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书十二种 - 第 87 页/共 155 页
“三藏道:‘你相貌丑陋,言语粗俗,怕冲撞了他,问不出个实信。’行者道:‘我变俊些地的去。’”是未免在声色相貌上打点,而不在真心实意处着脚,即非老实学道者。故行者变小和尚不老实去问,说出“贬解妖精起身,连夜搬去”等语,虽外恭而内不敬,外小而内自大。以致老者始而言妖精相与仙佛神圣,假话以答;既而见言语风狂,一句不应。噫!我不老实,谁肯老实?我不实信其道,谁肯说道之实信?不得实信,虽能断欲忘情,终是有头无尾,不通雷音大路,如何到得如来地位?学者急须以此为戒,去不老实而归老实,则实情可得。所以八戒老实,毫无虚诈,而老者即以老实说实信矣。
“狮”者,喻其师心自用;“驼”者,比其高傲无人。师心高傲,则雄心气盛,故曰狮驼岭;有己无人,则昏蔽如洞,故曰狮驼洞。此等妖魔不一而足,皆系毁谤圣道,紊乱仙经,为恶最大,为害最深,故有三个妖魔,统领四万七八千小妖,专在此处吃人。这个妖为何妖?仅是师心高傲,不老实之妖;这个信为何信,即报师心高做不老实之信。知得此妖,知得此信,即是间出实信矣。既然知不老实,须当变而为老实,倘知而不变,仍是魔口之食,何济于事?故金星道:“大圣只看你变化机谋,方可过去,如若怠慢些儿,其实难行。”盖有机谋者为妖,能变化者为圣。用机谋而不知变化,是以妖为心,则能吃人;能变化而不用机谋,是以圣为心,则能成道。变化机谋,则一切机谋尽无,斯不为狮驼所阻,可以过去得。
最妙处,是行者扯住金星,声声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长庚!李长庚!有话何不当面来讲,怎么装这个模样混我?”李为木,在东,《震》家事;庚为金,在西,《兑》家事。《震》为我家,《兑》为他家,以我求他,他来混我,《震》、《兑》合一,变化机谋,即在其中。此仙翁已叫起小名,当面来讲,吾不知在狮驼洞狮驼国之老妖肯听否?虽然,此事岂易知,亦岂易行?若非恩师诀破真铅,万般作用,枉自徒劳,安能变化机谋,而不为机谋变化?三丰所谓“炼己时须用真铅”,正是此意。学者勿以传报魔恶为实信,当知长庚传报为实信。庚金即他家真铅,若欲舍此真铅实信,而妄冀去假归真,便是三藏欲转别路,而过狮驼岭,殊不知过不得此处狮驼岭,而别路之狮驼岭更多于此,如何转得过去?故行者道:“转不得”,又云:“怎么转得?”以见狮驼岭为西天必由之路,正向西天不可不过之境,是在人之着意留心,变化机谋耳。
“行者到空中打听观看,山中静悄无人。”断欲忘情即是禅,无机谋也。“正自揣度,听得山背后梆铃之声,原来是个小妖。”有情有欲岂安然?着于声音之小机谋也。“行者变苍蝇儿,飞在他帽子耳边,小妖口里作念道:‘我等巡山的,各人要谨慎,提防孙行者,他会变苍蝇。’”“帽”者,冒也。“蝇儿”者,婴儿也。婴儿即先天真乙之气,先天之气,居于恍惚杳冥之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因阴阳交感之后,激而有象,得之者立跻圣位,必有师学,非一切机谋小儿执一己而修者,听得冒听,所得冒传。《悟真》云:“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故仙翁云:“原来那小妖也不曾见他,只是那魔头不知怎么就吩咐他这话,却是四句谣言,着他这等传说。”可谓叫醒一切冒听冒传,不知先天大道之辈矣。“行者要打小妖,却又停住,想道:不知三个老妖手段,等我问一问,动手未迟。’言冒听冒传,只是口耳梆声,不知就里机谋,岂容冒然下手?下手妙诀,须要口传心授,真知确见也。
何以行者变烧火小妖,巡山小妖以为面生认不得、会的少乎?火属《离》,《离》为心,行者变之真心也。真心非色非空,不着有无,乃赤子之心,娘生本面。口耳之学认假失真,不知返观内照,与道日远,所以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会的少。惟大修行人,认得真心,识得本面,性以处内,情以御外,内外一气,变化不拘,不在皮囊上作活计,全在法身上用功夫,岂等夫旁门外道,执一己而修乎?
旁门外道,虽各执相各着空不同,然其有我无人,一个牌子号头,绳穿线扯,暗中无不相投。背却镇魔之金公,认真一己之幻相,以是为非,以邪为正。自调闻风钻研,是亦“小钻风”而已,何济大事?岂知金丹之道,得一毕万,总钻于一处,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以真化假,依假修真,其中又用假,假中又现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特能查勘其小之真假,而且能审知其大之本事。此行者变“总钻风”,而“小钻风”无不随其运用矣。
何以行者对小妖道;“你快说来我听,合着我便是真的,差了一些便是假的,拿去见大王处治”?特以金丹者,阴阳之气凝结而成,两者异,真乙之气潜;两者合,真乙之气变。是在有人有己,人已相合,大小无伤,处治得法耳。天机密秘,正在于此,非善通阴阳、深明造化者,孰能与于斯哉?
“大魔会变化,能大能小,因王母蟠桃会不曾请,意欲争天,曾吞十万天兵”等语,此大小禅法,师心自用,妄猜私议之学。安猜私议之条,不一而足,其间最误人者,莫如禅关机锋二条,故曰:“若是讲口头语,老孙也曾干过。”
“二魔身高三丈,卧蚕眉,丹凤眼,美人身,匾担牙,蚊龙鼻。若与人争,只消一鼻子卷去,就是铜背铁身,也就魂亡晚丧。”此闭目静坐,着意一处,执相守静之学。执相守静之条,不一而足,其间最足误人者,莫如鼻头闭息之一条,故曰:“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
“三魔名号‘云程万里鹏’,行动时转风运海,振北图南。随身有一件宝贝,唤作‘阴阳二气瓶’,假若把人装在瓶内,一时三刻化为血水。”此搬运后天精气之学。搬运之条,不一而足,其中最误人者,莫如心肾相交之一条。彼以心气为阴,肾气为阳,取心肾二气.交媾于黄庭,谓之结圣胎。殊不知日久成盅,气血凝滞.化为血水而死者,不计其数,故曰;“妖精到也不怕,只是仔细防他瓶儿。”
大魔用心着空之妖,二魔用意执相之妖,三魔运气、着空、执相兼有之妖。天下缁黄,用心意而着空执相者,十有二三,至于搬运后天之气,而着空执相者,十中即有八九,故大魔二魔居于狮驼洞,为害固大;三魔居于狮驼国,为害尤大。三个魔头同归一处,邪说横行,扰乱世道人心,大坏教门,不堪言矣。说到此处,修行人可以除去他人冒传之梆声,急须打探自己洞中之虚实,然要拿洞里之妖王,必先除门前之众怪。门前之怪为何怪?乃冒听、冒说、冒传之怪也。
言者心之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不可不慎也。既云慎言,又何说些大话吓众怪乎?殊不知修行人未尝不言,特不妄言耳。说大话,说其善言也;吓众怪,去其不善之言也。用善言以去不善之言,言必有中,何碍于言?行者说大话,吓散门前一万小妖,是不容其冒听、冒说、冒传。真会说大话者,若能说此大话,是有大力量、大脚力、大本领,虽终日说,未尝说。彼口耳之学,冒说大话,使小机谋传人巡山者,乌足窥其端倪?千百年来,读《西游》解《西游》者,竟将仙翁妙意埋没,直以大话骗人目之,此孔子不得不哭麟,卞和不得不泣玉也。
诗曰:
着空执相道中魔,高傲欺心怎奈何?
教外别传藏秘诀,岂容声色冒猜摩。
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主还归大道真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必言语老实,而不得冒听冒传矣。然言语老实,不过为进德修业计耳,倘以为所进之德,所修之业,即在是,焉能超脱阴阳,除假归真?故此回叫学者钻研实理,真履实践耳。
大圣变小钻风进狮驼洞,诸魔不识,是已去门外之小妖,已为门内之老妖所难窥,变化而得其真矣。然外之小机谋虽变化过去,而内之大机谋尚未变化,犹未至妙也。何则?内之机谋者,阴阳顺行之事,人之千生万死,皆出于此。若非钻研透彻,真履实践,而第以言语取信,未免又在言语上着脚,虽外边老实,早将不老实者牢控紧闭在内,此行者不得不心惊也。所惊者何?惊其认真老实言语,关了行道之门,家中长短之事,不能得知,却不是顾外失内,弄走了风,被言语所拿住乎?当斯时也,急须将这个门户打开,方可出入无碍。这个门不是别门,乃阴阳之门,欲打此门,须要真知灼见,心领神会,离却一切着空执相之事,才得其济。
老魔听行者会变苍蝇之说,而使认假为真,着于声而乱扑;三魔见行者笑出嘴脸,而又认真为假,着于色而强捆。彼乌知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人入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非若草木禽兽之全无。一变脸间而全身俱露,本来之故物现在,岂在强作强为声色中取乎?老魔欲口吃唐僧,三魔欲瓶装行者,是疑其金丹为有形有象之物,而放着于幻身,以随身阴阳二气瓶装人矣。
“阴阳瓶”,即功家呼吸阴阳之说,乃后天之气,贯穿一身血脉,营卫五脏六腑,一呼通天根,一吸通地户,一昼一夜,周身一转,暗合周天度数,故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必用三十六人抬者,《坤》阴六六之数,纯明之物也。此就幻身后天之气而言,至于法身先天之气,乃虚无中事业,全以神运,不假包求,一切盲师,误认后天呼吸之气,自欺欺人,学者若不识真假,一惑其言,入于死地者,往往皆然。佛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妖魔道:“猴儿,今已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西方之路。”岂不提醒一切?乃世之迷徒,犹有入其术中,固执不解,一听其言,便行其事,予圣自雄,恃其本事;或坐守中央,聚气于黄庭穴;或周围轮转,用力于八段锦;或上下盘绕,升气于三关窍。如此等类,不可胜数,皆是大火坑中作事业,毒心肠上用功夫。弄得君火相火一时俱发,火气攻心,自不由主,千思万想,忽上忽下,无可如何。到得此时,由后想前,自悔脚跟不实,误认邪师,枉费辛苦,本欲证真、正果,不期倾了性命,自作自受,于人何尤?夫金丹大道,乃他家不死之方,可以救命,可以救急。今不求他家,而在一身妄作招凶,大道凄怆,尚可言欤?
“行者忽想起菩萨所赐救命毫毛,欲取下救急。”此乃解悟前非,知的别有他家不死之方,可以救急,不必在一身作功夫矣。他家之方为何方?乃人已相合之方,彼此扶持之方。“拔下脑后挺硬毫毛,变作钢钻、竹片、绵绳、照瓶子底下‘嗖嗖’一顿钻,钻成一个孔窍,透进光来、”是离其高而就于下,去其刚而变为柔,借假求真,有人有已,有刚有柔。钻窍钻到此处,搜理搜到此处,则真知灼见,虚室生白,神明自来,可以得其造化,而出假造化,不为后天阴阳所拘矣。此提纲“心猿钻透阴阳窍”之妙旨。夫人特患不能钻透阴阳之窍耳,果其钻透,高人一头,不特有以知真,而且能以识假。于此可知,装人者,终归空亡;虚心者,当下脱难。“老魔道:‘这瓶子空者,控也!’行者道。‘我的儿,搜者,走也!’”邪正分明,真伪显然,是在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彼不识其真,在出恭臭皮囊上作活计者,装什么人,岂不愧死?
“行者喜喜欢欢,径转唐僧处,将变钻风,陷瓶儿里脱身之事,说了一遍。道:‘今得见师父,实为两世之人。’”盖言金丹大道,至尊至贵,万劫一传,虽赖自己钻研,尤要明师指点,若遇真师,一了百当,立跻圣位,即所谓“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亦即三丰“自从咬破铁丸子,三十六宫都是春”之意。可知度引之恩师,实是重生之父母,誓必成道以报大恩也。
噫!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知而不行,犹如不知,何贵于知?故长老道:“你不曾与他赌斗么?”又云:“不曾与他见个胜负,我们怎敢前进?”言知之贵于行之也。夫金丹之道,真履实践之道,非空空无为所能了事。足色真金,须从大火里炼出;圆明本性,还向艰难处度来。无火不见金之真,无难不现性之明。诗中“生就铜头铁脑盖,幼年曾入老君炉。百炼千锤不坏,唐僧预上金箍”等语,最是妙谛。老魔道:“什么锅头铁脑盖,看我这一刀一削,便是两个瓢,”是直以一空毕其事,此便是识不得真心实用。故大圣道:“这泼妖没眼色,把老孙认作个瓢头哩!”夫真心实用,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一本散而为万殊,万殊归而为一本,分之合之,变化无端,全在法身上用功夫,不于幻身上费机谋,故能迎魔之口,入虎穴而探虎子。彼世之见魔开口,走在草里听梆声者,适以散火,买个寿器送终而已,其它何望?古今来谈空利口伤人之辈,皆以为大道无修无证,一空其心,即可了事,殊不知心空在修,不在于说。
“小妖道:‘孙行者在你肚里说话哩!’老魔道;‘怕他说话!有本事吃了他,没本事摆布他不成?’”是直以摆布说话为空心之本事,若以说话为本事,则是呕吐其心矣。呕吐其心,使心用心,不能空而反生根,如何呕吐得出?既不能出,如何能空?更有一等无知之徒,打禅搬运,废寝忘食,亦谓空心。吾不知如何能空,其必饿杀其心乎!此等之徒,皆是吃了昧心食,着空妄想,怎得完成大道?曰:“甚不通变”,曰:“你不知事”,真乃固执而不知通变者也。
噫!修丹之法,有体有用,有药有火,所以革故鼎新,会三家而归一家,岂是空空无为之事乎?若只空空无为,假者如何去?真者如何成?“行者道:‘老孙保唐僧取经,从广里过,带了个折迭锅儿进来煮杂碎吃。将你这里边的肝、肠、肚、肺,细细受用,还够盘缠到清明哩!’”是折迭肝肺之杂项碎琐,勾消肚肠之盘曲牵缠,炼己待时,清明其心,空而不空也。曰;“三叉骨上好支锅”者,是会三家而归一家,猛烹急炼,熔化药物,不空而空也。曰:“老孙把金箍棒,往顶门上一搠,搠个窟窿,一则当天窗,二来当烟洞”者,一搠于上,二来于下,水火相济,虚实并用,诚明兼该,不空而空,空而不空也。“老魔吃酒,行者接吃,一盅二盅,连吃七八盅。”顺其所欲,渐次寻之也。“老魔放下盅道:‘好古怪!这酒常时吃两盅,腹中如火,却才吃七八盅,脸上红也不红!’”放下人心,自有道心,形色俱化也。“大圣在肚里发酒风,妖怪疼痛难禁,倒在地下。”道心发现,人心自死也。
噫!“虚心实腹义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死人心生道生,以道心化人心,不老实而变成老实,何魔之不归真哉!
诗曰:
阴阳是否细钻研,才识此天还有天。
真着实行神暗运,人心化尽道心圆。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归性 木母同降怪体真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金丹妙旨,欲虚其心,必先实腹矣。然欲实腹,必须虚心;虚心必先识心。既识其心,则虚人心,而实道心。虚实并用,人找共济,修道不难。故此回示人以识心,人我共济之火候耳。
篇首“大圣在老魔肚里支撑一会,魔头回过气来,叫一声:‘大慈大悲齐天大圣菩萨!’”是直以予圣自雄为慈悲,修心此便不识其心,既不能识心,焉能虚心?不能虚心,焉能实腹?认假为真,枉费功夫矣。盖真心者,天地之心,非色非空,非有非无,因阴阳交感,从虚无中来者,是为外来主人公,非一已所产之物。故行者道;“莫费功夫,省几个字儿,只叫孙外公罢。”“那妖魔惜命,真个叫:“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以见保命之术,惟外来之真心为是,而我家一己之人心不是也。若识得真心,一得永得,会三家,合一家,大道有望,所谓“识得一,万事毕”者此也。但这个识一毕万之秘,若非真师口传心授,而欲私猜强议,妄贪大宝,试问这个铁馒头,如何下口?即嚼碎牙关,咬的出什么滋味?其曰:“我饶你性命,出来你反咬我,害我性命!我不出来,活活的弄杀你!”言下分明,何等醒人?
三魔使激将之法,欲哄行者出外赌斗。行者恐妖精反复,要两全其美,以见真心用事,不偏于阳,不偏于阴,大小无伤,两国俱全,光明正大,而非若人心之用机谋也。“绳儿一头挂着妖精心肝,自己拿着一头,拴个活扣,不扯不紧,扯紧就痛”,内而阴阳混合,勿忘勿助,一而神也;“妖精鼻孔里迸出行者,行者见了风,就长三丈,一手扯着绳儿,一手拿着铁棒”,外而执中精一,有体有用,两而化也。“行者跳到空阔山头,双手把绳尽力一扯,老魔心痛,往上一挣。复往下一扯。”此内外一气,刚柔相当,有无俱不立,物我悉归空。所谓百日功灵,曲直而即能应物;一年已熟,潜跃而无不由心。真心之为用,神哉!妙哉!
无如道不远人,人自为道而远人。迷徒多以人心为道,悬虚不实,终久四大落空,入于土坑。原其受害,皆由以心拴心,以心哄心,放去真心,而又算计伤心,真是十分无礼,于理上不通。彼拴心者,不过欲割断外边之放心耳。殊不知能割断外边放心之心,不能割断内边拴心之心,拴心之心更且恶于放心。放心已为害,既以拴心断之;拴心为害,亦将求放心解之乎?
噫!求之拴心,心一拴而恶心不好;求之放心,心一进,而又不肯出。内外俱心,如欲解脱,却难却难。然解脱亦容易,是在能实实修道,决不敢假,则真心自现,人心自无;识心虚心,而心神居舍,魔归于性矣。彼一切棺材座子,专一害人,误认死心,在脓包上作活计者,岂知的他家有不死之方在耶?若识他家不死之方,是大本已立,正当静观密察,努力前行,完全大道,不可稍有懈怠者。乃唐僧师徒收拾行李马匹,在中途等候,未免火候不力,虽能化去自大之心,犹未变过张狂之意,终是机谋求尽,未到老实之处,如何过得狮驼岭境界?此二魔不伏气之所由来也。
“二魔领三千小妖,着一个蓝旗手传报。”此传报,《观》卦也。《观》□卦爻图略者,上《巽》下《坤》,“二魔”上《巽》之二阳爻;“一个蓝旗手”,上《巽》之一阴爻;“三千小妖”,下《坤》之三阴爻。其为风地《观》乎,观者,以中正示人也。二魔叫孙行者与二大王交战,是妄意无忌,中正何在?行者道:“必是二魔不伏气。”堪为确论,独是欲化妄意,而归于中正,非空空一戒可能,若以一戒而欲强制其意,不但不能伏气,而且有以助气,八戒不能抵妖,其被卷也宜矣。夫取经之道,有火候,有功用,不知要受多少苦恼艰难,而后真经到手。行者叫八戒受些苦恼,是欲神观觉察,而戒镇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然戒慎恐惧,不是着意执相之观,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有戒有行,刚柔相济,方为得法。
“行者变蟭蟟,钉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到了洞里。”蟭蟟者,有光之物,是神观默运,戒之而欲行之也。“众妖捆住八戒至池塘边一推,尽皆转去。”此由风地《观》,□卦爻图略而倒转为地泽《临》□卦爻图略也。池塘为《兑》泽,八戒为《巽》木,《巽》推转为《兑》,尽都转去,非《观》转为《临》乎?“像八九月经霜的一个大黑莲蓬”,即《临》“至于八月有凶”也。
金丹之道,贵在于观,尤贵于临炉之观,临炉之观,是神现大观,两而合一,中正之观。一切执相之徒,错认张狂之意为真意,或静意,或守意,或用意,自负有道,不能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动不动要散火,却是实事。盖以此等之辈,既不能神观,又不能大观,内无实学,外有虚名,是亦“童观”、“窥观”焉耳,其它何望?更有一等呆子,口道德而心盗跖,头巾冠而腰钱囊,明装老实,暗攒私房。试思“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若大限来至,虽有钱钞,买不得生死之路,焉知可怜几年积来的零碎银钱,究被他人尽有,岂不为明眼者哈哈大笑乎?此仙翁借行者吓诈八戒,现身说法,以示只悟其戒,不能济事,必须有戒有行,方能成功。已是借戒行两用之说,打出三四层门,不知打杀多少无主意之小妖矣。
“二魔、行者,内外狠苦相持,八戒不来帮,只管呆呆的看着。”以戒为体,以行为用也。“二魔卷了行者,八戒道:‘他那手拿着棒,只消往鼻子里一搠,就够他受用了。’”此神观妙用,执中之谓也。“行者把棒往鼻孔里一搠,鼻子甩开,行者一把挝住,随手跟来。”此大观妙用,精一之谓也。大观神观,两而合一,有戒有行,精一执中,《临》、《观》妙用,正在于此。“八戒拿钯柄走一步打一下,行者牵着鼻子,就似两个象奴。”以戒为行,以行全戒,性情相合,金木相并,张狂之意,不期化而自化,不期诚而自诚矣。“行者备言前事,八戒自知惭愧。”假意去而真意现,妄心除而道心生,外而戒行两用,内而心意相合,不老实而变老实,提纲所谓“木母同降怪体真”者即此。
夫怪体归真,是已化假心意而归真心意,正可以过狮驼岭之时,何以又有三魔之不伏气乎?特有说焉,心意虽真,若于后天气质之性未化,则气质一发,真心意仍化为假心意,宜其三魔不伏气,大魔二魔听三魔调虎离山之计,要捉唐僧也。然究其三魔不伏气者,乃唐僧误认心意为真,不能戒慎恐惧,努力前行,在坡前等候魔送。自调、自离、自捉、自不伏气,与魔何涉?
“三十个小妖安排茶饭”,五六《坤》阴之数。“十六个小妖抬轿喝路”,一阴来《姤》之喉。“众妖请唐老爷上轿”,阴气伤阳之象。“三藏肉眼凡胎,不知是计。孙行者只以为擒纵之功,降了妖怪,却也不曾评察。即命八戒将行李稍在马上,与沙憎紧随,他使铁棒向前开路,顾盼吉凶,真假相混,邪正不分,已入妖魔术中矣。”
噫!一时不谨,真心意已变为假心意,心意有假,着于食色,而真性亦化为假性。真者全昧,假者皆起。其曰:“那伙妖魔同心合意的侍卫左右。”又曰:“一日三餐,遂心满意,良宵一宿,好处安身。”非假心意动食色之性乎?当斯时也,虽能心知神会,而见得有许多恶气,其如妖计在前,而识见在后,阴盛阳弱,正不胜邪。“三魔与三僧,舍死忘生苦战,众小妖把唐僧抬上金銮殿,献茶献饭,左右旋绕。长老昏昏沉沉,全身失陷。”大道已坠迷城,可不畏哉?
诗曰:
定意虚心下实功,虽然得入路岂通?
消除气质方为妙,稍有烟尘道落空。
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
悟元子曰:上回言心意归真,若不能伏后天气质之性,终为顺行造化所拘矣。故此回指出诸多旁门,不能变化气质之害,叫学者弃假悟其,期必归于真空妙有之地,为极功也。
篇首“三个魔头,与大圣三人争持,将三人拿进城内,捆在一处,三个魔头同上宝殿,将唐僧推下殿来”。是言旁门外道用心用意,以假乱真,以邪混正,纵其后天气质之性,而昧其本来天命之性,即提纲“群魔欺本性”是也。曰“群魔”,则非三魔而已,旁门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虽门户不一,总是着空着色,与夫色空并用,三个门头该之。千魔万魔,总是群魔,群魔总是三个魔头统领之。群魔兴妖作怪,欺本性而阻学人,大道已坠迷城。当此之时,谁上智者能以辨的真假,不为伪学所惑,至于中下之流,未有不受其害者。故“长老哭道:‘我贫僧怎么得命!’八戒沙僧也一齐痛哭,惟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伤。’”
古仙云:“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盖玄关一窍,为众妙之门,乃生仙生佛之根,不着于有无等相。一切旁门,认一身有气有质之物,或用力量而搬运做作,或用智谋而采战烧炼,自谓得妙,妄想服丹,以此度人。学者若不明其中利害,一入笼中,热心热肠,即便下手,如上蒸笼,干柴架烈火,未有不剥烂肢体而陨命者。若是真正聪明之人,不入笼中,先看看笼中之物,冷淡心肠,没有火气上锅,方不损命。
“变冷风”者,示其高见远虑,在笼外而不上火气;“变黑苍蝇”者,示其晦暗无知,在笼中而多受闷气。其曰:“冷还好捱,若热就要伤命。”可谓提醒一切夯货矣。然既知此闷气,须要出此闷气;欲出此闷气,须要脱此闷气之根。不复上蒸笼,揭开笼头,抖假收真,层层解放,徐缓而行,不得急欲见功,冒然下手。故行者道:“莫忙!莫忙!”盖以金丹大道,有药物、有火候、有功用,毫发之差,千里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