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23 页/共 88 页
操见关公但得所赐,未尝欢喜。忽一日,操请公宴。临散,送公出府,见公马瘦,操曰:“公马因何瘦?”公答曰:“贱躯颇重,马不能乘,因此常瘦。”操令左右备马一匹来。须臾,使关西汉牵至,身如火炭,眼似銮铃。操指曰:“公识此马否?”公曰:“莫非吕布所骑赤兔马乎?”操曰:“然。吾未尝敢骑,非公不能乘。”连鞍奉之。关公拜谢。操怒曰:“吾累赐美女金帛,未尝下拜;今吾赐马,喜而再拜,何贱人而贵畜耶?”公曰:“吾知此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若知兄长下落,虽有千里,可一日而见面也。”操愕然而悔。关公辞去。操唤张辽曰:“吾待云长不薄,常怀去心,何也?”辽曰:“容某探其情,即当回报。”
张辽次日往见关公,因共话间,辽曰:“某荐兄在丞相处,不曾落后乎?”公曰:“感激丞相,待我甚厚。只是吾身在此,心在兄处。”辽曰:“兄言差矣!凡大丈夫处世,不分轻重,非丈夫也。吾思玄德待兄,未必过于丞相;兄只怀去念,何故也?”公曰:“吾足知曹公待我甚厚。奈吾受刘将军恩厚,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此。必立效以报曹公,然后方去。”辽曰:“倘玄德弃世,公何所归乎?”公曰:“愿从于地下耳。”辽知公终不可留,乃告退。
辽自思曰:“若以实告曹公,恐伤云长性命;若不实告,又恐非事君之道。”喟然叹曰:“曹公,君父也;云长,弟兄也。以兄弟之情而瞒君父,此不忠也。宁居不义,不可不忠。”遂入室以实告。操曰:“云长欲与刘备生死同处,必不留也。”操叹曰:“事主不忘其本,此天下之义士也!此人何时可去?”辽曰:“彼言必欲立功,以报丞相方去。”操又叹曰:“仁者之人也!”荀彧曰:“若不教云长立功,未必便去。”操曰:“然。”
且不言云长事。却说玄德在袁绍处,旦夕烦恼。绍曰:“玄德何故常有忧也?”玄德曰:“二弟不知音信,妻小陷于曹贼;上不能报国,下不能保家,安得不忧也?”绍曰:“吾欲进兵赴许都久矣。方今春暖,正好兴兵。”便商议破曹之策。田丰谏曰:“曹操既破徐州,则许都非空虚也。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拣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矣!”绍曰:“且容我思之。”绍问玄德曰:“田丰劝我固守,何如?”玄德曰:“弄笔书生,不乐征伐,坐度朝夕,以受俸禄,使将军失其大义于天下也。”绍曰:“玄德言者甚善。”遂只顾点兵。田丰又入强谏,绍怒曰:“汝等弄文轻武,使我失其大义!”田丰顿首曰:“若不听某良言,出师必不利也。”绍大怒,欲斩之。玄德力劝,乃囚于狱中。绍移檄州郡,数操罪恶,各请相助。沮授见田丰下狱,乃会其宗族,尽散家财与之,言曰:“吾随军而去,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一身不保也!哀哉!”众皆下泪送之。
绍谴大将颜良作先锋,进攻白马。白马者,今属华州。沮授谏曰:“颜良生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绍曰:“吾之上将,非汝等可料也。”大军进行奔黎阳,东郡太守刘延慌告急许昌。曹操急收拾起行。关公知白马告急,欲自往,遂入相府,见曹公曰:“闻丞相兵动,某愿为前部,立功以报之。”操曰:“未敢烦将军远劳,早晚却来相请也。”公自退。操引兵十五万,分三队而行。于是刘延连络不绝告急。操先提五万军马,亲临白马,靠土山扎住。遥望山前平川旷野之地,颜良前部精兵十万,排成阵势。操见骇然,未交战。绍首将出马。操回顾,与吕布旧将宋宪曰:“吾闻汝乃吕布之猛将,何不战颜良?”宋宪欣然领诺,绰枪上马,直出阵前。颜良横刀立马,貌若灵官,立于门旗下。宋宪径来取良。良大喝一声,纵马来迎。战不三合,手起刀落,斩宋宪于阵前。曹操大惊曰:“真勇将也!”魏续曰:“杀吾同伴,愿去报仇!”操许之。续上马持矛,径出阵前,大骂颜良:“吾今杀汝!”良更不答话,交马一合,照头一刀,劈魏续于马下。操曰:“谁敢当之?”徐晃愿出。操令急迎之。徐晃出马,与良战二十合,败回本阵。诸将栗然。操收军,良亦引军退去。
操见连折二将,心中忧闷。程昱曰:“吾举一人,可敌颜良。”操问是谁,昱曰:“非关公不可。”操曰:“吾恐他立了功便去。”昱曰:“丞相又爱之,又疑之,何不取来,两强相并?如胜则重用,如败则决疑。”操曰:“善。”遂差人去请关公。公闻知来请,大喜,遂辞二夫人。夫人曰:“叔今此去,可打听皇叔消息。”公曰:“专为此耳!”急急要去。
公上赤兔马,手提青龙刀,引从者数个,直至白马来见操。操请公坐定,叙说:“颜良勇诛二将,连日诸将败者及多,勇不可当,特请云长商议。”公曰:“容某观其动静。”操置酒相待。忽报颜良搦战,操引关公上土山观之。操与公坐,诸将环立。曹操指山下颜良排的阵势,四方八面,旗帜刀枪,森布有威,乃与关公曰:“河北人马,如此雄哉!”公答曰:“吾观之,若土鸡瓦犬耳!”不能鸣吠,皆无用之物也。操又指曰:“将帅布列,旌旗节钺,人如猛虎,马似毒龙,其势壮哉!”公答曰:“犹金弓玉矢耳!”不能弛张射发,亦无用之物也。操又指曰:“麾盖之下,持刀立马者,乃颜良也。”关公举目看之,见其人绣袍金甲,相貌威严。公谓操曰:“吾观颜良,如插标卖首耳!”如插草标卖其头也。操曰:“非可轻视。”关公起身曰:“某虽不才,愿去万军中取首级来献丞相。”张辽曰:“军中无戏言,云长不可忽也。快牵马来!”
公奋然上马,倒提青龙刀,跑下土山,将盔取下放于鞍前,凤目圆睁,蚕眉直竖,来到阵前。河北军见了,如波开浪裂,分作两边,放开一条大路,公飞奔前来。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到来,恰欲问之,马已至近。云长手起,一刀斩颜良于马下。中军众将,心胆皆碎,抛旗弃鼓而走。云长忽地下马,割了颜良头,拴于马项之下,飞身上马,提刀出阵,似入无人之境。河北兵将未尝见此神威,谁敢近前。良兵自乱。曹军一击,死者不可胜数,马匹器械抢到极多。关公纵马上山,众将尽皆称赞。公献首级于曹操面前。原来颜良辞袁绍时,刘玄德曾暗嘱曰:“吾有一弟,乃关云长也,身长九尺五寸,须长一尺八寸,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喜穿绿锦战袍,骑黄骠马,使青龙大刀,必在曹操处。如见他,可教急来。”因此颜良见关公来,只道是他来投奔,故不准备迎敌,被关公斩于马下。操曰:“将军神威也!”关公曰:“某何足道哉!吾弟燕人张益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操大惊,回顾左右曰:“今后如遇燕人张益德,不可轻敌。”令写于衣袍襟底以记之。史官故书“刺”字者,就里包含多少,有刺颜良诗为证。前三首,赞关公刺颜良;后一首,专道关公荐张飞英勇。诗曰:
望盖挥鞭骑若风,将军飞入万军中。
马奔赤兔翻红雾,刀偃青龙起白云。
虎豹堕牙山鸟静,凤凰坠羽树林空。
历观史记英雄将,谁似云长白马功!
又诗曰:
白马当年事困危,将军立效干功时。
斩头出阵来无阻,策马提刀去莫追。
壮志威风千古在,英雄气概万夫奇。
堂堂庙貌人赡仰,忠勇惟君更有谁?
又诗曰:
千万雄兵莫敢当,单刀匹马刺颜良。
只因玄德临行语,致使英雄束手亡。
又诗曰:
来往军中胆气高,平欺许褚胜张辽。
又夸益德真勇猛,致使当阳喝断桥。
却说颜良的残败军马急奔回,半路迎接见袁绍,报说被一赤面皮、使青龙大刀一勇将,匹马奔入阵来,一刀斩颜良而去,因此大败。袁绍大惊,问曰:“此是何人也?”帐前沮授曰:“此人必是刘玄德之弟关云长也。”袁绍大怒曰:“汝兄弟关某斩吾爱将,汝必然通谋也,留尔何用!”即唤刀斧手推出玄德,斩讫报来。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云长延津诛文丑
却说关公匹马斩了颜良,败军奔回报知袁绍,绍大怒,欲斩玄德。玄德面不改容而言曰:“明公只听一面之词,而自绝向日之情耶?且刘备自徐州失散,老小皆弃,未知云长在否。天下有多少同姓同貌者,岂特赤面使大刀即关某也?明公何不详之?”袁绍是个没主张的人,闻玄德之言,责沮授曰:“误听汝言,险杀爱弟。”遂请刘玄德上帐坐,却议报颜良之仇。帐下一人应声而言曰:“颜良是吾弟也,既被曹贼所杀,吾安得不雪其恨乎?”玄德视其人,身长八尺,面如獬豸,山后人也,姓文,名丑,乃河北名将。袁绍大喜曰:“非汝不能报颜良之仇也。吾亦与你兵马十万,即便起行。”令丑直渡黄河,追杀操贼。沮授曰:“行兵之要,胜负变化,不可不详。今兵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不晚。今轻举渡河,设有其难,众皆不可还矣。”绍怒曰:“皆是汝等迟慢军心,迁延岁月,有妨大事!岂不闻‘兵贵神速’乎?”沮授出叹曰:“上盈其志,不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矣。”遂托疾不出议事。玄德曰:“今刘备久蒙大恩,无可报效,欲助文将军同行,一者,报明公之德;二者,就探云长的实。”绍喜,唤文丑与玄德同领前部。文丑曰:“刘玄德乃累败之将,于军不利。”文丑乞自去,不用玄德。绍曰:“吾欲见玄德才能,汝可同去。”文丑曰:“既主公要此人去时,某分三万军,教他为后部,如其无功,可自治罪。”玄德曰:“分兵最好。”文丑遂自领七万军先行,玄德引三万随后便起。
却说曹操为云长斩了颜良,倍加钦敬,表奏朝廷,封云长为寿亭侯,铸印送与关公。印文曰:“寿亭侯印”,使张辽赍去。关公看了,推辞不受。辽曰:“据兄之功,封侯何多?”公曰:“功微,不堪领此名爵。”再三辞却。辽赍印回见曹公,说云长推辞不受。操曰:“曾看印否?”辽曰:“云长见印来。”操曰:“吾失计较也。”遂教销印匠销去字,别铸印文六字“汉寿亭侯之印”,再使张辽送去。公视之,笑曰:“丞相知吾意也。”遂拜受之。
忽闻人报袁绍又使大将文丑渡黄河,已据延津之上。操先使人移徙居民于西河,操自领兵迎之。三军皆起,军马在前,粮草在后。操传令,教粮草车仗尽行前去,后军作前部先锋,护守粮草,以前部先锋却居于后。吕虔曰:“粮草在前,而兵在后,何意也?”操曰:“粮草在后,多被剽掠,吾故令在前也。”虔曰:“倘遇敌军,守粮者又不敢战,必误大事。”操曰:“吾待敌军到时,却又理会。”虔疑,不敢再言。操令粮食辎重,沿河堑至延津。操在后军,听得前军发喊,急差人看时,人报:“河北大将文丑兵至,我军皆弃粮草,俱被赶散。后军又远,将如之何?”众人商议,要退守白马。操教退军河北,又断其路。军皆散乱。操以鞭指南阜可避,阜,土山也。人马急奔土阜。操令人马皆解衣卸甲少歇,尽放其马。文丑军掩至,众将曰:“贼至奈何?可急收马匹,退回白马。”一人急止之曰:“此正可与贼交战之处,何退之耶?”操视之,乃荀攸也。操急以目视攸而笑。攸知其意,而不复言。
文丑军既得车仗,又来抢马,军士不依队伍,自相离乱。原来过此,只顾取物,无心厮杀。曹操人马围裹将来,文丑挺身独战,军士自相践踏。文丑止遏不住,拨回马走。操在土阜上指曰:“文丑乃河北名将,谁可擒之?”二将飞马而出去。操视之,乃张辽、徐晃也。二将追赶文丑至近,大叫:“贼将休走!”文丑回头,见二将赶来,遂按住铁枪,拈弓搭箭,正射张辽。徐晃大叫:“贼休放箭!”张辽低头急躲,一箭中辽头盔,将簪缨射去。辽奋怒再赶,坐下马又被文丑射中面颊。战马跪倒前蹄,张辽落地,文丑策马前来。徐晃急轮大斧,截住厮杀。二将战三十余合,张辽去远,徐晃见文丑后面军马齐到,晃拨回马走。
文丑沿河赶来。忽见十余骑军马,旗号翩翻,一将当头,提刀出马而来,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大喝一声:“贼将休走!”与文丑交马,战二合,文丑心怯,拨回马绕河而走。关公马是千里龙驹,早赶上文丑,脑后一刀,将文丑斩下马来。后有诗赞关公诛文丑。诗曰:
誓把功勋建,须将恩义酬。奋身诛虎豹,用命统貔貅。
白马颜良死,延津文丑休。英雄谁可似?不负寿亭侯!
曹操在土阜上见关公刀砍文丑,大驱四下人马掩杀,河北军皆落水,复夺辎重马匹车仗。云长引数骑,耀武扬威,东冲西突。正杀之间,刘玄德领三万军随后到。前面哨知,报与玄德曰:“今番又是红面长髯的斩了文丑。”玄德闻之,慌忙骤马来看,隔河望见一簇人马如飞,众皆指日:“此正是也!” 玄德遥见征尘中一面旗上写着“汉寿亭侯关云长”七个字。玄德暗谢天地,曰:“原来我兄弟果在曹操处!”欲去相见,被曹兵势大拥来,只得收败残军马回去。
袁绍接应至官渡,下定寨栅,有郭图、审配入见袁绍,说:“今番文丑又是关某坏了。”刘备佯推不知。袁绍大怒,骂曰:“‘大耳贼!’焉敢如此!”人报玄德至,绍令推转斩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绍曰:“你故使关公又坏吾一员大将!”玄德闻之,笑曰:“明公不知,容伸一言而死。今曹操素惧刘备,备虽一时溃散,必有复仇之曰。今知备在明公处,恐其协力攻曹,故特使关某诛杀二将。公知必怒,不肯助兵。此乃借明公之手而杀刘备,断绝仇人,以除后患,愿明公思之。”此是玄德极枭雄处。袁绍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使我受害贤之恶名耳。”喝退左右,请玄德上帐而坐。玄德谢曰:“感荷明公宽大之恩,无可补报,欲令一心腹人,持一密书去见云长,使知备消息,必星夜来到,辅佐明公,共诛曹操,以雪颜良、文丑之恨,若何?”袁绍大喜曰:“吾若得云长,似颜良、文丑复生也。”商议修书,未有人去。
绍令退军于阳武地名结营,连络数十里,按兵不动。操亦令夏侯惇总兵守官渡隘口。
操班师回许都,大宴众官,贺云长之功。席上,曹与吕虔曰:“昔日吾以粮草在前,乃饵敌之计也。惟荀公达知吾心耳。”众皆服其论。正饮宴间,忽报汝南有黄巾刘辟、龚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战不利,乞拨勇将精兵救之。云长闻言,乃进前曰:“关某愿施犬马之劳,去破汝南贼寇。”操曰:“云长建立大功,未曾重赏,何劳又征进耶?”公答曰:“关某久闲,必生疾病。愿再一行。”曹操许之,点军五万,使于禁、乐进为副将,次日便行。荀彧曰:“云长常有归刘之心,倘知消息必去,不可令频出军。”操曰:“今次收功,吾再不教临敌矣。”
云长领兵往汝南进发,敌军相迎,扎住营寨。当夜营外拿了两个细作人来,云长视之,内中认的一人。因此处起,直教兄弟再得聚会。毕竟此人是谁?
关云长封金挂印
却说关公于灯下看时,认的一人,乃孙乾也。关公叱退左右,问乾曰:“公自溃散之后,一向踪迹不闻,玄德兄今在何处?”乾曰:“某在徐州逃难,飘泊汝南,幸得刘辟收留。近闻玄德公在袁绍处,欲往投之,未得其便。今刘辟、龚都皆来归顺玄德,助袁破曹,故攻掠太急。今天幸得将军到此,刘、龚特令小军引路,教某来报将军。来日虚败一阵。特报将军,望将军早引二夫人与玄德相见,却请来汝南,又作远图。彼刘、龚之顺玄德,实有望于将军也。”公曰:“既兄在袁绍处,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斩绍二将,恐今事变矣。”乾曰:“某亦先往,探其虚实,再来报将军。”公曰:“吾见兄长一面,虽万死不辞。今回许昌,便辞曹公矣。”当夜送乾去了。于禁、乐进又不敢问。
次日,关公兵出,龚都亦出阵前。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都曰:“汝乃背主之人,何敢责人耶?”公曰:“我何背主?”都曰:“刘玄德见在袁本初处,汝却从曹操,何也?”公曰:“乱道!”拍马舞刀向前。龚都当不住便走,公赶来。都回身告关公:“故主之恩,不可忘也。与玄德速至,吾愿让汝南。”公会其意,招军掩杀。刘、龚二人佯输诈败,四散去了。
云长夺得州县,安民已定,班师回许昌。操自出廓迎接,赏劳军士。
宴罢,公遂回家参拜二嫂于内门之外。甘夫人曰:“叔叔两番出军,可知皇叔音信否?”公答曰:“未也”。关公退,二夫人于帘内痛哭甚切。糜夫人曰:“想皇叔休矣!二叔恐我姊妹烦恼,故隐而不言。”正哭之间,有一个随行老军,听得哭声不绝,于内门外曰:“夫人休哭,主人见在河北袁绍处。”二夫人问曰:“汝何以知之?”老军曰:“跟将军出征,有人在阵上说来。”夫人急召云长,责之曰:“皇叔未尝负汝,你今受曹恩养,忘旧日之义,不以实情告我,使我姊妹忧愁身死。叔要自享荣贵,就借宝剑斩我姊妹之首,以绝汝之疑碍。叔无相瞒也!”云长顿首流泪,告曰:“兄今委实在河北。未敢教嫂嫂知者,恐内走泄也。事须缓图,不可以速。”甘夫人曰:“叔宜上紧,不可缓之。”公退,寻思去计,坐立不安。
原来于禁己知刘备在于河北,操令张辽来探关公意。关公正闷坐中,张辽入贺曰:“闻兄在阵上,知玄德音信,特来贺喜。”公曰:“故主未见,何喜之有?”辽曰:“公看《春秋》管、鲍之义,可得闻乎?”公曰:“管仲常言:‘吾三战三退,鲍叔不以我为懦,知我有老母也。吾常三仕三见逐,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也。吾常与鲍叔谈论,身极困乏,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常与鲍叔贾音古分利多,鲍叔不以我为贫,知我贫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此则是管、鲍相知之交也。”辽曰:“兄与玄德交,何如?”公曰;“吾与玄德公结生死之交耳,生则同生,死则同死,非管、鲍之可比也。”辽曰:“吾与兄交何如?”关公曰:“吾与你邂逅相交,若遇吉凶,则相救;若逢患难,则相扶;有不可救,则止。岂比吾与玄德生死之交也?”辽曰:“玄德向日在小沛失利,缘何公不死战以保之?”公曰:“吾那时未知是实。若玄德死,吾岂独生乎?”辽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从之否?”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负也!文远须达其意,然后某亲禀丞相。”后人有诗曰: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钢。月缺魄易满,剑折复铸良。
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男儿有死节,可杀不可量!
张辽辞关公回,遂将公言尽白曹操。操曰:“吾自有计留之。”
却说关公正寻思之间,忽报有故人相访。及至请入,关公不识其人,乃问之曰:“公何人也?”答曰:“某乃袁绍手下,南阳陈震也。”公大惊,急退左右,问之曰:“先生此来,必有所为。”震出书一缄,递与关公。公举目视之,乃玄德书也。公拆开,其书曰:
备尝谓古之人,恐独身不能行其道,故结天下之士,以友辅仁。得其友,则益;失其友,则损。备与足下,自桃园共结刎颈之交,虽不同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割恩断义?君必欲取功名、图富贵,愿献备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死待来命。
关公看书毕,哭而言曰:“某非不欲寻兄,奈不知其所也。吾安肯事曹公而图富贵乎?”震曰:“玄德望公,泪不曾干。公既仗义,何不速归乎?”关公曰:“人生于天地之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吾昔日曾对曹公言及此事,曹公已从之。吾已立功三件报其恩。吾来时明白,去不可不明白。吾作书烦公先达知兄长,待辞了曹公,奉嫂嫂回见。”震曰:“倘曹公不放将军,当如何哉?”公曰:“吾宁死,岂肯久留于此乎!“震曰:“公速作回书,某星夜持去,免致玄德之望也。”关公逐写书,答云:
某窃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是大丈夫之志也。某自幼读书,粗知礼义,至于观羊角哀、左伯陶之事,论张元伯,范巨卿之约,未尝不三叹而流泪也。昔某守下邳,内无积粟,外无援兵;欲尽死节,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断首碎躯,死于沟壑。近自汝南方知信息,须当面辞曹公,奉送二嫂归也。昔日降汉之时,已曾预言;今已有微功之报,不容不从。忽得兄书,视之如梦。某但怀异心,天地可表;披肝沥胆,笔楮难穷。瞻拜有期,伏惟照鉴。
陈震得书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