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77 页/共 354 页

老爷问:“受骗者是谁,有何见证?”“万记”老板和几个小商店主一齐下跪:“老爷,我们是受害之人。”老爷问:“药草何在,假银何在,总共做了多少银钱的买卖?”“回禀老爷,药材三百二十八包,一千两银子成交。货物装舱开船,发现银子有假。假银在此,请老爷验证!”老爷交与师爷验证后认定,确是假银,决无差错。 “张世登你用假银,王法条条不容情。” “大人哪,我也读书知道理,不做违条犯法人。”   张世登你滥用假银,又冒充读书知理。既是知理,为何用了假银还不招认!衙役,用水浸皮鞭先打五十。衙役撒野,揿下来就打。 一五一十打五十,两腿打得血淋淋。 “大人哪,你也不要滥用刑,我绝不是违条犯法人。”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胆敢抵赖!衙役,这个细贼咬口紧,替我用大刑,请他坐老虎凳。”衙役端来一张长板凳,把张世登两条腿对凳上一捆,脚跟下用两块城砖一衬。 衙役撬起他脚后跟,反扳脚跟垫砖层。 上去连加三块砖,扳得他根根筋骨总松根。 世登他痛得冷汗如雨泻,牙关骨咬得格铮铮。 “大人哪,你就打死我公堂上,我也不是犯法人。”   “衙役,他再不招认,替我拿六面三口菱角铁取来,剥光他上下衣。” 在上抛三抛滚三滚,连皮带肉去三分。 根根毛孔冒鲜血,就像鲜鱼活刮鳞。   世登喊声—— “不好了,我今招也是个死,不招也没命残生。 大人哪,是我是我总是我,我是违条犯法人。”   说一句,写一句,口供录得句句清。世登喊声“亲娘呀—— 你常面同我说好话,骨子里设下害人坑。”   老爷问:“张世登,张世登,是你的亲娘用假银让你出来做生意的吗?” “大人哪,我的亲娘过了世,爹爹拿后母娶进门。 这千两银子出自我后母手,我也不知假和真。”   杭州知府一听,啊呀,可能执杖重了。他怎与我小时一样的命苦,吃了后娘的苦。如此,这个假银案子倒要好好的办理哩!既要分清罪责轻重,又要不让商家受损。   老爷随即转过身来:“原告听着:你们回去从船上把药草收回,折算抵银,不足之处,由被告赔偿。张世登,你违犯朝廷律例,滥用假银,罪责大小,本府还得查个究竟,再行判明。 今且监牢去坐罪,等你赔偿雪花银。” 世登身犯罪,押进监牢门。 披枷又戴锁,昼夜泪纷纷。   监牢里鼓打一更,他哭到一更;鼓打二更,他哭到二更。 监牢里打五更鼓,他在牢里哭五更。 一更里鼓咚咚,监牢里面暗通通。 扁螂又要咬,虱子又要攻。 手又不得散,脚又不能松,只好尽他喂蚊虫。 二更里闻鼓声,想起他自身,好坏不能分。 后娘心肠狠,哑药给我吞。   身上扎铁针,我头脑怎就发得昏,处处拿她当好人。 深夜里敲三更,你沈氏好凶狠。 父亲刚过世,逼我出远门。 场面嘴里说好话,骨子里设下害人坑。 鼓打四更月西沉,想起妻儿在家门。 音又不得通,信又不得闻。 早若听了你的话,如今不到这功程。 五更天东方晓,耳听鸡鸣鸟雀叫。 想到玉童儿,年纪实在小。 你们母子慢慢过,等你爹爹出监牢。 一夜哭到天明亮,五更不曾闭眼睛。 世登在牢里哭五更,外面风雨雷霆吓坏人。   那天是八月十三,钱塘江涨潮,又遇海风呼啸,风雨潮弟兄三个一齐来—— 天上乌沉沉,乌云下面白云跟。 三个雷阵四个闪,狂风暴雨下凡尘。 磨子吹了调烧饼,石砺吹了舞流星。 大树吹了连根倒,草积吹了仰翻身。   张世登装红花草的船啊,草身轻飘,堆得又高,碰上几个大浪尖,拿货船拱了底朝天。不好了—— 药包冲得满江滚,活像中秋放荷灯。   满船药草全被大浪卷走,“万记”老板报到杭州府台。老爷说:“你们主客双方银货两讫,遇上天灾受损,应由客方承担,与你们无关。至于这假银嘛—— 世登尽赔一千两,银到随时就放人。 倘若一年银不到,三百六十天坐监牢。” 不提世登遭磨难,再讲沈氏黑心人。   沈氏在家想想:“张宝,妥了呱,上了我破布朗——当了。不晓可是嘴馋吃酒,毒死在哪腰沟上,还是被强盗抢劫杀死在荒山上?如果不是碰上这两桩,稳是用了假银在杭州坐监。”   明天一早,沈氏衣袖一反扳,罗裙一倒煞,来到陆氏媳妇面前。陆氏见婆婆一到,连忙叫声:“婆婆,你怎这么早的?”“媳妇,我来看看你的,我家世登可曾回来?”“婆婆,他不曾回来。”“呀,这个冤家倒算个人呢,我好歹还对他说的,不问生意好丑,要常回家看看,竟是吃了果子忘了树,投到人身‘曹官’总不晓得还了!格么,人不回来可曾有钱寄回?”“婆婆,也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晓得了,这遭你们夫妻俩一条心,存私房钱,买私房田,总欺我的世云一个人。”“婆婆,不要说冤枉话,真的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在暗处,你们在明处,钱不曾有末可有信给你?”“婆婆,信也没有。”“我晓你脾气的,赖劲凶呢,一赖一个白迹。不过,我的章程早就定好了,不想吃你们的饭,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趁早,荞麦屑团——一戳两开。 你们弟兄两个把家分,另砌烟囱各开门。”   “格,婆婆,我的丈夫不在家,你与我分底高瓜(家)呀茄子?”“分家也要丈夫在家,我不能做主啦?况且我又不欺你们!”“婆婆,随你多说,世登不在家,家是分不成的!”“啊依喂,你倒过钉耙来锄天啦,世登一世不回来,一世也不分家啦!张宝,这个冤家勒头犟哩,替我用湿水麻绳打,不把点颜色她看看,她也不知染布店是怎样开的哩!”张宝这奴才与沈氏合穿一个裤裆,听话哩,提起一根湿水麻绳对陆氏身上—— 噼噼叭叭像放霸王鞭,打得陆氏口口声声喊皇天。   世登的儿子玉童,见他妈妈挨这样毒打,痛心哩!叫声“张宝叔叔呀—— 你做做好事不要打,情愿与奶奶把家分。”   沈氏说:“好哇,情愿分呗,张宝住手。”玉童说:“娘,分就分吧,不要在奶奶身边过这受罪日子。你还不晓得啊,奶奶常常把眼睛对我勒,吓得我吃总不敢吃,直到今天我总不敢对你说。娘呀—— 分开我们慢慢过,只等爹爹转家门。”   “儿呀,还不晓得把我们分到哪里去呢?”“媳妇,你只要承认分,我老八十也没二样心,一根筷子一折两。你家是老大,应当分在上首;我家世云是老二,只好蹲在下首。上首在东面,你家公公在世时,在东沙十里长堤竹观巷开了三爿典当,四爿钱庄,还有十二个庄房,还又买了五百亩沙田,你们去随你收租还是自种,这些家产归你们执管。”陆氏只当是真情,气塌塌听她分啊。   最后,陆氏来到自己房里把好一点的衣服打好包袱,准备带走。沈氏盯好她的,就说:“媳妇,我对你不算差待,这遭我眼睛看不见做针线了,这好一点的衣裳也好丢给我作洗换。陆氏一气之下,不愿跟沈氏多说,把好衣好裳丢下,把旧衣破衫打成包袱,准备带走。   众位,沈氏把媳妇驱到这种地步,还做鬼猫哭老鼠——假仁假义说:“媳妇,你们初到那里吃用不便,拿锅里剩饭铲了去,再量二升米,抓把筷带走!”陆氏只当没有听到。气塌塌,纠罗纠罗凑成一担。玉童说:“娘,让我来挑。”陆氏对玉童看看,人呀只有凳脚高,升箩口粗的腰,哪挑得起啊。“儿呀,我来挑,让你挑坏了腰,不害你下半世!” 陆氏肩挑箩担泪在抛,啼啼哭哭往前行。 路见之人骂得凶,沈氏后娘丧荫功。 也有人家做好事,接过担子来送行。 路上行走不打等,十里长堤面前呈。   到那里一望,吓得心里乱荡。哪来有三爿典当,四爿钱庄,十二个庄房,是一片荒滩,茅棚三间。东壁打西浪,竹架荡叮,是当年搭在草滩上看滩的更棚。陆氏说:“儿呀,听了你奶奶的话,可有好日子给我们过啊!”“娘,别管它,来嘛已经来了,如果再打转回去,与这奶奶也说不到理。要是跟她翻翻腔,就怕又要吃皮鞭。娘呀—— 我们咬口生姜喝口醋,再苦再累慢慢挨。”   陆氏见这凳脚能高的孩儿能懂情理呗,心上也算得到一点安慰,就是眼泪不得干。“儿呀,今朝跑了一天,到现在还不曾有粒米下肚哩。”正准备解开包袱拿带来的次饭给他吃,只听一声虎吼,从山脚下窜出一只斑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直向玉童他娘俩扑来。陆氏一见不好,连忙抽出棍棒护住玉童,战战兢兢,盯着老虎。那虎,头像笆斗,脚像抓钩,“叭、叭、叭”,扑地施威,吓得他俩魂不附体。 “不好了,婆婆逼我到荒草地,落进虎口难逃生。 苍天哎,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鸣! 可有神明救救我,搭救我落难小苍生。” 好比一盏孤灯渐渐熄,来了添油掭灯人。   来了哪个?幽冥教主地藏能仁从这上空经过,俯首一看:“啊呀,文曲星在此遇难。”遂掐指一算,“呀,只配他遭难,不该他丧命! 十磨九难才成器,不磨不难不成人。”   地藏王菩萨随手挥动锡杖,在离玉童周围三十丈的地方划一道圆圈,顿时金光四散,夺目耀眼,猛虎吓得就回山。从此,一切豺狼虎豹都不得进入圈内。   虎走险脱,陆氏惊魂稍定。打开包袱一看:“儿呀,你要来啦,就该这二升米,只够吃两三天,若遇阴雨落雪,更没粮防荒应急。 玉童呀,我就到后山树上用根绳,了却我一条命残生。 孩儿呀,我思前想后费思忖,丢不下你心肝后代根。”   “娘呀,你千万不要往绝处想,要向好处多思念, 日子难过慢慢挨,没得粮吃我挑野菜。 就是沿门去乞讨,也要拿你妈妈养起来。”   “儿呀,你是娘的胆,有你在身边我就不怕。不过,这拖棒出门要饭呗—— 我抬起头来又怕丑,低下头来又怕羞。 年纪轻轻要饭吃,人前人后骂不休。”   “娘,我们一不是好吃懒做,二不是犯了王法,是挨奶奶逼到这种地步,暂时无路可走,等到爹爹回来,有商有议,再想别的生路。”“儿呀,为了活命,只好走这条路了。”   这遭,玉童左手挽只讨饭篮子,右手拿根防狗棍子,母子俩—— 一路跑来一路哭,低头俯面往前行。 “孩儿,你外公外婆又不在世,没得伸冤理枉人。 心肝呀,你爹又被奶奶骗出门,是福是祸也不知闻。 哪怕是一手拖上两根讨饭棍,也要等到你爹爹转家门。”   娘儿俩来到街坊乞讨。玉童在前见人就打躬作揖: “奶奶姥姥呀,做做好事啊,次粥次饭少喂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