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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录卷之四十六竟
#1『蒂』原作『帝』。
#2『画』原作『书』,今据文义改。
弘道录卷之四十七
智
朋友之智
《后汉书》:锺皓以笃行称,与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锺君至德可师。同郡陈皇,年不及,皓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对曰:明府必欲得人,西门亭长陈皇可也。皇闻之曰:锺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兄子瑾亦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修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兔於刑戮。遂以膺妹妻之。皓常语:瑾以昔国武子,好昭人过,以致怨。本卒保身全家,尔道为贵。后终於家,诸儒为之颂曰: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悦此诗书,弦琴乐古。五就州招,九膺台辅,遗巡王命,卒岁容与。
录曰:愚劝膺祖之言,似与膺大不相若。何也。汉自中世以下,阔竖擅恣,故俗遂以危身矫洁放言为高,士有不然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矣。是以圣人导民理性,裁抑右佚,慎其所与,节其所偏。若林虑者,智能自全,道无绝物,凶邪不能以权夺,王公不能以贵骄,真可谓自拔於流欲者矣。录之。
徐秆家贫躬耕,非其力不食,然为人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太守陈蕃在郡,不接宾客,唯秤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延熹二年,上书桓帝荐秤,乃以安车玄熏备礼征之,不至。又常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徒步到於江夏赴之,设鹦酒薄祭,哭毕而去,不告姓名。时会者皆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闻之,疑其秤也,使茅容轻骑骄之,及於涂为设饭,共言稼穑之事,临去谓容曰: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柄柄,不惶宁处乎。
录曰:《逐》之上九曰:肥逐无不利。释之者云:肥者,宽裕自得之、俗意。逐者,唯飘然远逝,无所系滞,乃为善也。上九以刚阳居卦外,下'无系应逐之远,而处之裕者也,何往而不利哉。斯言为秆设也。彼诸人者,既知玩世简傲,不就微辟,乃不能飘然远引,入山之深,入林之密,自取党祸,甘心戮辱,则所谓系逐有疾厉者也。曾是而得为智乎。
郭太博通坟藉,善谈论,美音制。始见河南尹李膺,大奇之,与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师,后归乡里,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辆#1。林宗唯与李膺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或劝之仕,对曰:吾夜观乾象,昼#2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身长八尺,容貌魁伟,褒衣博带,周游郡国。尝於陈梁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如此。或问汝南范滂: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隐不违亲,真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他。为人虽善人伦,而不为危言窍论,故宦官擅政而不能伤也。及党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得免焉。
录曰:范晔论曰:庄周有言,人情险於山川,以其动静可识,而沈阻难征。故亲厚之性,诡於情貌,则哲之鉴,惟帝所难。而林宗雅俗无所失,将其明性,特有王乎。然而逊言危行,终亨时晦,徇佝善导,使士慕成名,虽墨孟之徒不能绝也。
孟敏客居太原,荷饭堕地,不顾而去,林宗见而问其意,对曰:饭以破矣,视之何益。林宗以此异之,劝令游学,十年知名。
录曰:愚观孟敏,盖质美未学者也。由质美,故无牵滞之悔,而过事能次;由未学,故有不虞之失,而意见殊分。劝令就学,则彬彬矣。此君子成人之美,而诱掖奖劝之不可无也。
申屠蟠禀气玄妙,性敏心通,丧亲尽礼,几於毁灭。至行美义,人所鲜能,安贫乐潜,味道守真,不为燥湿轻重,不为穷达易节,蔡邕自拟,以齿则长,以德财贤。后郡召为主簿,不行隐居,精学博贯五经,兼明图纬。郭林宗见而奇之。先是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警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逶梁殇之问,因树为屋,自同庸人,家贫,佣为漆工。居二年,果罹党锢,或死或刑者数百人,蟠确然免於疑论。中平五年,与荀爽、桥玄、韩融、陈纪等十四人,共公车征,幡独不赴,人咸劝之,笑而不应。居无几,爽等为卓所胁。及大驾西迁,京师扰乱,公卿多遇兵饥,室 家流散,唯蟠终全高志,年七十四终于家。
录曰:史称申屠蟠见几,岂惟几哉。其见道也,审矣。夫以非讦朝政,而致公卿之折节;以污秽朝廷,而成一己之高尚,此何等事哉。《中庸》曰:人皆曰予智,驱而纳诸罟获陷弈之中,而莫之知。正此谓也。以蟠之禀气玄妙,性敏心通,故能始则确然,免於疑论,继则悠然,成其远图,正《易》所谓嘉逐贞吉者也,终全高志,不亦宜乎。
许助少峻名节,好人伦,多所赏识,若樊子昭和阳士者,并显名於世。故天下言拔士者,成称许助。常到颖川,多长者之游,唯不候陈皇。又陈蕃丧妻还葬,乡人毕至,而助独不往。或问其故。助曰:太丘道广,广则难周。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故不造也。其多所裁量若此。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助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助,助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与从兄靖俱有高明,好共窍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录曰:愚观许助月旦之评,与季野春秋之鉴,何其不相及哉。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圣人之酬世御物,盖如此。彼既以太丘为难周,仲举为少通,裁量审矣,而何已之不暇顾也。以操之校猾多智,尚未逢时,及其末也,一鹞肋而不相容,其能免祸幸矣,非明哲保身之道也。
《晋书》:皇甫谧沈静寡欲,勤力不息,博综典籍百家之言,以着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着经乐圣真之论。或劝以修名广交,谧谓:人非圣人,孰能兼存出处。居田里之中,安贫躬稼,亦可以乐尧舜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后为名乎。作《玄守论》,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疾病也。若扰全道以损性命,安得去贫贱存所欲哉。夫一人死,而号者以为损也;一人生,而笑者以为益也。然则号笑,非益死损生也。是以至道不损,至德不益。何哉。体足也。如回天下之念,以追损生之祸,,运四海之心,以广非益之病,岂道德之至乎。夫惟无损,则至坚矣;夫唯无益,则至厚矣。坚故终不损,厚故终不薄。苟能体坚厚之实,居不薄之真,立乎损益之外,游乎形骸之表,则我道全矣。遂不仕。武帝下诏敦逼,谧上疏自称草莽,臣就弟借书,帝送一车书与之。
录曰:哲哉,玄晏子乎。盖不唯得以行乎。贫贱且能周於疢疾,免於乱世,其学起於清虚,志存於礼法,既非流俗可方,而视富贵如浮云,亦非若人可比。玄守之论,达於死生,有足观者。录之。
韦忠慷慨好学,闭门修己,不交当世。裴顾数言之於张华,华辟之,辞疾不起。人问其故,忠曰:吾茨檐贱士,本无宦情。且茂先华而不实,裴颇欲而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岂大丈夫之所宜行耶。裴常有心托,我常恐洪涛荡岳,余波见漂,况可临尾闻而阀沃焦哉。
张翰有清才,善属文。会稽贺循赴命入洛,经昊闻门,於红中弹琴。翰初不相识,就循言谭,,大相钦悦,且问知其入洛,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载而去,不告家人。齐王同辟为束曹橡。同时执权,翰谓同郡顾荣曰: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问人,无望於时。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执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耳。翰因见秋风起,乃思昊中菰莱、尊美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轿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人谓之见几。
录曰:韦子节之辞张茂先也,见几於未动之先,所谓果行育德者也。是故山下之泉出,而遇险未有所之,若山之未云,水之未波,不可及也。张季鹰之辞顾彦先也,惧祸於既见之后,所谓险德避难者也。是故天地不交,小人道长,君子道消,若水之沉溺,火之焚灼,不可缓也。孟子不云,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岂非明智之士欤。
颜含裁智为众所推。与邓攸探交,尝曰:周伯仁之正,邓伯道之清,卞望之之节。余则吾不知。太常冯怀以王导时为帝师,名位隆重,百僚宜降礼,问於含,含曰:王公虽重,理无偏敬。降礼之言,或是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识时务。既而告人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向冯祖思问佞於我,我有雅德乎。其邪重行实,抑绝浮伪,类如此。尝论少正卯、盗蹶,其恶孰甚。或曰:正卯虽奸,不至剖人充膳。盗蹶为甚。含曰:为恶彰露,人思加戮。隐伏之奸,非圣不诛。由此言之,少正为甚。众咸服焉。郭璞遇含,欲为之筮。辞白: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曹龟。桓温常求婚,以其盛满不许。后年老逊位,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禄大夫,赐床帐被褥,大官致膳,悉固辞,一无所受。
录曰:愚观世之虚望隆而实德病,与夫馅谈集而降礼尊者,岂独一马祖思哉。故如含者勤兄於既没之余,未足为的;而议导於方柄之日,确然可准。含乎,吾知免矣,非所称豪杰乎哉。
《唐书》:娄师德尝荐狄仁杰,而仁杰不知意,颇轻师德,数挤之於外。天后觉之,因问仁杰曰:师德知人乎。对曰:臣尝同僚,未闻其知人也。后曰:朕之知卿,乃帅德所荐,亦可谓知人矣。仁杰既出,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是时罢识纷纭,师德久为将相,独能以功名终,人以是智之。
录曰:仁杰能知五王,而不能知一师德,何也。《易》称或默或语,而又曰:二人同心。夫娄狄,乃心王室,本无异也。然而一则好面折廷争,知无不言;一则以哩面不拭,始终自负,其语默各有异也。以外之不同,若相矛盾,而中之所存,实同金石。此仁杰之於师德,始虽泛,而终乃服也。亦何害其为同哉。
裴行俭有知人之何。前进士王勃,咸阳尉苏味道,皆未知名,一见谓之曰:二君后当相次掌铨衡,仆有弱息,愿以为托。是时其弟勃,与华阴杨炯、范阳卢照邻、义乌珞宾王,皆以文章有盛名,李敬玄尤重之,以为必显达。行俭曰:士之致远,当先器识,而后才艺。勃等虽有文华,而浮躁浅露,岂飨爵禄之器。杨子稍沈静,应至令长,余得令终幸矣。既而勃溺南海,照邻赴颖水,宾王反诛,炯终盈川令,勃、味道皆典选,悉如行俭之言。
录曰:孔子以瑚涟许子贡,若所谓器识是已。文王以械朴誉髦士,若所谓才艺是已。然叉金玉其相,而后追琢其章。若彼瓦缶,虽有绚然之饰,岂庙堂之器哉。以贾谊之隽类,君子犹病其志大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况四杰乎。故君子益自贵重,无徒斐然成章而已也。
《宋史》:张咏与青州傅霖少同学。霖隐不仕,咏既显,求霖者三十年不可得。一旦来谒,合吏白傅霖请见,咏责之曰:傅先生,天下士,吾尚不得为友,汝何人敢名之乎。霖笑曰:别子一世,尚尔耶,是岂知世问有傅霖者乎。咏问:昔何隐,今何出。曰:子将去矣,来报子尔。咏曰:亦自知之。霖曰:知复何言。翌曰别玄,后一月而咏卒。
录曰:此与元伯巨卿相似,乃诚之相感,无乎不至。故心之相照,无乎或违。虽然蜀山人不起念十年,便能前知,蚓如霖之静处三十年乎。其不为物诱,而能脱展富贵,又可见矣。
毕仲游受知於司马光、吕公着、范纯仁最探。时苏轼在馆阁,颇以言语文章规切时政,仲游忧其及祸,贻书戒之曰:孟轲不得已而后辩,孔子欲无言。古人所以精谋极虑固功业而养寿命者,未尝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来,祸福利害系身者,未尝顾惜乎。言语之累,不特出口者为言,其形於诗歌,赞於赋颂,托於碑铭序记者,皆是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则见是者喜;非其所非,则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济君之谋,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矣。天下论君之文,固所指名者矣。虽无是非之言,犹有是非之疑。又昆其有耶。官非谏官,职非御史,危身触忌,以游其问,殆犹转石而梂溺也。
录曰:史传巢谷与三苏同乡,素与之游,甫昆弟同朝显贵,未尝一来会。及相继谪岭海,平生亲旧无相闻者,谷有眉山独步访两苏,於是相惊喜曰:此非今之人,古之人也。愚窃谓古之人所以异於今者,责善为重。而责善之道,明哲为先。苟使二公早因仲游之言,资其直谅之益,未铃天之涯,海之角。而巢谷之名,憎耳之迹,不见於史册矣。不思忠告之可嘉,辄夸卓行之尤异,此录舍元修而叔公叔,亦保身慎言之意也。
邵伯温,雍之子也。雍名重一时,与司马光、二程诸名公交,以是入闻父教,出事诸公,所闻曰博,而尤孰当口之务。神宗崩,哲宗立,蔡确方在相位,刑恕自襄州移河阳,诣确谋造定策事。时光已卒,子康当诣阙,恕召诣河阳。伯温谓:公休除丧。未见君,不宜枉道,先见朋友。康曰:已诺之。伯温曰:恕倾巧,或以事要。若从之,必为异曰之悔。康竟往,恕果劝作书称确。康与恕同年,又出光门下,逐作书,如恕言。盖以康为光子,言确有定策功,世必见信,以为他日全身保家计。既而梁焘以谏议召,恕亦要至河阳,连曰夜论,确以康书为证,焘不悦。会昊处厚奏确诗谤朝政,焘与刘安世共请诛确,且论恕罪,朝廷命康分折,康始悔之。康卒,子植幼,宣仁后僩之,吕太防谓康素以伯温可托,请以为西京教授,以教植。伯温既至,诲曰:温公之孙,大谏之子,贤愚在,天下可畏也。植闻之,力学不懈,卒有立。绍圣初,章惇为相。惇常事康节,欲用伯温,伯温不往。会法当赴吏部铨,程颐谓曰:吾危子之行也。伯温曰:岂不欲见先公於地下耶。至则先就部拟官,而后见宰相。惇遂论及康节之学,曰:嗟乎,吾於先生不能卒业也。伯温曰:先君先天之学,论天地万物,未有不尽者。其信也,则人之仇怨反覆者,可忘矣。时惇方兴党狱,故以是动之,惇悚然犹荐之於朝,而伯温愿补郡县,惇不悦,遂得监永兴军铸钱监。适元枯诸贤方南迁,士鲜访之者,伯温见范祖禹於咸平,见范纯仁於颖昌,或为之恐不顾也。初雍尝曰:世将乱,惟蜀安,可避及。宣和末,伯温载家使蜀,故免於难。赵鼎少从伯温游,尝表其墓曰:以学行起元佑,以名节居绍圣,以古废於崇宁。世以此三语尽伯温出处云。
录曰:愚观康节,不但知兴衰於既往,实能验理乱於将来。其子伯温,不但无黍於其父,实欲兼善於其友。自今观之,元佑重臣,胼首就戮,全身者何人也;二程高第,阖门遇害,保家者何人也。动而有悔,而名亦车,出而殉人,而己先丧。陷仇怨,则人情可惜;甘洪认,则物理全乖。盍若奋身於治朝,免祸於乱世耶。进於圣门,可谓先觉,是贯智者不惑,不得以气数之学者累之也。
《近思录》:张横渠问於程明道曰:定性未能不动,犹累於外物,何如。明道曰: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外物为外,牵己而从之,是以己性为有内外也。且以性为随物於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为在内。是有意於绝外诱,而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则又乌可遽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太公,物来而顺应。《易》曰: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苟规规於外诱之除,将见灭於束,而生於西,非惟曰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太率患在於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迩;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於心,而击於物也。是则圣人岂不应於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视圣人喜怒之正,为何如哉。夫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第能於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於道亦思过半矣。
录曰:愚观定性一书,乃知先生深造独得,而非诸子之所能及也。夫以人之累於外物,乃不能收其放心。至於定性,则无将迎,无内外,合动静,而如一矣。其所至妙至妙者,莫如廓然而太公,物来而顺应。反覆辩证,不越乎此。然可指而易老者,莫如其情,故又以喜怒言。若乃直指所由进之路,则自忘怒,观理始也。一篇之中,大要在於明觉自然,大戒在於自私用智,与颜子之明睿所照,曾子之定静安虑,子思之诚明谓性,孟子之以利为本,周子之明通公溥,无乎不尽。此其所以超出千古,又何待於着迷而后为成书也哉。
陆九渊生三四岁,问其父曰: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志寝室。及总角,与止异,凡儿见者敬之,谓人曰:闻人诵伊川语,奚为,与孔子孟子之言不类。初读《论语》,即疑有子之言。他曰读书,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又尝曰:束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此心此理,亦无不同也。后登进士,至行在,士争从之游,言论感发,闻而兴起者甚众。教人不用学规,有小过,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怀於中而不能自晓者,为之条析其故,悉知其心。亦有相去千里,闻其大盘,而得其为人。尝曰: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为不正。谓学者曰: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他求。又曰:此道与溺於利欲之人言,犹易,与溺於意见之人言,却难。或劝其着书,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学苟知道六经,皆我注脚。尝与朱熹会於鹅湖,论辩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探疯之病,至听之有泣下者。
录曰:愚观朱陆之学,所以异者,良由资禀之不同也。九渊自三四岁时,已穷究天地之所际,则其长也,安得不主於性。朱子则铢铢而累之,寸寸而积之,及其至也,安得不主於学。然则二夫子之所长,各有所究,本不相悖,不相害也。譬之圣门,曾子之才鲁,子贡之质敏,然同归于一贯者,有夫子为之点化也。时圣人不作,诸子各立门墙,而无统会依归之所,是以纷纷异同,蚓及门者从而咻之,不知尊德性,道问学。子思传于仲尼,未尝偏废,初不可岐而二也。曷若大道为公,智虑其不切於己也,不铃异己;学虑其无补於人也,不叉为人。使当时莫得而议,后世无得而非,兹非所谓大同者哉。愚恐后之议者,愈繁愈远,斯录,所以弘道,故不可不着。
《水东曰记》:明昊思庵先生讷,常言世俗浅学,谈及后进,辄曰:此韵府覃玉,秀才好趁航船耳。盖言其破碎摘裂,祗如往来草坐偶语,无有一高智识关键也。先生尝熟《世家》,自少警敏,绝人於书,无所不读。尝从其先君子游宦四方,阅历既广,退而昆潜含养三四十年,所以其学博而核,其气刚而大,其识卓而明,所着性理旱书,补注小学集解,有功於儒先,其立论於性理之奥,尤多所阐明。
录曰:公盖起於荐举,不由科目,而其言乃切中当今学士大夫之病,视昔张程朱陆大不伴矣。然则,学者其可不猛省乎。此录之所以终也。
弘道录卷之四十七竟
#1『辆』原作『两』。
#2『昼』原作『书』,今据文义改。
弘道录卷之四十八
信
君臣之信
《汉书》: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身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栗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诸所过,无不残灭。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怀王乃不许羽,而遣沛公西略地。
录曰:楚怀王,岂比於汉更始乎。怀王优沛公而否项羽,观其遣将之言,庶几南面之庶,然而卒陷强暴之辱,所谓过涉灭顶,不可咎者也。更始忌刘稷而并执演,观其愧作之态,真乃庸劣之流,然而自取贼刘之辜,所谓何校灭,耳聪不明者也。夫是而有异也。
沛公既定关中,乃悉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吾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食粟多,非乏,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录曰:西汉二百年之业,所以卒定於关中者,约法之肇也。孟子曰:地利不如人和。贾生之论,亦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今观汉庭之论,纷纷不一,娄敬田肯之徒不足深究,至於张良之智,宜乎有见,顾亦蹈奉春之绪余,而不切根本之实意,殊不知三章之约贤於百二之形,按堵之情便於建瓶之势。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然则金城之固,宁比於父老之心,沃野之饶,孰愈於壶浆之薄。羽虽能违一时之约,独能技百世之鼎乎。
文帝初封代王,诸吕既诛,大臣相与谋议,迎立代王。群臣张武等皆曰:汉大臣,故高帝时将帅,习兵多谋,实不可信。愿称疾无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曰:不然。秦失其政,豪杰并起,人人自谓得之。然卒践天子位者,刘氏也。以吕太后之严,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卒灭诸吕。此乃天授,非人力也。大王贤圣仁孝闻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至长安,太尉勃请问,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领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录曰:文帝二十三年之天下,次信於宋昌之片词,张武等固不逮也。其却太尉之请,词意确然,益足以见其存心之笃矣。孰谓区区代邸,而有斯人哉,有斯人哉。帝之侯昌,良有以也。而张武等官,不过九卿,又足以表王者之无私矣。岂其独惜朱虚之寸土,不以全大臣之信,而安兴居之心乎。然则,公言终有负,而请闲者不可以责矣。
文帝赐南越王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第,诮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於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陆贾至南越,南越王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
录曰:孔子告子张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夫南越,尉佗通诛之一物耳。虽微堂堂万乘,亦孰不讳侧室之言乎。借使不讳,孰不矜夸中国之盛,兵甲之强乎。而不知天以完德命于帝,帝以完名恣于己。其出言,本于吾心,非有所勉强,真可以贯金石而及豚鱼,蚓夷狄蛮貊犹夫人者耶。其中心悦而诚服,亦不啻出於自然,而岂由于勉强哉。子张徒能书诸绅,而不能见诸行,帝之天资肋合,虽无参前倚衡之功,而实有明效大验之着。可见圣人立言於天地问,若化工之显於物,无伺耳耳,而提面面而命之矣。
又遗匈奴单于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顷遗朕书,愿复兵休士,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其背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诛。单于若称书义,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录曰:愚观帝之与匈奴约,岂如《春秋》要质鬼神,刑牲敌血者哉。其诚信出於本心,如书中所言,譬则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祷,真得帝王制御夷狄之道也。不徒有以信之,而又有以待之。胡越一家,华夷一休,百世之后,见此一日也,岂不盛哉。
上尝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走,乘舆马惊,使骑捕之。时张释之为廷尉,奏以此人犯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他马固不伤败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其后有人盗高庙座前玉环,得,亦下廷尉治,释之奏当弃市。上大怒曰:此人无道,盗先帝器,吾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今盗宗庙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杯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上乃许之。
录曰:人知释之守法,而不知帝之能用法也。夫天下不息法之不公,而惟人主不能用法之过。皋陶曰在辟,帝亦曰在辟,皋陶曰在宥,帝亦曰在宥者,能用法也。言足以拒练,智足以饰非。以为天下皆出於己之下者,不能用法也。是故墨鼻不已,至於炮络,炮络不已,至於制剔者,岂皆无法哉。汉自三章之后,至文帝除肉刑,除收挚相坐,除诽谤妖言,其心於爱民之本者矣。犯跸盗环,一时之怒,私也;罚金弃市,三尺之法,公也。惟不欲以私害公,故不终以情挠法,帝可谓天地日月矣。过此,若张杜邮宁之流,专以人主之意指为狱,则当时之为君者,从可知矣。呜呼。长陵杯土,臣子所不忍闻也。人匪言之不能,如此畏忌,何哉。故曰:知释之之守法,而不知帝之能用法,不知法者也。
倪宽,武帝时为中大夫,迁左内史。既治民事,乃观农桑,缓刑罚,理狱讼,毕体下士,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至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竟,以负租课殿当兔。民闻,惟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负檐,输租不绝,课更以最。后积官至御史大夫。
录曰:宽本儒生,其治民,谓之儒则可。谓之法则未也。何也。当今直指之官,以假贷为防,一书殿最辄不可易,况以军兴从事乎。汉之罔疏禁阔,尚犹及见此等风俗。此等风俗,贤於季世远矣。非其人之温良,守之介特,安能若是耶。不然,狙桧之尤,狡滑之雄,何处无之,而能大家牛车,小家担负,果孰使之哉。乃知信爱孚於刑辟,儒官仇於俗吏,不可以不录也。
宣帝时,张安世、杜延年并列九卿,二人忠信自着,谨慎周密,外内无问。每定大政,已辄移病出,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即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耶。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幕府长史迁辞去之官问以过失。长史曰:将军为明主股肱,而士无所进。论者以为讥。安世曰:明主在上,贤不肖较然。臣下自修而已,何知士而荐之。其欲匿名边,远权势如此。故天子甚尊惮大将军,然内亲安世,心密於光焉。延年亦安和,备於诸事,久典朝政,上信任之,出即奉驾,入给事中。是时四夷和,海内平,大将军灭后,独能保固终始,天下称之。
录曰:自夫子犁牛辞角之瑜,往往论人者不当,系於世类大贤且然,蚓安世、延年乎。而论者叉曰:天道好还,盖浅之也。天岂屑屑於其问哉。已为不善,则天下后世曰不善之人也;已为善,则天下后世皆曰善人也,岂不益可信哉。不睹已然,而逆其未然,吾未见其能观人也。若二臣之忠信谨厚,正吾夫子所谓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者,然则圣人之论大旨高,此又可见。
韩延寿为颖川太守,郡多豪强难治。先是赵广汉患其俗多朋党,故构会吏民,令相告许。延寿欲更之,恐百姓不从,乃历召郡中长老为乡里所信向者,设酒食,亲与相对,问以谣俗,因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及收租赋,先明布告其曰,以期会为大事。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棰楚之忧,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有欺负之者,辄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百姓遵信其教,数年颖川大治。后入为左冯栩。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讼田,延寿大伤之曰:幸得沟位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咎在冯栩。因入外传舍,闭阁思过;令丞啬夫,亦皆自系待罪,於是讼者传相责让,皆自髡肉祖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延寿大喜,乃起听事。郡中翕然,莫不转相饬厉不敢犯。於是恩信,周褊二十四县莫复以词讼自言者。
录曰:愚观延寿似有意於移风易俗,使吏民回心而向善者。然而卒不能善其终。何耶。先儒有言,几三代以下人物,皆血气用事,不若三代以上,纯任德性。呜呼。斯言也,不但延寿为然,赵盖与杨莫不然也。汉廷至此,元气已索然矣。而卒蹈好信,不好学之戒,未免伤害於物。故有望之之许,不知正吾夫子之所恶也。呜呼,惜哉。
赵克国时,先零诸羌叛。宣帝使丙吉问:谁可将者。克国自言:无瑜老臣。复问:将军度羌虏何如。对曰:兵难遥度,愿至金城,图上方略。乃大发兵诣金城。常以远斥堠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虏虽数挑,不肯轻动,欲以威信招降罕开及劫略者,伺虏谋解散,彻其疲,剧乃击之。酒泉太守辛武贤奏以七月出兵击罕开,克国以为先零首为畔送,先诛先零,则罕开之属不烦兵而服。玺书报从克国计焉。罕开竟不烦兵而下。
录曰:愚观古人立功,悉由在上信任之专,在己自信之笃,往往以威信服人,不肯轻试者,为是故也。夫有宣帝之明,丙魏之忠,而尚孚于他议,今观将军度羌虏何如,彼一时也,武贤奏七月出兵,此一时也。使无确然之见定於胸中,诏进则进,诏止则止,所谓弟子舆尸者也。为君相者不信为将之方略,而以人言参乎其中,有利不知,有益不恤,所谓师或舆尸者也。上下俱凶,彼此不信,其能成功鲜矣。后世所当深戒也。
《束汉书》:初宛人李通事刘饮,好星历。《谶记》云: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私常怀之。及班彪避难天水,院嚣问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后定。意者纵横之事,复起於今乎。将承运迭兴,在於一人也。对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纵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一反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问,中外搔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域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枢吟思仰汉德已可知矣。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於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复兴,疏矣。昔秦失其众,刘季逐而羁之,时人复知汉乎。彪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
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到,欲以感之。及诸将劝帝即位,同舍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着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光武於是命有司设坛场,六月己未即皇帝位。
录曰:谶记之说,先儒疑之是矣。若敌之迎合好名,通之附会好事,非堂堂之议,敦笃之谕也。盎不观彪之着论乎,阐道谈命,察理识时,其言凿凿,可信确乎。不拔束汉受命於此焉。判当不秘强华之言,建武为有光矣。惜乎,诸将之不能也。虽然今进有尤来大拾、赤眉五校等未服,退有魄嚣、公孙迷、窦融之徒未附,苟非依附天命,何以效顺人心。帝之崇信,将以济一时之权也。及天下既定,则当如武王之敬受丹书,箕子之敷陈洪范,孰不曰万世帝王之大计乎。延亦狗区区已往之说,至以次定武功,剖断祀典,则惑矣。此所以来郑兴之讥也。
郭伋少有志行。一反平问,辟大司空府,三迁渔阳都尉,世祖即位,转为渔阳太守。时既罹王莽之乱,重以彭宠之败,民多猾恶,寇贼克斥。伋到,示以信赏,斜戮渠帅,盗贼销散,在职五岁,户口增加。后颖川盗贼群起,征拜颖川太守。到郡,招怀叛亡赵宠召昊等数百人,其党与闻伋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调伋为并州牧,伋前在并州,素结恩德,及后入界,所到县邑,老幼相携,逢迎道路。始至行部,到河西美稷,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於道路迎拜。伋问儿曹何自远来。对曰:闻使君到,喜,故来奉迎。伋辞谢之。及事讫,诸儿复送至郭外,问:使君何日当还。伋计日告之。行部既还,先期一日,伋为违信於诸儿,遂止于野亭,须期乃人。
录曰:郭细侯诸儿之约,何如魏文侯虞人之期乎。夫虞人之期,游畋之乐耳,雨不雨,往不往,不足论也。天下初平,盗名窃据者不可胜计,仗吾之恩信,有以怀狭之耳,有如言出而随食焉,事异而辄更焉。小事且然,况於大事,何以示信於人哉。《易》曰:无妄往,吉。其诸细侯所以得志也乎。
张纲以高第为御史。明帝朝,遣八使巡行天下受命之部,而纲独埋其车轮於洛阳都亭,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遂效奏大将军梁冀、河南尹□,疑条其无君之心,十有五事。书奏,冀大怒,欲事以法。时广陵贼张婴众数万,杀刺史二千石,言报操,操义之。及羽杀颜良,拜书告辞,而奔刘备於袁军,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录曰:羽之刺颜良,其张良之击始皇乎。惜乎,无以借着之,说告之者。夫良之不欲立六国后,即操之禽羽而破玄德也。良之为韩报仇,即羽之从备以兴复汉室也。而英雄无用武之地,虽誓与共死,其徒死乎。果能以己之信义,致操之感动,与之共力灭袁而降表,以迎刘备,不其有庸乎。以是报效曹刘,庶几两得之也,而区区刺一颜良抑末矣。
及曹操南击刘表,表卒,子综嗣,遂举州降操。时刘备屯樊城,或劝攻综,刑州可得。备曰:刘刑州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去过襄阳州,人多归比,到当阳众十余万,至不得行,日才十余里。或谓宜速行,保江陵。备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何忍弃去。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备据之,乃将精兵,日夜行三百余里,追及於当阳之长圾,备弃妻子走。及法正为刘璋军议校尉,与别驾张松忖璋不足有为,阴说备取益州,备疑未决,以问庞统,曰:益州土沃,财富可资大业。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今以小利而失信义於天下,奈何。统曰:逆取顺守,古人所贵。若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於信失。今不取,终为人利耳。备始以为然。留亮及关羽守刻州,而自将步卒入益州。
录曰:照烈之取荆益,先儒论之多矣。果何所折衷乎。孔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孟子曰:嫂溺,授之以手者,权也。释之者曰:贞正而固也,谅小信也。嫂溺大故也,手援小嫌也。以正律小,可以知义,以小较大,可以知权。自两汉之兴,不阶尺土,然未有若昭烈之困者也;群雄并争,盗据攘窃,亦未有若昭烈之时者也。何也。盖立国叉有分土,若沛公已为汉王,刘秀已为萧王,此公土也。既而得陇,尚犹望蜀,备何如哉。今年奔徐州,明年败下那,无尺寸之益,图王者顾如是乎。至於表之据荆,焉之据益,非分土也,不过乘时攘窃之耳。蚓又皆不禄,然岂终为么孽之资,奸雄之糜乎。若乃临亡之托,乃区区小信,非识时务俊杰之言也。故孔明一则曰:天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又曰:益州险塞,天府之国,如是尚未喻耶,徒以授受之小嫌,而忘天下之大故。借使声其违父弃命,亡国降虏,不孝之罪,莫此为大。当时何得而辞,后世何得而议,又不怀刘璋资给之恩,而养虎遗息,抗吭扮背之说,俱可免矣。一时失於见几,后终不能不取。故朱子曰:经权俱失。此之谓也。
弘道录卷之四十八竟
弘道录卷之四十九
信
君臣之信
《晋书》:羊佑之镇襄阳,缓怀远近,甚得江汉心,与昊人开布大信,其降者后欲去,皆听之。在军尝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专务以德信怀昊,每交兵,刻曰方战,不为掩袭之计,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军或出行昊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若禽兽先为昊人所伤,而晋兵得之者,皆送还之。於是边人悦服。与昊镇军大将军陆抗对境,使命常通,抗遗枯酒。枯饮之不疑,抗疾求药於枯,枯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酴人羊叔子哉。每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咨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录曰:召伯之布政甘棠,与羊佑之堕泪岘山,同乎,异乎。盖微君子叉不能幽以烛之也。夫晋自灭蜀之后,未尝一曰而忘于吴,张悌所谓彼之得志,我之忧也。而可为其所愚耶。远则陈氏之厚施,近则吕蒙之示信,可以为殷鉴矣。为吴人者,自宜外薪尝胆,复甲枕戈,以保祖宗之基业,尚犹不暇,乃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则是由于其卫中而不自知也。呜呼。暴不可也,德岂诚哉。醇酒之醉未醒,伐吴之计屡上。其曰:吴人更立贤主,则难图也。吁,是果德耶,信耶。不过谋臣之略,以乱敌之所为而已。虽然视彼徒木立信,所过无不残灭者,因为有问。向非佑,则预之功不立。枯,其人杰也哉。
《唐书□刑法志》:太宗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还,至期来诣京师。至次年九月,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皆无人督帅,如期自诣朝堂,无有一人亡匿者,上乃皆赦之。
录曰:《易□无妄》曰:无妄之药,不可试也。圣人之意,盖谓人君之治天下,当以大公至正处之,至诚极信御之。若其虚心妄意,谲道诈卫,以缴幸於万一,矫揉於一时者,不可暂试,其可遂用哉。唐之太宗滕父起兵,推刃同气,所杀无辜甚众,而卢祖尚张蕴古之冤,尤为可悯,乃纵囚而赦之,纵且不可,而况於赦乎。此以民命为儿戏,律令为狙玩,祗以资千古之一哄而已。夫死人之所至,难而甚畏也。'苟可以求生,何所而不至;又安知其自诣者,非其赝代之者耶。帝勇於好名,而力於自是。朝堂之问,更报有如蕴古者哉,以赝而为真,以伪而为诚,以戏而为法,以死而为生,虽百纵之无益也。
魏征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余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未免有败,况怀奸,究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而不害於正道,斯可略矣。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诚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赐手韶褒美曰:昔晋武干昊之后,志意骄息。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以比韦弦。
录曰:帝以征疏比韦弦,善矣。然不知韦之平,弦之直者,其休自正乎。抑矫揉之,而后能乎。则征之疏有所未尽,何也。盖表端而影自正,源洁而流自清。苟人主之心,一於诚信,则不言而化,不令而行,又何息待下之情,未能尽实耶。苟为不然,今曰虽以为君子,他日未叉不为小人。此太宗之世未能纯於三代,君子小人纷纭反覆,皆由君心未尽诚信故也。征知顾影而不求直木,与自比韦弦而不切平直之义,夫何殊哉。
上谓王珪曰:卿#1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玄龄以下,卿#2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房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处烦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冑。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征。至於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於数子,亦有微长。上保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
录曰:明主之世,人皆服义,故论定可试。庸暗之朝,是非混淆,故浮议沸腾。是时君臣相得,正犹手足腹心,叉待之以持行,资之以举动,以是施於耳目焉。有不得其真者乎。然则王珪之论,虽欲不确,乌得而不确。
天后信重狄梁公,群臣莫能及,尝谓之国老而不名。仁杰好面引廷争,后每屈意从之。尝问:欲得一佳士用之,谁可者。对曰:文学酝籍,则苏味道、李娇固其选矣。必欲取卓荦奇材,则有刻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材也。太后擢之为洛州司马。数曰又问。对曰:前荐柬之尚未用也。后曰:已迁矣。对曰:臣所荐者宰相,非司马也。乃迁秋官侍郎,卒用为相。又尝荐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桓彦范,代州刺吏敬晖等数十人,率为名臣。或谓之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录曰:狄门之桃李,万物之光辉也。后世之桃李,春风之斓慢也。观其所荐,则其笃菜之功,信可尚矣。
张九龄以姚元之有重望,为上所信任,奏记劝其远谄躁,进纯厚,元之嘉纳其言。一日请序进郎吏,上仰视殿屋,再三言,终不应,元之惧,趋出。及罢朝,高力士谏曰:陛下新总万机,宰相奏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大事当奏闻,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耶。会力士宣事至省中,为道上语,元之乃喜,闻者皆服上识人君之休。
录曰:此林甫、国忠之渐也。夫君子之心美,归于上,惟恐权出於己,小人之心欺,肆於众,惟恐权揽於君。郎史虽卑,不云.上应列宿乎。以是为烦於元之则可,於他人则否矣。且元之三渎不告,力士一言如响,至使朝廷之公言,反为省中之私语,欲人不弄权,其可得哉。一语默之问,可以知其必无终矣。为人上者,不可不察也。
张守珪使安禄山讨奚契丹,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守珪奏请斩之,禄山临刑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耶。奈何杀禄山。守珪亦惜其骁勇,欲活之,乃更执送京师。张九龄批曰:昔禳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兔死。上惜其才,敕令兔,官以白衣将领。九龄固争曰:禄山失律丧师,於法不可不诛。且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
录曰:帝之言,所未解也。以为王衍果知石勒欤,则九龄之言,无足怪也;以王衍不知石勒欤,则禄山之枉,犹可疑也。夫既识,石勒矣,而又曰枉害忠良,何耶。是时乾坤已变,屯难将作,天故夺其聪明,瞽其心志。如所谓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不然,岂既不识禄山,又不知思明乎。纵使昏暗而然,不应如是之颠倒也。
肃宗至德二载,上皇思张九龄先见,为之流涕,遣中使至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录曰:九龄前后之言,判若筮龟,帝不惟不信而反疑之。然则李腹之剑,非其自弄,帝弄之也,口蜜之甜,非其自尝,帝尝之也。虽然,为小人之所愚在於目前,而君子之取信多於身后。目前者如腥膻污秽,当时掩鼻已多;身后者如药石针砭,万世击节不置。此不徒下蜀中之泪,而至今高曲江之风也欤。
代宗永泰元年,回纥吐蕃兵围泾阳。时仆固怀恩死,二虏争长,不相睦,分营而居,回纥在城西。郭子仪使牙将李元瓒往说之,欲与共击吐蕃,回纥不信,曰:郭公何在,汝给我耳。若果在此,可得见乎。光瓒还报,子仪曰:今众寡不敌,难以力胜,不若挺身往说,可不战而下也。遂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令公来。回纥大惊,大帅药葛罗,可汗弟也,执弓贯矢立於陈前,子仪免冑释甲投枪而进,诸酋长相顾曰:是也。皆下马罗拜,子仪亦下马,前执葛罗手,让之曰:汝回纥有大功於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弃前功,结怨仇,何其愚也。且怀恩叛君弃母,於汝国何有。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杀我,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葛罗曰: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损馆,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复总兵,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子仪乃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戴,此天以赐汝。葛罗曰: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探。今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回纥观者稍前,子仪麾下亦进,复.挥手却之,因取酒与共饮,遗之绢三千疋,竟与定约而还。吐蕃闻之,夜引兵遁去,葛罗帅众追之,子仪使白元光帅精骑,与之共#3战於灵台西源,大破之。
录曰:愚观子仪是举,非特诚信使然,可以见其气吞华夷,量包中外者欤,与区区免冑见虏者异矣。
韩愈为潮州刺史,询民疾苦,皆曰:郡啾水有鳄鱼,其长数丈,食民畜,产将尽。居数日,愈往视之,炮一豚一羊投之,并为文以告,约其尽三日南徒于海,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徒。刺史则选材仗壮夫操劲弩毒矢,与鳄鱼从事。是夕有暴风雷起漱中,数日渊水尽涸,徒於旧揪之西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之患。转兵部侍郎。镇州乱,杀田弘正,而立王延赓,诏愈宣抚。既行,众皆危之。愈至,延赓严兵近之,愈大声曰:天子以公为将帅,故赐以节,岂意同贼反耶。语未终,士前奋曰:先太师为国击,朱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乃以为贼乎。愈曰:以为尔不记先太师也。若犹记之,固善。天宝以来,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众曰:无。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官中书令,父子受旗节,刘悟、李佑皆大镇,此尔军所共闻也。众曰:弘正刻,故此军不安。愈曰:然尔曹亦害田公,又残其家矣。复何道。众谁曰:善。廷赓因曰:今欲廷赓何所为。愈曰:神策六军将,如牛元翼者为不之,但朝廷顾大休,不可弃之,公久围之,何也。廷凌曰:即出之。愈曰:若尔,则无事矣。会」兀翼亦溃围出,廷凌不追。愈归奏其语,帝大悦。
录曰:《易□中孚》曰:信及豚鱼。又曰:利涉大川,乃化邦也。夫鱼,宴然冈觉之物也,孚信能感於鱼,则何事不可济,何物不可化哉。虽以蹈水火可也,虽以临不测亦可也。故曰:利涉大川也。当是时,廷奏虽矫悍不道,不过亦若人尔,以愈之忠信,能服其心,故罐然听命,非有他道。故又曰:乃化邦也。人可不自勉乎。抑苏子有言: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弥皇甫转、李逢吉之谤;能一信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一日安於朝廷之上。盖公之可能者,天也,其不可能者,人也。其言益备,故并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