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86 页/共 354 页
如今我若答应你,就是三个苦瓜落火坑。”
“公子,这你不用怕,是人总有一块地一块天,一双手脚一副肩,你也不是无能汉,我也不是懒惰人,
天边也饿不死无眼雁,省吃苦做过光阴。”
崔文瑞见张四姐这样好的心肠,心上左右为难。不答应吧,辜负了小姐一片心意;答应吧,这终身大事并非儿戏,要得到母亲满意,才是为儿的道理。
“小姐哎,我们同去见我亲生母,小生不敢乱胡行。”
这遭,他们走在路上,一刻儿一前一后,一刻儿又一左一右,二人讲讲说说,来到坟堂。赵氏安人一看,心上就在盘算:“啊呀,我儿要饭,怎要到个体面小姐回来的?头发赛乌云,眼珠像水晶,
倒挂净瓶瓜子脸,一双小脚赛红菱。
格么,养到儿子像拾到一块金,驮驮抱抱长成人。等到儿子身长大,又要为儿操份心。
娶到媳妇传后代,老身这才放宽心。”
赵氏心是这样想,嘴上又不便问,不知这个女子是天上掉来的,地上长出来的,还是人家跑出来的?就问:“儿呀,这位小姐是哪家闺女,怎到我这穷地方来的?”
崔文瑞向母亲细细说原因,赵氏一听乐开心。
“小姐呀,你不嫌我难中人,我把你小姐当亲生。”
张四姐随口也说——
“婆婆呀,我金不贪来银不爱,欢喜你家相公是厚道人。
若不嫌我是上门女,把你老人家当母亲。”
讲讲说说天色晚,撮土为香敬神明,拜过天地与和合,又拜赵氏老母亲。
夫妻吃碗“千家饭”,“金丝”(稻草)牙床上去成亲。
一夜话语不必表,金鸡三唱天又明。张四姐来到赵氏身前——
亲娘、婆婆叫一声,君是君来臣是臣。
赵氏说:“文瑞,家中没有一粒米,我怎对得过这位小姐呢?”四姐听到婆婆说出心总掏不出来的话,感激涕零,就说:“婆婆,你不用愁,我们仍操旧业。”公子问:“怎叫仍操旧业?”“仍操旧业么就是仍旧要饭。走,我们一同出门,把早饭要回来给母亲吃。”“小姐,你也不曾要过饭,不懂讨饭的规矩。俗话说:‘要千要万,没得哪个花子要早饭’。”“相公,我们没早饭吃不要紧,不能把婆婆饿坏了。走,我背包袱,你拿碗筷,说不定还能要到一顿上好的肴馔。”文瑞说:“出门讨饭把包袱留在家,空身走路还轻快些呢!”“相公,我这包里有金毛狮子银毛狗,哪个肯丢手!”“小姐,你真会穷开心,有金毛狮子银毛狗么倒不用要饭!”
讲讲说说就动身,街坊上去做营生。
跑呀跑,来到王家桥,站在桥头一相,北边有爿烧饼店。崔文瑞说:“小姐我去要只烧饼带给母亲吧!”“烧饼不高兴吃,要拣大户要。”张四姐说,“大户人家钱多、粮多,把点我们如雁身上拔根毛,它照样飞,照样跑。如果人家开大恩,说不定要一次回去可以吃一春。”“哎,你哪是叫花子的祖师?还有哪家肯这样施舍?”“这你不要问,跟我后面跑。”张四姐与崔文瑞跑呀跑,看到一个“狗不理”饭店。众位,你们不要听这店名难听,可它的意思奥妙哩。不理狗么他理人的呢。人有人敬,店名又稀奇好听,顾客自然高兴去吃它的东西。他们来到饭店门口,见是五间门面,十个包厢,堂堂满座,食客如云。张四姐说:“,这个人家好去要的。”崔文瑞平时只到小家细户门前喊奶奶佬佬,不敢到大户人家叫老爷先生,他现在对“狗不理”饭店门前一撑,不愿开声。张四姐把包袱里的吸将瓶拿出来对饭店里一照,霞光万道,店里的珍馐百味,美菜佳肴,“呼噜呼噜”对吸将瓶里灌了蛮哨。张四姐说:“你讨饭不开声,还有哪家送到你嘴里了。走,他不曾给你,都送给我了,在这瓶子里!崔文瑞想:她真是叫花子祖师,乞丐的头子,人家奉她上司,孝敬她的!这倒要拜她为师,妻到天边夫要从哩。
讲讲说说不经心,祠堂到了面前呈。
赵氏安人站在门口望哩。见到儿媳双双回来,欢喜不过,赶紧把台凳摆摆好,准备合家吃早饭。张四姐叫一声婆婆,随手从包里将吸将瓶、聚宝盆拿出来,把吸将瓶里的东西对聚宝盆里一倒,只见菜是菜来饭是饭,鸡是鸡来蛋是蛋,不咸不淡,喷脑真香。吃了一盆,还是一盆,真的能让他们吃上一春,再总不要天天拖瓢出门。
赵氏一见笑颜开,有用头媳妇总到我家来。
四姐问:“婆婆,我家可有老陆地在哪里?”“儿呀,老陆地是有的,就是房屋遭三次火,总挨烧光了,现在是满场瓦砾,一片青草。”“娘,不用愁,砖头也有翻身日,爆灰也有发焐时,
有朝一日时运转,再造新房也不迟。”
赵氏说:“儿呀,拆屋一阵风,起屋动千工,要想造到我家原来的样子,莫说我不想看到,就是到你们的子孙手里,恐怕也难做到。”“娘,吉人自有天相。各人自有各人福,烂泥菩萨也住瓦屋,何况公子与我还是天……”四姐一个“星”字不曾说出口,赶紧改口:“何况公子与我还有两双手。”“儿呀,光有两双手也不中用,总不能光凭空想,用两双手去抢。孩儿呀——
大抢大盗犯杀罪,小偷小摸要坐班房。”
“娘,一不用去偷,也不用去抢,我从娘家有宝贝带来的,如果不信,我拿给你们看。”这遭,张四姐拿包袱解开,拿一根银簪子,一只金环子,对聚宝盆里一放,金光四射。再从聚宝盆里对外拿,拿出一个,盆里还是一个;拿出一双,盆里还有一对。
做作了两个半时辰,金银堆得密层层。
赵氏欢喜哩,文瑞高兴哩——
该应我家发大财,善才龙女进门来。
这下,崔文瑞带了银子来到砖瓦窑上。窑上的老板对他望望:“你可是讨、讨、讨……”口中要叫他讨饭的,心上又觉得这话对人不恭敬,就转问:“你可叫崔文瑞?”“老板,我是讨饭的崔文瑞。”“你来作甚?”“老板,人家不是说,‘上窑无别事,总是买砖瓦’。”“买几块,可是买回垫床脚?”“老板,倒不止买几块,要买几万哩。”窑老板“咯咯”一笑,心想,你真是叫化子困西水关——穷开心。就说:“这样,别人来买一块算一块,你崔文瑞来买一万我送一万,还用船送到你府上。崔文瑞听懂这句是瞧不起、奚落他的话,可崔文瑞既不生气,也不计较他的势利,规规矩矩同他讲生意:“老板,我不求你买一块送一块,你送得起,我也受不起,不好白用你的砖瓦——
你把砖瓦送上门,一五一十算分清。”
崔文瑞把砖瓦买好,转身又上木行。木行老板也认得他的。问:“叫化子,你经常来要,我哪有许多钱开支你呢?”“老板,你不要厌恶我,今朝不是来向你要饭的,是来挑你生意的,卖三排木头给我。”木行老板先是一愣,而后嘿嘿一笑:“花子,你望望太阳从哪个方向出上来的?”崔文瑞一听,晓得木行老板也是欺侮他。说:“老板哎,你这话的意思是——
要是我花子买木材,无非是太阳从西天出上来。
老板哎,皇帝也有兴和衰,刘备起家是卖草鞋。”
木行老板一听,自觉出言过分,欺人太甚,连忙赔礼:“怪我怪我,嘴上走火。你要买多少木头,请报一个数目给我。”“老板,你果放心?如你不放心,我现交七成定金。
等你拿木头送上门,清清爽爽再算分明。”
木头买好了,崔文瑞又转身去请五匠。众位,何谓五匠?就是起造房屋的木匠、瓦匠、雕匠、漆匠,还有装饰金银的银匠。这些工匠可不问你穷与富,只要有吃有拿,不少他的工钱,一请就到。崔文瑞说:“师傅,我家工钱不欠你分文,就是没得人手管你们的饭。”木匠说:“没人烧饭,不能叫我做手艺的拿锅子背在背上去做生活。”“不,我出钱,你请人——
大工开支一百五,小工每天八十文。
在我陆地上砌堂灶,酸甜咸淡自烹调。”
木匠一听哈哈笑,“你这先生办法好。
主家出钱我请人,兴兴旺旺造高厅。
择个吉日逢黄道,把姜太公请来镇邪妖。”
崔文瑞说:“师傅,你们好请,姜太公难请哩。他是文王的宰相,况且已去世千百多年,到哪去请他?”“小先生,不是请他人,是请他的名。用梅红纸裁成长条,上写:‘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贴在宅前宅后,东邻西舍的左右——
来往行人口念姜子牙,避凶避恶避妖邪。”
开工之后,到了竖柱上梁那天,木匠师傅又叫崔文瑞写——
竖柱逢黄道,上梁遇紫微。
文星扶玉柱,武曲托金梁。
童言妇语概无忌,主家造房也吉利,我们太太平平做手艺。
众位呀,经中言语省一省,崔家大院造完成。
新房落成,张四姐把婆婆从祠堂里接过来。赵氏安人抬头一望,红漆堂堂,金碧辉煌。有前厅后厅、左厅右厅;穿衣亭对脱衣亭,狮子亭对憩鹤亭;梅花阁对牡丹阁,望月楼对观雨亭。屋上盖的琉璃瓦,根根椽子雕金花。前后房子十三进,中间一座大高厅。
庭前栽棵桂花树,门上总系响铜铃。
早上开门金鸡叫,晚上关门凤凰鸣。
赵氏一见多欢乐,千中意来万称心。
张四姐说:“婆婆,您老再到厅堂上看看。”
赵氏看厅堂,画栋又雕梁。
红木香几穿藤椅,紫气腾腾放豪光。
进门先踏七星板,虎皮交椅垫丝棉。
台上铺条红缎毯,斗大的福字绣中间。
如来佛中堂朝南坐,八仙过海列两边。
四姐说:“婆婆,再看看您老安睡的地方可好?”赵氏进门一看呀——
贝壳镶明窗,雕花像牙床。
万字寿星枕,金丝银纱帐。
蟠桃丝绒被,铺呀铺满床。
婆婆说:“儿呀,你们光顾我享福,也带我去看看你们的绣房。”
四姐搀住婆婆手,笑眯堂堂进绣房。
进门一看,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白玉雕花窗,朱纱鸳鸯帐。
紫金帐钩红绸被,沉香檀木踏步床。
崔家大院有了钱,买了安童和梅香。门中杂事安童做,侍奉婆媳用梅香。
公子日间把书读,夜回香房伴千金。
不提崔家多豪富,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
众位,此话怎讲?汴梁城东门有一人姓王,名叫辉堂。他父亲叫王必成。由于他田多、钱多、屋多、店多,债户、佃户占了半个汴城,人家就替他取了个外号叫王半城。王半城死后,偌大的家业自然是他儿子王辉堂继承。王辉堂平时吃惯用惯,也不知上代里创业艰难。娶了一妻三妾,心上还是不满足。在外结交狐朋狗友,嫖赌喝酒;钱不够他挥霍,就向债户加重盘剥。惹得人怨人骂,就不称他的大号王辉堂——而叫他王灰狼。
一天,王灰狼带了安童王福出门,收租要账。他们从东门到北门,一路来到太平村。只见一家大院,树木园林碧波青,屋上瓦片赛乌云。走出犬儿驴能大,条条园沟水红菱。王灰狼就问安童王福:“那是谁家这么豪富?”安童说:“这总不认识?是当初崔祝明员外家。”“啊,这我晓得了——
廿七个铜钱三人分,九(久)文(闻)九文又九文。”
王福说:“不啦,现在不是崔祝明员外了。崔员外死后,被大火连烧三次,烧得寸木无存,母子落难,儿子崔文瑞在外讨饭,不知在哪弄到一个落难女子,成了亲就交了好运,不到一年工夫,发了大财,把家宅造成如此豪派。”“王福,提到崔老员外,他与我家老员外是同辈至友。过去崔王二主情若同窗,意结金兰,只是在二老去世之后,两家就不来不往了。今天既然到此,不妨进去造访造访。”
王福安童随即上前用指头敲门:“门上有人?”管门安童问曰:“子为谁,何人也?”“啊,吾乃东门王员外的安童,我主公今天特来贵府拜访,请您向府上通报一声。”崔家安童说——
“你在门外等一等,报与我主公得知闻。”
安童来到高厅:“主公在上,现有东门王员外登门拜访,求您相见。”赵氏安人一听,“呀,东门王辉堂的先父王必成与你父亲是八拜之交,只是他们二老去世之后,两家才少有往来,如今他贤侄登门,必得开门迎接。”张四姐听说有客人登门,也就转身上楼,退避三舍。
王灰狼主仆进门,崔文瑞上前迎接。
二人行过平辈礼, 并并排排进高厅。
来到高厅分宾主坐下,安童奉上糕点,敬上香茶解渴。茶过三杯,王灰狼开口:“贤弟呀,愚兄顷闻府上前年连遭三次火劫,我竟全然不知,未能登门张看,歉甚、歉甚!万望贤弟海涵。”“哪里哪里,此劫来得突然,我诸亲六眷,概莫能知,望仁兄切莫挂怀。不过,我是暂时落难,曾经出门要饭,为时不久,总算苦日子熬过来了,亦觉无妨。”“贤弟呀,不易不易,亏你度过伯夷、叔齐般的患难,且又造起这等豪丽的家园,真有回天之力,神仙般的本领!”“岂敢,岂敢,这不是小弟之能,实乃拙荆所为。”
崔文瑞说话不留心,惹出了四姐闹东京。
王灰狼听崔文瑞说这种豪华大院是他妻子所为,顿觉一惊,起了谋心。就说:“提到令内,愚兄更为钦佩,怪不到你把她当珠宝珍藏,也不给愚兄见识见识。”崔文瑞见他这么一说,倒也很难推托。遂叫梅香:“搀你主母下楼会客。”张四姐想:你这个崔文瑞,真是不知进退,你们男宾相叙,为何要我露面相见!这就叫我为难了。去吧,实有失体统;不去吧,又失文瑞面子。罢,夫命难违,去就去吧!
梅香搀住描花手,拨动金莲下楼门。
张四姐来到堂前,两眼垂视,双手在胸下横向一合,侧身微微一躬:“兄台在上,愚妹这厢有礼了。”说着,又是微微一躬,然后,轻移莲步转身上楼。就这么一见,王灰狼目不转睛,盯紧了张四姐的背影——
窈窕之身瓜子脸,上风走过下风香。
四姐犹如鲜鱼碰上了红头蝇,灰狼就三月芥菜起斜(邪)心。
王灰狼这种狐狸神情,崔文瑞竟丝毫没有察觉,又继续与他交谈。二人从五经、四书谈到诗词歌赋;从杨家八姐,谈到包公铡美;从山川花鸟,又谈到奇珍异宝。王灰狼说:“提到珍宝,贤弟家一定不少。”崔文瑞说:“哪里,哪里,我家挨三次大火,刮沙的钱总不曾留到一个,还谈有什么珠宝哩!不像你家——
高山点灯名(明)头大,井底栽花根又深。”
王灰狼说:“未必、未必,我家如多年老树,只剩枯枝败叶,残渣蛀屑,哪比你大器晚成,可冠全城。”崔文瑞连忙摇手:“不、不,这不是小弟之能,仅是我妻从娘家带来几件东西,又何足道哉!”“喔,这倒是个奇闻。几件东西能干偌大的用场?能否给愚兄饱饱眼福?”崔文瑞本想说句客气话,长长妻子张四姐的面子,不料他竟要看这些宝贝,这就为难了。要说不给他看,人家要说我替老婆吹牛;给吧,铜钱银子不好露白,露白就要落。哎,他王辉堂也不是坏人,就给他看看吧!拿什么?崔文瑞在想:不能多拿,多拿多找麻烦。于是就喊:“梅香,叫主母拿只乌盆给王员外看看。”
梅香报到绣楼,张四姐想:你这个崔文瑞呀怎是个直筒子,滥好人,别的东西可露面,这聚宝盆怎好给人看!啊,我才跟他结为夫妻,也要顾好他的面子,既然丈夫做了主,我也只好听从。不过,我也不怕,仙家的东西只有仙家收,也不怕哪来做贼偷。就说:“梅香,把这乌盆送下去给主公,让客人看过,立刻就拿上楼来。”
乌盆进厅堂,满屋放豪光。
愁坏张四姐,惊动王灰狼。
梅香奉上乌盆,王灰狼将手中的褶扇对乌盆里一放,腾出手来捧住乌盆细看。一看呀,只是一个粗糙的乌砂瓦盆,觉得并没什么稀奇之处,随手对台上一搁 ,拍拍手上的灰尘,连忙伸手到乌盆里拿回褶扇。哎,哪晓得拿出一扇,盆里还有一扇;拿出两扇,盆里还是一扇,永远拿不完。崔文瑞晓得不好,是在现宝,连忙说:“仁兄,献丑、献丑,不可再拿了,再拿,你也没长许多手用。”
王灰狼一听笑盈盈,骨子里就在动脑筋。
王灰狼说:“愚兄有幸,不虚此行,真是一朝饱眼福,胜读十年书。今蒙贤弟把光,实乃三生有幸,愿贤弟不弃卑微,承先辈之情结我俩后辈之谊,明天请贤弟到舍下一叙,以报知遇之恩。谨此,愚兄我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