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 第 1 页/共 24 页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经名:南华真经义海慕微。南宋褚伯秀纂集,约成书於咸淳庚午年。郭象、吕恵卿、林疑独、陈祥道、陈碧虚(景元)、王雱、刘概、吴传、赵以夫、林希逸、李士表、王旦、范应元等十三家注,又加以自己裁断或统论。十三家注之外的音读或义释亦间有杂引。一百零六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内篇逍遥游第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馄。馄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乌,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乌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1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而#2已矣。   郭象注:馄鹏之实,吾所未详。庄子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自得。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其会归而遗其所寄。馄之化鹏,非冥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风不足以负其翼。此岂好奇哉?直以大物铃生於大处,大处必生此大物,理固然也。夫鹏翼大难举,故搏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一去半年,至天池而息也。野马,游气,鹏凭以飞。鹏之自上以视地,亦犹人之自地观天也。   吕惠卿注:通天下一气也。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如环之无端,万物随之以消息盈虚者,莫非是也。北冥之馄,化为南冥之鹏,由阴而入阳也。阴阳之极,皆冥於天而已。三千九万,皆数之奇。六月,则子与巳、午与亥之相距也。言鹏之数奇而去以六月息,则馄之数耦而去以六月消,可知也。野马、尘埃,皆生物之以息相吹。息者,气之所为,充塞天地而无间。人於其间,自下视天,见其苍苍,果正色邪?远而无所至极,不可知也。唯不可知,故未尝以所居为下,则鹏之自上视下,亦岂知所以为高哉?   林疑独注:北者,水之方。冥者,明之藏。北冥,则阴阳之所出入也。庄子以鹍鹏明阴阳变化,故以北冥为始。鲲,阴物也。鹏,阳物也。太玄云:幽无形,深不测,静曰复命者,其象在鲲。夫物芸芸,莹天功,明万物者,其象在鹏也。馄之初化为鹏,虽日阳类而未离幽眇,故不知几千里。次言三千里,数之未遂也。终言九万里,动必有极也。益有体之物,虽至远至大,亦不逃乎阴阳之数,故动则九,止则六也。去以六月息,乃反归於阴,阴阳迭运,相为无穷而不可致诘者也。野马、尘埃,生物之息,以明风起於微而积之至於厚,然后鹏待之以图南也。   陈详道注:道散而为阴阳,阴阳散而为万物。出阴阳而复於道,则无适而不逍遥;入阴阳而丽於物,则无适而不系累。冥者,明之藏。明者,冥之发。北冥则入而为道;南冥则出而为事。庄子所以於北则寓渊潜之鱼,於南则寓搏飞之乌,水於方为北,於气为精,於时为冬,於数为一。物之化也,常始於此。夫鲲之为物,阴中阳也;鹏之为物,阳中阴也。潜北、徙南,不离阴阳之方。九万、六月,不离阴阳之数。背若太山,翼若垂云,不免乎有体。化则资水,搏则资风,不免乎有待。怒而飞,不能无情。飞而息,不能无穷。以鲲鹏之大,其囿於阴阳也如此。况蜩鸠斥鹦乎?   碧虚子陈景元注:夫道,以生化为先,以阴阳为原。北冥生鹍,化而为鹏,气形已具,皆不知所以然而然。盖阴阳生化,神变莫测者也。物之初变,量未可穷,故云:不知其几千里。有生叉有所诣,故怒飞而徙於南冥。有生有诣,材力不能无限,故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而去以六月息。六,阴数,故云息也。天地之问,元气氤氲,升降往复,故有野马、尘埃之喻。有生之物,莫不互以息气鼓吹而交相乘御,故彷徨束西,莫之夭板也。若以形之小大而有所域,则阴阳隔绝、上下异见,莫之能适矣。   王雩注:鲲,潜则处於北。鹏,飞则徙於南冥。有体之物,虽至大而能 变亦不免乎阴阳之类,是以摄制於造化而不能逍遥。易日: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所谓逍遥游者,其唯无方无体者乎?水击三千里,阳数始畅也。动铃有极,故搏扶九万里,去以六月息也。野马、尘埃,则鹏之所待以飞者,其在上而视下,亦犹人之在地观天。自大视小者不明,则鹏亦以大为累也。   虚斋赵以夫注:庄子鲲鹏,以明天地阴阳之气。鱼化而乌,北徙而南,由阴而阳,由静而动也。经以南冥为天池,天包地外,则北冥亦天池也。三为阳之始,一函三也。九为阳之极,三三九也。一阳生於子,六阳极於巳,故以六月息。野马、尘埃,生息相吹,细大虽殊,其气则一。人之视天,亦犹鹏之视下,高卑虽殊,其理一也。   林希逸鬳斋口义云:馄鹏变化之论,只是形容胸中广大之乐。益谓世人见小故有纷纷之争,若知天地外有如许世界,则自视其身不啻太仓粒粟也!鲲鹏亦寓言,不必拘阴阳之说。乌之飞也,必以气。下一恕#3字,便自奇特。三千九万,只形容其高远。去以六月息者,一举必歇半年也。野马、尘埃,生息相吹,三句正发明下文。视天无极,以形容鹏飞之高却如此。下语可见笔力。   褚氏管见云:冥者,一气之混同而无问者也。北主润气,所以滋孕万物。南主烜气,所以长养万物。先北而后南,阳由阴生也。位虽有殊而气本无间。特以相去辽远,渐化不觉,犹四时之运,祁寒隆暑非一朝成,故馄港、鹏化,静极而动,搏风九万,六月而息,不出乎阴阳之互变,亦在乎一气混冥中耳。是以南北皆谓之冥焉。南华老仙益病列国战争,习趋隘陋,一时学者局於见闻,以纵横捭阖为能,掠取声利为急,而昧夫自己之天。遂慷慨着书,设为远大之论,以发明至理,开豁人心。言得此道者,与天地合德,阴阳同运,随时隐显,无往而不逍遥。天地之阴阳,即人身之阴阳,水火因之以发源,性情资之以通化。上际下蟠,无所不极。然非视听所可及,故立鲲鹏以强名,使学者始因物而明心,终忘形以契道,深根宁极,妙合化机。吾身之阴阳,无时不运;吾身之天地,未尝或息也。”由是知人之本性具足逍遥,而世俗真迷,忘真逐伪,当生忧死,虑得患失,罔知所谓逍遥。故申言以破其惑,谓人之生死如鱼变鸟,失鳞甲而得羽翰,舍游泳而从飞举,情随形化,各全其天。造化无极,与之无极,何所容其爱恶哉?物之初化,其变未量,故不知几千里。及乎鹏徙南冥之后,三千九万之数形焉,去以六月息者,阴消阳长,造化不停之机。野马、尘埃,即事物过前之譬。傥善操其本,而得鹏飞之要,则超逸绝尘,徜徉物表。六合之进气港运,万汇之生息交嘘,适所以相吹,举而莫足为之累。动容周旋,无入而不自得,所以为逍遥游也。故以冠.一经之旨。其问怒而飞一句,诸解罕详及。偶得言外意,附于条末云:天地,禀乎一气者也;万物,禀乎天地者也。自一气分而为天地,天地交而生万物。互离互合,生化无穷,小大短长,咸足其分。由受气至於具形,数极至於变质。负阴抱阳,时各有待,当化者不得不化,当飞者不得不飞,皆天机所运,受化者不自知也。怒而飞者,不得已而后动之义。怒,犹勇也,为气所使,勇动疾举有若怒然,非愤激不平之谓也。凡物之港久者爻奋,屈久者铃伸。岂厌常乐变而为此哉?益囿形大化中,则随二气而运,盈虚消长,理不可逃。《齐物论》:万窍怒唠。《外物篇》:草木怒生,亦此意。《道德经》所谓万物并作是也。於此以观其复,则六月息之义可知。世人见其怒而不见其息,知其作而不知其复,故背夫逍遥之乡,日趋有为之域,以至事物胶葛,患累纠缠,薾然痕役,不知所归,可不哀邪!关尹子云:天地虽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无形。夫欲免为二气所役者,请於冥鱼未形已前求之。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助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备鸠笑之日: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桩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段起喻,以衍上文;次设蜩鸠对辫,以明小大之分,各足其足而无企羡之心。此所以为逍遥游也;又论所适有远近,则所资有少多。曾二虫之何知,指蜩鸠无知而同於同也。小知、大知、小年、大年,重重起喻,不越此义。经文大意明白,不复集解。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馄。有乌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日: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4誉之而不加劝,举世#5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於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陆德明音义载:棘子,汤时贤人。   崔氏云:亦齐谐之徒,能识冥灵、大桩之冬者也。郭象注:汤之问棘亦云:物各有极,任之则条畅,故庄子以所问为是也。吕惠卿云:此引汤之问棘者,以其言自古有之,所谓重言也。棘之言鲲鹏,即今所引者,见於列子,益其略也。林疑独注载:殷汤夏革之事。始於古初有物。终於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正与上文相贯。故引以为证q 而郭氏乃云:物各有极,任之则条畅,非庄子本意。观者求正於《列子》可也。   褚氏管见云:按《列子》 作殷汤问夏革,革、棘,声相近而义亦通,皆训急也。崔说以此句结承上文灵桩之论,吕注从此句起下文冥海之谈,各据所见分章耳。大观八注本,以此句独立条似亦牵於上下文,未次所附故也。林氏注正与上文相贯,则同崔论。碧虚陈景元本,第二章从此句始,则同吕说。今详考经意,益欲实鲲鹏之义,故一唱题而两举证,首引齐谐所志,次以汤之问棘,再参《列子□汤问篇》冥海天池之论,以印庄子之言,则此章自合始於汤之问棘句末,加是已者,证上文而生下语,观者多不明辫,误作前章结句。若以为结句,则意已尽矣,后章从穷发之北重起论端,非立言之体也。故僭迷所以附于条末以释其疑。竹溪林氏亦云:据此句合在下以结句为起句,是其作文鼓舞处。下文乃再举鲲鹏之论,不在重释知效官、行比乡等语,言人知能小大各有所施,以得用为适耳。宋荣子犹然笑之,则不以荣利动其心,而全无用之用者也。超出知能一等矣。而真人犹以为未立,则所见超诣可知。如列子能御风而不能无待,叉至於御六气以游无穷,斯为至也。故断之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此三者,人道之极,用以总结《逍遥游》首章大意。益至道穷神妙,跻圣域,不越乎三无之论,入而言至,出而言圣,神运於其中,无方而不侧,弘之在人,理亦寄耳。因言立教则不无序焉。凡厥有生私利,易植贵乎忘己。骄矜易萌,次当忘功。己功既忘,人誉铃至。又须忘名,以远世累,累远身全,道纯德粹,以之处人应物无不尽善,而三者之名亦混融俱化矣。窃观古今才能英杰之士,建功立名不为不多,而明哲自全者无几,岂其智弗及邪?道心未明,有以障之耳。夫幼学壮行,期於立功,功所以及物也,而功成又见忌,修身立业期於扬名,名所以砺俗也,而名下难久居,非功名之过,病在於有我。信能无己,则避功、逃名、隐迹、全道,若五湖之泛、赤松之游、桐江之钓,四海一身将有余乐,何危机之足虑哉?《太上》云:功成弗居,名遂身退,良有以也。傥致知、力行动与理合,则善穷善达、乐生乐死,无往而不逍遥。所谓至、神、圣者,物被其德而归美之。称何足以极天游之妙?郭氏注:理至则逃灭,其说尽之。   尧让天下於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於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日: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郭象注: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得以治之者,许由也。失之远矣。夫治由乎不治,为出於无为,取於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山林之中,然后称无为者,此老庄之谈所以见弃於当涂也。夫自任者对物,顺物者与物无对。尧无对於天下,许由与稷、契为匹矣。何以言之?与物冥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无心玄应,唯感之从,泛若不系之舟,束西之非己,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无往而不为天下君矣。次举庖人、尸祝各安所司,为兽、万物各足所受,帝尧、许由各静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各得其实,又何所为乎?故尧许之行虽异,其於逍遥一也。   吕惠卿注:自尧言之,由虽无为而未尝不可以有为,故请政天下而不疑。自由言之,尧虽有为而未尝不出於无为,故以天下既治而不肯受。自言以其边,言人以其心故也。夫以无事取天下而天下治,此无为之实也。天下既治,而吾犹代之,则是取天下而为之。将见其不得也,是取其无为之名而已,名者,实之宾,吾肯为之乎?是故方其有为也,四海九州乐推而不为有余,及其无为也,一枝满腹归休而不为不足。此所以无用天下为,而尧、许之所以逍遥也。林疑独注:日、月、时、雨出於自然,故不见其有为而功大,爝火、浸灌出於人力,故见其有为而效浅。尧谓许由无为之道既行,则有为之道不能无愧,故请致天下。许由谓子治天下,天下既治则虽无为而无不为矣。《易》日: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神也。圣人之功,以神为体,神何尝有功哉?唯尧也,吉凶与民同息,故不免於有为。有为之极,复归无为。所以让天下於由也,夫圣之在神,有为在无为,犹滴水之在冥海也。边虽有为,但无累於心,亦天下之至妙。不叉羡乎无为也!.后举庖人宰割以喻有为,尸祝接神以喻无为,神人不得不无为,圣人不得不有为也。   陈详道注:尧,治天下者也。由,忘天下者也。治天下则实丧而名立,忘天下则实聚而名泯。治天下而天下已治则不可致之於人,忘天下而天下兼忘则不可代之於彼,此尧之志所以不得行於由,而由之志所以不屈於尧也。日、月出矣,智周万物之譬也。时雨降矣,道济天下之譬也。鹪鹩一枝,足乎外也。偃鼠满腹,足乎内也。庖人,有事於事者也。尸祝,无事於事者也。有事则多累,故无事者未尝过而问焉,此由所以不越分而代尧也。   陈碧虚注:名器,不可假人。大宝,恶敢轻受!许由贵身贱物,不以天下为利,人人不利天下,天下自治矣!故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志可则也。夫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知人则无以通利害而处人间,不自知则无以知天命而冥自然。此尧之所以知由,而由之所以自知也。   王旦论云:天出於无为,人出於有为。无为者,以有为为累。有为者,以无为为宗。方其有为也,尧为天子,富有天下,不为有余。及其无为也,由为匹夫,隐於箕山,不为不足。以由喻天之所为,日、月、时雨是也。以尧喻人之所为,娇火、浸灌是也。夫尧以由能治天下而不敢尸,由以尧能治天下而不肯代。然则天下将谁治之?曰:治於尧,则有为而无为者也。治於由,则无为而有为者也。益道之在圣人,出则尧也,隐则由也。庸何择乎?   虚齐赵以夫注:尧与许由非二人也,观者当於言外求之。《天运篇》中尧舜问答即此意。   褚氏管见云:伏读尧让章,淳古揖逊之风俨然在目,有以见圣人尊道贵德,后己先人,真以治身,土苴以治天下之意。彼战争攘夺於尺寸土地之间,何后世之濂薄耶!尧以娇、灌比功,其谦虚至矣!岂以黄屋为心哉?由以鹪、鼠喻量,其素分足矣!岂侥幸富贵者哉!为有神尧在位,斯有许由在野,气类感召,理有由然。尧之忧天下也深,谓四海虽已治,非由莫能继。由之待天下以忘,谓四海既已治,吾将曷与哉!非大任而不疑,无以见尧之真知卓绝。非高视而不受,无以见由之抱道精纯。益圣人不以出处分重轻,而以义理为去就。此有系乎道之卷舒、时之当否耳。夫尧之知由也审,故不俟历试而举以代己,使由幡然受禅不失乎端拱岩廊之尊,使尧翛然得谢则可以韬光。太古之上,圣人显晦在道,若合符节,岂世俗得以窥其蕴哉!且由之於尧,以分则民,以道则师,其启沃之微,心传之妙,由之所以资尧者,至矣。虽受之天下亦未为过,而由也诚,何以天下为。至若名者实之宾一语,足为万世法。即此语而推,非惟醒邓邺之梦,息触蛮之争,抑使后人想像箕山、颖水之趣而风树,一瓢犹以为累也。终以尸祝不越俎而代庖言尧之至德明於知人,由之隐德明於处己,各安所安,各足其足,而天下无事矣。夫尸祝之於庖人,虽尊卑劳逸,势若不伴,然均於以诚接神、临事尚敬、有可代之理,古人犹不为之。季世薄俗,乃有叛伦背理而妄希代者。幸是经不泯,足以明进退之节,量授受之分,而绝天下奸幸之心吁。南华老仙亦圣矣,知世道交丧之后,有人与人相食者,故具迷先圣揖逊之迹觊由逃而求其心,是亦卢扁投药於未病之义,诚有以密辅世教,而人罕知者,敬衍其所以言之意而表出之。   肩吾问於连叔曰:吾闻言於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1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锺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砖万物以为一,世薪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宝然丧其天下焉。   郭象注:神人,即所谓圣人也,虽处廊庙之上,无异山林之中,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无由识,故乃托之绝垠之外,推之视听之表耳。   吕惠卿注:藐姑射山,唯有道者能登之。神人,即人心之所同有。唯穷神者能见之。藐,犹眇视。姑,且也。射,厌也。言登此山者,视天下事举无足为,故藐且射之,非神人孰能与於此。   林疑独注:此一节皆至理。圣人所秘而不言者,益道至於此不可以言言,故引接舆之言,以明神圣之道而寓意於姑射。藐,言其远,非必有是山也。犹《列子》 云:五山之类。神人者,圣而不可知,又恶可以言尽哉。陈详道注:藐姑射山,以喻道也。神人无体,即道为体;神人无用,即道为用。则神人之所居者,道而已矣。   陈碧虚注:神人者,寓言体道圣君,淡泊无为,与化升降。言无治迹,故有为者笑之,以为狂而不信也。   吕俦注:藐姑射山,在托辞於寰海之外,以妙神人之妙处而非世俗所知也。   王雱注:藐姑射山,在北海中,以喻归根复命之意。   西蜀无隐范讲师云:山以喻身。藐射言其幽眇。神人即身中至灵者。人能求诸幽眇之中而得吾身之至灵,则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御龙,游於四海非过论也。或者求之於外,不亦远乎?   褚氏管见云:姑射神人章,非食烟火,语不因亲接圣训,何由下教人间。寓道真切,莫要乎此。而言微旨奥,初学难窥,详前诸解,吕林二公得其端绪,后有无隐讲师尽略衍义,直指玄微,发先圣不言之秘,开学人固有之天,恨不手挈群生俱登姑射,同为逍遥之游。其用心可谓普矣!伯秀幸聆慈诲,不敢己私,敬附诸解之末,以弘法施并推广余意,详释下文云:肌肤若冰雪,体抱纯素,尘莫能污也。绰约若处子,守柔自全,害莫能及也。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则绝除世味,纳天地之清冷,乘云御龙,游乎四海,则淡厉太空,同元气之冥漠。所谓不行而至,与造物游者也。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则养神之极者,非唯自全而已,又足以赞天地之化育,辅万物之自然。此言推己以及物之效,所以合神不测,契道无方也欤!或者为名相所移,求是山於绝垠之外,则所谓神人者益远矣!窃谓经中穷神极化之妙,备见此章。而闻者以为狂而不信,岂止一肩吾而已哉?按此与《列子.黄帝篇》 第二章文小异而义实同。南华托之於接舆二又所以神其迹也。余文平易可通,不复赘释。独犹时女也一句有二说,郭、成诸解并云:犹及时之女,自然为物所求。但智之聋瞽者,谓无此理,虚斋赵氏以时训是,女音汝,《尚书》时女功义同。连叔谓肩吾神人似是汝也。列子所谓生生形形者,庸斋口义同赵音训。又尘垢秕糠陶铸尧舜之语,若轻尧舜然,及考经旨所归,实尊之至也。谓世人所称尧舜推尊之为圣人者,徒名其尘垢秕糠耳。尧舜之实恶可得而名言耶。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四子说亦不同,按陆德明音义载:司马旧注谓王倪、啮缺、被衣、许由也。郭象注四子者,寄言以明尧之不一於尧耳。夫尧实冥矣,其进则尧也。自进观冥,内外异域。世徒见尧之为尧,岂识其冥哉?故将求四子於海外而据尧之所见,因谓与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遥也。   成法师疏:四子,四德也:一本,二迹,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也。言尧反照心源,洞见道境,超兹四句,故云往见四子。   吕惠卿注: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是见神人也。神人,即吾心见吾心,则无我。无我,则虽有天下,亦何以天下为哉?又解尧之师日许由,许由之师日啮缺,啮缺之师日王倪,王倪之师日被衣,四子皆能穷神,而尧因之以入,是往见之也。林疑独注:尧资治天下之功业,往见许由、啮缺、王倪、被衣,而不为四子所售,犹宋人资章甫而适越也。   陈详道注:四子者,不以天下与物为事者也。连叔以大浸不溺、大旱不焦归之神人;王倪以泽焚不热、河冱不寒归之至人;河伯以寒暑不害、禽兽不贼归之德人;仲尼以经太山而不介、入渊泉而不濡归之真人。此四人者皆心与元气合,体与阴阳冥。尧得四子之道,故云往见之也。   陈碧虚注:夫忘天下者,无寄托之近名,然归之愈众而忘之愈冥。故外其身而身存,后其身而身先。此天下乐推而不厌者也。吴俦注:自述观尧,则内外异境,治天下、平海内者,见其边而已。若乃尧之为心,豁然四达,远在辽绝,一方不足以系之也。   虚斋赵以夫注尧往见四子:岂真有人之可见哉?亦反而求之耳。能知许由即尧者可以语此,本篇主意,在肩吾连叔问答。能通此,则首尾之意皆贯矣。林氏庸齐。   义云:四子既无名,或以为许由、啮缺、王倪、被衣;或云一本、二述、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如此推寻,转见迂诞,不知此正庄子滑稽处!如今人所谓断头话,正要学者於此揣摸,盖谓世人局於所见,不自知其迷,必有大见识方能照破也。西蜀无隐范讲师云:四子喻四大,藐射言其幽眇,谓尧虽治天下、平海内,迹若有为而心不离道,能反观四大於幽眇之中。故累尽而逍遥也。   褚氏管见云:已上诸解四子之论不齐,或大意混成而於数不合;或稽数合符而考义差远求之近解中。虚齐实为理胜。范讲义数兼该。皆可服膺者也。按:此所谓四子,乃寓言以明道,而道之为物恍惚,窅冥难以形数定,在学者用志不分,亲有所见,始究端的,非语言能尽。今据经意,拟为之说。尧之师日许由,由之道盖出於啮缺、王倪、被衣,则四子之道一而已矣。尧能忘形以求道,是为往见之藐姑射山,即前反观身中幽眇之喻,此道古今无殊,君民罔问#7。君得此道,即今之帝尧;民得此道,即今之许由也。汾水,尧所都,不离当处而得见四子,言道不在乎远求。窅然丧其天下,弃如弊展之谓也。又固研味祖经,密有所契,敬以有象、有物、有精、有信,参解四子,义若吻合。既见四子,则至贵在我。万乘之尊、四海之富,有不足顾者矣。   惠子谓庄子日: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桨,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日: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拼澼絖为事。客开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拼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斋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昊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篷之心也夫!惠子谓庄子日: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机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郭象注:其药能令手不拘拆,故常漂絮於水中。蓬,非直达者也。盖言物各有宜,苟得其宜,安往而不适夫?小大之物,若失其极,则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则物皆逍遥也。   吕惠卿注:惠子拘於形器,谓庄子之言大而无用,故以大瓠况之。自其种而树之成,明我於其言始终察之也,而实五石至不能自举,则求之於形器而累於有身者也。剖之以为瓢,瓠落无所容,则用之而域於宇宙,不能出者也。夫用大物叉於大处,今惠子累於有身,是以疑而有问,故庄子答以拙於用大。遂引不龟手之药为喻,道之为言一也,不善用之,不足以周四体,则世世洴澼絖不过数金之谓也。善用之,非特周吾身而已,虽天下沦溺,犹将拯之,则用之水战裂地而对之谓也。夫注焉不满,酌焉不竭,此亦人之江湖也。今子有大器不能浮之於大处,而患其无所容,则谓之有蓬之心也宜矣?惠子未悟,又以大樗为问。夫物以有用为用,用之小;以无用为用,用之大。狸狌跳梁,死於网罟,不能无为而以知巧杀身之譬也。斄牛至大,不能执鼠。逍遥、无为全其形生之譬也。圣人之於道,体之以深根固蒂,则其为树也大矣。欲树之者,莫若反求吾心,心之为物,莫知其乡,得其莫知之处而安之,是树之於无何有之乡也。充之而弥广六虚,静之而万物莫挠,逍遥其侧,寝外其下,未始须臾离也,则所谓大而无用者,安所困苦而子息之乎?盖惠子虽至聪明,未能剧心去知,以至於未始有物,则於道不能无疑,故庄子於无用无情之说而致其辞焉。后之疑者可思而得之矣。   林疑独注:魏王贻我大瓠之种,喻天遗我虚中之性。树之成,喻受而全之。实五石,喻充以五常。以盛水浆,清冷可为万物鉴也。其坚不能自举,五常在身,不亦重乎?剖以为瓢,则分而为二。瓠落无所容,以为无用而掊弃之,喻性散而不能全,亦莫不莹然在耳。遂自以为不可复而弗悟其为情所夺也。今子不能全大瓠之用,犹人不能尽其性也。故引宋人不龟手之药以明所用之异,人有虚中之性,当充以逍遥,任其无为,犹因大瓠之形虑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反忧其无所容邪!未尽性则不真达,故云有蓬之心。惠子复以大柠为问拥肿卷曲,众所伺去,以讥庄子之言大而无用,遂引狸狌、斄牛以答之。虽小大有异,敏钝亦殊而长於用者,不免有所困苦。是以圣人全其命之根本,而体道以为用。樗者深其根而枝叶荣,命者固其本而万事理。《易》日:贞者事之干。此又干之所以为本也。何有,言其虚无。广莫言其宽大。今子有大树,亦犹人之有正命也,何不真之於虚无广莫之地,任其逍遥无为、不夭不害?此神人所以为大祥也。   陈详道注:物有所宜,事有所适,患不善用之而已。不龟手之药一也,宋人用之其利小,吴人用之其利大。弱七国之衍一也,晁错用之则祸兴,主父偃用之则乱息。大瓠之用,岂异是哉?瓠之为物,中虚而善容,外圆而善浮,置之於地,则失浮之性。圆而其坚不能举,剖以为瓢,则毁圆之体而瓠落无所容。若夫虑以为樽,浮於江湖,则不劳而自举,无适而不宜矣。几天下之物,小者为用易,大者为用难,而人之情用小者常工,用大者或拙於其难,而处之以工非因性任理,去蓬心之累者,孰与於此。惠子又以庄子之言大而无用,况之大樗,是知有用之甩而不知无用之用也。庄子答以狸狌小而有用,不免於祸;斄牛大而无用,物莫之害。是有用之用,不若无用之用也。大樗无用矣,又树之无用之地,则树之者得以彷徨逍遥,而为树者得免斧斤之息与转徙於利害之涂而拾击於世俗者,岂可同日而语哉!   陈碧虚注:物有不适世用者,或便拾弃之,是未明无用之用也。故物无小大精粗,在人善用。继又寓言大樗,再释无用,狸牲以轻脱中机,斄牛以无技全质。才能之速祸,愚钝之全身,久矣!夫前论鹏、鹦以有情逍遥,贵其飞翔自适。结以瓠、樗以无情逍遥,要在不夭、不拾。达兹趣者,何往而非善进哉!王秀注:大同疑独而节其文。   赵虚齐注:惠子以大瓠、大木为无用而发问庄子,以不龟手与牦牛答之,以明无用之用也。   林氏肤斋口义云:樽,浮水壶,系腰可渡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谓此。庄子既以不龟手之事喻其不知所用,乃日有此大瓠,何不思为浮江之湖?蓬心茅塞其心也。惠子又以大樗拥肿讥庄子之言,答以狸狌小而桀颌卒中机网,斄牛大而无技亦可全生。谓物有大小,所适不同,不可以大者皆为无用也。无何、广莫,言造化自然,至道之中,自有可乐之地。虽无用於世而祸害亦可幸免矣。   褚氏管见云:造化生物,盈天地间有用无用系一时之逢,林不林又其次焉。故或用於昔而弃於今,或弃於今而用於后,此出於人为,非物所能必也。观夫刍狗之陈,朱陈媲胲之散未散可见矣。况魏王之瓠异於凡种,见者张皇惊赅之不暇,又恶知所以为用哉?宜惠子怪而有问也。庄子知其拙於用大,遂以不龟手之事喻之。物本一也,而其贵贱或相什伯、或相千万者,在人善用不善用之间耳。人多工於用小,世亦甘於就小,则所成可知矣。世多拙於用大,人或安於守大,则所蕴可知矣。夫五石之瓠,树之成也,岂一朝之功?今则非唯不能成其大用,而又拾击暴珍之,何斯瓠之不幸邪!凡出类之物亦造化间气所锺,其无用也,意或有待,既大而不可剖为室家之用,当思全而为江湖之用,济深利涉与舟楫同功,则大瓠之无用适为妙用矣。以惠子之多方,而不知出此蓬塞其心也,夫惠子又以大樗拥肿、不中规矩讥庄子之大言无用,对以狸牲点慧死於机辟,牦牛无技幸全其生,得失果何如哉!今子有大树,不能树之於无用之地以全逍遥之乐,而乃反忧匠者之不顾,此南华所深惜。故因其问而救正之,使脱形器之桂桔,保性命於虚玄,超有为而入无为,以不用而成大用。庶乎《逍遥游》之本旨也。   《逍遥游》篇敷叔宏博,引喻高远,辞源浩渺,意趣卓绝,使读之者若御泠风而登汗漫,忘世累而极天游。真所谓超众义、彻重关、解牯释缚之洪规,通玄、究微之捷径也。伯秀不揆荒芜,楘陈管见,复於篇末为之统论云:循至理者,以道通乎万事;全正性者,与物同乎一。天理性得而不逍遥者,未之有也。夫赤子之心本无知识,识随形长,物接乎前,得失存怀,冰炭交作,舍彼役此,无休歇期。傥非烛理洞明,道义战胜,虽居至贵、至富,亦有所不免焉。故学道之要,先须求圣贤乐处,切身体究,方为得力。《易》云:乐天知命。颜氏草瓢自乐,孟子养浩而充塞天地,原宪行歌而声出金石,此皆超外物之累,全官己之天,出处动静,无适非乐,斯可以论逍遥游矣。北冥之馄,化而为鹏,搏风击水,徙於南冥,益谓学者见闻狭陋,趋向细微,罔知性海之渊澄,并与命珠而沦失。遂举此大物,生於大处,以明已之所自来,涵养既久,体神合变,出阴入阳,其用莫测。俾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悟外物之可轻,己天之当重,将见培风、绝云,与化无极。何世累之能及哉!故爻至於乘天地、御六气以游无穷,然后为逍遥极致,所谓至神圣者,亦混融俱化而已,功名皆外物矣。尧让许由章,所以证成前义,启廉逊之风,警省后人,绝券外之慕,裨益治道为多。及肩吾闻言於接舆,发挥神人之秘以喻身中至灵,务操存涵养以致之,初不在乎远求也。尘垢、枇糠陶铸尧舜,言神人之德与天同运,推其绪余,犹足以成唐虞之治,而其真则非世人所知也。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中,存妙理,难以臆度,铃须亲造姑射四子当不言而喻,学者勉之。是篇首论馄、鹏、蜩、鸠、灵桩、朝菌,知年小大皆穷理之谈。末举大瓠以虚中自全,大柠以深根自固,喻尽性以至於命。学道之大成而入乎神者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何往而非逍遥游哉。   南华真经义海慕微卷之一竟   #1世德堂本有『者』 字。   #2郭家注本『而』作『则』。   #3据经文『恕』 作『怒』。   #4郭象本有『而』字。   #5郭象本有『而』字。   #6释文为『掉』。   #7『问』 应作『闻』 。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齐物论第一   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塔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日:何居乎?形固r 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子綦日: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参参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污者;激者、嘀者、叱者、吸者、叫者、让者、突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吗。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1乎?子游日: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郭象注:同天人,忘彼我,故嗒然解体,若失其配。槁木、死灰,言其寂寞无情,止若枯木,行若游尘,动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於无心自尔,吾所不能二也。夫我既丧矣,何物足识哉!箫、籁参差,官、商异律,故有短长、高下,万殊之声而所禀之度一也,咸其自取,天地之籁见矣。大块噫气,岂有物哉!天地块然而自噫耳。万窍之怒号,众木之异窍,众窍之殊声,莫不称其所受,调调、刁刁,风欲止而微动貌已。上既明人籁、地籁,子游遂问天籁,子綦曰: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此天籁也。天籁者,岂复别有物哉!即人籁、地籁,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夫生者块然而自生,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自己而然谓之天然。岂苍苍之谓哉?   吕惠卿注:人之所以有其形心者,以其有我而已。苟为无我,则如死灰、槁木,不足异也。子游不知我之所自起,为形心所役而不得息,不知何居而可使至此也,然於嗒然之间知今昔隐几之不同,则其观之亦察矣。益昔之隐几应物时也,今之隐几遗物时也,苟知我之所自起,则存与丧未始不在我也。比竹之为物,人皆闻之,知其空虚无有也。我之所以为我者,亦然。万窍怒号,何异有我而役其心形之时邪?众窍为虚,何异丧我而若槁木、死灰之时邪?曰:而独不闻、独不见者,言地籁之作,止汝之所尝闻见;而心之起灭,汝之所未尝闻见也。以其所尝闻见而究其所未尝闻见则天籁可知矣。   林疑独注:风出空虚,寻求无迹,起於静而复於静,生於无而归於无,惟窍之所受不同。在人之所闻亦异,比於万物禀受亦然,众窍为风所呜,万形为化所役。风不能呜,则万窍虚;化不能役,则万物息。若夫无声无窍者,非风所能入。列子所谓疑独是也。   王雱注大同林说。   陈详道注:人籁出於使然,天籁则有自然者,存而尸之者谁邪?咸其自取怒而已。夫日晷有常度,忧喜者视之有长短之异。月行有常遡往来者视之则束西俱驰。风之吹万不同,而咸其自取,岂异是哉?此所以为天籁也。风以虚而善入,窍以虚而善容,籁者出於虚而已。即虚以观物,物无不齐。即实以观物,物无不异也。   陈碧虚注:天地之有风,犹人身之有元气,是为无作,犹人坐忘时也。万窍怒号,犹人应用时也,惟其窍穴有异,所以声籁万殊,益亦出於自然耳。详夫三籁之自然,理归坐忘之冥极者也。   赵虚斋注:声出众窍,谁实怒之?盖有声声者存乎其中,不可得而闻见。此地籁中之天籁也。人籁亦犹是,而非比竹所能尽,故后章喻以知、言、梦、觉、喜、怒、哀、乐,日夜相代不知所萌。萌者,生之始。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籁之天也。所谓真宰、真君亦此意。   林氏庸斋口义云:庄子之文,如此一段妙中之妙者。古言诗为有声画,谓其能写难状之景也。未尝见画得声出来。自激者至咬者,八字八声。于、喁,又是其相和之声也。天地间无形无影之风,可闻不可见之声,却就笔端写出,此所以为妙。褚氏管见云:窃考上文:形固可使如槁木,正言之也。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反问之也。子綦曰:今者吾丧我,知其为吾,则心不应如死灰,是有真我存。灭动不灭照之义。子游请问其方,答以大块噫气,特证以地籁而已。洎再请,子綦乃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至此始泄天籁真机,惜乎子游知形可槁,心不可灰之为真我,而弗悟此即籁之天也。心为天君,籁即吾心之用,凡所以致知格物、酬机应变、形诸言动者,皆是。不必见於声而后为籁也。君可端拱无为,不可一日失位。心可寂静无思,不可一时泯灭。心虽无声,而有声声者存乎其中,如锺鼓在悬,不待扣而后知。昧者泥夫形相之起灭,是以声闻有间断耳。人籁、地籁,有动有寂;天籁自然,超乎动寂,而有真宰、真君,实声声闻闻之主。后文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矣。百姓日用不知,与接为构,滑神劳精,而病物之不齐,是犹抱薪而止火也。学者傥能反而求之,得其归趣,则内揆诸身,外观诸物,始终各契於本源,小大皆均於一致。安有不齐者哉?绩考大块之义,郭氏谓无物。成法师云:造物是也。亦自然之称。又云:天也。按:本经大块载我以形,《列子》云:地,积块耳。释之以地,义或近之。详此所谓大块,似指天地之闲噫气,即《道德经》所谓其犹橐钥乎是也。辟阖之机,阴阳之本,一元之气运化於斯,所以鼓舞万物,动、荡、振、发而使之敷舒长茂焉。大而飞屋、拔木、摧山、立海,此奋发之暴戾者。及其机停、籁息,寂然归无,则向之鼓舞者安在。真人以此喻心之起灭,实为至论。而所以起灭者,在人精思而善求之。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2之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胜#3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一及、乐、虑、叹、变、恕、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日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莫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妄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郭象注:夫知言,寐觉之不同,交接恐怖之异态,以至衰杀日消,溺而遂往,性情事变,日夜相代,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迹。明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今夫行者,信己可行,情当其物,形不别见,则百骸、九窍,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悦之,则有所私,上下相冒而莫为臣妾矣。夫君臣之分,若天高地卑,措於自当。真君则任其自尔,而非伪也。几得真性,用其自为者,知与不知,皆自若。然知者守知以待终,愚者抱愚以至死,逆顺相交,各信偏见,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众人所悲者,亦可悲矣。而人未尝以此为悲,性故然也。物各性然,又何足悲哉?然则终身役役,薾然痕困,虽生而实与死同比。又哀之大而人未尝以为哀,则几所哀者不足哀也。   吕惠卿注:闲闲、间间,明量小大之不同也。寐、觉、接、构,有缦、窖、密之不同也。好恶藏於中而物触之,则其发若机括。名节临於外而物引之,则其留如诅盟。是其趣之向背不同也。杀如秋冬至莫使复阳,则欲之浅深不同也。喜、怒、哀、乐至姚、佚、启、态,则其情状发见之不同。凡此皆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如乐之出卢,蒸之成菌,日夜相代,莫知所萌,乃天籁无为之为也。夫器之小大、趣欲、向背、浅深之不同,不乃似畏佳、窍穴之异形乎?闲、间、缦、惴、喜、怒、哀、乐,情状之不同,不乃似怒号于喁之异声乎?乐之出虚,蒸之成菌,求其所萌而不可得,不乃似风济、窍虚、调调、刁刁而不知所归乎?由此观之,则我之为我者,安在?形安有不如槁木?心安有不如死灰者乎?夫天籁之难知,真君之难见,唯咯然丧我以心契之,斯可得。旦暮得此、所由以生,是知其莫知所萌而以心契之者也。不得其眹、不见其形,则不得其所为使而遍索於形骸之内,知其未尝有在也。人之一身无不爱,则百骸、九窍,吾谁与亲?无所独亲,则皆为臣妾,莫有君之者。臣妾不足以相治,则递相为君臣,非真君也。於形骸之内求其所为使者不可得,则有真君存焉可知矣。人莫不有真君,不为求得其情而加益,不得其情而加损。何则?彼非无心之所得近,非有心之所得远故也。   林疑独注:以至约之心,斗至多之物,终亦疲渍而后已。缦者蔽之浅,窖者蔽之深,密则尤深者也。机栝言其发不可追。诅盟,言其守不可夺。逐於是非,系於守胜,其精气之杀,如秋冬摇落;其沈溺利欲,不能使复之於善也。自上文炎炎、闲闲至姚、佚、启、态,皆论不能见独者,为阴阳所役,有此情态万殊。乐出虚,则声出於无声。蒸成菌,则形生於无形。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所生之始,旦暮得此以生而不知所以然也。非真宰,则我不生;非我,则真宰之名无所取。真君出命而无为,宰则承君之命而有所宰制。其为物也,不属阴阳、内外,可以神会,不可象求。性命之至,情待真宰而后行,而真宰之形不可见也。夫人之百骸、九窍,宜任其自然,苟不能忘而爱之则有私亲於其间,所悦者为君,不悦者为臣妾。臣妾不足以相治,叉有真君以治之。真君者,无为而居中虚之地,百体、九窍,皆为役用而不自知也。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老子云:绝学无忧,言求无益於得也。夫物在造化中,其变无极而真君固不亡。世人偶得为人,遂至於有我,而不知有不亡者。与物相刃相靡,薾然痕役,形与心化则亦已矣。可不大哀乎?   陈详道注:夫以知、言应於外,斗、恐攻於内,则其发有是非之累;其留有守胜之蔽。消杀其德而至於不可复,厌塞其心而至於不复阳,则喜、怒、哀、乐唯物之感而已,岂知所谓逍遥哉?乐出於虚,蒸而成菌,阴阳之变,日夜相代乎无穷之中,即形声而观所以形声者,远矣!而莫知其所萌。即彼我而观,则亦近矣!而莫知所为使,故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真宰,道之用也。夫目视、耳听、手执、足行,吾皆存之而已,又孰亲私之哉?臣妾者,事人而不足以相使。递相为君臣,则不能无为。有真君存焉,则未尝有为。当视之时,目为君,而使然者有尊目存焉。当行之时,足为君,而使然者有尊足存焉。几此皆人之固有,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夫操有时之具,托无穷之间,则形奚足有。彼生生之厚者,有之而不亡,与物转徙於是非之涂,至於形化而心与之然,此哀之大者!所谓哀莫大於心死,是也。赵虚齐注:知、言、寐、觉、接、斗、窖、密,酬酢万变,犹风作籁呜,吹万不同也。发者,方动之初有机焉。留者,既动之后有守焉。丰者杀,长者消,已之渐也。入而不出,闭而不开,至於涸竭归尽,已之终也。厉风济,则众窍为虚,此所谓使其自己也。喜、怒至启、态,十二者发乎情,见乎声、音、颜色,是孰使之然邪?乐由虚出,菌由蒸成,所以明十二者之咸其自取也。情与物接,起伏相因,不知其所生之始,凡有生於无,无之中有主宰存焉。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籁之天也。非彼,无我,《中庸》谓:不诚无物,然非物无以见诚,故日:非我无所取。此言几於道矣。不知谁实使之,若有真宰存於中,而无端之可寻。信者,率性而行。情者,性之已发。性则无形之可见也。人之一身,百骸、九窍不能相纯,吾谁与亲?其有私焉?言其中必有真君,然后能统之。仁者见之谓之仁,求得其情也。百姓日用而不知,不得其情也。得与不得,其真无所加损。一受此以成形,形有尽而性不亡,世之人颠冥於是非、利害,而不知止,甘与草木俱腐,是可哀已!鬳斋口义云:大知之人,从容自得;小知之人,计星算两。大言炎炎,有光辉也。庄子之意,伊、周、孔、孟皆在此一句内。小言詹詹,瞻前顾后,百家之说、市井之谈皆在此一句内。魂交则神集於心,形开则四体皆动,此两句自帝王至庶人皆在内。言人夜则安寝,平旦遇合之间便有应接,役心如战斗然,即孟子所谓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者是也。缦者,缓缦不切。窖者,语存机阱。密者深思,一线不露。此言世之应物用心者,皆忧苦畏惧,不得自在。所谓小人长戚戚是也。孔子谓小人戚戚。庄子之意,则谓尧、舜、周、孔,皆为戚戚矣。议论主於是非,如射之谋中的。好胜之心自守不化,若与人有诅盟。然用心忧劳,日消月铄,意有所溺,一往无回,此等人,身虽暂生而心已不可复活也。已上形容世俗之用心喜、怒等十二字。又形容其状貌变态,如乐之出虚、气之蒸菌,皆造物使之。是为吹万不同也。日夜相代,言造物往来而莫见所起之处。旦暮之间,不过得此而生。此指造物非造物,则我不能生。造物所为,叉因人而见,如此论之若近而可睹,而所以见使於造物者,人实不知之。真宰,即造物。若有者,不敢以为实有也。不得其眹,即是莫知其所萌。造物之所行,信乎有之,但不见其形。故莫知所为使。有情,言有实,即已信也。自日夜相代以下,言造物之所为,虽在面前而人不可见。欲人於此着意点检也。百骸、九窍、六藏,人皆备,此吾何所独亲而私喜乎?如头疼手搔,则手为头之役。目望足行,则足为目之役。役者,臣妾也,不足以相治。手、足、耳、目、鼻、口互相为用,以受役者,为臣。役之者,为君。百体之君臣,既不可定名,则心者一身之主,宜以为君。心又不能自主,而主之者造物,则造物为真君矣。如此寻求欲见到实处。然见得与见不得,所谓真君者,初何加损乎?人受形造物,相守不亡,待此形归尽而后已。而不能委顺,乃为外物所汨。尽其一生,如驹过隙,薾然痕役,可不哀邪?其形化者,从衰得白,从白得老,形衰而心亦疲,是其心与之然也,可不谓大哀乎?重叹其不可复救也。   已上集解详明,兹不复赘。其间虑、叹、变、慹、姚、佚、启、态八字,真人矢口成文,他书无。所见诸论,多不及。独成法师疏云:虑则预度未来,叹则咨嗟既往,变则改易旧事,慹则屈伏不伸。据虑叹,疏释诚善。而变慧之义,尚欠发明。今拟解云:变则轻躁而务作为。热则畏惧而不敢动。庶尽经意云。又疏:姚则轻浮,佚则奢纵,启则开张情欲,态则娇淫妖冶。似亦未称上文。今拟解云:姚则悦美以自肥,佚则纵乐而忘反,启则情开而受物,态则骄矜而长忆。言人之徇物忘已者,一体之中有此异状,计得虑失,焦火凝冰,是以形化心俱,日消而近死也。然此岂性所有哉?由厌溺物欲、情识颠倒、忘其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譬夫乐之出虚,蒸而成菌,幻尘泡影,倏起倏灭,何足以介。浩然之怀,当知有湛然、寂然者,亘古常存。而此扰扰,特其变境尘绿偶遇识破即空,反究我之与物,原於本无,暂寄世间。姑酬宿业思,所以解胎根於厚地,袭气母於先天,不将不迎,常清常静,则虽身处嚣涂,神超圣境。何世累之能及哉?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且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於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於小成,言隐於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日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郭象注:今夫知者,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生者,不知所以生而自生。故日天下莫不芒也。人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自师其成心,则各自有师,付之自当,以成代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故愚者亦师其成心,未有用其所谓短,而舍其所谓长者。未成心而有是非,犹今日适越而云昔至,明夫是非者,韦品所不能无。故至人两顺之。理无是非,而惑者以为有。此以无有为有。惑心已成,虽圣人不能解也。言者各有所说,故异於吹。我是、彼非,以为有言邪,未足有所定;以为无言邪,据此以有言。言与毂音,有辫无辫,亦未可定。是天下之情不铃同,而所言不能异也。夫道焉,不在言,何所隐蔽而有真伪、是非,不知此道之皆存、皆可也。小成、荣华自隐於道,而道不可隐,则真伪、是非者,行於荣华而止於实当,见於小成而灭於大全也。儒、墨更相是非,各私所见,今欲是儒、墨之所非,非儒、墨之所是,不若以儒、墨反覆相明,则知其所是者非是,所非者非非然。物皆自是,故无非是。物皆相彼,故无非彼。无彼无是,所以玄同。物皆不知彼之所见,而自知其所知,自以为是,则彼以为非。譬之生者,方自以生为生,而死者方自谓生为死,可不可也亦然。故儒墨之辩,吾所不能同。至於各冥其分,吾所不能异。因天下之是非,而是非无不当也。是亦彼也,则我为彼所彼。彼亦是也,则彼自以为是。彼是、有无,未果定也。是非相寻,反覆无穷,谓之环。环,中空者也。今以是非为环而得其中空,则无是无非故能应乎是非,是非无穷,故应亦无穷也。   吕惠卿注:我与物敌,形与心化而不自知,芒昧之甚者。至人之心,其静如鉴,非有待而然,得其成心而已。我不得其成心,所以独芒。彼至人者,固不芒也。人诚能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无师乎?奚必知代其故习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不芒而可师者,不知求之耳。成心,吾所受於天而无亏者。故足以明真是非。苟为物所亏,则所谓是非者未定也。是非本无而以为有,虽禹之神犹不能为之方。吾将奈何哉?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为物之所吹,非吹物而使之者。故所言未定,则有言之与未尝有言,其异於鷇音,不可得而辩也。道无不在,则言莫非道。道恶乎隐而有真伪,物无非道,则言亦道也。言恶乎隐而有是非,知道无不在,则何往而不存?知言莫非道,则何存而不可?然有不存不可者,以道隐於小成而不知大全,言隐於荣华而不知本实。由是有儒、墨之是非,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明者,复命知常之验也。今儒墨之是非,不离乎智识而未尝以明,故不足为是非之正。若释知回光,以明观之,则物所谓彼是者果无定体。无定体则无非彼,无非是矣。自彼则不见,故以彼为彼。自知则知之,故以己为是。在彼之论亦然,则是本无定体也。而世以为有彼,是犹方生者以生为生,而方死者以死为生,是以无有为有也。自道观之,物之方生也,求其所以生自何来;其方死也,求其所以死自何去。知死生之一体,则方生乃所以为方死,方死乃所以为方生。可不可也,亦然。此皆吾心之所造,尽心穷神,复乎无我,则其体未尝有异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更相为用而已。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则以明之谓也。   林疑独注:人生芒昧之中,非无不芒之真性也,为物所蔽而不自知耳。圣人则不由是非之涂,忘怀息虑,照之于天,然吾之所照特因世有是非者耳。故日:亦因是也。以此为是,亦为彼所彼;以彼为非,彼亦自以为是。彼之与此,各有一是一非,庄子欲明其无彼是而不定其所以然。故托以果且有无之语。既忘彼是,又忘其所以彼是,彼是不得与我为偶,此谓道枢。枢者,运转开阖之机。环者,虚而未离乎形。枢之体圆而动,妙有也。环之体圆而静,真空也。妙有、真空相资为用,所以应无穷也。非天下之至明,孰能与於此?陈详道注:人心固清明於水火,与物相驰,与形俱化,而至於芒乎无知者,无明覆之耳。益芒者,人也;不芒者,天也。善养心者,不以人灭天,存其不芒者而已。人之生也,天与之成形,道与之成心。随其成心而师之,则冥与道契。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代者,阴阳之变;知代而心自取道,则知者也。人皆有成心可师,奚必知者为然?未成心而有是非,是以无为有。荣华其言,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况非神禹乎?夫人之心,以道尊之则君,以道求之则师。有是非之心而师之,则是是、非非而全於知。有是非之心而役之,则是非、非是而归於愚。古之人始乎师心而卒乎忘心。师心,则是非所以彰。忘心,则是非所以泯也。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吹出於自然而无所停,言出於有辩而无瑕谪。鷇音不出於所倡而犹有辩。言始於有言,而卒於无言,故有异於吹。辩始於有辩,而卒於无辩,故异於鷇音。道恶乎往而不存,则道固无隐矣,而隐於小成。言恶乎存而不可,则言固无隐矣,而隐於荣华。小成则不冥於大道,而真伪所以生。荣华,则不要於实际,而是非所以着。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归於真是;非儒墨之所是,而归於真非。圣人不由彼是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枢,所以运转开阖。环,则圆虚善应。枢得环中,以为运转。万物得枢,以为之应。所以付是非於两行而无穷也。陈碧虚注:人之生也,皆以欲恶荡真,是非滑性,芒昧而不明。至人超然生死,妙理昭明,岂有芒昧者乎?夫不师道法古,而自执己见,谓之成心。若随成心师之,谁独无师?人人自有师,则不须贤以代不肖也。若以成心自取,而为有所得者,则愚人党与亦众矣。故道者同於道,失者同於失也。心未成而有是非,越未适而云先至,理本无而强谓之有,因是有而有有莫穷,虽至德神人,亦不能知其所以。吹,犹呜也。故与言异彼此持胜,故无定言。言者,所以宣意。吹则无义可取。若不以义取言,其与鷇音何异?大道未尝隐而学者有真伪,至言未尝晦而语者有是非。道人无间,何适不有,言化韦品何往不通。大道废,有仁义,小成之谓也。知慧出,有大伪,荣华之谓也。儒学周孔,墨宗夏禹。儒之所是,墨之所非;墨之所是,儒又非之。今欲是儒者所非而非墨者所是,莫若反覆相明,而彼此是非两行矣。物情本无非彼,因其对偶故也。本无非是,因其自胜故也。自彼则不见,如缓之成儒,不见彼翟之为墨。自知则知之,翟之守墨,出於自胜,缓以儒自是,亦因有翟而已。彼此、是非亦犹方生者贵生、方死者乐死,是以圣人照之於天,不由於人,亦不得谓无,因是也。彼是各一是非,而求其果且有无,归於忘言之极,则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者,中空转而不滞,户枢之用要在环中,以应无穷。若乃道之枢,则以理转物,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无有能对道枢之妙者矣。   虚斋注:芒,即役役而不知所归则不芒矣。成心,即子思所谓诚者自成也。此本然之性,能尽其性,则无所不通,人皆有是心,奚必他求师邪?代者,昼夜生死之理。人能师其成心,则此理自明,奚必求知如子路之问鬼神与死?是铃欲知代也。故孔子答以事人、知生,欲其自取於心耳。理未明而先有是非,以无有为有,此妄人也。虽圣人亦无如之何。言,心声。吹,风声与比竹声。鷇音,乌子欲出卵之声。三者不同,而有声声者存乎其中,则未尝有异。言者有言,谓欲言未言之间,故未定。果有言邪?则其言未出。未尝有言邪?则其言将出。於此之时,不可得而辩,犹鷇音也。道无不存,而有真伪之辫。言无不可,而有是非之分。儒、墨互相是非,非明莫辩也。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是天也。彼,人也。自人而求之,不可得而见。自知则知之,知性则知天矣。彼出於是,有形生於无形也。是亦因彼,无形依於有形也。彼是方生之说,有无动静相生也。世人昏迷於是非之涂,莫之能辩。圣人灼见是非之理,要亦不过因其是者是之而已。彼是相因,有无相生,皆不能以相异。莫得其偶者,离彼是、有无而独立,此乃道之枢要。枢者,处中而运外,酬醉万变,如环无端,惟知者知之。   庸斋口义云:芒,芒然无见识貌。天生蒸民,有物有则。天理未尝不明,以人欲昏蔽,故至於芒昧。知道□之人,岂如是乎?成心者,天理浑然而无不备。若能以此为师,谁独无之?知代,古贤者之称。代,谓变化。言其知变化之理。自取,言其有所见。若未能见此浑然之理,而强别是非,犹今日适越而昔至,本无所见,强以为有,虽圣人亦不能晓悟也。吹万不同,皆声而已。声成文谓之言,则非吹比。言者有言,各宣其意,此四字便是是非之论所由生。其所言者,出於汝邪?出於造物邪?故云:未定。鷇音未有所知亦由是也。道本无真伪,因何隐晦而有此真伪?言本无是非,因何隐晦而有此是非?道则小、大、精、粗皆存,言则是是、非非皆可。小成谓小识、偏见。荣华者,自夸诩而求名。偏见之言胜,则至言隐矣。自此而有儒、墨相非之论。若欲一定是非,须烛以自然天理。物我对立,而后有是非,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亦犹生叉有死,死又有生。二者不可相离,不若因其所是而是之。圣人所以不任一偏之见,而照之以天理,混彼我而一之,为得道之枢要,始如环中之空而应物无穷,是非各无穷,亦照之以天理而已。   按:诸解多以成心为善,或以成心为否。考之下文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则成心者,是非分别之所自萌,不可以善言之也。愚尝侍西蜀无隐范先生讲席,窃聆师诲云:未成心,则真性混融,太虚同量。成心,则已离乎性,有善有恶矣。人处世间,应酬之际,有不免乎成心,即当师而求之於未成之前,则善恶不萌,是非无眹,何所不齐哉!其论精当,足以尽松前惑。再衍余意,辄陈管见云:夫人之止念非难,不续为难,能自初成心,即师而求之於未成心之前,则念不续而性可复矣。是故对物则心生,忘物则性现。心者,性之用,万法之本原,一身之主宰,益不可蔑无,若曰成心,则流乎意矣。心之为物,出入无时,莫知其乡,然方寸之所欲为,未有不因物而生者。心,离也,离主火,火不能自形,必有所丽而后见。心同太虚,则无所丽矣。且心丽物而为善,犹不若无心无为,况丽物而为恶乎?关尹子云:来干我者,如石大,顷以性对之,物浮浮然,此遗物、离人、摄性、归性之要道也。学者归而求之,有余师矣。知字,旧音去声,或读如字,以下文愚者与有证之,则音智为当,与音预。碧虚以党与释之,独异於众。知代之义,诸解不同。审详经意,知代而心自取者,正指师心之人以知代用自取於道,以为成心者也。   南华真经义海慕微卷之二竟   #1据世德堂本和卢文粥校,两『刁』字均作『刀』。   #2众家本守下有『胜』字。   #3『胜』乃『之』字之讹。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齐物论第二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於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筵与楹,厉与西施,恢、恑、谲、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谓两行。   陈碧虚云:指马之喻,自司马彪、向秀、郭象至有唐名士,皆谓漆园寓言构意而成斯喻,遂使解者指归不同。今阅公孙龙六论内《白马》、《指物》二论,有白马非马、而指非指之说,乃知漆园迷作有自来也。   郭象注:自是而非彼,天下之常情。以我指喻彼指,则彼指於我指为非指;覆以彼指喻我指,则我指於彼复为非指矣。彼我同於自是,又同於相非。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耳。圣人知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故浩然大宁,各当其分,同於自得,无复是非。可於己者,即谓之可;不可於己,谓之不可,道无不成,物无不然,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譬夫筳横、楹纵、厉施#1、西施好,所谓齐者,岂叉齐形状、同规矩哉?故恢、恑、谲、怪道通为一。夫物,或此以为毁,而彼以为成,我所谓成,彼谓之毁者,皆生於自见而不见彼。唯达者无滞於一方,寄当於自用,因而不作故也。不知所以因而因,谓之道。道,即一也。达者之於一,岂劳神哉?若劳神明於为一,与彼不一无异矣,亦同众狙因所好而自是也。是以圣人莫之偏任,付之自均,听天下之是非,两行而已。   吕惠卿注:以指喻指之非指,虽有名实、小大之辨,不出於同体,曷足为非指乎?以马喻马之非马,虽有毛色、驽良之辩,不离於同类,曷足为非马乎?唯能不由是非而照之于天,则出乎同体,离乎同类,然后足以定天下之真是非。故天地虽大,无异一指,以其与我并生而同体也。万物虽众,无异一马,以其与我为一而同类也。则物之可不可,其孰自哉?道行之而成,非无为而成也。物谓之而然,非本有而然也。其所然、所可,乃不然、不可之所自起,而求其为之者不可得,则知其本无有,此物之所齐也。胡为趋舍於其间哉?小大美恶,固常相反,今以道通而一之,则其分也,乃所以成;其成也,乃所以毁,而万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故我则不用,寄万物之自用,寄物则通,通则无入而不自得,适得而近道,未可以为道,以其犹知其然也。知是之无体而因之,已而不知其然而后谓之道,道所以通为一者,以其小大、美恶之所自起,有在於是。若不知其然,劳神明而为之,乃所以为不一也。犹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不离乎七,而皆怒皆悦,此群狙所以见畜於公,而公所以笼韦狙也。亦因是而已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