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26 页/共 88 页

孙权领众据江东   孙策忽见于吉于户内来,掣剑欲砍于吉,策自倒于地。众人救入卧房,昏迷不醒。策母吴夫人来视疾。须臾苏醒,说于吉之事。母曰:“吾儿屈杀神仙,以致招祸。”策笑曰:“吾自十六七跟父出征,杀人如麻,贤愚不知多少,何曾有为祸之理?今杀妖人,以绝大祸,何足惧哉!”母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命在天,妖人岂能为祸也?”母亲劝之不省,自令左右人暗修善事以保之。   是夜二更,策卧于房内,忽然阴风骤起,将灯吹灭复明;灯影之下,见于吉立于床前。策倚床头,仗剑掷之,铮然有声。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诛妖妄,以清天下!汝为阴鬼,何敢近吾!”言毕,忽然不见于吉。   其母闻之,转生烦恼。策乃扶病强行,以宽母心。母见孙策日渐黄瘦,转求修斋设醮以禳之。策闻知,乃与母曰:“儿自幼从父纵横四方,未尝见父敬信鬼神,母亲何故谄佞以事之?”母曰:“非也。凡人生天地之间,谁不有死?但分清浊耳。禀其清者,英魂不散,升天为神;禀其浊者,幽魂不散,入地为鬼。圣人尚云:‘鬼神之为德也,其盛矣乎!’又云:‘祷尔于上下神祗。’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屈坏神仙,岂无报应?吾已令人设醮于郡之玉清观内,汝可亲往谢罪,自然安矣。”   策不敢违母之命,遂上轿至观。道众出迎,策心不喜,勉强入观内。道士请策焚香,策乃焚香而不谢。忽香炉中烟起不散,结成华盖,华盖之上立于吉。策见之,急离殿宇,下廊庑而走。行不到数十步,又见于吉立于面前,策掣从者所佩之剑就砍。一人中剑而倒。众人视之,乃前日下手杀于吉者,剑入于脑,七窍内迸流鲜血而死。策教抬出埋之。比及出观,于吉又当于观门之前。众皆不见,惟策见之。策曰:“此观即妖人之所也!”坐于观前,随唤武士五百人拆毁其观。武士上屋揭瓦,皆坠于地。策独见屋上立着于吉,用手推之。策转怒,令武士一齐放火,烧毁观宇。火光中,见于吉飞瓦掷之。   策急回府,又见于吉在府前。策乃不进府,遂点起三万军马,于城外屯扎野寨。策夜宿中军帐,令武士各执长戈大斧,绕帐而立。是夜,独见于吉披发而来。策于帐中叱喝至晓,如狂若醉。次日急归城内,城门内又见于吉,策不顾而归府。母亲因从者尽白其事,哭泣不已。是夜,策见于吉数十番,眼不能合。比及天明,母至,见策极其瘦弱,母曰:“儿形容全换矣!”策教取镜照之,见其形容,自觉失惊,回顾左右曰:“面色如此,当何复建功立事乎?”忽见于吉立于镜中,策拍镜,大叫一声:“妖人”,金疮迸裂,昏绝而死。   母令人扶入卧房内。须臾策醒,见金疮粉碎,乃自叹曰:“吾不能复生矣!”随即请张昭等诸将皆入,策嘱付曰:“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汝等善相吾弟!”乃取印绶,唤弟孙权近卧榻边曰:“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汝宜想父兄创业之艰难,勿轻易也!”权拜受印绶。策语母曰:“不孝男,天年已尽,不能侍奉慈母;今将印绶付弟权,望母朝暮训之。父兄旧人,慎勿轻怠。”母乃嚎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立事,当复何如?”策曰:“吾弟胜我十倍,江东必然无失。但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郎。恨周郎不在左右,不得嘱付也!”唤诸弟曰:“吾死之后,汝等可听于孙权所使。宗族中有生异心者,众皆斩之。骨肉为逆,不得入祖坟迁葬。”唤妻桥氏曰:“吾与汝不幸,中途相分。早晚汝妹若入见时,可嘱付教对周郎说知,在意辅佐吾弟,休负我平生升堂拜母通家之义也。”策又召文武曰:“汝等善佐吾弟,保全忠义之名。”再语孙权曰:“汝若负功臣,吾阴魂于九泉之下,必不相见。”嘱讫而亡,时年二十六岁。史官有诗赞曰:   独战东南角,人称“小霸王”。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   威震三江静,名闻四海香。临终遗大事,应是识周郎。   曾固诗曰:   兵跨三江敢战争,民连六郡喜安宁。   光辉寒日金盔重,血染秋波宝剑腥。   眼阔尚嫌天地小,心高不信鬼神灵。   疑诛于吉浑闲事,只恨东南落将星!   题于吉诗曰:   来往东吴数十年,尽知于吉是神仙。   英雄不信虚无事,览镜犹然气触天。   评曰:   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崇未至,子止侯爵,于义俭矣!   孙策既亡,权哭倒于床前。张昭曰:“此非将军哭时也。且周公立法,伯禽不师;非欲违父,时不得行也。周礼,凡遇丧事,即罢政事。时有徐戎作乱,伯禽罢哭而征之,盖急于王事不得已也。伯禽乃春秋鲁王也。方今天下未定,休只管哭而废大事。况今奸雄竞起,豺狼满道,乃哀亲戚,顾礼制,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张昭言罢,乃令孙静理会丧仪之事,即改易孙权之服,令扶上马,便出理会军马大事。权生得方头大口,碧眼紫髯。昔日有汉使刘琬入吴,见孙氏昆仲曰:“吾遍观孙家弟兄,虽各才秀达然,皆禄祚不终。惟孙仲谋形貌奇伟,骨体非常,必有大贵之表,而又亨高寿。众皆所不能及也。”时权既掌江东大事,尚恍惚未安。人报中护军周瑜自已提兵回吴。权曰:“公瑾已回,吾无忧矣。”   却说周瑜守御巴丘,听知孙策中箭,因此回来。将至吴郡,听得策亡,星夜来奔丧,哭拜于灵柩之前。吴夫人出,以遗嘱之言尽告周瑜。瑜曰:“瑜岂敢当托付之重任哉!”吴夫人曰;“江东之事,全仗公谨。愿无忘伯符之言,则孙氏举族荷戴矣!”周瑜拜伏于地曰:“敢不效犬马之力,继之以死乎!”权入,拜谢曰:“权愿不忘先兄之言,明公训诲。”瑜顿首曰:“某以肝脑涂地,以报相知之恩。”权曰:“今承父兄之业,将何策以守之?”瑜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须得高明远见之士,以佐将军,江东自定也。”权曰:“亡兄有言,内事委托张子布,外事皆赖公瑾为之。”瑜曰:“子布贤达之士,将军当以师礼待之。瑜驽钝不才,恐负倚托之重,愿荐一人以辅将军。”权问是谁,瑜曰:“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生而丧父,奉母至孝。其家极富,大散资财,以济贫乏。瑜为居巢长之时,将数百人经过,因无粮食,往求稍助。其家有两囷谷米,各三千斛,见瑜言,即指一囷与之。平生好击剑、骑射,寓居曲阿。祖母亡,还葬东城。友人刘子扬数次请往巢湖就郑宝处,此人未去。将军可速召之。”乃临淮东城人也,姓鲁,名肃,字子敬。权遂教周瑜请之。   瑜奉命亲往,肃接着共坐。肃问其故,瑜将孙权相待之意白之。肃曰:“刘子扬曾召吾往巢湖,吾欲就之。”瑜曰:“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吾主人孙将军亲贤贵士,纳奇录异。且吾闻先哲秘论,承天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成帝基,以协天时,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驽之秋。吾方达此,足下不须以子扬之言介意也。”肃从其言,遂同周瑜来见孙权。   权甚敬之,与之谈论,终日不倦。一日,众人皆散,权留鲁肃共饮,同榻抵足而卧。至夜半,权问肃曰:“方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之余业,思立桓、文之政。君既惠顾,何以佐之?”桓、文乃齐桓、晋文之事。肃答曰:“昔汉高祖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可比项羽也,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而据守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好议论。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肃曰:“古云人皆可以为尧、舜,但恐将军不肯为耳。”权大喜,披衣起谢曰:“深承教诲,愿共享富贵!”自此,权大喜,赠鲁肃老母衣服帏帐,居处受用。   昔时周瑜荐鲁肃,肃乃荐一人见孙权。其人因汉末避乱江东,治《毛诗》,通《尚书》,明《左氏春秋》。事母至孝。琅琊南阳人也,复姓诸葛,名瑾,字子瑜。权见瑾甚敬之,拜为上宾。瑾劝权勿通袁绍,且顺曹操,后却图之。权听诸葛瑾之言,遣陈震以书绝之。   曹操知孙策已死,计议起兵下江南。侍御史张纮谏曰:“乘人之丧而伐之,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曹操从其言,遂封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就委张纮为会稽都尉,赍印往江东。孙权太喜,又得张纮回吴,三年,孙策遣张纮献方物至许都,拜为侍御史。因封孙权,仍回吴辅孙权。令与张昭同理政事。既领会稽,缺人管事,张纮乃荐一人合淝长:此人居上虞,乃吴郡吴人,姓顾,名雍,字元叹,雍字元叹。言为蔡伯喈所叹,因以为字。乃汉中郎将蔡伯喈徒弟。其人少言语,不饮酒,严厉正大。权以雍为丞,行太守事。自孙权威震江东,乃深得民心。   却说陈震回见袁绍,说:“孙策已亡,孙权领众。曹操封权为讨虏将军,结为外应矣。”袁绍大怒,遂起冀、青、幽、并等处人马五十余万,复来取许昌,战曹操。未知胜负如何? 曹操官渡战袁绍   却说袁绍起兵五十余万,望官渡进发官渡在郑州中牟县北。夏侯惇发书告急。曹操急引文武等官,尽数起兵,得七万人,投官渡来迎敌,留荀彧守许都。   先说袁绍兵将临发,田丰又上言曰:“各宜守待,以候天时;若妄兴兵,必有大祸。”逢纪谮曰:“主公兴仁义之师,田丰出不利之语!”绍遂欲斩之,众官告免。绍教枷杻送狱,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   催军进发,旌旗蔽野,刀剑如林。行至阳武地名下寨。沮授谏曰:“北军虽众,而勇猛不及南军;南军虽精,而粮草不如北广。南军无粮,利在速战;北军有靠,宜且缓守。若能旷以日月,则南军不战自败矣。”绍怒曰:“田丰慢我军心,吾已囚之,回日必斩。汝又敢又如此也!”叱左右:“锁禁军中,待吾破曹之后,与田丰一体问罪!”绍前后续添大军七十五万,东西南北安营,周围连络九十余里。   细作探知虚实,报到官渡。操军新至,闻知皆惧。曹操与谋士商议,荀攸曰:“北军虽多,不足惧也。吾南军皆精锐之士,无不一当十。但利在急战。若迁延日月,粮草不敷,军必散矣。”操曰:“此言正合吾机。”   传令点将校,摇旗鼓噪而进。北军分一半来迎。两阵相会,排成阵势,杀气遮天,征尘蔽日。北军中审配教拨弩手一万人,伏于两翼;弓箭手马军五千,伏于门旗内,约定炮响齐发。北军中画鼓三通,袁绍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两掖下大将,张郃、高览、韩猛、淳于琼等。旌旗节钺,甚是严整。大叫:“请曹操答话!”南军内,门旗开处,曹操出马,左右摆列许诸、张辽、徐晃、李典、于禁、乐进等诸将,各持兵器,勒马听使。曹操以鞭指袁绍曰:“吾于天子之前,请奏汝为大将军,总督山后诸郡,何故数次欲反乱耶?”绍怒曰:“汝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罪恶弥天,甚如王莽、董卓,尚敢诬人造反耶!”操曰:“吾今奉诏讨汝!”绍曰:“吾奉衣带诏讨奸贼!”操怒,使张辽出马。张邰来迎。二将于阵前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曹操暗暗称奇。许褚忿怒挥刀,纵马直出。高览挺枪来迎。四员将未见输赢。曹操阵内夏侯惇、曹洪,各引一千军,两胁齐攻,冲北军阵。审配在将台上看见曹军来冲阵,放起号炮,两下弩箭齐发,中军内弓箭手都拥出前面乱射。曹军如何抵挡,望南急走。袁绍驱兵掩杀。曹军大败,尽退官渡去讫。   袁绍移军,逼近官渡下寨。审配言曰:“可拨兵十万去守官渡,就曹操寨边筑起土山,令军人下视寨中放箭,操必弃此去,若得此隘口,许昌可得矣。”绍乃从之,于各寨内选调有力军人,用铁锹土担,齐来曹操寨边,垒土成山。原来官渡寨栅,如城一般周围筑三十余里广阔,傍有河、后有山为之险要,因此难行。曹操见袁军垒土山,张辽、许褚皆要出城冲突,被审配弓弩手当住咽喉要路,不能前进。十日之内,筑成土山五十座,上立高橹即云梯也,分拨一半弓弩手于其上,以乱箭射之。曹军大惧,皆顶牌遮箭守御。一声梆子响处,矢下如雨,皆蒙楯音盾伏地,楯,即遮箭牌也。寨中乱窜。寨外北军呐喊而笑。   曹公见军慌乱,请谋士求计。刘晔进曰:“可作‘发石车’以破之。”操急令晔进模样,连夜造“发石车”数百乘,分布营墙之内,正对土山上云梯。候弓箭手在上放箭时,营内一齐拽动石车,车上势大,炮石飞空,乱打云梯。打中云梯,人无躲处,弓箭手死者无数。北军皆号其车曰为“霹雳车”。由是北军不敢登高窥望。   审配又献一计,令军人用铁锹暗打地道,直透曹营,号为“掘子军”。曹军营中遥望见山后又掘土坑,操又问于刘晔。晔曰:“此是北军明不能攻取,其暗掘伏道,必透营而入。”操曰:“何以御之?”晔曰:“绕营内可掘长堑,伏道必无用也。”操连夜差军掘堑,伏道到堑边,果不能入,空费了许多军力。   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终,绍军不退。操军马疲乏,粮草缺少,意欲弃官渡,回许昌。持疑未决,乃作书遣人来许昌求荀彧。荀彧书呈报之。书曰:   奉承钧命,使决进退之疑。愚意论袁绍,悉将其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乃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伏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区区拙见,尽竭忠诚,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书大喜,令将士各效勇力守之。   绍军约退二十余里。操遣将出营巡哨,有徐晃部将史涣获得北军,问其动静,答曰:“早晚大将韩猛运粮军前接济,先令我等探路。”徐晃捉其人见曹操,言运粮事。荀攸曰:“韩猛倚仗匹夫之勇,卒见轻敌。若遣一人,引轻骑数千,半路击之,可断其粮,绍军自乱矣。”操曰:“谁可往?”攸曰:“只徐晃足可敌也。”操差徐晃将带史涣并火具先出,许褚、张辽救应,六千兵分两队行。   当夜,韩猛押送粮车数千辆,来奔绍寨。正走之间,山峪内徐晃、史涣三千军出截。韩猛飞马来战徐晃。两骑才交,史涣杀散人夫,放火烧粮车。韩猛抵敌不住,拨回马走。徐晃催军尽烧辎重。袁绍军望见西北上火起,败军报来:“有人劫了粮草!”绍急遣张邰、高览去截大路。徐晃烧了粮回,正撞见张邰、高览人马拦住。却欲交锋,背后张辽、许诸军到。两下夹攻,杀散北军,四将合兵一处,回还官渡寨中。曹操大喜,赏劳了当,分出一军于寨外结营,为掎角之势。   却说袁绍败兵救得些小粮食回还,绍大怒,欲斩韩猛,众官劝免,打为小军。审配曰:“粮食乃军家之重事,不可不用心。乌巢乃屯粮草之处,必须得重兵守之。”袁绍曰:“吾筹策以定。汝可回邺郡监督粮斛,休教军士缺乏。汝便速往。”审配日:“军机至重,不可忽也。”绍曰:“吾行兵二十年,非不能也。汝当萧何之重任,亦非小可,休教吾费心。”审配辞去。袁绍遣大将淳于琼,部领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引军二万,去守乌巢屯粮之所。淳于琼,字仲简,平生好酒性刚,军士多畏之;自至乌巢,以为闲逸之地,终日与诸将聚饮。   却说曹操军粮将尽,急发使往许昌,教荀彧、任峻措办粮食,星夜火速解赴军前接济。使命出寨,行不三十里,被北军抄掠,捉见谋士许攸。攸字子远,南阳人也。为人多傲,酷嗜财帛。少时曾与曹操为友,此时攸在绍处为谋士,径取操书来见袁绍。绍问有何事,攸曰:“曹操起军马,尽屯官渡,与我军相拒,许昌必然空虚。若分轻骑,星夜掩袭许昌,而许昌可拔也,则奉迎天子以讨曹操,操可擒也。如其未溃,首尾相攻,必破之矣。今操粮食已尽,正可乘时两路击之。”绍曰:“曹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谋也。”绍不听。攸顿首言曰:“今若不取,必为虏矣!”正劝绍举兵之际,忽有人自邺郡来,呈上审配书,先说运粮事;后尽皆言许攸在冀州时取受民间财物,滥令子侄辈多科税,粮入己,尽皆收下狱中鞠问,俱皆招认明白。绍览毕,大怒曰:“滥行匹夫,尚有面目于吾前献计也!吾知汝与曹阿瞒有旧,想是受他金帛,与他行计,啜赚吾军耶?本欲便斩汝首,反道吾不能容物,权且寄头在项!”大喝一声乃退。   许攸仰天长叹曰:“忠言逆耳,竖子不纳!吾子侄已遭审配之害,吾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欲拔剑自刎,左右夺剑而劝曰:“主人何故自死耶?袁绍非治世之人,不纳直言,久后必为曹操之擒。主既与曹公有旧,何不背暗投明,以避袁绍之害?”只这两句言语,点醒许攸来投曹操。单主袁绍合休,有胡曾诗曰:   本初屈指定中华,官渡相持勒虎牙。   若使许攸财用足,山河争得属曹家? 曹操乌巢烧粮草   却说许攸被袁绍叱退,满面羞愧,欲寻自尽,左右曰:“何不去投曹操?”一句言语点醒之后,攸遂引数个从人步行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叱之曰:“我是曹公故友,快去报复,言南阳许攸来到。”军士慌报入大寨。   操方解衣歇息,忽听得帐前报许攸私奔到寨。操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之。遥见许攸,抚掌大笑曰:“子远子远,许攸字也。远来,吾事济矣!”就辕门大笑,扶攸入坐,叙旧情。操乃先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公何谦逊如此?”操笑曰:“子远是操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有眼如盲,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见故人。愿丞相无疑焉。”操曰:“吾素知公信义之士,有何所疑?愿闻子远授绍之计。”攸曰:“吾教袁绍差拨轻骑,乘虚袭许昌,首尾相攻。因绍不从,吾故弃之。”操大惊曰:“若袁绍用子远之言,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操遂下拜曰:“袁绍势大,不可当之,望子远教我破绍之策。”攸曰:“丞相军粮还有几何?”操曰:“可一年支用。”攸曰:“非也。”操曰:“有半年耳。”攸正色而起曰:“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遂趋步出帐。操急请住曰:“子远勿嗔,尚容实诉。运至军粮,可支三月。”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兵不厌诈,尚容布露。”遂附耳低言曰:“寨中止有此月之粮。”攸应声曰:“休得诳语!汝粮尽绝!”操乃愕然曰:“何以知之?”攸取出操与荀彧书以示之,曰:“亲书何人所作也?”操惊问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言之。操执手曰:“子远想旧交之情,望赐教诲。”攸曰:“丞相孤军而抗大敌,不求急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而自回也。擒绍父子,宜在今日。丞相肯听之乎?”操大悦,求计于攸。攸曰:“袁绍军粮辎重,皆积于故市乌巢,袁绍营北四十里。今拨淳于琼为将军、运谷使监支。琼嗜酒无备之人,公选精兵诈为袁军,问之则曰:‘吾蒋奇也,差来护粮。’到彼烧其辎重,断其粮食。不三日,绍军自散也。”操大喜,置洒重待,留攸于寨中。   次日,操自选马步军士五千人,皆妆作北军旗号。张辽等与操曰:“袁绍屯粮之所,安得无准备?丞相未可轻信,恐中许攸之计耳。”操曰:“非也。许攸此来,吾始知天败袁绍也。方今吾军粮食不给,难以久守;若不用攸之计,则是坐而待其困也。若彼有诈,安肯留我军中乎?吾亦欲劫寨久矣。请君勿疑。”辽曰:“亦须防北军乘虚,却取于此。”操笑曰:“吾已筹策定了。”曹教荀攸、贾诩待许攸,曹洪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渊一军伏于左,曹仁、李典一军伏于右,以备不虞。教张辽、许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后,操自引诸将居中。人衔枚,马勒口,前后五千人,黄昏离官渡进发。   是夜,建安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星光满天,沮授在军中与监者曰:“今夜众星朗列,我欲观象,可引吾出。”监者遂引沮授出外。授仰面观之,忽见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授大惊,急求见袁绍。是夜,绍醉中听得沮授有密事见报,唤入问之。授曰:“今夜仰观天象,见太白逆行于柳、鬼之间,流光射入牛、斗之分,必有贼兵劫掠于后。乌巢屯粮之所,不可不提备。速遣精猛将于间道山路巡之,免被曹操之策算。”袁绍叱之曰:“汝乃得罪之人,敢以妄言惑吾众耶?”大叱监者曰:“吾令汝禁固囚人,辄敢放出,乱言祸福!”一剑将监者斩之,别唤人牵沮授去。授出叹曰:“我军皆亡在旦夕,吾尸骸不知何处污土也!”掩恨而去。   却说是夜淳于琼新接粮草,遂收屯住,只与诸将饮酒,醉后卧于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