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书十二种 - 第 80 页/共 155 页
“行者在格子上,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师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执铁棒喝道:‘业畜无礼!”’是未免疑于假之摄真,皆由视听言动之错所致,而必一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而后可。殊不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倘一着于视听言动,便是在色身上起见,即被女怪一道烟光,把花亭罩住,真者掩而假者出矣。
“女怪拿一柄三股钢叉,出亭骂道:‘泼猴惫懒!怎敢私入我家,窥我容貌?”’言在色身上用功夫者,是未得师传,私窥小见,误认人心为道心,以心制心,股股叉叉,非特不能救其真,而且反以助其假。特以金丹大道一得永得,天关在手,地轴由心,点化群阴、如猫捕鼠,毫不着力。若股股叉叉,慌手忙脚,顾头失尾,顾前遗后,势必呼的一声,发动焦燥,鼻中出火,口内生烟,全身股叉,不知有几只手可以捉摸,有多少头脸可以照顾乎?
“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言不识真空中进退行持,而第于声色中乱作乱为,是以色见我矣。“以色见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原其故,皆由不知在法身根本上穷究,而错向骨头肉皮上认真。
“倒马毒桩,把大圣头皮上扎了一下。”是耶?非耶?何为倒马毒桩?马属午,火也;桩者,木也。取其木能生火也。《悟真》云:“火生于木本藏锋,不会钻研莫强攻。祸发总由斯害己,要须制伏觅金公。”《阴符》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言不知大道,强攻冒钻,如倒马毒桩,火发于木,自害本身,于人无与。“行者抱头皱眉,叫声:‘利害!利害!’”岂非木本藏锋,祸发害己乎?“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时,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时,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
释典云:“汝识得老婆禅否?汝识得皮壳子禅否?”倘不识得此等禅法,终在鬼窟中作生涯。任你空寂无为,一尘不染,机锋应便,口如悬河,禁不住色心一着;纵你刀斧锤剑,威武难屈,雷打火烧,天神不怕,保不定色魔来伤。彼不知邪火锋利,而妄作招凶,在女色上起见用功夫者,适以成其脑门痈而已。如此举止,黑天乌地,夜晚不辨道路,伤其元本,不知死活,尚欲得好,怎的是好?
“行者哼道:‘师父在他洞里没事,他是个真增,决不以色邪乱性。”’言真僧心内没事,虽外有色,决不能乱性,非若假僧心里有事,虽外无色,而亦常乱性者同。然则乱性不乱性,不在色之有无,而在心之有事没事耳。
“女怪放下凶恶之心”,凶恶由心而放也;“重整欢愉之色”,欢愉由心而整也。“把前后门关了”,妖不在外也;“卧房内收拾烛香,请唐僧交欢”,色邪在内也。“恐他生心害命”,害由心生也。“步入香房,那怪作出百般的雨意云情”,心中作出也;“长老漠然不见不闻,全不动念”,心中不动也;“缠到半夜时候,把那怪恼了”,心中着恼也。噫!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正亦由心,邪亦由心,有诸内而后形诸外也。邪在内乎?在外乎?可见色邪戏弄而不能解脱者,总由于将一个心爱的人儿,一条绳捆在内里,不肯开放,如吹灭灯,失去光明。一夜睡觉,胡涂活计,再说甚的?
仙翁慈悲,度世心切,真是鸡声三唱,惊醒梦汉,天下修行人闻此法言,当亦自知痛痒,悔悟前错,能不啐一口道:放!放!放!丢开人心,去其色相乎?何以八戒道:“放!放!放!我师父浪!浪!浪!”大道以真空为要,真空不空,不空而空。倘放去人心,而不知道心,则空空无为,入于茫荡,未免随放随浪,放之不已,浪之不已,而真者仍未得,假者终难除也。此又不得不在深密处,再打听打听也。
“行者变蜜蜂,飞入门里,见两个丫鬟,枕着梆铃而睡。入花亭子观看,原来妖精弄了半夜,辛苦了,还睡哩!”梆铃者,中空之物,有声有音,言一切迷徒,罔识真道,百般作为,不着于色,必着于空,着于空则是声音中求矣。“只听得唐僧声唤,行者飞在头上,叫:师父’”,是以声音求我也。“唐僧认得声音,道:悟空来了,快救我命!’”是以声音求我,而着于空也。“行者问:‘夜来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宁死也不肯如此。’”是不着于色也。“她把我缠了半夜,我衣不解带.身未洁床。”是乃着于空也。“她见我不肯相从,才捆我在此,你千万救我取经。”是以一空而妄想成道也。“妖精只听见‘取经去’一句,就高叫道:‘好夫妻不作,取什么经去?’”是“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也。“行者出洞,道及衣不解带,身未沾床:八戒道:‘好!好!好!还是个真和尚,我们救他去。’”言顽空之徒,直认阴阳造化,我身自有,空空无为,即可还丹,庸讵知人自先天失去之后,一身纯阴无阳,若执一身而修,焉能还元返本,归根复命哉?
“呆子举钯望石门一筑,呼啦筑做几块,把前门打破。女怪走出骂道:‘泼猴!野彘!老大无知,怎么敢打破我门?’”言既不以色求,又以声音求,是前执幻相而着于色,既有亏于行。今求声音而归于空,必至伤其戒,大违即色即空,非色非空之妙道,真乃无知之徒,妄行之辈。何则?着色而真即失陷,归空而真难返还,倘谓顿悟禅机,万法皆空,无作无为,说禅道性,即是得真,吾不知所得者何真?其即口头声音之真乎?噫!以声音为真,只图口头三昧,机锋斗胜,而不知已是空中着色,早被邪魔在嘴唇上扎了一下。了不得性,了不得命,却弄作个肿嘴瘟,何益于事?其曰:“只听得那里猪哼”,捂着嘴哼,骂尽世间持经念佛,禅关机锋顽空之辈。《真经歌》云:“持经咒,念佛科,排定纸上望超脱。若是这般超生死,遍地释子作佛罗。又叹愚人爱参禅,一言一语斗巧言。言尽口诀难免死,真个佛法不如此。”顽空之坏事误人不浅,谓之“好利害”,岂虚语哉?观于着色而了不得道,着空而了不得道,则必有非色非空之道在。若非遇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度世之真人,问出个真信因由,何能保全性命?
“菩萨半空中现身,说出妖精来历,叫往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是叫人神现密察,以灵明之光,而破色魔之障碍也。“星官把八戒嘴上一摸,吹口气,就不疼。”摸去声音,何疼之有?“把行者头上一摸,吹口气,也不痒。”摸去色见,何痒之有?“行者八戒将二门筑得粉碎”,是打破色空无明之障碍。“那怪解放唐僧,讨饭与吃”,即可解真空养命之根源。“妖精要下毒手,行者八戒识得方法,回头就走”,不着于色也;“那怪赶过石屏,行者叫声:‘昂星何在?’星官现出本相”,不着于空也;“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非色非空,内外合一,静则无为,动则是色。色空不相拘,动静无常法,性命双修,大公无私,在源头上运神机,本来处作活计,约而不繁,立竿见影,榷坎》填《离》,水火既济之高着也。“六七尺”,六为水数.七为火数,喻其水火颠倒之义。
“叫一声,那怪实时现了本相,原来是个琵琶来大小的一个蝎子精。”言了命之道,不过是“大小无伤,执中精一”之一句,而即可返本还元。“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言了性之功,亦只是剥尽群阴,天人浑化之一着,而即归无声无臭。前后两段功夫,一了命而一了性,总是不二法门,从有为而入无为。
“八戒一脚踏住那怪胸前道:“业畜,今番使不得倒马毒了。”是戒其不可再在肉团心上,作顽空事业。“那怪动也不动,被呆子一顿钯,捣作一团烂酱。”是不容复向幻皮囊上,作执相活路。“大小丫鬟跪告,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国女人。”可知的外边女人,不是妖邪,何伤于我?“前后被这妖精摄来的,师父在香房里坐着哭哩!”明指出内里精灵,自起色欲,最能害真。寻出丹元,三家相会,而圆成无亏,一遇师指,真阳可得,而阴邪易灭。
“摄来女子,指路回家,琵琶妖洞,烧个干净。”内无所损,外无所伤,上马西行,见佛有望。结云:“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其提醒我后入者,何其切哉!
诗曰:
色中利害最难防,或着或空俱不良。
正性修持归大觉,有无悉却保真阳。
第五十六回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全线割断,金海推干,离色相而悟禅心,是明示人以修道必须死心,而不可有心矣。故仙翁于此回,发明有心为害之端,叫学者自解悟耳。
篇首一词,极为显亮,学者细玩。曰:“灵台无物谓之清,寂寂全无一念生。”言心本空洞无物,是心非心,当寂静无念为主,不可以心而着于心也。“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言当收心定意,而不可放荡;畜精养神,而不宜狂妄也。”除六贼,悟三乘。”言死心而行道也。“万缘都罢自分明”,言心死而神活也。“色魔永灭超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言色相俱化,群阴剥尽,变为纯阳,性命俱了也。
“三藏咬钉嚼铁,以死命留得一个不坏之身。”是已去死地而入生路,出鬼窟而上天堂。不复为心境所累,已到平阳稳当之地,正宜死心忘意,不可因小节而损大事,处安乐而放情怀。“八戒叫沙僧挑担”,便是担荷不力,得意处而失意:“说肚饿要化斋”,又是因食起见,收心后而有心。“行者叫马快走”,心放也;“那马溜了缰”,意散也。“长老挽不住缰,忽的一声锣响,闪出三十多人,挡住路口,慌得唐僧坐不稳,跌下马来。”放心而意乱,意乱而心迷。强人当道,长老跌马,势所必然。夫金丹之道,《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方便之道。倘不能循序而进,急欲求效,躁举妄动,未免落于人心,而有二心。以二心欲取真经,妄想成方便之道,即是两个贼人,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倚自强,打劫法财,方便何在?不能方便,是不知解脱之大道,而千头万绪,零零碎碎,剥化群阴,如何得过?讵不害杀我也?何则?大道贵于无心,最忌有心。无心者,清净圣贤之心。有心者,争胜好汉之心。争胜而能伤道,如猛虎而能伤人。作好汉,即是变畜生;畜生心,即是好汉心。心可有乎?不可有乎?倘未明其中利害,遇急难之处,一有人心,为贼所弄,绳捆高吊,悬虚不实。三家不会,五行相离,于道有亏,有识者见之,能不呵呵大笑耶?笑者何?笑其有心作事,葛藤缠扯,如打秋千耍子,焉能完的大道?
“行者认得是伙强人,暗喜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变作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穿一领细农,年纪只有二八,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以大变小,有心也。曰“干净”、曰“细衣”、曰“蓝布包袱”,是着于色也。“三藏认得是行者声音,道:‘徒弟啊!还不救我下来?’”是着于声也。着色着声皆是有心,有心即是人心造化,非是干其直行正道,适以干其盘缠勾当而已,有甚实济?“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说你身边有些盘缠,且叫他莫打我,是一时救难的话儿。’行者道:‘好倒好,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犹言不好好的将人心抬举,形容一番,与大众这样供出,不知人心之为害如何也?正是这样供出,而人心端的可以显然易见矣。噫!修道何事?而可着于声色乎?一着声色,妄念纷生,贪财丧德,无所不为,心即贼,贼即心,便是包藏祸心,走回头路,不知死活,为贼所困。当斯时也,纵能整顿刚气,打倒贼头,终是以心制心,以贼灭贼,虽解一时之急难,而未可脱长久之危危。故三藏恼行者打死贼头,把尸首埋了,盘作一个坟堆,早已种下祸根矣。
“三藏以孙、陈异姓,祸贼只告行者”,是心有人相也;“八戒谓他打时,没有我两个”,是心有我相也;“行者祝出天上地下诸神,情深面熟,随你去告,不怕”等语,是心有众生相也;“三藏又道:‘我这等祷祝,是叫你体好生之德,为良善之人,怎么认真?’”是心有寿者相也。“长老怀嗔上马,大圣有不睦之心,师徒都面是背非。”机心一生,五行错乱,四象不和.大道已昧,故不觉借宿于盗贼之家矣。“老者见了三徒,战战兢兢,摇头摆手道:‘不像!不像人模样!是几……是几个妖精。’”盖道心活活泼泼而无像,无像则非色非空,而不着人心,人心勉勉强强而是几,是几则认假失真,而即为妖精。一真百真,一假百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有像无像,性命关之,可不慎哉?
“三藏陪笑道:‘我徒弟生的是这等相貌。’”是心有色相,而欲以色见我矣。“老者道:‘一个夜叉,一个马面,一个雷公。’行者闻言,厉声高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哩!’”是心有声音,欲以声音求我矣。“那老者面容失色,三藏挽住,同到草堂,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携五六岁一个小孩儿,也出来惊问。都到草堂,唱喏坐定,排素斋,师徒们吃了渐渐天晚,掌起灯,问高姓高寿,又问几位令郎。老者道:.‘只得一个,适才妈妈携的是小孙’等语”,仅是写有人心,昧道心之由。
一切迷徒错认人心为道心,在声色场中寻真,自吃了昧心食,不肯醒悟,欲以灯光之明,照迷天之网,妄冀了性了命长生不死。殊不知道心者,圣贤之心;人心者,贼盗之心。不修道心而修人心,其所抱者不过贼种而已,安能得的仙种?真足令人可叹可怜!何则?道心者本也,人心者末也,能务本而以道心为任,则本立道生,天关在手,地轴由心,位天地而育万物,道莫大焉。不务本而以人心为用,是打家劫道,杀人放火,相交的狐群狗党,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与道远矣。
“行者以不肖而欲寻来打杀”,是有心而除恶也;“老杨谓纵不才还留他与老汉掩土”,是有心而留恶也。留恶除恶,总是人心,总是有心。师徒们在园中草团瓢内安歇,全身受伤,而道昧矣。然道之昧,皆由不能看破人心,祛除一切,以致窝藏祸根,开门揖盗,认贼为子,自己米粮,把与他人主张。其曰:“冤家在我家里’”,不其然乎?“老者因众贼意欲图害,念远来不忍伤害,走到后园,开后门放去四众,依旧悄悄的来前睡下。”以见杀生救生,不出意念之间,前边起意图害之时,即是后边动念不忍伤害之时。意也,念也,总一放心也,总在睡里作事也。
“长老见贼兵追至,道:‘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此处放心,与别处放心不同。别处放心,是无心而放有心;此处放心,是有心而放无心。读“老孙了他去来”,非有心之放而何?“行者把那伙贼都打倒,三藏在马上见打倒许多人,慌得放马奔西。”心放,则神不守室而发狂不定;神狂,则意马劣顽而不能收缰。即能捕灭众贼,究是人心中生活,而与大道无涉。“行者夺过刀,把穿黄的割了头来,提在唐僧马前道,这是老杨的儿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黄者土色,意土也。有心定意,而意仍在,有意有心,不放而放,不荡而荡。
“三藏跌下马,把《紧箍儿咒》念有十余遍,还不住口。”神狂则意不定,意不定则杂念生,前念未息,后念复发,念念不已,大道已坠迷城,纵放心猿,势所必至。“快走!快走!免得又念。行者害怕,说声去,一路筋斗云,无影无踪。”人心一着,道心即去。结出“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有心之昧道,一至于此,可不慎诸?
诗曰:
大道修持怕有心,有心行道孽根深。
却除妄想重增病,因假失真无处寻。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悟元子曰:上回言真心纵放,皆因有心作为之故。然学者或疑心之,既不可有,则必空空无物,如枯木寒灰,至于无心而后可。殊不知有心有有心之害,无心有无心之害。若一味无心,而不辨真假,则其无之失,更甚于有。故此回急写无心之受害,使人分别其真假,不得以空空无物为事也。
篇首“大圣被唐僧放去,起在空中,踌躇良久,进退两难。”是明示人以有心不可,无心亦不可,必有不有不无者在。此仙翁承上起下之笔,读者须要认定。
“大圣独自忖量道:‘还去见我师父,还是正果。’”道心一去,空具法身而无实果,难以还丹,可知道心之不可无也。乃“唐僧见之,复念咒以逐之”,是不以道心为贵,而徒以空寂是务,何以了得大事。故行者道:“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唐僧之所依赖者金公,金公即道心,非特唐僧离不得,即八戒沙僧亦离不得。今舍去金公,欲仗土木之用以见佛,岂可得平?
唐僧道:“你杀生害命,如今实不要你了。快去!快去!”杀者义也,生者仁也,义所以成仁,杀所以卫生。不论是非,一味慈祥,乃寺妇之仁,真放心而不知回心者。不知回心,皆由不能静观密察,以明邪正得失之理耳。此“大圣见师父更不回心,忽然醒悟道。‘这和尚负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告诉观音去来。’”“负了我心”者,背其道心也;“告诉观音”者,欲其辨别也。
“见了菩萨放声大哭”,此非行者大哭,乃仙翁大哭天下后世空寂之流,不知有道心之可求也。“菩萨叫善财扶起道:‘你有什么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财法两用,人我共济,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无伤于彼,有益于我,内外感通之理。若失其感通,是谓顽空,殊非我佛教外别传之妙旨。“明明说来”,是叫说此伤感之事、着空之事耳。
“行道垂泪道:‘自蒙菩萨解脱天灾,保唐僧取经,救解魔障,洗业除邪,怎知长老背义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将弟子驱逐。’”行者一路为唐僧护法,步步出力,时时扶持,义莫义于此,恩莫恩于此,而反驱之逐之,是欲背恩义而行良缘,皂白不分,此其所以垂泪也。“菩萨问皂白原因,行者将打草冠之事,细陈一遍。菩萨道:“唐僧一心秉善,据我公论,还是你的不善。’”一心秉善,则是秉善之一心,宜收不宜放。“还是你的不善”,是不善之二心,宜放不宜收。
行者道:“纵是我的不是,也当将功折罪,不该这般逐我。”言有罪者固为不善则当逐,而有功者乃为至善,则不宜逐。又云:“万望菩萨将《松箍儿咒》念念,褪下金箍,交还与你,放我逃生去罢。”金箍原所以收道心而上西天,今西天未到,而放去道心,是欲松金箍而半途褪下,焉能见得真佛,取得真经?故菩萨道;“《紧箍儿咒》本是如来传我的,却无甚《松箍儿咒》。”性命大道,以无生无灭为休歇之地,若不见如来金面,而金箍不可松也。
“行者欲上西天拜佛,菩萨道:‘且住,我看你师父祥晦如何?’慧眼遥观,遍周宇宙,霎时间开口道:‘你师父顷刻之间,即有伤身之难,不久便要寻你。我与唐僧说,叫他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噫!此处谁人识得,以唐僧而论,唐僧以行者为道心;以行者而论,行者以唐僧为法身。有身无心,则步步艰难;有心无身,则念念虚空。唐僧离行者无以了命,行者离唐僧无以了性。身心不相离,性命不可偏,《金箍儿咒》不但为行者而设,亦为唐僧而传。定慧相赖,诚明相通,此金丹之要着。菩萨止住行者,是止其道心,不得法身,而不得松箍。“叫唐僧还同去,了成正果”者,是言其法身不得道心,而难成正果。此即菩萨叫行者明明说来皂白之苦。提纲所谓诉苦者,诉此等之苦耳。道心可放乎?不可放平?
夫天下事,善恶不同途,忠奸不同朝,孔子用而正卯诛,秦桧用而岳飞亡,正退邪来,假除真至,理之所必然者。三藏放去行者,而根本已伤,本已伤,而枝叶无倚,未几而八戒化水去矣,未几而沙僧催水去矣。一去无不去,而单身只影,无所籍赖,假行者能不一声现前,其应如响乎?假行者之来,由于真行者之去而来;非因真行者之去而来,由唐僧逐真行者时,已暗暗而来矣。其逐真行者,是不知其真而逐,不知其真,安知其假?假即在真之中;不知其假,焉知其真?真不在假之外。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不辨真假,无心着空,是非混杂。必将以真作假,而放去其真;以假作真,而招来其假。是以真行者而认为假行者,见假行者而亦误为真行者。
骂道:“泼猴狲,只管缠我作甚?”噫!此等举止,施之于真行者则可,施之于假行者则不可。真行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虽百般受辱而不忍远离。假行者外恭而内倨,情疏而貌敬,若稍有犯,性命所关。故假行者变脸道:“你这个狠心泼秃”,可为放道心者之一鉴。盖道心去,狠心来。“脊背上被铁棒一砑,昏晕在地,不能言语”。背其道心,自取灭亡,出乎尔者反乎尔,情真罪当,何说之词!两包之中和,落于假行者之手,“驾筋斗云,不知去向”。大道已去,无心之为害有如此,可不畏哉?当此昏晕之时,而世间呆子,犹有襟兜饭,钵舀水,路上欢欢喜喜,岂知法身倒在尘埃,“白马撒缰跑跳,行李担不见踪迹”,而真衣钵已失乎?八戒疑是孙行者赶去余党,打杀师父,抢夺行李;唐僧误认真行者缠我,打杀我。不识真假,尚可言欤!
“八戒扶师父上马,直至山凹里人家安息,妈妈道:‘刚才一个食痨病和尚化斋,说是东土往西天去的,怎么又有一起?’八戒道;‘就是我,你不信,看衣兜内不是你家锅巴饭?’”舍却真空妙道,而徒恃戒净,一尘不染,是直在山凹里安息,害食痨病,妄贪口味,而不知西天取经,并不在一尘不染。若以一尘不染可以成道,是以真空取经,而又以顽空取经,吾不晓取的是何经?其必所取者,是剩饭锅巴之假经焉耳!空有其名,而无其实,何济于事?其曰:“就是我,你不信。”言不识其假,难识其真也。不识真假,则一假无不假,此唐僧使沙僧讨行李,亦入于假路而罔知也。
其曰:“身在神飞不守舍,有炉无火怎烧丹。”身者,真性法身也。神者,无神真心也。有性无心,如有炉无火,而丹难成也。曰:“五行生克情无顺,只待心猿复进关。”道心一去,五行错乱,各一其性,不相顺情。若欲五行攒簇,四象和合,非道心来复不能也。
“沙僧直至花果山,见行者高坐石台,把通关牒文念了从头又念,是直以空空一念,为取经始终之妙旨矣。最提醒人处,是牒文上贞观十三年秋吉日,有宝印九颗,中途收得大徒弟孙悟空行者,二徒弟猪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净和尚。夫西天取经之道,即九转金丹之道,金丹之道,在五行攒簇,三家相会,攒之会之,要在真履实践处行去,不向顽空无为处得来。倘误认空念为真,而不知实行其路,即是还未登程之日,九颗宝印,三家五行,尽皆付之空言已耳,焉能见诸实事?此其所以为假行者也。“假行者抬头不认得是沙僧”,是讥其顽空之徒,不识有此合和四象之妙道耳。
假行者道:“我打唐僧,抢行李,不因不上西天,亦不因爱居此地。今读熟了牒文,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力成功,叫南赡部洲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也。”人我共济,彼此扶持,为万代祖祖相传之妙旨。今只知有已,不知有人,若欲一空了事,独立成功,作万代相传之事业,能乎?否耶!故沙僧道:“师兄言之欠当,自来没个孙行者取经之说,菩萨曾言取经人,乃如来门生金蝉长老,路上该有这般魔瘴,解脱我等三人,作个护法,若不得唐僧去,那个佛祖肯把经与你?却不是空劳神思也?”三家者,乃修道者之护法,所以保性命而解魔瘴。然不能身体力行,着于空道,虽有三家,而真经难得。若谓孙行者可以取经,则是空空一心,有何道理?既无道理,即是佛不肯与经,岂非空劳神思,枉费功力乎?
假行者道;“贤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一者道心,为真心。二者人心,为假心。但知其一心之真,不知其二心之假,则邪正相混,真假不分。是行者二矣,唐僧二矣,八戒二矣,沙僧二矣,白马亦二矣;当斯时也,真者俱无,假者尽发,若非真土先将假土捕灭,则假土而合假五行,不至于伤其性命者几何?“沙僧掣出宝杖,将假沙僧劈头一下打死。”此乃诚一不二,真土现而假土即灭,诚意也。意诚则心必正,心意相会,即在此时,然不能静观密察,而真心犹未可以见。
“沙僧到南海见菩萨下拜,忽抬头见孙行者,站在旁边。”是欲辨其假,当先究其真,真不见而假难识也。“沙僧骂行者,又来隐瞒菩萨。菩萨道:‘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那有另请唐僧自去取经之事?’”言能静观密察,而真心不离,方能取经。若只空念而无真心,则一己纯阴与取经之道远矣。沙僧道:“如今水帘洞有一个孙行者。”言在净海者是真,而占水洞者必假。菩萨道:“你同去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到那里自有分晓。”言两不相见,真者不见真,假者不见假,必须于花果山生身之处彼此相会,而真假邪正可以判然矣。故结云:“水帘洞口分邪正,花果山头辨假真。”
诗曰:
无心不是着空无,如有着空入假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