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书十二种 - 第 83 页/共 155 页

“国王看了关文道‘似你大唐王,选这等高僧,不避路途遥远,拜佛取经。寡人这里和尚,专心只是做贼。’”言任重道远,脚踏实地,是拜佛取经之高僧;着空执相,悬虚不实,即是专心做贼之和尚。国王以塔宝失落,疑寺僧窃去,是未免在有相处认真;唐僧奏夜间扫塔,已获住妖贼,特示其在真空处去假。“国王见大圣,大惊道:‘圣僧如此丰姿,高徒怎么这等相貌?’”是只知其假,而不知其真。“大圣叫道:‘人不可貌相,若爱丰姿者,如何捉得妖贼?’”是先知其真,而后可以丢假。   “国王闻言,回惊作喜道:“朕这里不选人才,只要获贼得宝,归塔为上。’再着当驾官看车盖,叫锦衣卫,好生优侍圣僧,去取妖贼来。”是一经说破,辨的真假,而知人心非宝,只是作贼;道心是宝,能以成圣,不在人心上用心机矣。“好生优待圣僧”者,修道心也;“去取妖贼来”者,去人心也。修道心,去人心,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肢,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此“备大轿一乘,黄伞一柄,校尉将行者八抬八绰,大四声喝路,径至金光寺”之所由来也。噫!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彼着空执相者,安足语此?   “八戒、沙僧将两妖各揪一个,大圣坐轿,押赴当朝白玉陛前。国王唐僧,文武多官,同目视之。”真假两在,非可并立,辨之不可不早也。“那怪一个是暴腮乌甲,尖嘴利牙;一个是滑皮大肚,巨口长须。虽然是有足能行,大抵是变成的人像。”以假乱真,以邪紊正,均谓之贼道可也。二妖所供一段,即《参同契》所云:“是非历脏法.内观有所思。阴道厌九一,浊乱弄元胞。食气呜肠胃,吐正吸外邪。昼夜不卧寐,晦朔未尝休。诸术甚众多,千条万有余。前却违黄老,曲折戾九都。明者审厥旨,旷然知所由”者是也。   “国王道:‘如何不供自家名字?’那怪方供出奔波儿灞鲇鱼精,灞波儿奔黑鱼精。”以见贼道之徒,邪行秽作,着空着色,不但不能永寿,而且有以伤生。无常到来,方悔为人所愚,两事俱空,一无所有。是其故,皆由辨之不早辩也。噫!白玉阶前,取了二妖供状,叫锦衣卫好生收监,是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有罪者不得不罚;麒麟殿上,问了四众名号,在建章宫又请吃席,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功者不得不赏。   “不用人马,酒醉饭饱”,木金同去擒妖怪,饮仁义而膏梁不顾;“不用兵器,随身自有,国王大觥与送行”,修天爵而人爵即从。“拿来两妖去做眼”,胡涂虫急举高见;“挟着两妖驾风头”,痴迷汉速快寻真。“君臣一见腾云雾,才识师徒是圣僧。”’正是“明者审厥旨,旷然知所由”矣。   诗曰:   扫除一切净心田,循序登高了性天。   可笑旁门外道客,法空执相尽虚悬。   第六十三回 二僧荡怪闹龙宫 群圣除邪获宝贝   悟元子曰:上回言扫邪归正,方是修身之道,乃一切迷徒,反信邪背正,作孽百端。故此回写出邪正结果,提醒学人耳。   篇首“祭赛国王与大小公卿,见大圣八戒腾云提妖而去,一个个朝天礼拜,又拜谢三藏、沙僧。道:‘寡人肉眼凡胎,只知高徒有力量,拿住怪贼便了,岂知乃腾云驾雾之上仙也!’”言争胜赛宝之徒,丧其天真,迷于邪行,罔知愧悔,甘心受疚,皆是肉眼凡胎,而不知有腾云驾雾上仙之大道,足以提迷徒而上天堂也。“满朝文武欣然拜礼”,是已由迷而语,知得今是而昨非。正可于乱石丛中,拣出真空;欲水波里,拈来把柄。再不必奔灞灞奔,愚而自误也。   “将金箍棒吹口仙气,变作一把戒刀。”此执中用权,精一不二,戒之道也。“将黑鱼怪割了耳朵”,戒其非礼勿听也;“将鲇鱼精割了下唇”,戒其非礼勿言也;“把二妖撇在水里”,戒其非礼勿视也;“快去对万圣老龙说,我齐天大圣孙爷爷在此”,戒其非礼勿动也。乃有一等无知迷徒,纵放人心,不知禁戒,顺其所欲,人于旁门,邪说淫辞,以交战为能,以三合为期,取经水首降之物,归附于我,自为接命,不过招驸马为愚婿焉耳,其它何望?   “那妖使一柄月牙铲,分开水道,在水面上叫道:‘是什么齐天大圣,快上来纳命!’”月象其心,牙象其毒害,铲比其锋利。言御女采战之徒,在毒心上作事业,水道中做活计,自送其死,若不知利害,一入网中,任尔齐天大圣,亦必纳命难逃,而况于他乎?又云:“你是取经的和尚,我偷祭赛国宝贝,与你何干?却无故伤我头目。”夫真经人人本有,不待他求。一切地狱种子,误认一己之精为阴,女子之经为阳,交合采取,即谓取《坎》填《离》,妄想成丹。殊不知取妇女之经,即是偷了祭赛国宝贝,终不与你相干,无故伤好人脸面,冤屈亏心,何处伸说?故行者道:“金光寺僧人,与我一门同气,我怎么不与他辨明冤枉?”圣人之道,大公无私,一体同观,处处积功累行,益已益人,非可与不检身务本、损人利己、伤天害理者比。欲辨明冤枉,舍大圣其谁与归? www.taoismcn.com   “常言道;‘武不善作。’只怕一时间伤了你的性命,误了你去取经。”言男女交合,以苦为乐,常遭伤害性命之事,若以常道而行仙道,差之多矣,岂不误了取经也?“行者与驸马斗经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八戒从背后一筑,那怪九个头,转转都是眼睛,铲抵钯棒,又耐了六七合,挡不得前后齐攻,他却打个滚,腾空跳起。”写出房中丑态,无所不至,俱是实事,曲肖其形。“现了本相,是一个九头虫。八戒心惊道:‘我自为人,也不曾见这等个恶物,是县血气生此禽兽?’”用九浅一深之淫行,而绝无怜香惜玉之慈念,是亦妄人而已矣,与禽善奚择哉?“大圣跳在空中,怪物半腰里又伸出一个头来,把八戒一口咬住,捉下水内。”元神出舍,身不由主,情动必溃,阴精下漏矣。   “行者要进水去看看,变螃蟹淬干水内,原来这条路是他前番袭牛魔王盗金睛兽走熟了的。”言不知正道,恣清纵欲,横行无忌,随心自造,意乱性迷,近于禽兽,无得于彼,有伤于我。如此等辈,苦中作乐,自寻其死路,而罔知有戒,虽死期未至,已是绑在树上哼哩!尚谓四顾无人,可以脱身欺世,焉知神兵早被长怪拿去乎?噫!养心莫善于寡欲,今不能寡欲,而反多欲,以此为仙佛之道,然乎?否耶!当此之时,身入迷城,若非心知禁戒,很力把持,大闹一番,反邪归正,其不至伤其性命者几希。   “八戒悄悄的溜出”,戒慎乎其所不睹也;“行者爬上宫殿观看”,恐惧乎其所不闻也。“见钉钯放光,使个隐身法,将钯偷出”,莫见乎隐也;“呆子得了手,叫行者先走,自己打进宫殿”,莫显乎微也。“一路钯,筑破门扇,打碎家伙。骂道:‘你焉敢将我捉来,这场不干我事,是你请我来家打的。快拿宝贝还我,回见国王了事。’”夫有色则着相,无色则着空,有色无色均非圣造。“打碎门扇家伙”,既不容有色而着相;“焉敢将我捉来”,又不容无色而着空。非色非空,运用于不暗不闻之中,施为于人我两济之内,慎独之功,还丹之道,有为无为,性命双修,俱可了了。   《悟真篇》云:“未炼还丹莫入山,山中内外尽非铅。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是岂顽空御女之谓欲?倘以为顽空御女之道,“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心头一坏,命即动摇,性命俱伤,尸骸已为九头收去,可不畏哉?,仙翁慈悲,演出二郎一段公案,彰善罚恶,使学者除假修真,因真悟假,一意双关,不可不辨。   “二郎”者,《坤》阴之偶也;“六兄弟”者,《坤》之六阴也。“狂风滚滚,从东往南。”东南为《巽》,《巽》为风,《巽》一阴所生之处。《巽》上二爻属《干》金,象鹰;下一爻属《坤》土,象犬。故“驾着鹰犬,踊跃而行。”总言《坤》之一阴始生也,阳主生,阴生杀,生杀分明,天地消长自然之常。小人每以此而亡身,圣人恒赖此而成道。故行者见了对八戒道:“留请他们与我助战,倒是一场大机会。”何以行者又道:“但内有显圣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见他,你去拦住,待他安下,我却好见”?《坤》之一阴方生,其端甚微,其势甚盛,有“履霜坚冰至”之象,能以伤阳,故曰“不好见他”。阴道主柔顺,宜于安贞,能安于贞,不但不伤于阳,而且能助其阳,故曰“待他安下,我却好见”。《易》曰:“安贞,吉。”又曰:“用六,利永贞。”二郎欲“欢叙一夜,待天明索战,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举杯叙旧”等语,俱“安贞”、“永贞”之义。   “八戒下水打入殿内,此时那龙子看着龙尸哭,龙孙与那驸马,正在后面收拾棺材。一钯把龙子筑了九个窟窿”,是叫开生门而闭死尸;“龙婆与众往里乱跑,驸马带龙孙往外杀来,大圣与七兄弟一拥上前,把个龙孙剁成几断”,是叫转杀机而求生机。“九头精半腰里才伸出一个头来,被那细犬一口把头血淋淋的咬将下来,那怪负痛逃生,径投北海而去。”流荡忘返,不知“安贞”、“永贞”之利,流于邪行,采取于人,反害于已。着意于阴道,而即受伤于阴道;求生于北海,而即投生于北海。还以其人之术杀其人,出乎尔者反乎尔,自作自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如此。“八戒要赶,行者止住。二郎道:‘不赶他倒也罢了,只是遗这种类在世,必为后人之患’。至今有个九头虫滴血,此遗种也。”   《西游》之作,批破旁门一切,指出至真妙道,为道家之眼目,立万世之津梁,一字一语,金声玉振,为我后人者,不可不为之切矣。乃今,犹有借《西游》而印证闺丹之术者,其即九头虫之滴血遗种,虽仙翁亦无可如何也,可不悲哉?   “行者变作怪物前走,八戒后追,向公主赚浑金匣佛宝、白玉匣灵芝,收在身边。’”此有戒有行,戒行两用,不妨以真变假,借假赚真,真假浑合,阴阳如一,有无不拘,除邪护宝之天机,正“安贞”、“永贞”之妙用。“行者现了本现,八戒筑倒公主。”真者既现,假者即灭,戒行之运用,神矣!炒矣!   “还有一个老龙婆,撤身就走,八戒赶上要打,行者道:‘莫打死她,留个活的,好去国内献功。’”万圣老龙、万圣公主、九头虫者,自圣偷宝之贼心;龙婆者,永贞护宝之婆心。死其贼心,活其婆心,得一毕万,入于除邪护宝之三昧矣。“特龙婆提出水,随后捧着两个匣子上岸。悟之者立跻圣位,迷之者万劫沉流;出沉流而立实地,先迷后得主,用六而不为六所用,用阴之道,莫善于此。彼用“阴道厌九一”者,岂知有此乎?说到此处,金光寺之冤枉,可以大解大脱,而欺心暗昧,一切俱明矣。   “把舍利安在宝瓶中”,不空而空也;“龙婆锁在塔心柱”,空而不空也。“念动真言,吩咐诸神,每三日进饮食一餐,与龙婆度口,少有差讹,即行处死。”言一念纯真,神明默运,三而归一,得其生路;倘少有差讹,着于声色,性命有伤,即入死地。《阴符》所谓“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者是也。   “行者将灵芝草,把十三层塔,层层扫过,安在瓶内,温养舍利。”是丝毫不染,纤尘必去,安自于虚圆不测之中.置身于清静无为之内。这才是整旧如新,改过流动之物,收藏闪灼之气;革去旧染,立起新匾,从此丹书有信,凤浩注名。结出“邪怪剪除万境静,宝贝回光大地明。”人何乐而不除邪静境,求宝回光哉!   诗曰:   着空着色尽为魔,不晓戒行怎奈何?   大道分明无怪诞,存诚去妄斩葛萝。   第六十四回 荆束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修真之道,必须脚踏实地,而不得着空执相矣。然或人疑为无修无证,而遂隐居深藏,清高自贵,立言着书,独调狂歌。殊不知隐居则仍着空,着作则已着相,总非非色非空之大道。故此回直示人以隐居之不真,着作之为假也。   篇首“祭赛国王谢了三藏师徒护宝擒怪之恩”,以见是假易除,是真难灭,假者足以败道,真者足以成道也。“伏龙寺僧人,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行者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变作猛虎拦住,众僧方惧,不敢前进。大圣才引师父策马而去。”言世人遇一有道之士,闻风妄想,即欲成仙作佛,彼乌知这个道路之上,其中有无数恶物当道,最能伤人性命。若非有大圣人度引前去,其不为假道学所阻挡者几希。“众僧大哭而回”,见认假者终归空亡;“四众走上大路”,知得真者必有实济。“正是时序易迁,又早冬残春至。”此等处,虽作书者编年纪月,而实有妙意存焉。盖以修道者,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若不竭力功程,便是虚度年月,古人所谓“下手速修犹太迟”也。   “正行处,忽见一条长岭,都是荆刺棘针。”此荆棘非外边之荆棘,乃修道者心中之荆棘,即于虑百智,机谋妙算,等等妄念邪思者即是。其曰:处处藤萝缠古树,重复藤葛绕丛柯。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多。”此实言也,前古后今尘世之人,尽被荆棘所缠绕,而不能解脱,然其中荆棘之多处,莫过于西方。何则?他方之荆棘,人皆从荆棘中生,生于荆棘虽有荆棘,而不以荆棘为荆棘,故少;西方之荆棘,人当从荆棘中脱,欲脱荆棘而又入荆棘,是以荆棘生荆棘,故多。呜呼!荆棘岂可有乎?一有荆棘,其刺芒锋针,伤其手,伤其足,伤其口、鼻。眼、耳、舌、身。不特此也,且伤其心、肝、脾、肺、肾。内外俱伤,性命亦由之而无不伤。荆棘之为害最大,为祸甚深,修行者若不先将此处亲眼看透,努力拨开,吾不知其所底止矣。   “八戒笑道:‘要得度,还依我。’”既能看的清白,须当戒此荆棘。戒得此,方能度得此;能度不能度,在我能戒不能戒耳。“八戒捻决念咒,把腰躬一躬,叫:‘长’就长了有二十丈的身躯,把钉钯变了有三十丈的钯柄,双手使钯,搂开荆棘,请唐僧跟来。”念咒所以狠心,躬腰所以努力,身长二十丈,返其火之本性;钯柄三十丈,复其木之真形。双手使钯,择善而固执;搂开荆棘,执两而用中。此等妙决,真除去荆棘之大法门,度引真僧之不二道也。   “一块空阔之处,石碣上写: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噫!前言“为人谁不遭荆棘”,今云“古来有路少人行”,此是何意?盖荆棘岭人人行之,人人不能度之。不能度,则伤生而死于荆棘,是荆棘中无活路,而只有死路,故曰“为人谁不遭荆棘”。若能度,则脱死而生于荆棘,是荆棘中无死路,而反有生路,故曰“古来有路少人行”。“八戒添上两句道: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夫荆棘岭少人行者,皆因不知戒慎恐惧,自生荆棘缠绕,道路不平。若一旦悔悟,直下狠力,开破枝蔓,攸往攸利,王道荡荡,何不平之有?“三藏要住过今宵,明早再走。”此便是脚力不常,自生荆棘,而荆棘难度也。故八戒道:“师父莫住,趁此天色睛明,我等连夜搂开,走他娘。”修行之道,务必朝斯夕斯,干干不息,方可成功。非可自生懈怠,有阻前程,中道而废。提纲所谓“荆棘岭悟能努力”者,即所悟能以努力,戒其荆棘耳。   “又行一日一夜,前面风敲竹韵,飒飒松声,却好又有一段空地,”中间一座古庙,门外有松柏凝青,桃梅斗丽。”读者细思此处,吉乎?凶乎?如云是凶,八戒开路,西路尽平,日夜如一,已到得松风竹韵,中空之妙地,何云不吉?既云是吉,又何有后之木仙庵事务?若不将此处分辨个清白,学者不为荆棘所阻,必为木仙庵所误,虽在空闲之地,未免终在荆棘中作活计也。前八戒所开者,乃世路之荆棘;后木仙庵谈诗,乃道路之荆棘。开去世路荆棘,不除道路荆棘,乌可乎?“风敲竹韵,飒飒松声。”已出世间一切荆棘,到于空发,不为荆棘所伤矣。然空地中间一座古庙,庙而曰古,则庙旧而不新,必有损坏之处;“门外松柏凝青”,青而曰凝,必固执而不通;“桃梅斗丽”,丽而曰斗,必争胜而失实。谓之门外,非是个中,真乃门外汉耳。“三藏下马与三徒少憩,行者道:‘此处少吉多凶,不宜久坐。”’言过此世路荆棘,前面还有道路荆棘,急须一切拨开,方得妥当。若以出得世路荆棘,为休歇之地,而安然自在,则闹中生事,虽离此荆棘,必别有荆棘而来矣。   “说不了,忽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角巾淡服,手持拐杖,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鬼使,顶着一盘面饼,跪献充饥。”噫!仙翁已于此处,将木仙庵情节,明明写出了也。“角巾”者,是在角胜场中出首;“淡服”者,乃于淡泊境内存身。分明是偏僻拐杖,反以为道中老人。“青脸”而面目何在?“獠牙”而利齿毕露,“红须”而显然口头三昧,“赤身”而何曾被服四德。伊然地狱之鬼使,诚哉阎王之面食。“头顶一盘”,源头处何曾看见;“跪献充饥”,脚跟后已是着空。装出一番老成,到底难瞒识者。“呼的一声,把长老摄去,飘飘荡荡,不知去向。”皆因下马少憩,一至于此。妖何为乎?亦自造耳。   “老者、鬼使,把长老抬到烟霞石屋之前,携手相搀,道:‘圣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荆棘岭十八公也。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故耳。”’此言以诗词章句,谈禅论道。消遣而乐烟霞之志,会友而玩风月之宵。自谓石藏美玉,道高德隆,可以提携后人,而不知实为荆棘中之老鬼也。何则?圣贤心法大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知之贵于行之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能行方可全知耳。四老以会友谈诗为能,以孤云空节为真,吾不知所能者何道?所抱者何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谓深山四操,固其宜也。其自操深山,必谓孤高远俗,即能耐老;万缘俱空,即得长生;性情冷淡,可与仙游;节操自力,可夺造化。是皆误认一己本质,不待修为,空空一静,即可成真,而不知一身纯阴无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焉能了得生死?故三藏答道:“于今奉命朝西去,路遇仙翁错爱来。”即古人所谓“休施巧伪为功力,须认他家不死方”也。   长老对众一篇禅机,空性之学,无甚奇特。至于拂云所言:“必须要点检现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生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此金丹之要着,学者若能于此处寻出个消息,大事可以了了,非可以拂云之言而轻之。《悟真》云:“偃月炉中玉蕊生,朱砂鼎内水银平。只因火力调和后,种得黄芽渐长成。”正与拂云之言同。凌虚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此的言也。何以又云:原不为讲论修持,且自吟咏逍遥。放荡襟怀”乎?特以言清行浊之流,虽道言可法于当时,法语可传于后世,究是卜居于荆棘林中,毫无干涉于自己性命也。   “石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木仙庵’。”仙而曰木,则是以木为仙矣。木果能仙乎?孟子云;“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今四操不能脚踏实地,在自己性命上作功夫,仅以避世离俗为高,着书立言载之于木,以卜虚名,真乃固执不通,如石门难破,其与所言“检点现前面目”之句,大相背谬。言不顾行,行不顾言,重于木载之空言,而轻于大道之实行,非木仙而何?仙而谓木,则所居之庵,亦谓木仙庵可也。   闻之仙有五等,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今四操上不能比天、地、神之仙、下不能比人、鬼之仙,高谈阔论,自要誉望,大失仙翁“心地下功,全抛世事;教门用力,大起尘劳”之意。试观联章吟篇,彼此唱和,总以写空言无补,而不关干身心。虽是吐凤喷珠,游夏莫赞,其如黑夜中作事,三品大药,不知在何处矣。   更有一等地狱种子,败坏圣道,毁谤仙经,借道德之说以迷世人,取阴阳之论以残美女;天良俱无,因果不晓,其与四操保杏仙之亲,与三藏者何异?三藏道:“汝等皆是一类怪物,当时只以风雅之言谈玄谈道可也,如今怎么以美人局骗害贫僧?”可谓棒喝之至,而无如迷徒,犹有入其圈套而罔识者,其亦木仙庵之类,尤为荆棘中之荆棘。   提纲所谓“水仙庵三藏谈诗”,是言迷徒无知,而以三藏真经之道,于语言文字中求成,此其所以为木仙也。吁!此等之辈,于行有亏,于言无功;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如黑夜中走路;图其名而不惜其命,是鬼窟中生涯;安得有戒行长老,“挣出门来”,不着于隐居之空,不着于着作之色;悟得真空不空,不空之空;识得山中木怪,急须发个呆性,一顿钯筑倒;离过荆棘岭,奔往西天大路而行乎?   诗曰:   修行急早戒荆棘,不戒荆棘道路迷。   饶尔谈天还论地,弃真入假总庸愚。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除去一切虚妄之假,而后可以入大道之真矣。然不知者,或疑一空其心,即可成道,殊不晓空心,即是执心,执心者顽空,顽空非最上一乘之道,乃中下二乘之法。故仙翁于此回合下篇,力批着空之害,使学者弃小乘而归大觉也。   篇首“三藏脱出荆棘针刺,再无萝蓏攀缠。”正当修持大道,可以有为之时。独是性命之道,有教外别传之妙,九还七退之功,非可于自己心中摸索而得。倘误认为寂灭之空学,而于声音中计问消息,未免磨砖作镜,积雪为粮,到老无成。虽能脱得着相荆棘,而又入于空门荆刺,其为害不更甚于荆棘岭乎?   佛氏门中有实法、权法之二法,实法者,即一乘之法,有作有为,超出三界;权法者,即二乘之法,无修无证,终落空亡。虽出一门,真假悬殊。二乘之道,莫如禅关机锋。禅关者,参悟话头;机释者,口头三昧。其事虚而不实,易足误人。故虽有祥光彩雾,钟声隐揭,然其中又有些凶气景象也,是雷音却又道路差迟。   噫!大西天大雷音,如来佛之教,固如是乎?不是!不是!诚不是也。雷者,天地之正气,所以震惊万物,而发生万物。音之大则慈云法雨,足以普济群生;音之小则孤阴寡阳,适以残杀物命。是知大雷音之真佛,方有真经,方有真宝,彼小雷音之假佛何与焉?乃唐僧不知真假,不明大小,谓有佛有经,无方无宝,见小雷音以为大雷音,见假佛以为真佛,误投门户,心悦诚服,何其错甚?抑知此等之辈,假依佛名,败坏如来清德,不肯自思己错,更将错路教人乎?   何则?禅关别无妙义,或提一字,或参一语,资数十年死功夫,偶或一悟,便调了却大事,甚至终身不破,空空一生,古今来英雄豪杰,多受此困。“空中撒下一付金铙,叮当一声,把行者合在金铙之内。”虽上智者,犹不免为所迷,而况下智者,能不坠其术中?八戒、沙僧被拿,唐僧被捉,亦何足怪?吁!上下两片,撇起时无头无尾,任你火眼金睛,看不透其中利害;空中一声叮当着,可惧可怕,纵尔变化多端,跳不出这个迷网。诗中“果然道小魔头大,错入旁门枉用心”,恰是妙解。修行人若不谨慎,误认话头为真实,黑洞洞左思右想,乱揣强猜,自谓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进于百尺竿头,自有脑后一下。殊不知由心自造,大小是疑,全失光明,不过一个话头而已,钻出个什么道理。行者在金铙里“再钻不动一些”,确是实事,不是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