秦琪报仇!”拍马挺枪欲刺。忽背后一骑飞到,大叫:“不可与关将军交战!”关公亦按辔不动。来使怀中取出公文,于马上言曰:“丞相怜爱关将军忠义,恐于路关隘拦截,故遣某特赍文书遍行诸处也。”惇曰:“关某于路杀把关将士,丞相知否?”使曰:“未知。”惇曰:“活捉将去见丞相,等丞相放他。”关公大怒曰:“吾惧汝,非大丈夫也!”拍马轮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枪相迎。两马约战二十合,又一骑飞到,大叫曰:“二将军罢战!”遂各自分开。夏侯惇问曰:“汝来何故?”使者曰:“丞相恐于路阻挡关将军,特来告报。”惇曰:“丞相知他杀把关将士否?”使臣曰“未知。”惇曰:“若如此,不可放他去。”二将又战到二十余合,忽又一骑飞至,大叫:“二将军少歇!”惇于阵前忙问使臣曰:“丞相交擒关某乎?”使曰:“非也。丞相二次使人来说,诚恐路上阻当关将军,故送公文教行。”敦曰:“丞相不知关某杀人,必用擒下!”指挥手下军士,团团围住,休教走了。背后军马齐来。公无半分惧怯,声如巨雷,来冲阵势。惇挺枪来迎。阵后一人飞马而来,大叫:“元让、云长休得争战!”众皆视之,乃张辽也,俱各失惊。二人勒住马。张辽近前而言曰:“奉丞相钧令,因云长杀了孔秀,恐有阻当,特差我来,教于路关隘任便行。”惇曰:“秦琪是蔡阳外甥,蔡阳是我举荐他见丞相。他将秦琪分付在我处,今你将他无罪斩之,于理恐有不然。”辽曰:“我见蔡将军自有分解。既丞相美满教关云长去,不可废丞相宽洪之意。”惇方引军马退去。后人有诗曰:   为爱英雄越古今,三番遣使意何深!   应非孟德施奸狡,正是捞笼天下心。   张辽曰:“云长今往何处?”关公曰:“兄长不在袁绍处,吾今往普天下寻之。”辽曰:“既未知下落,且再回见丞相若何?”公曰:“既已告辞,安有复去之理。文远回都,借言请罪。”二人分别。张辽赶上夏侯惇,领军回去。   云长亦赶上车仗,与孙乾说知此事。二人并马而行,如遇晚,随投宿处。行了数日,正值大雨滂沱,行装尽湿。遥望冈边有一所庄院,关公先往借宿。庄主出迎。公言来意毕,庄主曰:“某姓郭,名常,世居于此。久闻大名,幸得瞻拜。”遂请入,宰羊置酒相待。又请二夫人于后堂暂歇。郭常与孙乾、关公三人于堂上饮酒。一边烘焙行李,一面喂养马匹。到黄昏时候,见一后生引数人入庄,径奔草堂而来。郭常唤曰:“吾儿来拜将军。”关公问之,常曰:“此愚男也。”公问何来,答曰:“射猎方回。”常流泪言曰:“老夫世本儒流,因天下荒乱,隐居务农,一生止有此子,不习儒业,惟务游猎为乐,乃家门之大不幸也!”公曰:“方今乱世,若是弃文就武,善熟弓马,亦可以取功名,何为不幸?”常曰:“他辈若是肯习武艺,亦是幸也。此子专务游荡,无所不为。”关公亦叹息良久。 郭常相陪至更深,各人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