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4 页/共 354 页

外面明不明来昏不昏,可有生意买卖人? 辛辛苦苦上皇城,歇宿小舍饭店门。 小店买卖最公正,老少不欺半毫分。 暂到我家住一宿,一本万利转家门。 如有求官取职人,歇宿小舍饭店门。 暂到我家宿一宿,整整衣冠宽宽身。 福星高照天官赐,高官厚禄受皇恩。   安童说:“老爷,正是三月三,七月七,来得早,遇得也巧,这个吉兆讨得蛮好。”王乾说:“安童,你替我去问问看,他是店堂里老板,柜台上的先生,还是跑堂的小倌?他家算账可公平,床铺可洁净,茶饭可新鲜?”安童对里喊:“喂,少请教,你是店里老板?”伙计说:“不是的。”“你是柜台上的先生?”“也不是的。”“是走堂的师傅?”“哎,岂敢,岂敢,小的是跑堂的伙计。”“我家老爷问你,你家算账可公平,床铺可洁净,茶饭可新鲜?”“不瞒你客官说,我家这个店,在皇城是数一数二的。我家老板年纪虽轻,做事蛮当心,算账哪怕是大钱夹小钱,和你客官一点不较量。你如果不信,我把店里的情形,说给你听—— 我家早上洗脸铜盆花手巾,早茶百合煨莲心。 搭粥菜是扬州酱菜共瓜丁,上茶吃的癞宝馒头秤半斤。 糖炒豆沙包烧饼,吃到嘴里甜到心。 中午冬舂饭米刮见心,蘑菇煨香菌。 粉皮绿豆饼,山药拌面筋。 要吃荤点心,青龙心对玲珑心。 狮子心对野兔心,鹿肝心对凤凰心。 如若客官不对味,另杀北海活麒麟。 晚上是,快刀切面细柔柔, 干子百页做浇头,大蒜叶子做香头。 如若客官嘴里淡,加上酸醋麻酱油。”   王老爷听见了,就喊:“安童,你与他开店之家乱说底高?你不晓得,卖瓜的哪肯说自己的瓜苦?做生意的是三钱买把壶——就一张嘴。”伙计说:“客官,这不是凭嘴说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到斜对门的饭店望望看。 斜对门的饭店屋子矮墩墩,烟熏眼睛不得睁。 堂尘掸掸有半寸深,筛子大的棉絮像硬衬, 臭虱、扁螂刷刷有半升。 客官到他店里去住宿,咬得你一夜睡不成。”   安童说:“老爷,就不要三移四改,反正东也把钱,西也把钱,伙计既然说了,就把铺盖行李搬进去吧。” 流水簿子登过号,客堂里面去安身。 王乾得到安身处,专等出任受皇恩。   王乾到通检司朝房投上求官名帖,在饭店里等缺。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月又一月,等了一年又一年。 不觉等了三年整,官职不曾有半毫分。   王乾对店主说:“店主,拿把算盘来算算账看,我要回去了。”店主用算盘珠一拨:“一一如一,一二如二,三上五去二,四上五去一,算算银子一千零七。” 老爷听了吃一惊,身上急得冷汗淋。 求官不得犹小可,亏空银子可伤心!   安童就说了:“老爷哎,我家东库有金子,西库有银子,亏空这点银子又算何事?”王乾说—— 安童呀,我家东库金来西库银,值不到紫禁城里一衙门。   店主听见连忙插话:“老爷哎,自古说:‘手脚不熟莫打拳,港门不熟莫行船;厨房不熟莫端盘,朝中无人莫做官。’你到京里求官末,你京里可有哪些熟人?”“店主呀,我们宾州城虽小,在京做官的还不少。东门有熊总督,西门有桂翰林,南门有张天官,北门有金丞相,都在朝享受高官厚禄。”店主一听,哈哈大笑—— 你家北门金丞相,他们父子三个在朝廷。   “老爷,你何不投奔他?只要有金丞相保本,你的官职十拿九稳。”“店主哎,我又不知他朝房住在哪里?”“哎,这总不晓得?君在高,臣在低;文在东,武在西。太师朝房在午朝门东首珠市巷口,有白玉石铺街的一段。”王乾一听,喜之不尽,就写了大红手帖一本。 辞别店主动身走,来到太师朝房门。   王乾抬头一望,吓得心里直荡。张口狮子竖头匾,百丈旗杆竖青天。 金字灯笼当门挂,红漆大门镶金边。   王乾对门口一站,口中就喊:“门上有人?请你通报一声。”管门安童回答:“子为谁,何人也?”“呵呵,吾非别人,乃与你家老爷同乡,两榜科甲、二十八名进士王乾是也。”管门安童说了:“你在门外等一等,等我去报与我家太师知道。”安童来到高厅,报与老太师得知。安童问:“太师,你看让他从哪廓门进?”太师吩咐了:“论王乾官卑职小,只好从西廓门进;格么,近是邻舍远是亲,为官莫欺当乡人。安童,替我打开正门吧!” 安童站起身,大开朝阳两扇门。   这时王乾想了:我王乾官卑职小,到太师朝房只好从廓门而入。现在太师敬我一尺,我要敬他一丈;他敬我一丈,我要把老太师顶在头上。他把大红手帖对头上一顶,弯腰作揖,一步三拜。 拜到文鹤高厅上,“太师”连连口内称。   太师连忙赐坐。王乾说:“小人官微职小,不敢就座。”“哎,既来之,则安之,岂有不坐之理?”王乾领坐,呈上名帖。太师接过名帖,从头到尾,观看到底,说了:“乡亲哎,你胡须花白,不必再为朝纲操心劳碌。哎,我问你,你家生到几位令郎?几位令爱?”金丞相问到这里,忽然门外安童通报:“老太师,张天官驾到。”金丞相听到吏部张天官临门,谅必有什么要事而来,连忙对王乾说:“乡亲,请暂回避一下,我要迎接贵客。”王乾立刻起身,避到屏后。金丞相同张天官并肩进厅,分宾主坐下,左右奉上香茶。张天官道:“太师,刻下有何贵客临门?”太师道:“你怎得知?”“哎,太师,我怎不知,这座椅还滚热的嘛,不正是有客人适才离开?”“不瞒年兄所说,适才有广西乡亲王乾到此,因他身分低微,故叫他暂避一刻。”天官道:“这又何须,王乾乃吾门生是也。”太师说:“他既是年兄门生,倒要叫他出来见见你。”王乾听到太师一声呼唤—— 急急来到厅堂上,恩师连连口内称。   张天官问:“门生来京有何要事?”金丞相接口道:“喏,他为此事而来。”说着,将名帖递与天官大人观看。天官将名帖观看到底,对王乾说:“哎,门生已年过半百,何必再为求官奔波? 不如请太师当殿保一本,照顾你家男女坐衙门。”   王乾一听此言,两滴眼泪挂到胸前—— 恩师哎,不提男女还就罢,提到男女苦伤心。   张天官问:“啊呀,你这样伤心,哪里男花女花总没得?”王乾说—— 恩师啊,我家没得香烟后,只生一位女千金。   张天官劝道:“门生,不要悲伤,有位小姐就算有福。”金太师听王乾说他家有位小姐,接口就问:“你家小姐今年多大?”王乾说:“太师,小女年方十八。 她是丁卯年来属兔生,卯年卯月卯时辰。”   金丞相掐指一算:男子逢三卯,做官总不小;女子逢三卯,丈夫要做阁老。“乡亲,你家小姐八字不丑,与我三儿同庚。”太师话头才出口,天官就明白八九分。天官说:“我来得早,遇得巧,你们两家既是乡亲,我看就再结个姻亲吧,我还可讨杯喜酒喝喝哩。”王乾一听,吓得一惊,两手直摇,放趟子对旁边跑:“恩师呀,你这样说,我是蜢子钻在盐包里——腌不死,渍就渍煞得呱。 太师是天我是地,乌鸦怎好入凤凰群?   太师家相公是高山沉香木,我家小女是河边柳树根。”天官说:“哎,不必客气,同是家乡人嘛。不过,还要征求老太师意下如何?”太师连忙欠身:“但愿乡亲把光。”天官说:“这就好了。 爱亲就把亲来做,皇上也有草鞋亲。”   天官说:“门生呀,恭喜你高攀,真是打灯笼火也找不到。”但是王乾又说—— 先生呀,我家没得香烟后,只生一位女千金。 我内助要将小姐留家招女婿,传接王家后代根。   金丞相说:“乡亲,这件事情好办。我家又不是生一子,我家生三个儿子哩! 把三儿送到你门上,传接你王门后代根。”   王乾见太师爱亲,又是先生作媒,不好再推却。不过,他有点放心不下,就说了:“先生,恩蒙太师金诺,将三公子招我王门为婿,但口说无凭啊。”太师一听,哈哈大笑:“乡亲,我们是上等之人,口说为凭;中等之人,才用纸笔为凭;下等之人,有纸有笔总算不得凭。乡亲,你愁底高呢?”天官说:“这事由我作主。”随手倒起三杯酒来,端到王乾面前,又倒三杯酒,端到太师面前。 酒换三杯为媒证,更改没有半毫分。    格么,天官本来是路过太师府门,顺便进来拜会一下的,谁知又帮说合了一门亲事,媒做成了,他就辞行,回朝房有事去了。王乾见天官一走,立起身来也谢谢太师说:“我也要回家去哩。”太师说:“亲翁,我们结得亲,就同得心,你登我府不相十天也要相他半个月。 等我到天子面前保一本,料理你出任坐衙门。”   王乾说:“太师,你有所不知:我出任为官受禄,我内助在家当家把作,如果她亲托亲、邻托邻,再替小姐允媒人,我不是一个小姐许两家?”丞相一想,不错半点。俗话说:小姐是千金,我就执银子一千两,权且作个定金。就叫手下取来一千两银子。王乾想:他来得慷慨,我回得也要客气。 收一半来回一半,客客气气定门亲。   王乾收下定金,谢过太师,来到饭店,算过饭费银子,辞别了店主。 他身坐一顶二人轿,心急火燎转家门。   行走数天,赶到宾州极乐村。轿帘落平,安童通报陆氏夫人知道。王乾走上前去—— 一把搀住陆氏手,并并排排进前门。   来到高厅,夫妇谈心。陆氏开口了:“你进京一晃三年了。是做了州官,还是做了府官?”“夫人,提到做官,我边总不曾沾。 我枉进京城三年整,不曾见到巡检司老大人。”   夫人说:“老爷,你在京三年,芝麻绿豆总不曾弄到一粒,你怎甘心的?”“夫人,我虽然不曾做官,但比做官还要心宽。”“老爷,此话怎讲?”“我同金相府攀了门亲事了。”陆氏夫人一听,暴躁如雷—— 老爷呀,你不是为求官上皇城,你是送了我小姐女千金。 你怎不走走前来望望后,王门可有后代根?   王乾说:“夫人,不要哭,金丞相说的,他家不是生一子,他生到三个儿子哩。说把第三个儿子送到我王门为嗣婿,传接王门后代根。”“唔,有这样的好事?你不要头想尖了,心想偏了。他们做大官的是黄梅时节里的天,御史老爷的脸,说变就变的。到时候—— 经不起他说句混账话,立即要把小姐娶过门。”   王乾说:“夫人,你只知梳梳洗洗,不懂得世务道理。他在朝纲做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上等人说话不算数,莫怪我下官乱胡行。 我们做亲不是脸对脸,张天官在中间做媒人。”   不提王乾夫妇为女儿婚事议论,再提本朝金大人。王乾走后,金丞相就想了:我在皇城为官受禄,太夫人在家掌管门庭,我金相府亲戚朋友又多,如果亲托亲,邻托邻,再替公子做媒人,就对不起王乾了。罢,我不如回府把三儿送到王家门,好让他们早日成婚。 次日五鼓龙登殿,太师带本入朝门。   金丞相拜见万岁,呈上奏本说:“万岁,微臣有本不可不奏,无本不可冒奏。只为三儿终身大事,我要回转料理一番。”“啊呀,卿家,要论朝纲事情多端,不准你回转;你三儿终身大事,一生一世难得的一次,孤王准本就是。”金太师退后百步,谢主隆恩。来到自己朝房,吩咐备八人轿一顶。 太师在路行,沿途莫稍停。 只为儿女事,昼夜都操心。   守门安童得知太师回府,赶快通报钱氏太太。钱夫人见太师回转,真是喜出望外,赶忙下楼迎接。金太师一把搀住夫人,走进府门,穿过天井,来到高厅,各自坐定。钱夫人就问了:“太师,你往常回来总要谣讲很长时间,这次怎不曾听见作声,不唧不动就回来了。可有底高要事?”“夫人,我在京里做官,上为国家出力,下为庶民担忧,中为我们夫妻男女,总要操份心血,我倒又为三儿攀了门亲事了。”钱氏夫人问:“太师,这次是攀的文官家小姐,还是武将家千金?”“夫人哪,一不是文官家小姐,二不是武将家千金,是同乡南门外极乐村二十八名进士王乾的女儿。王乾和同缘陆氏中年所生一女,叫王慈贞,正好与我儿同庚。”钱氏听见这话—— 太师呀,你平常做事聪明得很,这次怎么糊涂到这功程 。   太师很不高兴:“夫人,好说不好听,我哪方面糊涂?”“太师,你还不糊涂?你是当朝一品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替三儿定亲,文官、武将家总不找,偏同第二十八名进士做亲?”太师说:“哎,怪不到哩,你懂底高?王乾职份虽小,他家小姐命好,命逢三卯哩! 男子逢三卯,做官总不小;女子逢三卯,丈夫做阁老。穿不完吃不了,命里儿孙也不少。”钱氏一听,哈哈大笑:“好好好,俗话说,我只认他盘篮里米,不管他盘篮有底没有底;只要小姐命好,就不问他王乾的官职大小。”太师说:“夫人,我还有句话倒要问问你,我多时不在家,金相府里的主是哪个做的?”“啊呀,太师你客气底高? 太师呀,天字出头夫作主,非关妾身半毫分。”   太师说:“主倒还是让我做的。夫人,我做了你的主啦!”“太师你做了我底高主?”“夫人,这门亲事,不是王家小姐把我家,而是我家三儿把他家。”钱氏太太装聋作哑:“啊呀,我怎不懂?”“啊,你不懂?就是说,我家有三个儿子,他家就该一个女儿。攀亲的时候,由他的先生张天官在中为媒,我亲口准他,将三儿招与王门为嗣,在则养老,死则殡葬,决无更改。”啊依喂,钱氏听见这话不得过哇—— 太师呀,东天日出一点青,你对三儿两条心。 你把长子次子当作擎天柱,把三儿当作路边人。 太师呀,你把王家小姐娶过门,我一笔勾销莫谈论。 若把我三儿送到王家去,我不上刀来就上绳。 金相府里的日子我不过,只愿死来不愿生!   金太师眼睛一暴,胡子一翘:“安童啊,打轿!”安童说:“太师,打轿做底高?”“进京!”安童说:“老太师,你才从京里家来,怎又要进京?”太师说:“我千山万水回来怕没得脸嘴看?进门我就问过她,金相府里的主是哪个做的?她又说天字出头夫作主。既然我做主,她这种脸嘴对哪个?走,送我进京,我要把点颜色她看看! 五鼓当皇奏一本,她妒夫之罪罪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