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学士集 - 第 83 页/共 98 页
自朔南同文七十有余年,季朝遗老殆尽,斯民长养于混一之世,凡咏歌成声,彬彬治平之音矣。在昔作者,江左宫商振越,河朔词义朴厚,当其分裂,各随风气,以专一长。逮其末也,振越者流于轻靡而意浮,朴厚者流于陋率而味寡。今风气相通,无间南北,能诗之士,杰出相望,宣宫商于词义间,况景逺张君又自北而南者乎?
旧居河东,徙家毗陵,独喜攻诗,虽遇事纠纷,常吟哦有雅致。厯览名山巨川,仙墟福境,輙吐英藻,罄其模写,使东南伟观,雄竒灵怪,千态万状,莫能秘于片辞只韵。及情因物触,嬉娱感戚,一寓之诗。其或游神冲澹,托意悠深,则又脱氛埃,弃雕琢,故体格屡变,卒归于治平之音焉。且诗亦难矣,茍培藴丰硕,志端而逺气,充而弘则,形于咏歌,自中律度。君髪虽斑,造进未已,犹当扬厉风雅遗芬,髙视两京六朝之上,兹又余之所望也。
送教谕潘君序
仆幼时师乡先生勿斋潘公,公诸子唯叔闻君秀出昆季间,仆兄礼之。疑有质,过有正,其趣解超明,辩议该融,足以廓人之见闻。仆既幸受业勿斋公,而又幸君启益之多也。勿斋年浸迈,而君以文学驰俊声,四方戸屦,以所事勿斋事之,自是师道日隆矣。
勿斋既没,君愈自修励,耿介刚直,人所敬服。当科制辍于至元,无禄养亲。宪节按郡,遴拔髦士为教官,时监府戚畹崇贵,雅闻君誉命,僚佐劝其试艺。君英风迈厉,未肯遽就。邦之士夫咸劝君起,而为是举荣也。君始操翰简就试,遂中首选,人谓使科目兴,所得才能亦岂加于斯人哉。初仕富阳教谕,修广庙学,文教焕兴。其民皆曰:“教官之贤如此,吾邑未之前见也”。今调嘉兴,重其去者歌咏聮牍,仆恶能无一言乎?
盖君曽大父真居先生学以理胜,大父拙逸先生文以理髙。累世儒雅,子孙多贤,至君大振先业,屡诲乡校,育才軰出,是不私其家传。今又恢阐绪言,播扬休芬,以恵百里士子,则潘氏之学将流衍而未已也。仆因思世之为文章者有二,古文尚简严,故纪述有法。时文尚纯畅,故进取合度。人病不能兼有其长,君于此,素皆优敏,而必培之以深潜之功,昌之以正大之气。异时登名天府,而代言翰苑,益以济美于前人,则夫善谕一邑者岂足以尽其才也哉。
送学録吴仲进序,
学有録,其位第三。上则典教者绾篆,视出纳,专署事之柄。下则分教者,列居斋宫,训弟子贠,皆有常务。间其中者贰之以正,参之以録。若无所务,栖偃空室,为况寒澹,至者席未暖輙引故去,旷瘝㈠岁时,觊满而迁秩,漫弗省所任当何,若此为正録之庸习也。
夫官以録名,有纠督之寄焉,有检束之责焉。官制宰相録军国重事,隶郡城理民者曰録事,而于学亦置録,虽资级悬异,其为纠督检束,义无独殊,尚宜旷瘝也哉?
録升学事吴仲进,上饶人,在官尽所当为,不茍焉以庸习自同于常人。孑处泮庠东廨,阖扉四壁立,以简襄自适,廪粟仅给,枵然无余资,忍于久留,絶望望之念。若教养,若祭祀,若月书季考,及催科营缮,悉得与闻,而无侵官之嫌。以能恊谋较劳,使功不归已,勿之有意焉尔。已终三载,不少废怠,其于纠督检束,盖无所愧,果旷瘝之可议乎?然士有直身行道,不阿世徇俗,君子好之,则小人恶之,故誉兴而谤随,修已者不易其心也。而在升郡,虽有直身行道,好寡而恶多,萋非㈡成风,乐传喜听,不崇朝而遍城。
郭仲进之守官也,吾见物议有嘉,而庸人贱走无毁也。又以验其皆无所失也。今将谒选行省,吾党同时寓升者惜其逺别,俾序其事以为赠。
旁批:㈠瘝,旷废。《书冏命》:“若时瘝厥官”。
㈡萋非,明程登吉《幼学求源》:“萋非成锦,谓谮人之酿祸”。
送訾徳明赴刑部序
六卿之赞佐,在刑部者所系尤重。裁制简牍,议天下之狱,使丽其法㈠,死生轻重由之而决,故中书选主事,视他曹加审,所以慎邦禁,悯人命也。
南御史台管勾訾君徳明改刑部主事,以其甞为刑部史,因有是调。命下之日,众论称宜。赴官北上,予因语之曰:“五刑之用,天俾齐一下民,谓之天讨。人君犹不得私,况有司乎?居是职者其道有二,明无所蔽,则察之精,而情不隠。敬无敢忽,则处之公,而法不滥。观皋陶作士,惟明克允㈡,苏公司冦,敬尔由狱,可知已。自申韩刑名之说兴,而虞周忠厚之心泯。故秦汉以来,法家少恩。间有贤英之君,豪杰之士,亦为其所移,而治道有愧于古。君既深于律令,其性仁慈寛平,当赞卿士,追求皋苏之意,刮磨申韩之习,制罚以中,令伏辜者不自以为寃,而致祥刑之效,则古治不难复矣”。又申古训以告曰:“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㈣”。
旁批:㈠丽法,。《书吕刑》:“越兹丽刑”,丽通罹。
㈡皋陶作士,惟明克允,《书舜典》:“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乃帝舜训皋陶作士之语。
㈢苏公司冦,敬尔由狱,《书立政》:“太史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 孔传:“能用法敬汝所用之狱,以长施行于我王国。言主狱当求苏公之比”。
㈣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尚书尧典》:“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送王秀才序
滏阳王立中来自江都,从学于余友许君栗夫。许君长金陵南轩精舍,招徕学徒,生故闻而有慕,客论堂西斋,左图右书,昼夜披考,常敏焉。勤劬其进,若川涌山出,未见其止,意将为君子之儒㈠也。或者窃谓之曰:“夫江都,淮海奥区。游仕之所趍,贾货之所居。水陆珎味可以适口,宫室温凉可以宁其躯。击筑吹竽,酌酒歌呼。又况服饰纎丽,纨袴而绫襦。或被荐擢,则又拾青纡朱。子何孤苦于旅途,而弃其所娱,不几于迂哉”?生笑而不应,俛首修业,唯师说之务听,而其志不少渝。余每过许君,生必周旋下风,趋跄秩如,辞貌温如,余心恱之,予其优异于初焉。
岁暮省亲归广陵,请一言以为谕。生以余与其师同年交,而视余犹师也,可无辞以朂诸?今夫适万里之国,厯山险,犯湍激,若未易至。茍日进百里,十旬而可徂矣。或乃百里千里,其心厌斁,遂息焉而不速其程,虽假以岁年,莫克至其所也。生归承颜之隙,汲汲循循,究力于学术,而以圣贤为模,毋若百里千里而自息者,亦能复来而卒业乎?审如是,则益笑或说之非,而有以称余之所予也。
旁批:㈠君子之儒,《论语雍也》:“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送陈秀才序
天之赋予不靳于富贵,而独靳于贤秀焉。蕞尔之区,丰货贿荣爵秩者随在而有,况通都大邑乎?若清明灵淑之气毓美于人,噐识超异而徳艺崇茂,求诸通都大邑,寥旷几何?故贤秀者天之所独靳,人之所难得也。幸焉得天之所靳,宜致力攻学,成其始终,不然是自弃其天矣。然学贵得师,孔子大圣,无所不学,则无所不师。学者非有圣人之资,而缓于求师,方策之间未易识其向方。或手一触,目一寓,遽谓道已在是。呜呼,道果在是乎?
淮西学者陈师贤闻番昜㈠许君栗夫长南轩书院,渡江而东,执经从游。许君甞以《易经》领首荐,与余同年。而余承乏,长教明道,亦以《易》授徒。两书院相去不数十步,师友常相会,一时文物浸盛。师贤居侪伍间,观其师阐理象,摛词章,心潜意索,汲汲忘劳,岂非夙赋贤秀,而得天之所靳乎?乃能逺涉择师,不谬于所归,其噐识徳艺将由是而过人,有不自弃其天矣。
告别而去,其友征言为赠。师贤明《易》,以其所知者语之:“《大象传》乹曰自强,晋曰自昭。天之行也,日之进也。无使之者出于自也,自强以久,其功自昭,以撤其蔽,圣贤之学率此乎?由子之得师既美矣,体验而蹈其实,涵融而领其奥,又已之自为,而师之力无所施矣”。子归同安,见其先达仲暹汪君,参究所见闻,并出吾言而评之可也。
旁批:㈠番昜,鄱阳,秦称作番县,西汉改番昜。
送毕仲和赴广西序
铨选重内轻外,自古为然。今官京师者称美任,官中原者次之,江南又次之,接境又次之,边逺尤次之。故仕由江南者不得历中原,自中原出边逺,必超进资格,用是莫不重京师、中原,而乐趋之。于江南接境,边逺槩视以为轻,唯风宪则不然。天下分道二十有二,其势均一。在内者固重,而在外者益不轻。南台统十道,两广、海北为邉逺之境,广西视广东愈逺。逺则宪府愈尊,矧溪峒猺獦,负险盗掠,职字牧者或不良于理,岁常弗宁。朝廷遣名臣徃践厥土,寄耳目之任,所以宣王化,紏庶僚,缓鄙民也。赞宪府刑政者曰书吏,择其才能以导扬威徳,去宪官最近,立于诸侯百司之上,众所敬悚,余故于毕仲和喜其行也。
余与毕无素交,中山曹仲徳来曰:“毕在童年,隶经籍,长而弗懈。攻三尺法,出入台阁。补金陵郡史,调秋浦,荐广西宪史。今驱驰数千里,其志可以有施也”。余闻其言,因念广西宪府既逺而愈尊,又无重内轻外之势,书吏虽奉承簿书,亦可贵焉。其拔自郡吏者,一道仅三人,得与是列甚难。今江淮以南无虑百余郡,吏额不减数千,仲和以举者而登诸三人之列,独非幸欤?必将佐其官,振纪纲,明法度,贪纵者伏戾,而猖獗者顺令。使礼义之美昭于遐荒,乃宪纪之光华也。仲徳以余之言可告于毕也。遂书以贻之。
送天门刘山长序
天之厚贤,岂以美秩丰禄骤享于少壮,为一时震赫而已?故常假以岁年,使练阅久,培植深,虽艰回滞抑,不挠其所守。用是心志坚,才行充,然后无施弗能矣。自科制兴几四十载,老成儒流有洊领乡荐,不获被选南宫,犹勤敏不息,意将伸道济物,是谓心志坚而才行充者,吾于仲愚刘君见焉。
君鄞人,蚤治《诗》《书》,既悟旨归,又以圣人微权寄诸《春秋》,乃探讨笔削遗意,博搜诸传,精核淹畅,学者北面而心服。至顺壬申秋,与贡江浙行省后十有二年,为至正甲申,再与贡,然皆弗合于春官。当其得儁千万人间,而文艺恒有余,岂于三四拔一之顷,反有所不足耶?故朝议知下第之士,坐以额沮,虑其遗才,悉授学官,君因得长天门书院。
天门东望姑孰城一舍,昔宋季地蹙兵警,且教养弗辍,寓士满庠舍。近年以来,旷典多矣。自君视事,崇饰庙庭,增广斋庐。日莅论堂,以理性之奥,彛伦之懿,启迪后觉。逺履翕趋,风教大行。此虽小试其能,盖己动人耳目。则凡重任之克负,其不兆于兹乎?异时敷施治道,衣食生民,功被当世,以埀方来。故知天之厚贤,其不速而逺也审矣。满代言别,仆忝同贡之好,而相智㈠取深,是为序。
旁批:㈠相智,相知也,智通知。
送东川山长张彦深序
守官而敬其事,虽地居幽逺,若可旷缓而不怠,积业累功,久而自着,理势宜然。推是心也,虽古忠臣志士何以异哉?太平书院四:天门、采石、丹阳皆在廛井,据水陆要会,宪节循视,郡守临励,使官宾客,舟楫车骑,徃来接迹。长教者勤于当务,不独可以塞责,亦得见知于时。唯东川精舍邈焉奥区,冠盖搢绅,无因而前。学官寒寂,势寡位下。或才徳芜馁,则沮苶㈠弗振,用是敬其事者鲜矣。仆甞识张君彦深于金陵,神表清峻,有足动人。其教江寕时,甞摄邑令,代行尉事,临政通敏,整武偹,禁奸攘,踰岁大治。调东川山长,可谓幽逺而宜旷缓。乃劬躬厥职,未甞一日废。使经籍宗旨,礼法正论,宣畅于薮泽。则向道澡质,沉潜圣化者岂无其人乎?
今年夏,仆自金陵考满归,每从士林闻誉张君。夫东川去郡城百二十里,人所罕至也。君异邦踈逺迹,少入市,人所罕亲也。众口爱憎,尤所罕同也。然称善则均,咸若身至目覩者,无他焉,因其实而已矣。
今庠序满郡县,其当循视临励,徃来之冲,漠然不加意者不少,闻彦深之风宜知所愧哉?《传》㈡曰:“兰生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又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彦深有之。山主陶氏与仆通谱,族多英俊,惜其代去,遣人征文以为赆。余既懐张君而不遇,又喜同宗之好,义也,恶能已于言。
君将听除命于朝矣。旅寄京华,交际贵要,当有谠言良猷以撼羣听,俾施于世,有以固承平之基,苏疮残之境,毋懐寳以自得焉。鸿鹄振羽,青冥无极。安得携手于北风,徒延伫于停云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