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81 页/共 354 页

“爹爹呀,譬如我沿小关节重,二三四岁就命归阴。 爹爹呀,等我日后有升腾,替我父母把冤伸。 你在杭州遭磨难,妈还在洛阳牢里做罪人。”   “儿呀,你妈为何又坐监的呀?”“爹,你还不知,叔叔心肠好,端午日子送鸡和粮钱去张看我们的,妈妈不过意,为叔叔杀鸡的,叔叔不准,要留给我们吃,这遭你夺他争,鸡血对叔叔汗衫上一喷。这时,天上起风暴,叔叔拿血汗衫脱下来对水盆里一撂,拔脚就往家跑。不知是何缘故,奶奶说叔叔不曾回家,她寻到我们那里,不见叔叔,寻到叔叔一件染了血的汗衫,就害妈妈杀了叔叔, 洛阳县上告一状,定她是谋财害命人。 爹爹呀,妈在洛阳监牢内,六十天杀罪期将临。” 世登听了这句话,天旋地转眼发花。 一个跄跟栽过去,郭员外抢去抱住他。 “亲家呀,你不要惊来不要慌,且到我处再商量。”   三人回到郭家,员外说:“你的孩子到了我家,等于在你家一样。我家妻室两三个,男花女花不曾生, 见到玉童如接到一块宝,个个当作掌上珍。”   这遭翻箱倒笼,拿好衣裳对外捧, 香汤沐浴洗个澡,上下换了簇簇新。   吩咐厨房不要歇手,热菜炖酒。“亲家,你已经出来了,蹲我家过他一年半载,等事情冷淡冷淡,身体养养好再回去。”玉童说:“恩父,我母亲罪限只有两个月,至今已过了一月零。她是上月初一到这个月二十八,今天已是第五十八天了。啊呀,只有两天妈妈就要处斩了。”张世登一听,神魂不定:“玉童,员外,我此刻就要回洛阳。”   郭员外说:“亲家,就这两天时间你长飞毛腿也赶不到洛阳呀!” “亲家哎,哪怕见不到她的人,也要为她殡丧做新坟。”   世登心如火焚,决意要走。郭员外真心留他不住,随即拿出三十两银子给世登作路途之用。世登谢过员外又对玉童说:“儿呀,你要听说听道,不能五难六刁,要听恩父母的训教!”“爹爹,吾乃知道! 爹爹呀,依理要送你一程路,恩父恩母不放心。”   “儿呀,不要送我,你回去吧!” 世登哭上阳关路,玉童哭得转回身。   玉童来到高厅,揩揩眼泪,抹抹鼻涕,转过脸来笑之眯眯,很惹员外欢喜。郭员外说:“儿呀,你在张家姓张,到我郭家姓郭, 改姓叫做郭玉童,算我郭家后代根。”   玉童安定,员外请先生来教他读书。格文曲星临凡,舞文弄墨当然不难。教他上文能知下文,先生只作领头人。 不提玉童习诗文,再讲世登转家门。   世登出门心上慌,脚下乱,慌慌忙忙在杭州街上转。太白星君从南海普陀山打转,经过杭州上空,看到张世登在大街小巷慌不择路,随手掐指一算,呀,福德星为难,我要度他一把! 我今不把路来引,他兄弟何日得相亲。   依旧用拨金关一道—— 一个云头三千里,飘飘荡荡度动身。   仙风一收,拿他对山腰里一丢。 兵卒围上来看,云端里落下一个人。   兵们把他掳去向岱王禀报。张世云坐在银銮殿,见有俘虏送到,遂清清嗓子,整整衣冠问道:“你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来此作甚?”世登对他一望,是个占山岱王。便说:“我生不改姓,死不改名,家住东京洛阳县,城北三里积谷村,父亲张昌是名姓,母亲生前称院君, 父亲生了我弟兄人两个,我名叫做张世登。” 世云听到这一声,哥哥连叫两三声。   “哥哥,你不要怕,我是你弟弟张世云呢!”世登抬头细看:“弟弟,你怎到这山来的?”“我是挨狂风卷得来的,在山上招了亲做了寨主了。”“哦,挨狂风刮到此地,怪不到惹出这宗大祸呢?”“哥哥,是谁惹出了什么大祸?”“不是张,不是李,就是你这冤家好心惹大祸。你端午日子送东西去张看他们母子二人,陆氏要为你杀鸡,你却不准,弄得你夺她争, 鸡血对你汗衫上喷一喷,惹出连天祸临身。   玉童说当时你见到天在起暴,把有血的汗衫脱下对那一撂,你拔脚就跑。你又不死家去,又不知你挨狂风卷走,让亲娘寻到竹观巷,不见你人,只见你脱下的血汗衫一件,亲娘她—— 到洛阳堂上告一状,告她陆氏杀你人。 害她杀你谋家产,六十天杀罪定终身。 弟弟呀,火烧眉毛到眼前,只有两天就临刑。”   世云急得没法,只是顿脚。 “哥哥呀,千怪万怪总怪我,怪我母亲不算人。”   话言未尽,华山公主来了。“夫君,这是哪位?”“夫人,他是我哥哥。”“啊,是哥哥,你怎到我山上来的?”“弟妹,说来话长,也很蹊跷,我挨云雾一迷,就落到你这山里,挨弟兄们掳上来的。”“哥哥,你不要怕,到我山上就到了家。”这遭忙了办酒,款待不丑。世云说:“贤妻,我要回去了。我的嫂嫂在洛阳牢里坐罪,只有两天时间就要处斩了!”“夫君,你怎得知?”“哎哟,是我哥哥来告急求援, 如我在两天之内赶不到洛阳城,陆氏嫂嫂要丧残生。”   华山公主大贤大德,她说:“既是如此之急,你们必须备我的快马,它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才赶得上呢!”   世云说:“哥哥,你不会骑马坐在马的后身,我坐马的前身。” 说动身就动身,打马加鞭赶路程。 晓夜行走不耽搁,赶到洛阳一座城。   一到洛阳县城,只见人如潮涌,直向城门口拱。张世云就问:这些人忙了上哪去,倒像看把戏?”“哦,你们不晓得,今朝城里杀人,百年难逢,如果跑了慢,城门一关,门杠一闩,就不得进去。”世云说:“哥哥,我们也进去看看,还不知杀的哪个?”进去一看呀—— 陆氏绑在法场上,啼啼哭哭喊亲人。 “亲亲丈夫哎,你在杭州做买卖,怎想不到转家门。 亲夫哎,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恩情似海深。 你如今朝来会会我,死到黄泉也甘心。 叔叔呀,你走时也不对我说一声,可是不愿进你娘的门。 可是到深山去修道,至今也不转家门。 叔叔呀,你早来三刻能会见,晏来只好看尸身。 玉童呀,你海角天涯去逃难,未知死来未知生。 我今要进枉死城,也见不到亲儿一个人。”   午时三刻,刽子手出场。 监斩官,进法场,威风凛凛, 刽子手,拖钢刀,杀气腾腾。 催斩鼓敲得咚咚响,落魂炮放了不绝声。   刽子手拿一斩条,拖一把钢刀来到法场,把斩条对陆氏颈上一插,说声:“张陆氏听好,我与你一无冤二无仇,不是我要杀你的头。今奉上司之令,请你看刀!”张世云一个箭步上前喝道:“刀下留人,此人冤枉!”刽子手问道:“你是何人,敢闯法场?”“我是张世云,张世云就是我!你们说张陆氏罪杀张世云,我张世云不在此地?她何罪之有!”刽子手一吓,魂总没得,刀往鞘里一套,放趟子对大堂上跑。“老爷,张世云不曾死唷,现在来到法场喊冤啊!” 胡老爷惊得抓头无痒处,默默无言不作声。   这遭,弟兄二人闹到公堂。世云说:“你格瘟官,我家嫂嫂犯了什么法,杀了哪个人? 你鸡血人血总分不清,枉吃俸禄到如今。 我到京都去告一状,你铁打衙门总坐不成。”   胡老爷连忙赔礼,招呼不及,“怪我粗心大意。格呗,当时她陆氏就说是鸡血呢,她吓得目瞪口呆,一句话总说不出来,原告沈氏又追了紧,我就草菅了人命,错定了罪名, 如今乘坐我的大红轿,旗伞执事送上门。”   刽子手替陆氏松绑,弟兄二人搀陆氏上轿。 陆氏见他兄弟二人到,心总落到足后跟。 “丈夫哎,我你今日得相会,天边孤雁又成双。 叔叔呀,我们今朝得相会,海底沉冤见太阳。”   世云说:“嫂嫂,不要哭了,老爷有话到,有礼到,也算给了面子,我们回去吧。”陆氏说:“兄弟,老爷混蛋,说话赖账。我明明说鸡血喷在汗衫上,他硬是不信,要逼我命。”“嫂嫂,你要知道,世上只有官逼民,平民有理说不清。如今承认草菅人命,且用他的大轿送你回去,也就算了吧。”这遭,衙役请她上轿。 官轿生得四角平,只抬官来不抬民。 不是老爷判错案,哪用官轿送百姓。   世登走在轿子前面,世云跟在轿子后面,一到自己家门口,喊声母亲,沈氏回头一望,心吓得直荡。“世云,老小,你回来呱? 我想你想到肝肠断,望你望得眼睛穿。”   世登也喊声亲娘,沈氏抬头一望,“哦,世登,你也回来啦!我好了还对你说过,在外不论生意好丑,要常回来看看,到今朝人也不回,信也不写,让我牵肠挂肚,愁煞我了。”“娘,你又说假话了,你把银子灌铅,弄我在杭州坐监。”“阿依喂,冤枉我了,这叫山倒下来压不死人,你用舌头根压煞我了。儿呀,我不曾用假银给你,不知可是你父亲生前把银子弄夹嬲了,我又不识真假,弄你在杭州受苦!这样,总算我的不是,是我交与你的,现在有理也说不清。”陆氏媳妇也来叫声婆婆。沈氏说:“请坐,请坐。”“婆婆,叔叔的汗衫上明明是鸡血,你还害我杀人,可险险乎送掉我一条命!”“啊呀,媳妇,你怎不说清爽的呀,就说是鸡血的呢,你自己怕痛,就随便招供,还怪我哩!我寻不到世云不要去告状?不过还好,大家总算太太平平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总是我不好。 千怪万怪总怪我,怪我老娘不算人。”   三天之内,总算风平浪静。三天之后,沈氏对张宝说呱:“张宝,不得了啦,十八把钉耙齐上门,我这遭还想过他们的日子?他们三人一条心,总怨恨我老娘,打不死我,气就气煞我了。不拉,你前次在哪家买的假药,不曾药死他呗。你现在替我到同丰老药店买真砒霜,再打两壶酒,回来交给我。”张宝这个奴才听话哩,来到同丰药店,买了一两砒霜,又到酒坊买了两壶酒,交到沈氏手。沈氏把厨房门一关,在里面做作一番。   沈氏用手对梅香一招:“春梅,替我把这两壶酒送给大二两个少爷吃。你要记住,大少爷酒量好,红色壶盖的给大少爷;二少爷不大会吃酒,绿色壶盖的给二少爷。切记切记,不能弄错!”梅香生怕把酒壶搞错,眼睛盯好了酒壶跑路。哪晓得脚下一乱,挨门槛一绊,酒壶滚出去论丈,壶盖倒跌落下来了。梅香一吓,命总没得,抢了去拾起壶盖对壶口上一塞,壶盖倒塞错了。沈氏在后面看好了的。心想,不好了呱,不得了了呱,这个冤家弄错了,如果把我的世云药死末,这不是—— 海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揪了自家人。   沈氏连忙走过去:“春梅,我要摘你的眼皮呢,饭白白向把你吃了,好在我还对你说的,当点心,不要弄错。你魂可在身上,还跌一个大跟斗!”她同春梅扯个淡,把壶盖调正过来呱。她生怕再弄错,自己把酒送过去。“世登,今朝老娘办的和好酒,你们吃得和和好,不要计较你老娘。儿呀,你们老诚点自己倒出来吃,我去上菜。”世登可要吃她的酒?不想吃。想想在杭州吃的伤心苦,眼泪从肚爿底下对上泛。气向嗓子上郁,伏在台上哭。世云见哥哥不吃,二人相觑而泣。沈氏想:今朝不吃我的酒,不但弄不死他,就怕还要被他识破机关。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氏看呀看,转呀转,看到一只五斤重的秤砣在墙脚下,顺手拾起来对身后一,趁世登伏在台上不动,拿秤砣对他头上一中(砸),正好世云伸头过去想劝他哥哥世登的,哪晓世云的头对上一凑,“啪叮嗵”, 对世云脑壳上一碰,活跳鲜鱼命送终。   沈氏一看,中了自己的儿子。急得没法,只是蹬脚。她心肠坏,转口又快:“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世登用秤砣把世云砸死—— 冤家呀,砸死你弟弟人一个,绝我老娘后代根。   世登,你九谋三计要弄死你弟弟,现在给你砸死了,如今是我条命你条命, 与你一不做来二不休,前世里冤家遇对头。”   “张宝,用车子推我去告状!”张宝把沈氏拉到旁边,小声对她说:“告底高状,我看见是你砸的唷。”“格张宝,你说这话,我不死你手里! 到堂上经不起你说句糊涂话,我千个残生也活不成。”   沈氏要张宝作硬证,罚他用车子推,梅香在前面背,来到洛阳县衙。 堂鼓敲得嘣嘣响,冤枉喊了不绝声。   胡老爷一看,眼睛发暗。“你这个老东西专告谎状,这还了得!衙役,替我拖她下去杖五十大板。”衙役撒野,拖下去就打。沈氏气塌塌回家。张宝问:“太太,可曾准状?”“准底高状?这瘟官不信我的话了,说我告谎状。”“他怎说的?”“怎说,弄到一顿吃局。”“底高吃局?”“茄子烧肉!”“太太,这遭只好歇,回去同世登了结。”“了结?我这遭反正没男没女,前走后空,银子控下来又成何用?我不如尽它了,尽它光,钢火用在刀口上,非要拿世登弄了去陪葬!张宝,回去替我到库房把箱子锁打开,拿出百两金、千两银,再拿百两马蹄金—— 拿到后堂去送人情。”   张宝这冤家听话哩,忙了从库房里拿金银如数称出来,在将夜的时分,转弯抹角,抹角转弯,把沈氏送到胡老爷的太太李爱珠身边。李氏太太问:“沈氏奶奶,你又来作甚?”“太太,我怎得不来。前次怪我弄错,给老爷添了麻烦,失了面子,他张世登没法对老爷出气,就捉住我报复,真的用秤砣将我的世云打死了。太太,这遭我苦命一人,老爷不准状,我这没脚蟹冤从何处伸啊!”李氏爱珠问:“沈氏,你说怎办?”“太太,我这有点小意思,买茶不解渴,买酒喝不醉,请太太在老爷面前帮我诉诉苦,求求情。”李爱珠一看,心上盘算:“沈氏奶奶,这些东西我若不收,你又不放心,还要说我不近人情;收下吧,又不知老爷可准状,官司可得赢?这样吧,我权且收下,等你官司打赢了再拿回去。”“太太,你怎说到这话的—— 官司赢不赢,全靠太太一个人。”   胡老爷深夜从人家宴请上打转,回到房内,头对枕上一搁,枕下怎“咯里咯落”?拎起来一望,蜡板真黄。“哎,爱珠,这东西从哪来的?”李爱珠用手赶紧捂住老爷的嘴:“别响,别响,是告状的张沈氏拿来的。”“哎,还上她当,她专告谎状,上一案弄得我名声一落千丈!”“不,上一次她把事情弄错,让儿媳受了苦,儿媳回去后对沈氏报复,这次真的是世登把她的亲子世云砸死了。你就准状吧,不会错的。”“夫人哎,你就跟我弄点太平饭吃到老吧,不要让我得钱卖法,陪你受轧!”“老爷,你到说得好听,我吃你的戤饭?哪一次拿钱,你不是总叫我出面,靠你那几个俸禄课儿,能吃几天,够吃几年? 等你到了耳顺年,只好陪你吃黄连。”   胡老爷一听,眼珠发定,默不作声。俗话说,吃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胡老爷还在犹豫未定,李爱珠又追上一句:“你真不准状假不准状?真不准状不要怪我,我刀也有,水也有,绳也有—— 冲碎锅子砸碎盆,吵得你牢饭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