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六君子文粹 - 第 5 页/共 24 页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八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书
答李推官书
夫文何为而设也知理者不能言世之能言者多矣而文者独传岂独传哉固其能文也而言益工固其言工而理益明是以圣人贵之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为粉泽而隙间百出此犹两人持牒而讼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覆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问字于扬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为文者无所复道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水顺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冲砥柱絶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涛波激之为风颷怒之为雷霆蛟龙鱼鼈喷薄出没是水之竒变也而水初岂如此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竒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竒而竒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竒此无见于理而求以言语句读为竒之文也六经之文莫竒于易莫简于春秋夫岂以竒与简为务哉势自然耳传曰吉人之辞寡彼岂恶繁而好寡哉虽欲为繁而不可得也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竒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书训诂希于见闻者衣被而説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知其章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足下之文虽不若此然其意靡靡似主于竒矣故预为足下陈之愿无以仆之言质俚而不省也
上孙端明书
昔乐正子用于鲁孟子为之喜而不寐夫功名进退之际君子本不以累其心其来何足喜其去何必愠一乐正子用于区区之鲁而足以悦孟子浩然之懐何也夫天下之事不如人意者常多而其委曲防合与人同谋者常少故也岂特少哉盖千百而一遇焉夫人之修身为善择地而蹈之者岂尝一日不愿取诸其身而布之天下哉而世之人视夫贤人君子之有立于世其心亦岂不愿为之奔走而受其泽也此二者宜若物理之所当然者然其行也或止之其亲也或间之谗邪闭于其前憸巧伺于其后而贤人君子又不肯少屈其意俛俯而有就故戞戞乎其势欲合而常难故使夫物理之所当然一旦更指之为不可逢之防可胜叹哉繇此言之则其万一有合而得施其用岂不可喜也
投知已书
古之致精竭思以事一艺而其知不分者其心之所思意之所感必能自达于其技使人观其动作变态而逆得其悲欢好恶之微情故工乐者能使喜愠见于其声工舞者能使欣戚见于其容当其情见于物而意泄于外也盖虽欲自掩而不可得昔伯牙之所好者琴耳钟子期坐而聴之而伯牙不能藏其防情夫伯牙之情岂与琴谋哉惟其専意一心以事其技故意之所动黙然相授而不自知也
上文潞献所着诗书
古之言诗者以谓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夫诗之兴出于人之情喜怒哀乐之际皆一人之私意而至大之天地极幽之鬼神而诗乃能感动之者何也盖天地虽大鬼神虽幽而惟至诚能动之彼诗者虽一人之私意而要之必发于诚而后作故人之于诗不感于物不动于情而作者盖寡矣今夫世之人有顺于其心而后乐有逆于其欲而后怨当乐而反悲当怨而反爱者世之所未尝有而乐与怨者一有使之莫知其然而然者也岂非至诚之动也哉彼诗者宣所乐所怨之文也夫情动于中而无伪诗其导情而不苟则其能动天地感鬼神者是至诚之畜也夫文章之为变多矣惟诗独迩于诚故欲观人者莫如诗故古之君子相与燕乐酬酢之际必赋诗以观賔主之意虽不作于其人而必取古人之诗以见其志故先王之时大至于朝廷之政事广至于四方之风俗防至于匹夫贱士之悲嗟妇人女子之幽怨一考于诗而知之而使有可以时陈取而藏诸太师又播之乐章大者为之郊庙而次者陈之燕享则夫诗之可以观故察物其重盖如此自周衰以来后世作者纷然并出以至于今数千年其间变制异技竒言诡述不可胜纪其间卓然可称者不过数人其余纷纷籍籍皆不足道而违情拂志之作往往或有非如古之于诗必出于诚意而不诬也然违情拂志者盖有之矣至于显情之真发志之实者尚十九也某不肖自幼至今颇考歴世之为诗者上自风雅之兴而中观骚人之作下考苏李以来至于唐扫除蕃秽而摭其真刋落蔓衍而食其实颇有得于前人而时时心之所感发亦窃见之于诗且夫人之生于天地之间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思一日之间无顷刻之休而又观夫四时之动敷华发秀于春成材布实于夏凄风冷露鸣虫陨叶而秋兴重云积雪大寒飞霰而冬至则一嵗之间无一日隙以人之无情对物之无定则感触交战旦夜相召而欲望其不发于文字言语以消去其情盖不可得也则又知诗者虽欲不为有所不能
上邵提举书
人之才能其别虽殊然其大要有二而巳太上无所不能其次则一人之身所长不过一端能冶而不能陶知贾而不知农専力于所知以致其功是以随其大小有补于世所谓有所不能者求之古人才防何欤孔孟而上不可以才较无所复论矣其次以为用才全智用之不见其所穷窥之不见其所不足在齐不过管仲在秦不过商君此两人者治国用兵理财制敌术兼四民智过天下人莫得出其右然自周衰至秦歴世如此其久其间可称二人而巳子产不能以郑霸晏仲不能以齐兴子玉之才不能过三百乗而陶朱之畧屈于四境之内若是数人者其智虑心术亦非世之浅人矣然各有所阙乏而终亦不能自勉以满其所不足然则人人望其无所不能其亦难乎圣人知人才之不可以全尽也故因人任之如人之有耳目手鼻使各效其职而收其全利于一身故天下之才乐致用而无废人而不至于两毁之也何谓两毁夫居楚者责之习楚可也使不思其他而惟楚之知则其于楚也无遗虑矣舍楚而问燕焉则楚既忘之燕亦卒不可知也是谓两毁之故为政而两毁之者常有乏才之忧也
再上邵提举书
昔韩退之以书三见宰相以自献其所有至于一再而未售也则又激讦奋厉以动之嗟乎其言亦少诋矣退之平生其有求于人以济所欲者非一也甚哉武夫军帅苟有势力可以拯之于贫贱者皆一往而尝之善辞以导其心髙言以动其意挟书懐刺趋走于当位者之门既晚而后少有所得读其书未尝不悲之夫如愈之文章类非随世汨没待其自达而后见于世者也何其取知于人若是其劳哉至其人之不吾知也以退之之好刚自信有以自乐于道义之际视世之夸者不一动其心宜其邈然自絶与世两忘长往而不顾夫何其忍耻降志庶几万一之遇又若是其劳且不厌也繇是观之则人之挟其所有无所待而见于世者实难视人之知与不知一不介其意人不吾知而遂止者又难也若人之能薄矣一日而三号于通衢庶几有闻而或者之车败于奔驰足跅于歩趋败尺而就寸求百而冀一其始也赧然自羞退而观古之君子皆未免乎此则又自恕而有待夫功名之防天下之至难也使皆畏劳避辱不肯少抑以有所就则亊功之成者或寡矣
代髙玘上彭器资书
古之君子如子思孟轲之徒其亷洁自重不肯少屈以求合于世四方诸侯操币委质望其门墙不敢失容至于礼备而意诚而求之吾身无毫发之辱乃始一往而就之尊之为师礼之为賔不敢一言少拂其意然片言之不从末礼之未修皇皇乎其去之矣呜呼何其自重好髙而不可屈若此其至也某又尝观古之功名之士若管仲之贤戚之竒商君之才或爱其死而不畏囚虏之耻忘其君而事其仇或悲歌叹慨庶几自见其志或挟数持术以卜其君之所好至于受侮被斥屡进而不耻呜呼若是数人者智岂皆不足以少知君子之道哉不然何其冒昧汚辱若是其不知耻也盖尝深思其故而得之夫古之任其下者有尊之者有使之者尊之者谓之贤使之者谓之能而世之士其修身立诚以待上之任使者亦有是二道焉有以徳者有以才者徳者上而才者下上者人就之下者屈已以就人求售其技而已世之君子之爱子思孟轲而羞道管仲甯戚商鞅之事以为甚汚而不足为其亦过矣彼之所行者各其分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书
上曽子固龙图书
某尝以谓君子之文章不浮于其徳其刚柔缓急之气繁简舒敏之节一出乎其诚不隠其所已至不强其所不知譬之楚人之必为楚声秦人之必衣秦服也惟其言不浮乎其心故因其言而求之则潜徳遁志不可隠伏盖古之人不知言则无以知人而世之惑者徒知夫言与徳二者不可以相通或信其言而疑其行呜呼是徒知其一而不知夫君子之文章固出于其徳与夫无其徳而有其言者异位也某之初为文最喜读左氏离骚之书邱明之文美矣然其行事不见于后不可得而考屈平之仁不忍私其身其气酋其趣髙故其言反覆曲折初疑于繁左顾右挽中疑其迂然至诚恻怛于其心故其言周密而不厌考乎其终而知其仁也愤而非怼也异而自洁而非私也徬徨悲嗟卒无存省之者故剖志决虑以无自显此屈原之忠也故其文如明珠美玉丽而可悦也如秋风夜露凄忽而感恻也如神仙烟云髙逺而不可挹也维其言以考其事其有不合者乎自三代以来最喜读太史公韩退之之文司马迁竒迈慷慨自其少时周游天下交结豪杰其学长于讨论寻绎前世之迹负气敢言以蹈于祸故其文章踈荡明白简朴而驰骋惟其平生之志有所郁于中故其余章末句时有感激而不泄者韩愈之文如先王之衣冠郊庙之鼎俎至其放逸起卓不可收揽则极言语之瓌巧有不足以过之者嗟乎退之之于唐盖不遇矣然其犯人主忤权臣临义而忘难刚毅而信实而其学又能独为于道徳灭裂之后纂孔孟之绪余以自立其説则愈之文章虽欲不如是盖不可得也自唐以来更五代之纷纭宋兴锄叛而讨亡及仁宗之朝天下大定兵戈不试休养生息日趋于富盛之域士大夫之游于其时者谈笑佚乐无复向者幽忧不平之气天下之文章稍稍兴起而庐陵欧阳公始为古文近揆两汉逺追三代而出于孟轲韩愈之间以立一家之言积习而益髙淬濯而益新而后四方学者始耻其旧而惟古之求而欧阳公于是时实持其权以开引天下之豪杰而世之号能文章者其出欧阳之门者居十九焉而执事实为之冠其文章论议与之上下闻之先达以谓公之文其兴虽后于欧公屹然欧公之所畏忘其后来而论及者也某自初读书即知读执事之文既熟而思之广求逺访以日揽其变呜呼如公者真极天下之文者欤
上唐运判书
某闻昔者三代之时公卿大夫之待其下何其仁爱忠厚发于至诚而能尽下之情也下之事上何其夷易简直各得自献其意无有阻塞不达之恐而不限于势也夫惟上能尽下之情故下不限于势上俯而就之下仰而及之故尊卑之情通而贵贱之志达然某尝疑之天下急于求其上者物理之所当然公卿大夫既贵矣宜其偃然无待于物彼汲汲以求于下苟有善焉如或失之此其故何也盖天下之位有尊卑贵贱之不同者势之所当然非其事亦判然两为而不相与也今夫贵者止于自安一切无事于功名可也苟有功名之心则贵者之功贱者之力也尊者之名卑者之成也故上之求乎下犹下之求其上也昔周公既尊矣身履天下之富贵而后世称急贤待士者必稽焉故其効也百官庶府莫不修治制度文理莫不彰明周公之身无遗徳焉夫岂周公一人之力哉惟其然故古之公卿大夫不敢苟简守常以便其私尊者汲汲有求于卑贵者汲汲不遗于贱夫上有至诚恻怛之心不敢遗忘疎逺之士则士之在下者亦不敢复爱其所有至于奋厉出竒惟恐不逮者繇此故也三代之政既亡公卿大夫无复向者至诚尽天下之意谨身无过自处甚重忘其立功立事之心浸然锄去感发激昻之气以谓无所事于微贱于下者不过言功不幸功不至焉虽有过人拔俗之才不闻之矣其斥而去之不过论罪幸而无过虽天下之冗琐不复问之矣情阻而不合气否而不交下畏其上则有之矣而不爱也下恭其上则有之矣而不忠也贵贱异志尊卑不亲而三代之风冺然矣事功之不立岂不以此哉某尝读西汉见吴公之取贾生田延年之用尹翁归暴胜之礼隽不疑盖尝窃叹三人者犹能降心迹古之义居尊以礼贤致诚以纳士以太守之尊使者之贵亲与匹夫下士相接务尽人之才而忘下之凟之也夫如前三君者未足道也然巳能如此然则天下之贤者多矣安知无有慨然能用古义不溺于流俗有功名之心而忘其区区之尊严者耶呜呼安得斯人者而处天下之富贵哉使诚有之天下之遗善潜徳庶几乎兴矣
上黄判监书
某尝怪夫人之于道何其所见之不一而其言之各异也盖自周衰以来诸子各以其説行于世而其言独能推本道徳之意知本而不流于末守真而不陷于伪者莫近于老庄然是二人者乃弃仁义斥礼乐絶学弃智以自明其説考其心以谓为其术必弃仁义礼乐而四者固其术之害也惟其然是故得罪于后世之儒者自秦汉以来天下学者甚知推本仁义其言礼乐治道有足观者矣而未尝有一言及于性命道徳之本盖以谓道徳性命者亦无所用于礼乐也是二者之谓乎然不可以并亡各摈其所不及而求全其所长而某之不肖尝窃叹以为不然何者所谓道者固无乎不在盖大至于天地众至于万物无有一物不资其用者岂其缺然有所不足欤使道之有不足则安取道于是思有以合二者之论而得其説为道徳之论者本于虚而无形执礼乐之论者主于着见而有迹极无形之论至于忘言推有迹之至则至于终身言而不尽此其所以龃龉而不同以谓有无之相害耶则有者固自以有耳而有未始非无也无者固自无耳亦无未始非有也有与无二者将命于我耳而我之为是説果何自而起也在物无定形在我无定心然则凡乃出于妄意私智而非物之正耶繇是而观之则方其在仁义礼乐者未始非道徳性命也方其在道徳性命者亦未始非仁义礼乐也同举而非一也两立而非二也圎融和防而物与我两宜矣尚何区区之辨哉盖孔子之道本于寂然不动矣然方其感于物而天下之故无所不通洗心斋戒退藏于密矣然天下之至赜万物之至动未尝厌也某之于学功有得于此而后视天下之大万物之众今古之不齐而无往而不一焉所谓万物一府死生同状者推其端乃一本于此而后知夫子之道之为全也
答杜锋书
两坠珠玉又付以新文一轴披读累日不胜钦仰试诵所疑其一篇曰非季札夫季札何可非也札之达于礼乐盖孔子之所与而其人之贤则非管晏叔向子产韩厥所可及也然则其于辞受之际宜亦至矣彼其辞千乘之国于争夺之世盖欲制行以髙天下而教后世将以愧夫盗据窃取而使乱臣贼子之祸少息焉使季札受亦可辞亦可而卒辞之者亦行其志云尔夫岂有所不可哉夫季札非忘吴也岂不曰国之存亡废兴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昔孤竹君以国与叔齐叔齐让伯夷而卒皆逃去入周不反其国而孤竹之后不闻有兴者而孔子论二子曰求仁而得仁未尝罪以亡其国也夫子之不非夷齐则季札之不得罪于夫子明矣足下试详思之世之贵王衍以器用言之譬如玩好间一物耳未可格以法度也愚以为季札为不可非王衍为不足非也
再答杜锋书
嗟乎季子让国几千余嵗厯数圣贤未尝有説独见黜于吾子盖夫子谓后生可畏者夫季子之不肯受吴直是不欲有国耳故其言曰愿附子臧之义彼视弃千乘之国如草芥亦必有乐乎此而易彼者苟求其所以让之之名则夀梦欲越诸兄而立之季子固不可也至余昧卒而子僚之才亦足以君国则季子不得废嫡而立孟子曰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此札之所以必辞者恶乱君臣之大分也季札之于道徳其深矣哉吴屈庸曰季札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可谓知其心矣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则自夷齐以来札一人而巳所谓圣人之清者也夫岂在所黜哉孟子曰若夫成功则天也则古之论存亡废兴未有不言天者非幸不幸也孤竹之君欲越次而立叔齐叔齐辞之可也伯夷长当立而辞之何哉商人世及则叔齐将以次亦当立也而夫子初不论此直曰古之贤人也其意可见季子之聴乐其于礼乐之际深矣其于辞受必不草草更宜详之
答汪信民书
抑闻之古之文章虽制作之体不一端大抵不过记事辨理而巳记事可以垂世辨理而足以开物皆辞达者也虽然有道辞生于理理根于心苟邪气不入于心僻学不记于耳目中和正大之气溢于中发于文字言语未尝不明白条畅盍观于语者乎直者文简事核而理明虽使妇女童子聴之而谕曲者枝词游説文繁而事晦读之三反而不见其情此无待而然者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二十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记
汉世祖光武皇帝庙记
汉自成哀不君权归外家王莽卒盗而有之天下大乱民心思汉惟世祖以匹夫起田亩出入行阵躬夷大难勇无兼敌智无遗策故能祀汉配天光复旧物一时羣雄芟夷畧尽抚有方夏覃及蛮貊声教所暨比隆武宣是宜暴鸷强抗玩兵黩武视民如草芥而不讲于治国之事也而武功既成海内既定则抑功臣进文吏投戈讲艺息马论道英伟之度屈于礼乐骁猛之气束于儒学敦尚经术宾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典礼焕然一变旧汉之俗盖尝以谓吾理天下欲以柔道行之至于明章继志承统纂修洪业典章文物灿然大备故后世言礼乐稽古称东汉焉孝和巳后汉徳不竞破壊板荡可谓极矣而仗节死义之士如袁安杨震李固陈蕃之徒救于上符融郭泰范滂许邵之徒助于下矜尚名节以振激衰弊蹈死而不悔至于献帝人主特号而巳而曹操终不敢身自取之彼其心诚有所畏故也盖礼乐之功风化之美足以保国长世如此皆世祖之遗烈也呜呼自三代以来一人而巳
冀州州学记
朝廷以学校道艺教天下之士亦巳乆矣而其兴衰亦系其守长之能否庆厯中始诏郡县立学而信都乃即孔子庙而为之仅以塞诏其后为守者欲兴之数矣皆不果成元祐某年河中刘侯守冀始大作学舍师之授经有堂而诸生肄业有室凡学之百须皆具精壮完好可以传乆逺又为之买良田治市舍借其所入以养士而士之来学者日有饩学之有司月有给其秀民良才从其先生长者皆往游焉四方之士闻而来者日至刘侯喜其有成而使其属李公辅请文于谯郡张耒以记之为之言曰嗟乎政事之缓急如人之于饮食不可强也强使急者缓如止饥者之食强使缓者急如持食以进饱二者无怪其不可也余尝怪今之士大夫皆能责守令不如古者兴学校隆师儒读书行礼其中而为守令者虽责之不受亦不害其为政论守令之能否与夫人民之利病亦絶不在此何也三代之时天子诸侯之有学其朝夕政事之所系不啻如今省寺之要且急也自出师受成献馘皆必繇之则一士之不率教至勤天子公卿而亲临焉盖无足怪当此之时虽欲缓而不治亦不可得先王之俗既亡更数千嵗风俗礼乐既已大异矣而朝廷郡县之政视学校无毫发相及而乃日夜责之以不如古夫我则无用而强受之此何为者也且不怪夫冠者之不为章甫骑者之不为四马而独怪学校之不如三王不亦异哉夫求三王之治不立学是废食于饥而必责学校于今日犹强食于饱必不行矣繇是言之学之兴废其本未逺矣吏未有责也夫未可以责吏则刘侯之为此殆苟然欤盖昔者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夫不告朔而去羊未害也然使后世不知有告朔者自去羊始以今之政为无事于学而为不可也因我之无用而毁古人之所急安知来者之不有作乎此刘侯之所不忍也侯之意深矣
二宋二连君祠堂
治国有善政不如在位有善人之化民速也在位有善人不如其乡有善人之化民易也夫人之情所感动常在其所易接而亲者若夫政事者固民之所畏则其从之盖有不得已之心焉其及物浅矣
司马温公祠堂记
盛徳之不作于世乆矣古之所谓盛徳者不施而民信未尝动顔色见词气而天下従之若子弟之慕父兄故其为功也不劳而物莫之能御三代之亡圣贤不作而士之能有所立于世者亦多矣然皆费心殚力招天下而従之以其智胜之后能有成是何也徳不足而取办于其才故也故其所建立劳苦而浅陋夫岂不欲为盛徳之事哉盖其所积者有不足故也子产君子也犹曰惟有徳者能以寛服民其次莫如猛夫子产岂欲为猛哉以谓徳之效实难惧夫好髙之难成也是以甘心于其次以求夫无失呜呼徳者子产之所难而况其下者乎故自秦汉而后更千有余嵗而盛徳之士不作盖无足怪惟司马公事君而君敬之未尝求民而民与之非其类者有不合而无不信受其罚者有不悦而无敢谤其自洛入觐也郡邑田里至于京师观者十万环聚嗟叹至于泣下嗟乎此可以言语术智得之哉故其相天下也因物之所利而与之因人之所厌而更之从容指麾内外响应而天下无事矣盖自汉秦以来至公而盛徳之效始见于世可谓盛矣呜呼当大事处大疑勇者招敌智者招谋惟有徳而后万物服则夫二圣之所以用公其可知也夫
陵川县山水记
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夫尽仁之成名必若尧舜而语智之正必若禹然世之好山水者岂皆具圣人之成徳哉予以谓凡安静可乆淳厚而不变者皆仁之类也临亊而不滞遇物而不惑者皆知之类也
伐木记
人与物各以其气相胜而后能全夫气也者假其所托而后有者也夫长江大河积水之渊俯视杳然莫知其深长波巨派出没奔突近窥而神寒逺视而目竦此则蛟龙虬蜃鱼鼈之所托以御物之害己者而全其生者也髙山大麓緜亘盘屈翳以林薄捍以木石萦溪络涧悬壁千仭使人望而不敢近近则畏而走此则虎豹熊罴之所托以御物之害己者而自全其生者也使虎豹窥鱼龙之渊蛟鼋视熊罴之薮则惶怖疾走而求去之矣何则物各以其所托者见其气气胜则非其类者避之矣今夫丛祠墟墓之间入者惨然而心不宁目不敢肆游其皆肃肃如畏是何也丛祠墟墓鬼神之所托而人之气不胜故也夫惟气胜者全故气不胜者受其病故虎兕蛟鼍易其所处则其心悲沮而无聊者病之所従入也
双槐堂记
古之君子其将责人以有功也必使之乐其职安其居以其优游喜乐之心而就吾事夫岂徒苟悦之哉凡人之情其将有为也其心乐而为之则致精而不苟虽殚力费心而不自知故所为者有成而无难古之驭吏也为法不苛其勤惰疎密随其人之所欲而吾独安其成是以古之循吏皆能有所建立夫望人以功而使其情愁沮不乐求舍去之不暇谁肯以其怨沮不平之心而副我之所欲哉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二十一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序
送秦少章赴临安簿序
诗不云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夫物不受变则才不成人不涉难则智不明季秋之月天地始肃寒气欲至方是时天地之间凡植物出于春夏雨露之余华泽充溢支节美茂及繁霜夜零旦起而视之如战败之军巻旗弃鼓裹疮而驰吏士无人色岂特如是而已于是天地闭塞而成冬则摧败拉毁之者过半其为变亦酷矣然自是弱者坚虚者实津者燥皆敛藏其英华于腹心而各效其成深山之木上挠青云下庇千人者莫不病焉况所谓蒹葭者乎然匠石操斧以游于林一举而尽之以充栋梁桷杙轮舆輹辐巨细强弱无一不胜其任者此之谓损之而益败之而成虐之而乐者是也吾党有秦少章者自余为太学官时以其文章示余愀然告余曰惟家贫奉命于大人而勉为科举之文也异时率其意为诗章古文往往清丽竒伟工于举业百倍元祐六年及第调临安主簿学子中第可少乐矣而秦子每见余辄不乐余问其故秦子曰余世之介士也性所不乐不能为言所不合不能交饮食起居动静百为不能勉以随人今一为吏皆失己而惟物之应少自偃蹇祸福响至异时一身资养于父母今则妇子仰食于我欲不为吏亦不可得自今以往如沐漆而求解矣余解之曰子前日春夏之草木也今日之病子者蒹葭之霜也凡人性惟安之求夫安者天下之大患也迁之为贵重耳不十九年于外则归不能霸子胥不奔则不能入郢二子者方其覉穷忧患之时隂益其所短而进其所不能者非如学于口耳者之浅浅也自今吾子思前之所为其可悔者众矣其所知益加多矣反身而安之则行于天下无可惮者矣能推食与人者尝饥者也赐之车马而辞者不畏徒步者也苟畏饥而恶步则将有苟得之心焉为害不既多乎故陨霜不杀者物之灾也逸乐终身者非人之福也
送吴怡序
吾友吴熈老好学乐善敏于为吏不苟于其职尝主簿于蕲之罗田部使者才之使尉黄岗余旧与之相闻而来黄岗也余方坐事屏居而熙老独喜从予游余谓之曰余弃人也又负罪于有司子与罪人游且累君熈老不然尤喜予翰墨言语得之辄寳藏余年老多病学问日衰落文字尤荒梗熈老所求十不能答一二而熈老意益勤不倦夫人之好恶之不可解如此居黄岗无数月又迁蕲水丞将去黄求予言赠其行余为之不能无言曰子盍观于货乎所操者愈竒则藏之也愈深知之者愈寡然一旦而得所售则万金之直有不较而乐输之者方其未售也闭肆而处终日寂然其隣里莫知也而持盘卖饼儿日一操盘而出自誉其货呶呶也十人之聚则往即之自旦至夜劳力如此得百钱之直之外则偃然有过望之喜矣夫所操者不厚则自处也薄夫自处也薄则亦无所不至矣其理然也君子进徳修业夙夜强学其所操者岂万金之货也哉吾愿熈老好学愈勤乐善愈富为吏而有赐于民多积而深藏之自爱而重出之则将名誉出于四海出入紫闼訏谟黄阁可跂而俟也敢以是为遗行之言
秘丞章防明发集序
古之论人者考其人不计其功士固有其才可以有为而不幸不及施与既施而中夺者何可胜数而中才常人乘时以功名显者世常有之孟子曰若夫成功则天也夫成败系天者其未可以贤不肖必也司马子长论李将军为将其言哀痛反复深悲其无功以谓百姓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至论霍去病无他美独曰常有天幸不至乏絶夫子长不少假借于屡胜之去病而独拳拳于老死之李广何哉彼惟深痛夫庸人冒时以取名而豪杰之士制于命而不得少伸其志故其与夺之际如此嗟乎夫独人事哉凡物亦然大夏生殖而丛棘能有所庇疾风裂寒大木百围僵仆而死秋水时至沟畎有一溉之功而嵗旱渊竭江河不足活鱼鼈物固系其所遭者哉今年春予遇友人防稽章邦老于宛邱一见予再拜泣涕出其先人秘丞君诗文三编及其行状求予文以为之序其文章议论甚髙而叹其不大设施也
送秦觏从苏杭州为学序
秦子善文章而工为诗其言清丽刻深三反九复一章乃成大抵悲愁郁塞无聊者之言也其于物也秋蛩寒蝉鵙鴂猿狖之号鸣也霜竹之风氷谷之水楚囚之弦越覊之呻吟也嘻秦子内有事亲之喜外有朋友之乐冬裘而夏絺甘食而清饮其中宁有介然者而顾为是耶世之文章多出于穷人故后之为文者喜为穷人之辞秦子无忧而为忧者之辞殆出此耶吾请为子言之古之所谓儒者不主于学文而文章之工亦不可谓其能穷苦而深刻也发大议定大策开人之所难感内足以正君外可以训民使于四方邻国寝谋言于军旅敌人聴命则古者臧文仲叔向子产晏婴令尹子文之徒实以是为文后世取法焉其于文也云蒸雨降雷霆之震也有生于天地之间者实赖之是故系万物之休戚于其舌端之语黙嗟夫天地发生雷雨时行子独不闻之而従草根之虫危枝之翼鸣呼以相求子亦穷矣夫古之所谓儒者所用之国无敌若臧文仲叔向子产晏子令尹子文其望孔子亦逺矣而其功烈亦足以振显一时故犹能以儒者之效名一世夫不足以治国而能知今古考妖祥纪事实多闻而博通则古者太史氏之职而初不以是为儒者也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而楚之治国不责倚相繇是言之古之论史与儒异事而司马谈为太史号通古今善文词犹曰文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间主上以倡优畜之其尊礼不如公孙丞相汲黯此则汉之初犹有古之遗俗在也呜呼儒之名实不正乆矣自汉以来圣贤之学废而孔子之徒皆以其师之书自重于世聚徒而授之若是者当时皆以儒之名归之而司马谈序九流儒者才当其一彼未尝见其真而信当时之所指故从而论其失而班固以谓出古司徒之官呜呼何其陋也儒者之治天下九流之列皆其用也顾与浅术末数各致其一曲者同哉吾意今儒者之所学古太史之流而非世之所急也子飨其全无食其余据其源无挹其流子方从眉山公其以予言质之而归告余也
贺方回乐府序
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世之言雄暴虓武者莫如刘季项借此两人者岂有儿女之情哉至于过故乡而感慨别美人而涕泣情发于言流为歌词含思凄惋闻者动心焉此两人者岂其费心而得之哉直寄其意耳余友贺方回博学业文而乐府之词妙絶一世携一编示予大抵倚声而为之词皆可歌也或者讥方回好学能文而惟是为工何哉余应之曰是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虽欲已焉而不得者若其粉泽之工则其才之所至亦不自知也夫其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袪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览者自知之盖有不可胜言者矣
李徳载字序
表弟李成甫名公辅告余以不安其字也求易之诗不云乎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无弃尔辅员于尔辐屡顾尔仆不输尔载夫车之所载或安焉或输焉系之于辅之弃与不弃而已则辅之于车功亦大矣虽然辅之于物有功于车而非车也考一车之物而辅不与焉然正六辔谨轮辐仆在前马伏轭而辅不至则车不安登险而忧倾涉淖而忧濡视车中之载如寄物焉且天下之物固有不相有而相须不同域而相成者岂独辅也哉千金之裘成于工人之寸针南越之箭激于飞鸟之遗羽玉蕴于石而金发之兵切于肤而甲拒之故其在人则学是也夫学之于人非性之素所能也而性不得学则不明故夫子曰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夫人之于天者其道素具矣四端之于我非外铄我者也尧舜之于涂人其本则一而已彼为是尧舜涂人之别者学不学异也性在已学在物自外而视之相去亦逺矣而尧跖繇之物固不能无所待而独成哉夫学有道道有序循其序而积之者行而能逺涉而能髙夫下则鸟兽虫鱼器材服物之理无不通中则修身正家治天下之业无不立上则达性命通死生观天地俯方物独立于万物之上而无与为侣而学庶乎至矣虽然有患忽小而务大躐等而求至者吾恶之乆矣自燕之秦者必之晋自鲁厯楚者必歴卫天下之所共繇亦不能越者也夫无见乎小而能明大与不涉乎等而能速至者其可信也哉故保性以为车力学以为辅而载尔徳焉则周流天下徜徉海外以求子所欲其有不得者乎子以徳载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