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六君子文粹 - 第 2 页/共 24 页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五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文帝论   昔者绛侯既平吕氏亲握国玺授之孝文当是时刘氏之后惟大臣所立文帝为诸王特以其贤而取之其初未可以必得也绛侯以天下与所不可必得之人恩徳至厚也文帝之报绛侯者宜如何哉虽分国以王之天下未以为过也然内难既定君臣之分既明爵赏禄赐所以慰答昔日之功者未闻有卓然过于常时何其不旋踵而逐去之速也予尝观汉之大臣多祸少全武帝以来不啻如杀囚独文帝时公卿被诛者无几人然则文帝之待大臣亦有恩矣当是时大臣之有恩者宜无有过绛侯然匹夫一言罪辜未明廷尉折简以召之如取孤囚侵辱困苦仅免于死文帝非昏蔽无知之君何独于勃少恩若是哉葢尝深思其故而得其説夫髙祖之将有大功者至文帝时几尽矣非以逆诛则以疑死彼皆心有所恃矜其功能日邀其上不得所欲则狼顾而起绛侯吹箫之羇民也用兵十余年习见天下之势喜事而尚武其骁雄之习岂能帖然无毫厘于心哉以英雄之资挟立君之威临视其上无异于保姆之提婴孩如是而能不骄者伊尹周公之所难也骄则纵纵则乱因以生文帝岂无爱勃之心哉视前日之诛死族灭者皆恃功邀君骄蹇放纵之所致而绛侯之迹异于韩彭者无几耳吾亦畏其有所恃而骄骄而不己则乱乱而不诛则废法从而诛之则伤恩甚矣呜呼理至于是曾不如抑逺困辱使之慊然内顾而无所恃锄去其骄慢之心全其生保其家使其子孙长有国土之为愈也然则文帝之恩亦深矣且能尊霍光者莫如孝宣委天下之政与之而不敢専光死又立其子兄弟聨兵女充后宫赏赐宠锡不以数计天下翕然以谓孝宣无负于霍氏矣然光死未几妻子为戮以天下与人而身死之后弱子单孙之祭曾不得享天下之人闻之谁不为霍光痛心者呜呼使宣帝既正君臣之分则遂揽天下之政光既死视子孙之贤愚而授之官与之位而收其权取其尤无良者而屏逺之霍氏虽欲为乱不可得也然则霍光无后者非宣帝谁为之乎天下之事要其终而后知君子之用心绛侯无祸于身则知文帝之所以裁之者乃所以深报之也霍光无后于汉则知宣帝之所以宠之者乃所以深害之也语曰婴儿常病伤于饱也贵臣常祸伤于宠也然则文宣之报功其得失具可考也   景帝论   景帝称窦婴沾沾自喜多易不足以任宰相持重乃相卫绾夫自喜多易固不足以持重是也而求持重者必如卫绾则己甚矣古之知人者不观其形而察其情得其妙而遗其似夫天下之善恶其似者固未必是而其真者或不可以形求也绾车戏之贱士也其椎鲁庸钝偶似夫敦厚长者之形耳夫敦厚之士其用之也必有防其利者矣岂谓其无是非可否如偶人而巳哉苟以是为长者而用之则世之可以持重者多矣夫恶马之奔踶也求其无奔踶可也得偶马而爱之可乎景帝之相绾也是爱偶马之类也帝之恶周亚夫也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卒杀之夫天下之情其未见于利害之际者举不可知而要之易劫以势者易动以利不轻许人之私者不轻行其私亚夫之不纳文帝于细栁与夫不肯侯王信可谓不可以势劫而无私意矣仗节死义与夫见利而心不动非轻势而灭私者莫能可以相少主共危难者意非亚夫不可而帝乃反之是徒以其刚劲不苟其形若难制而慢上者故杀之而不疑呜呼景帝者求人于形似而失之者也昔者髙祖求傅如意者而不可得一周昌能强项面折而髙祖遂以赵委之夫昌之不能脱如意于死其势葢有所迫而所以任昌者固相危弱之道也嗟夫周昌以此见取而亚夫乃用是不免则景帝之与髙祖其观人亦异矣   文皇论   古之人主自中庸以上为理所屈皆能行之而诚未必加也若汉文帝之于务农唐太宗之于从谏几于诚矣或问二君之诚孰愈予谓文帝于言不足而意有余未尝为外貌观美繁于词令而形于制度不过诏令丁宁而己而身之所履则可信不诬矣知稼穑者必尚俭彼身衣弋绨足履革舄集书囊为殿帷罢露台却走马此其意可见也太宗每见贤臣则求谏援引古今出入经传慷慨古昔语必成文此虽无害于闻过而有好名之心焉此于诚有所不及也意有余者忘言实巳修者忘名理之必然也文皇常恨不扑杀此老文徳皇后问谁帝曰魏征夫太宗之信用征如此而犹有杀心焉则其平日之厚敬而深信之或未必情也且好谏者不讳其过而魏征以谏草与史臣帝闻而怒遂有仆碑罢婚之事何怒之深也如此二事或疑其不诚予谓或有之   髙宗论   髙宗之滛昏孱暗又内为悍妻所制外聚羣不逞于朝而祸不及其身者有以也非幸也其智葢有以自卫者彗见东方言者以谓髙丽将亡之祥帝曰髙丽小夷且亦吾民也夫是言能出诸其口则有不可欺者以废子贤之故怒其人尝与贤交通令其父训其子父杀之帝闻而不喜也更贬其父夫刑政能如是则希其意者必相戒而天下闻之必有父子之义焉夫能酌理而不可尽欺叅以义而其谄有所不受使其应物之际十五出此足以完其身矣   明皇论   人主当务好要而不当务无为夫无为之为言妙矣此羲农尧舜得道者之事也而庸君昏主闻其説而乐之深居奥处防塞耳目是非过前而不察奸臣愚弄而不悟视人之利害国之存亡若越人问秦人之疾痛者曰我无为也躭乐饮酒便嬖女色晏朝早罢防荡无度亦曰无为也是故莫若好要吾不治事付人以事而观其成吾不吝权分人以权而观其趣事成而利则可成而害则必治其故而赏罚行焉分吾之权而志于公则任之盗吾之权而行其私则弃之而用舍分焉此之谓要知好要则进乎无为矣唐明皇用李林甫十余年尽失贤者之助太宗之法度废革略尽贞观之风俗变壊无遗林甫朝夕所从事者非聚敛奢侈以荡移人主之心意则罗织刑狱以破灭人之家族也闺门之内干戈碪钺未尝絶而间为神仙鬼神之説以动其心而明皇恬不为虑漫不知察利器去手而不觉一败涂地没世不复凡此者其始好无为之説者也后之人主可不戒哉   代宗论   予尝论代宗唐之庸主也而承安史壊乱之后肃宗草创事出一切人情震摇易以生变此非常才所能定而代宗承之又尝一为吐蕃所惊跳奔于陜然国遂以定不及其身者何也今考代宗行事有类英主者二焉诚率是道而充之其身安而国定葢无足怪何也能容大功之臣背之而不疑犯之而不怒而外无姑息之迹一也仆固懐恩李光弼二人之功着矣懐恩之恃功犯上自敌以下谁能忍之而代宗不与之较故优容包纳卒待其自毙岂不曰与之较力则彼骁虏也与之较理则彼戎狄也其乘气而凶悖葢将亡也是其料懐恩于目中矣李光弼身兼将相功无与比而幸陜之役坚坐不应此其意非持两端则髙卧以观变也代宗恩礼终始不衰岂不曰光弼之功而伤之天下其谓我何彼之不赴吾急吾不问则己问之则必讨彼非束手受死者而吾使谁敌之哉代宗之待二臣如是天下不谓之姑息者理当然也徳宗之于懐光则姑息之迹不可胜揜矣人有当其意则用之众不与则必杀之其用其杀莫或能间之者焉始用元载委己聴之载恶己甚诛之而不疑宠鱼朝恩几危郭子仪然其横也则杀之程元振之宠固矣栁伉一言而逐之易如反掌卒弃不用元载之狱问目皆从中出则是平日载擅权于外而代宗居中无不知也去三大奸如杀犬羊中外不惊上下厌服观此则昏且孱者不能为也是二者英主之所难代宗有焉所以能保国而安身者哉   徳宗论   徳宗愤藩镇之强潜有鞭挞海内之志竭其帑蔵空其禁卫以事于伐叛然师出无功兵连祸结大盗窃发身播国残灭亡之祸间不容髪自是之后乱不得熄至于宪宗用一裴度决防出师淮西既平山东河北强藩大镇弭耳聴命终宪宗之世海内略定二帝于用兵伐叛则同而功烈何其相万也管子有言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徳宗始使马燧李抱真讨田悦魏镇自承嗣以来兵强国富屹然大镇非可易攻者也二将之力弊于田悦而王武俊朱滔相煽而起自魏至燕数千里间莽为战场而四方诸侯始轻京师淮西虽积于叛然数郡之地也暴取其财虐用其民为日乆矣危亡之机巳见而元济昏立倔强其间此特不欲取耳取之可以必得岂与河朔诸镇比哉宪宗乘其机察其时一举而灭之而李师道王承宗之徒或诛或臣而四方靡然效顺矣此无他徳宗先攻其坚敌未亡而已之气先索力先弊矣己索之气既弊之力人所易侮此朱泚懐光所以陆梁而不忌也宪宗先攻其易碎其巢穴戮其鲸鲵兵虽未出而气巳震于天下师道承宗所以消沮而不能抗也有扛鼎之力者使之负石而趋终日则必蹶立谈之间而磔婴儿则贲育在旁必且心悸此攻坚攻瑕之论也   唐庄宗论   古之善战者不患乎敌强而我不若也而所大患者与之为敌而两无有以相制也夫两无有以相制则势足以相扰而不可以有成惟其旷日持乆两惫而不振如是而后有起而收之者虽然非有优防乆逺之心谁能安坐而待之而至其两惫而不振也吾亦安能必其变之所在则是吾与敌人常战于不可知之间夫岂不殆哉是故古之善战者必有以审天下之势而为之计取之以可必之计而待之以可成之功夫如是而后能有立今夫天下之勇夫其才足以相胜其力足以相困奋臂角力以战以死其势终日而不能解至其能者则不与之角争于手足之间而独徘徊待伺一发而捣其虚中其要害之地而使之虽有手足之技不能以与吾较夫如是者胜敌之道也故力弱于敌则谋之力倍于敌则乘之力敌势均则捣其虚袭其所忌而不可战葢昔者唐人以河东之地南向以争天下百战而无功以朱温之强亲冒矢石与唐人从事于河上不能有河北尺寸之地其力之不足以相制亦明矣譬如两人终日而博也代胜代负而不决胜者欲罢而负者留之负者欲退而胜者激之葢终朱温李克用之世更胜迭负而卒不得其志至于庄宗力战不顾思决成败而不可得方其盘桓于杨刘徳胜之间葢常蹙而不振矣其后郭崇韬为之决入汴之防而后天下归于唐夫梁人之有汴是犹人之有腹心也使吾之力虽不足以过之耶一日而溃其腹心则彼手足虽全而不为用此捣其虚袭其所忌之道也故庄宗之取天下其要在此而或者犹归罪于段凝之区区何异夫披心抉腹而责手足之不救也昔者庄宗与刘鄩战于莘刘鄩趋黄泽乘虚而袭太原中道而败乃不能进夫刘鄩之袭太原是庄宗趋汴之防也彼鄩以谓人得粮十斛而后可以有功彼诚见天下之势非朝夕之所能成而其决防不顾以趋太原所以捣唐之腹心也欤夫庄宗能知其势而为之防故唐不亡而梁人惟不能蔽其所忌故庄宗所以得志夫古之善战者观天下之势而后战从之者此之谓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五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六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子产论   天下之大患莫大于不量力而不量力之患起于好髙今夫使人皆量力而无慕于贤巳者疑若怠惰而无志而不知夫力之所受于天者莫不有极强任而过使之则将有祸呜呼怠惰而无志不犹愈于祸欤吾知量力之不可废也今夫天下之才自匹夫以至圣人其别无穷然大要有三而巳上智中人下愚是也昔者圣人之治天下使民畏也有不待刑使人爱也有不待赏夫无刑赏而畏爱行焉此天下之絶德也夫惟圣人而后能之使中人之才其为治也去赏与刑以求天下之畏爱曰吾将学圣人也则亦败而巳矣使量力而行之治刑以明威信赏以施爱其谁曰不可以谓德不及于圣人耶不犹愈于败乎夫乌获之力至于举千钧而弱者至不胜一石以一石之力而负千钧则膂絶而死此又天下之所知也昔者郑国有灾有劝子产使迁国者子产曰吾不足以定迁矣夫迁国以免灾与夫安坐以待不测之祸二者孰利也然子产知其力之不能及则宁为安坐之计姑求其力之所及者而行之岂其心以谓不能定迁则其祸将甚于安坐而待患欤盖子产尝铸刑书而叔向非之子产卒行之也彼以谓议事以制不为刑辟者非我之所能故也予读书至此未尝不窃叹古之君子其智虑深逺而较利害也详量分审力而不诱于天下之浮説而深悲后世之惑者矣夫宋襄公之求诸侯徐偃王之行仁义卒无所就而败随之而世之人遂悲仁义之不效而不知二人者果能为文王之事欤非仁义之负二人二人之负于仁义也或曰天下之人不可以好卑而务近而量力之论殆不可以训呜呼使无妄学圣人者是岂使无学其德耶吾恶夫无其德而僭其事者也彼圣人之为圣岂好髙而为之哉其中之所有举而措之而己使诚有其德吾何爱圣人之事而不使为之哉   鲁仲连论   昔者君子之于仁义其行之非不勤而好之非不笃也然动而不得其中则君子不为是故罪至于可杀君子不生之以为恩而乡闾之鬬势有不可救则舍而不顾凡天下之事有可以不为而非不义者君子不强以为义也呜呼君子之道岂固若是恝然而己哉彼诚以为事至于可以不为而无我责而我鳃鳃然求为之以为功则夫世之求为君子者葢亦甚劳而我之心无乃非出于乐而后为之欤葢昔者夫子之道未尝不出于忠恕而其所以待物者亦甚厚矣然陈恒弑其君则孔子沐浴而言之朝告其君而请讨之至其不能讨而孔子不强也门人有以谓报怨以德者而夫子以谓何以报德出而告之朝者吾之所职者止矣隣国之不讨贼非我之责也受人之德而乐之加我以恶而怨之者是天下之常情也以德复德以怨复怨则理亦足矣彼天下之人必将以所乐施所恶则夫为善者不亦枉其情欤彼鲁仲连者里闾之自好者耳安知夫所谓真仁义者也以布衣游诸侯而不食其禄不当天下之责而出身以救天下之患功成事立而不享其报此仲连之所以为贤欤嗟夫仲连之所以为贤乃其所以为戻也夫当其位而后忧食其禄而后劳施其功而享其利解其忧而享其乐者孔子孟子之所不能过也而仲连者独能不然吾见其越常弃礼乱世败俗而己矣夫无责而忧人之忧致力而不享其报则使世之中人不勉于义必自仲连始使天下之贤者必如仲连而后可则亦率天下为伪而己矣葢施义而不当其处者义之贼也尝闻之昔者夫子之道所以行乎天下后世而不能废者惟其不强仁义以为贤而不舍仁义以求自便也不强以为贤故为贤者不难不舍以为便故不为者有所畏夫人不可不为而为之不难此天下之所以同守而不废也而后之惑者尝欲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其自便者不以仁义易身之一毛而天下卒去之然则夫子之道为不可易也   商君论   昔者商君之治秦贵利尚功明赏罚信号令使其日夜趋于功利之域而无闲暇乐生之心勇于公战怯于私鬬葢凡所以养生者非从事于公不可得也不过十年而秦遂以强后世因之以有天下葢始皇之亡自商君启之而世之议者以谓秦以商君而兴而不知商君之术是秦之所繇亡也今夫世之善养生者和其血气平其心志安养而徐用之导引屈伸以宣其滞而导其和故药石食饮平易而舒缓惟其然故其效也得其所欲而无后害有贱丈夫焉不知其为如此不能忍歳月之勤而急其効于耳目之前于是服毒石饵恶草以激之方其效也刚壮勇力倍于平时然不过数年之后草石之力巳尽而遗毒余孽溃裂四出故痈疽坏决之变一曰皆作而不可制至于是而不死者未之有也呜呼用民之道亦何以异于此昔者三代之圣人也其得天下也不为旦夕之谋揉伏其民而和辑其国一出于恺悌忠厚之政使其民无勉强不得己之心故其功成事立而民莫有厌之之意是以享国长久而无后忧彼商君以谓仁人之术非所以速功朝有所为而夕望其利日夜峻治其刑罚以驱迫其民斩艾惩创以齐肃其怠惰之气汲汲然常若不可以终日故方其效也所求者得所敌者破徭役使令莫不如意然至于后世天下己定而吾之所欲巳得而后前日愤毒之志乃始大发而不可制故更二世而秦亡原其所以取怨于下者岂一日之积欤呜呼商君实首之也夫民之力人之血气一也可以徐治而不可以求近功夫欲求近功则必出于深刑痛罚毒石恶草夫四者用而危亡之祸可立而待故曰商君之术是亡国之术也   应侯论   予观应侯之入秦其心未尝不在穰侯也彼范睢困苦展转既濒于死其求报于魏也切骨腐心不可终日故其将夺穰侯之位而代之也慎重周审不敢辄发非如朝游夕説之士徼幸一言而胜之何者其怨魏之心重故倾穰侯之心必倾人之心必则其计必出于万全故其上秦昭王书曰其深者不敢载之于书及见秦王乃先言越韩魏以伐齐之非计也阳陈外事以尝秦王之心而自固其权事成势固乃一言穰侯太后之専恣不终朝而逐之则睢之惮穰侯而不敢轻发岂不甚哉太史公不序睢事如此乃言睢之始见秦王误入永巷闻有穰侯太后而不闻有王也何言之误耶且睢与秦王相得数年而后敢言穰侯太后之事者知己之与王交宻势定而计穰侯之不能夺之也其始不敢载之于书一见秦王而不敢及之者知徒撄其锋不足以成吾事而吾将受其祸故也且一见秦王而语穰侯太后之恶如此彼独不畏穰侯之闻之欤以匹夫无援之分而斥骨肉子母之亲非独取患于穰侯秦王亦且逐之矣彼雎之入闗料穰侯之恶诸侯之客下车而逃之其为计如此万有一幸而得见王徐徐而图之何所不可而遽为是卤莽之计哉且秦自孝公以来操法绳下最严于宫闼之禁所以自卫者皆以峻法防其下故荆轲刺始皇而殿下之兵不敢辄动安有误入永巷事耶扬子曰子长多爱爱竒也此亦好竒之过欤   吴起论   吾读呉起传观与田文论功发三问文不得一然则起之才岂浅浅者耶及田文为之言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曰属之子矣吾尝疑起才何独短于此而不敢与文较及观起之相楚方悼王之死未防而楚之宗室大臣起而杀吴起方是时悼王死起相新君可谓主少国疑矣起也于是乎不免然则起之才是诚短乎此则其始无以抗田文之言葢无足怪而田文之于知人也亦明矣然则田文之知起之不足以处此者何説也葢起之为人也明厉而不达于变从事于法而不知权是二者葢相疑国辅少主亲未附而安不信者之所深忌也昔者郑国有难而子孔当国乃为载书以序位听政辟而子产请焚之夫子孔之为载书叙羣臣而使之听政岂有所不可哉而子产请焚而郑国果定何也葢诚未加于物则吾之所为众之所疑故急之则乱绳之则怨方是时法有所不行是非有所不较徒知吾法之不欺而不顾物之情此取祸之道也故曰众怒难犯専欲难成葢当新造之国与夫众情反侧之际者不可以求定乎法而取必于理之是非而其权乃在夫人情可否之际此子产所以焚之而国定也史称吴起治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疎逺者夫起当新难之国辅未壮之主而驭不附之大臣与不信之百姓而其所行苟若是而不知变是其死也不亦宜乎呜呼智士因变圣人乘时一龙一蛇与化推移庸得而制之哉吾悲吴起之志故论其説云   陈轸论   陈轸之辨不及苏秦张仪然轸常从容于战国之际而仪秦汲汲不能辅其所不及秦以客死仪逃于魏其周流诸国不得少休用智巧而为力劳何也葢游説不可取必于一端而仪秦之术一定故也何者苏秦必于从张仪必于横夫一室之人不同心一日之心不同事以叛散相倾之六国而使之一心以为从虽孺子知其不可以久此苏秦之所穷且天下常见为从之利矣一日而散为横虽足以解约然合散未可必此张仪之蔽也从者不敢横虽见横之利而不敢陈也而游説以非之是强其所不亲横者不敢从虽见从之利亦不敢陈而强词以乱之是谗其所不怨强其所不亲是交胡越之道也谗其所不怨是间兄弟之道也天下固有胡越之可亲而兄弟为可间者矣然其亲与间之际劳矣且夫交胡越者是必亲之而后可间兄弟者是必间之而后可中道不幸而谋失者必败故仪秦之身颠沛而濒于祸者数矣秦以此死而仪仅以免故从横者危道也横常负天下之责从则任天下之咎故从而散者苏秦负其责横而合者张仪任其咎然天下之势故不一要之合散必不可以一定夫操不可以一定之势而身当其任故曰从横者危道也陈轸之智不逮二子而不主从横之任乗势伺变而行其説故其为説不劳而其身处于安逸然则轸者説士之巨擘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七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乐毅论   予观夏侯太初之论乐毅称毅之书以谓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以知毅之心不止于兼并而称毅之不取莒与即墨以谓明信义于天下将纵二城而降之以为王业之所起呜呼何其言之过欤毅战国之雄耳其智岂足以知王者之事哉一说昭王之平齐复其数年之讐毅之才尽是矣何以知毅之有心于王者之事哉且以战国之际士驰说以干时君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动人其所说一切不出于情实则乐生之称伊尹太甲之事是果其心欤且毅将燕师一战而破齐虏获其重器而逐其君燕国之弱小而五岁勤师于外亲所降下者凡七十余城则士卒亦少弊而国之转输应接亦己劳矣故顿于二城之下盘桓而不能取且不终攻取之计而骑刼代之矣繇是观之乐子之不抜二城者是力有所不足未得尽用其计谋而考毅之用心则未始有纵二城以示民明信而有意于王业之事也且乐毅尝一至临淄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于燕而下七十余城其所杀伤不知几何而即墨之大夫出死于战齐民之视毅不啻若冦讐而乃欲以不攻二城以明信示民毅之为计不必若是之愚者且方是时田单守即墨单善为兵故其守即墨固而不易抜耳何夏侯生之妄论也司马迁称异时事类苏秦者皆附之秦故战国策事之所载多不足信而迁之所载毅事未始有此故予皆不信之   田横论   予读田横传横之将死告其客予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己甚矣读韩王信陈豨卢绾等传窃怪此数人者其受汉恩亦厚矣或抜于士伍而王之或皆恩昵亲党然少不得志则起而为乱葢其素所蓄积未尝不在于乱特因事而后发而考其本末葢亦如田横之所耻者耶夫高祖以匹夫将羣雄取天下非有德义礼乐以感怀天下之人心而其下非有乐推不厌之意高祖特以才胜之耳故怏怏以就北面乃其所甚耻而祸乱起于恩昵亲党之际亦无足怪也故国之兴也不以仁而君臣无礼义以相与而以利合则国之所以存者幸也予观高祖之时韩王信首反以招陈豨而卢绾隂使匈奴与豨连衡而淮隂谋乱于长安内外搆祸高祖奔走不息而后胜之一有不及天下非汉矣汉之所以存庸非幸乎文王之兴也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商士从之矣而况周人乎则恩昵亲党之际可知也商之兴也曰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而其有天下非一日之幸也呜呼汉与三代文王之际异矣   游侠论   所贵乎游侠者谓其身任人之患难而脱人于厄也朱家郭解虽不合于大义而其感慨雄俊先人后已故可取也楼防平生龌龊守常节无可称吕寛得罪王莽以其父故穷归之豪侠立节无如此时为宜斩莽使脱寛于死身自亡匿或者以身任之而不悔如此谓之侠可也防得诏书即日斩寛以闻莽大喜此苟偷畏懦闾里屠贩人耳当莽时天下畏威谁非防者班固列防与朱家郭解同谓之侠此何故也泣涕责妻子使终养吕公此朱家郭解粪土之余也何足道哉   平勃论   余尝怪昔者高祖之时其将相大臣皆天下豪杰之才其谟谋勇力皆足以过絶天下以战而无不胜以计而无不中以项籍之势卒败于此数公者然及天下既平吕后惠帝之际彼吕后者乃一妇人提禄产之庸人而王之放肆纵弛无所不至此其间非不可窥而其智谋非有深逺可畏而不测者以夫陈平周勃之才而驭吕后禄产之庸人此无以异于取诸怀中而杀之然是二人者慑怯畏缩而不敢发乃更先为自安之计以固吕后危疑之心终吕氏之世而不动及吕后既死是二人者其取禄产何其多忧自重而不敢易也葢如史之所载以谓陈丞相使人刼郦寄说吕禄解赵王印之国而吕禄从之太尉以节入北军而犹左右袒以观三军之心既得北军又不敢诵言诛产也灌婴以数万众与齐王合乃相与待吕禄之变而后动此三者予未尝不窃疑之夫使吕禄之弃北军无以异于遇盗而使之弃兵也则陈平之视禄也亦易矣然犹委曲迁延使其亲戚刼之以利害之谋周勃岂不知天下之与刘氏也而犹区区为谋以观其意以灌婴之才资数十万之众而徬徨于外不敢先发夫以吕氏之区区安坐而肆其所为亦安能有所立而数公者反迟疑慎重待之以天下之大事夫何其勇于争天下谋项籍而怯于此也葢尝为之深思其故而后数公之志可见考其所为之故则夫天下之善谋者无以过也何者昔者高祖之与项籍角驰于中原其初非有所顾借也特徼幸于一战之间此其所为不得不出于果敢而勇决弃死而不顾何者使其成功则固得吾不可必之求不幸而败则吾亦何所爱哉彼高祖之得天下于百战之中困辱伤败既老而仅得之则吾爱其所得岂与夫匹夫驰骋徼幸于一战之际者同日而语也故其遇诸吕之祸也以谓吾轻发而遂胜耶则吾固何求使万有一不胜则其所亡无乃甚可惜哉曷若迟之而求无失也是故不惮岁月之勤而深虑夫一失之可爱此其所以迁延委曲待其弊而后发欤夫千金之贾见日而行未夕而止一日之力有所不尽是何也彼力非不能逺也惴惴乎畏失其所爱也夫山林之盗出入于险阻之间晨夜而不顾彼以谓有所获者固我之所幸不幸而败于吾何失哉此平勃之智也夫操天下之重利者不可为匹夫轻死之谋匹夫之谋是不得巳之计也   子房论   天下之善辨者不过能折天下之人以理而已矣夫折人之情使从于理惟畏理者而后能从之彼无所顾于理者虽极天下之理而与之辨彼将漠然而不信葢言至于此而后不足恃是故莫若示之以事而动其心夫天下之人虽于理有所不畏然至于心之所不乐亦不为也昔者郑庄公疾叔段而出姜氏夫子出其母天下之大恶也彼其臣必有以不义而正之者矣而庄公卒为之然则是虽有谏者而不听也至于颍考叔为一言于饮食之间而庄公若不可以终日易其平日忿疾之意为孝悌不忍之心是何也葢庄公不可以言夺而可以心动也今天下之人固有告之以礼乐孝悌而不谕者然退而视其所为未必不爱其父母而乐其兄弟然则外虽不免于愚而心之智犹在也吾之智足以发其心则彼固无俟乎区区之辨折而伏之矣子房之立惠帝其说近是矣彼高祖之为人出于草莽战争之中岂知所谓废嫡立庶之说耶故叔孙通之徒极其说而不纳亦无足怪也至于子房乃引四老人而辅之从容于片言之际而太子得不易虽有戚姬如意之爱而卒不能间彼子房以谓高帝者虽非理之所能晓至于感之以利害之计则犹足以摅其平日之惑彼能屈其所难致者而为之臣则天下之心归之而吾舍之则必有祸彼高帝虽不顾天下之所当立而亦知天下之所归者之不可易也此子房之所以为智欤故折人于理从者十五感其心而动之从者十九夫人之于理其信与否相半也故十得五而人有感于心则无不从虽天下之至悍未有行其所不乐者也故十得九其后唐武后欲以武氏易唐而中宗亦甚危矣彼独傲然不顾其下虽有忠谏无所用之葢人以为说者皆其所忽故也其后狄仁杰为之一言以感动其恻怛之情而唐遂以济呜呼是子房之术也   陈平论   予观陈平使人刼郦商使其子说吕禄陆贾劝陈平以百金交欢绛侯而平勃日以亲卒用此灭吕氏未尝不窃叹也夫士不以仁义相与则其于利害之际其能不以诈谋相欺者鲜矣郦商为列侯事高祖十余年其视吕氏之危汉其心岂能无恻然哉虽不刼之岂不肯使其子也绛侯汉之大臣虽无百金未必与平异心也平之心岂不知郦商绛侯之未必背汉也然必为是之区区者其心不能无疑于此二人故也彼其不能无疑者何也士不以仁义相与而其合也以权利则其于利害之际安能无疑哉昔周公为师召公为保而不说周公详说而宣谕之夫师保之际有所不说而周公不忌焉谕之以义明之以理而己呜呼圣贤之事不可及也   魏豹彭越论   予爱司马迁论魏豹彭越之不耻囚虏以至刑戮也曰彼无异故智略絶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防以故幽囚而不辞呜呼何其论之之至也汉自高祖之后其将在者皆常才中人而其名将皆己诛死族灭彭越以疑死韩信黥布相继以反诛予尝疑汉之于功臣少恩如是推迁所论而后知高祖之诛功臣势变之不获己而世之论高祖不善驭功臣如光武故相继族诛者皆妄论不推原当世之故尝试论之秦之亡豪杰并起世之英雄才过十人者无不兴起而士大夫去战国未逺其人皆有六国豪杰之余风故其用兵行师有可称述方此时人人皆有帝王之心如韩信之徒其屈体为臣者其初心岂将屈体委身而己乎高祖岂不知其然而收之者何也夫操白挺驱市人而争天下非得如斯人者则谁肯为吾使彼亦将有所寄以求所欲也彼之视高祖犹高祖之用三人何则两各有所私利而非君臣之分故也且彼之所以臣我者非有至诚之心而不厌其所欲则反顾而去耳故非裂天下而王之其势不可使故固陵之败子房劝高祖分王韩信彭越且是时天下之地分于二人者何啻十五而子房不敢爱者不如是不足以使二人故也夫以英雄好乱之资无君臣至亲之分而据万乗之强国此其势非得天下则不厌何则如韩信彭越之徒束手为虏而不耻者其心犹冀万有一不死而庶几得尺寸之柄以施其智而向南面称王据有甲兵士民之众肯帖然而为人之下哉呜呼高祖安得高枕而卧也昔楚王田于云梦有熊当路而不去弓矢戈防之力不能杀王患之或曰南山之虎其勇无敌方饥而休驱而逐熊其能胜之哉王曰善驱虎当熊熊未及死而王之左右六钧之弓百练之戈当虎之冲虎食熊未尽而杀之矣夫楚王之用虎非乐使之也非是则无能胜熊者矣其杀之也非有怨疾也不杀且及我矣彼虎之视熊其与视楚王无以异也不乗其便而杀之一失所制则后虽欲杀不可得矣虎之食熊非为我除患也势驱之而不知其为人怒也故高祖之用三人非乐使之无是三人则项籍不为我擒矣高祖非以怨杀三人也知其终不为我用故也三人之为我亡楚也非为至诚欲王汉也势有动其心故也为长者之论曰汉封功臣其地太过故反天下既定当明制度别上下稍裁之庶几矣呜呼彼安坐无事犹狼顾其上况削之乎故高祖于是三人者不得不分天下而封之而二人者封之亦反削之亦反囚之亦反其势必诛之而后定故予悲高祖于此有不获已焉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七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八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萧何论   髙祖与萧相国为三杰之首及论功行封为诸将百计谕晓卒以何为第一髙祖之待何也可知矣髙祖之有何是人之有五脏木之有根鱼之有水也使何虽有大过犹将容之然一日为民请苑中地髙祖发怒奋然如斥奴使有司械系辱之而不疑此在常人为之则必以为狂易反常而髙祖独安为此其心葢有説也髙祖知何之才而不能不疑者也何之居闗中用鲍生邵平之説而帝乃大悦夫二生之説浅夫畏嫌之常情也而其术足以当帝之心是帝于何未有无间不疑之至信也吾未能安枕于何之心则其心惟恐其恃功骄恣而以我之不忍侵辱之也故以天下之大功一日有防罪则以奴之辱加之而不疑使何意知吾之不惮侵辱之如此务以逆去其骄蹇之意此髙祖之术也其后绛侯立文帝以天下与人论功宜何如一日有疑谤下之狱吏防死而仅免夫文帝非不徳绛侯其心未免于疑如髙祖之于何也虽然绛侯吹箫之覉民其骁武勇鸷疑其恃功而喜乱恐其甚骄而逆折之可也若萧相国谨畏徳厚之君子虽共天下可以无疑而驭之乃与韩彭同术然则文帝得之髙帝过矣   司马迁论上   司马迁作伯夷传言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此特迁自言为李陵辨而武帝刑之耳论管晏之事则于晏子独曰使晏子而在虽执鞭所忻慕焉迁之为是言者盖晏子出越石父于缧绁而方迁被刑汉之公卿无为迁言故于晏子致意焉耳方李陵之降其为汉与否未可知而迁独激昂不顾出力辨之如此防于愚乎与夫时然后言片言解纷者异矣不知其失而惑天道之是非何哉至于时人之不援已于祸而拳拳于晏子迁亦浅矣   司马迁论下   司马迁尚气好侠有战国豪士之余风故其为书叙用兵气节豪侠之事特详其言侯嬴自杀以报魏公子而樊于期自杀以头遗荆轲皆竒诞不近人情不足考信侯嬴既进朱亥以报魏公子不自杀未害为信而樊于期自匿以求苟免尚安肯愤然刼以浮词以首遗人哉此未必非燕丹杀之也予读刺客传颇爱曹沫豫譲之事沫有补于国而让为不负其君然皆不合大义而庶防所谓好勇者如聂政荆轲之事此特贱丈夫之雄耳予观窦婴田蚡灌夫之事考婴与蚡皆庸人不学其所立无可称録而灌夫屠沽之人也鬬争于酒食之间不啻若奴妾是皆何足载之于书而迁序聂政荆轲窦婴田蚡之事特详反覆叙録而不厌盖其尚气好侠事投其所好故不知其言之不信而忘其事之为不足録也   司马相如论   司马相如虽以文章事武帝而慨然有君子之风盖其心不専以其技易宠禄又有不忍欺其所知者东方朔论上林苑害民田号为正谏咈人主之欲而相如上林其终所陈与方朔何异且相如事景帝防梁覉旅不偶亦思退矣起而逢其合持末技以求售此常人之情惟恐失其意也爱恶未可必而谏及之此其心似不志于利者也其后为帝开夜郎通西南夷既至独得其父老之説颇自悔其失作书为谕蜀而实以风夫既以开其利于前矣徐觉其害又不忍黙黙此其心似不忍自欺者与夫遂非而忍愧者亦异矣始相如亦自以慕蔺相如彼其从来有足观者矣   赵充国论   予读赵充国传观其用兵决策若可以有竒功然提大兵对五万之先零持乆数年而不决其取之也又非有竒变可喜之功盖尝疑其多畏而少断及见其言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而后知其非徒然也夫先零之事防矣然其规畧即古之谋臣智士之遗法也古之善计者未尝一日不志于功名而不肯为徼幸之利而其术本于观时时非吾之所能为而吾能引而致之不然则安坐以待其疲舍是未有肯妄动者夫提兵决战斩馘捕虏与敌鬬吾可以有功而不可以无患也未可以无患则变生不常而胜负未有所在谋人之国都而吾之胜负未有所在是天下之危道也充国赦防开以离其支党遣其降者以乱其腹心培之于覆亡乃徐待其势而后振之夫充国岂以谓力战决死为必败哉以谓善战者其法不当出此故也昔予尝怪武帝用卫青霍去病出万死百战以践蹂匈奴之强此两人斩馘降虏不可胜数单于逺遁漠南空虚而终不能得志至其晚年汉与匈奴两不振矣唐太宗与颉利临渭水而盟方是时内有太宗之雄而李靖李勣为之将帅致颉利于室中而闭其门覆军杀将何求而不可太宗意不出此而其后颉利危殆国中空虚李靖以五千骑谈笑而灭之夫武帝之无大功何也战匈奴之强而不能致匈奴于弱而后战而太宗之明知颉利之方强虽足以取而未可以无患李靖以孤军而功过卫霍之百战彼惟投其时故也其后太宗举国以取髙丽猛将鋭卒自以无前而顿兵坚城逡巡而退何则盖苏文之雄而欲以亡国处之过矣髙宗之时盖苏文既死则用一李勣取之而有余夫勣之才岂过太宗哉敌之时异也勾践与范蠡百计而谋吴勾践不能忍而欲发也数矣蠡独不可而至稻蟹之变则遂起而不疑何则彼之至计不独以一战为也故充国以善战之才谋五万之家至百计蹙取弥年而后成彼非恶速也以谓此用兵之法也   卫青论   自古中和深厚之士可以保富贵处功勲而不足于名髙轻侠慨慷之士立可喜之行者可以为名髙而多履危祸二者若皆有所不足然可喜以取名者其技止此耳使为中和深厚必不可得而中和深厚之士其于取名惊世或者能之而有不为也司马迁论李将军之死曰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论大将军曰以柔媚于上其于天下未有称也愚意李广之所为青之所不愿而非不足也以青为奴虏庸人遭时幸防以取富贵者耶则汲黯不拜大将军曰使大将军有揖客顾不重耶青繇此益重黯李敢怨其父死至击伤青青为讳不言青知揖之重于拜权足以报敢而为讳之惩田窦之事至絶口不荐士不斩苏建使归命天子言之如不快人意而其知时见逺皆中防防青顾不能交灌夫借福之欢而为决意斩伐者之所为耶凡此类非庸人可能也彼非庸人而为此则必有道矣而遽欲贤广而贬之不亦过哉夫好名之士常鼔舞于壮鋭可喜之节而不快于持重逺见之士广之所为天下之轻勇者好之其明者未必善也后世论郭子仪李光弼二人者未尝不右子仪夫善战而有谋果敢而精鋭是数者子仪皆若不及其寛缓仁爱宜若鲁钝矣而卒过光弼者何也子仪之所长光弼之所不能光弼之所长子仪或未必待是故也淮南王与伍被为反计而被独称大将军以折之彼其仗节死义则惮汲黯用兵决胜则忌青然则为天下未有称者又果然哉   陈汤论   予观汉公卿论陈汤矫制斩郅支之赏其守常不通者则曰是不当赏且开后奉使者乗危徼幸生事夷狄而竒其功愤其为庸臣所诎者则称誉賛説大功不録小过大美不疵细瑕宜加尊宠以劝有功此刘向之论也夫奋不顾身决计出竒以孤军取单于之头枭之槀街自汉击匈奴以来未有能如此者而欲以一切矫制生事谓之有罪而赦之不使有尺寸之赏此天下皆知其不近人情而人不服也然汤之还使朝廷遂厚赏之一不问其矫制如受命讨伐而有功者则亦不可何则人臣不待命而有功以要我则亦为国者之所病也故刘向之论善矣而未尽也元帝遂从而赏之愈于不赏可也所以为説则终亦未必以服恶矫制者之论惜乎无有以是説告之者矣所恶夫赏矫制而开后患者谓其功可以相踵而比肩者也隂山之北凡防单于自汉击匈奴以来得单于者防人终汉之世独一陈汤得单于尔其不可以常徼幸而立功者又寡少如此则裂地而封汤乃着之令曰有能矫制斩单于如陈汤者无罪而封侯吾意汉虽欲再赏一人而未可得何遽有邀功生事之忧哉故上足以尊明汤之有功褒显之无疑下不畏未来生事邀功之论天下之善计也古之为法者行法而不失人情当夫事实而亦不使之不可继凡若此也昔者韩患秦之无厌也下令曰有能得秦王者寡人与之国大夫皆谏曰不可赏不可以若是其重也韩王笑曰得秦王而寡人与之国是赏有再乎且得秦王矣寡人其忧无国哉是赏汤之説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八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邴吉论   邴丞相为人至深厚也予独有恨焉虏入云中诏问丞相御史以虏所入郡吏不能对得谴责而丞相能具知见谓忧邉思职夫吉之能知驭吏之力也夫平日不知从事于其所急而一时际防于他人之力亦可以为徼幸矣谓之真忧邉思职也可乎因徼幸以得誉遂从而冒之坐视人之得谴责而不分谤则亦少欺矣龚遂因王生一言天子以为长者遂不敢以为出已曰此乃臣议曹教臣夫遂之能归功于君其善防而不冒人之善其徳厚矣方天子让御史吉如曰臣与御史等耳臣之仆有先白臣者臣是以知之此其为能岂独忧邉思职而己哉世人有未尝射挟弓注矢一发而中不知者曰天下之善射者也其人不让则知之者笑之矣邴吉脱宣帝于死能絶口不道独贪一驭吏之功殆必不然传曰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吉未之思欤夫冒徼幸之福而安处之此庸人之所常行独为邴丞相恨也   王郑论   昔孔子论令尹子文陈文子皆以忠清与之而不与之仁管子之徳不及二子逺矣而以仁与之何也夫仁之为道虽大然其实以济物为本济物之事非一善可以当之必其才徳为世所赖得我则存非我则亡我之所在家安而国治如是则有一善不害为不仁而有小不善于仁未害也予观王祥郑冲何曾三人者考其行事之变从容无事之际虽谓君子可也然为魏大臣隂相司马氏以防魏室卒导而授之夫平日则戒慎君子之所忽而当事则为小人所不忍为此所谓色取仁而行违在家在邦必闻者也昔西汉之衰有此乎此孔光师丹皆盗当世贤君子之名而或屈于董贤或迫于王莽使为奸者反依之以取重呜呼治天下其不可以无才智骨鲠之士也淮南王欲为乱独惮大将军与汲黯畏卫青畏其武畏汲黯畏其正也夫世固有徳不足以化奸才不足以止乱而可以谓之仁人君子乎夫使令尹子文陈文子当管仲之任则不胜矣李徳裕曰平澹和雅世所谓君子者居平必不能急病理烦遭难必不能捐躯济厄可以羽仪朝廷润色名教如宗庙瑚琏园林鸿鹄者此数子之谓矣   王导论   予观王导之为晋有以也哉自古开国建邦尚功利修战伐其俗好武喜功其国家法度修立若是者必速强而无内乱然当其亡也必为大敌取之何则法制素立人畏而不敢犯故无内乱然国小势单而有所恃必敢鬬其人才可用则不能下人夫小国敢鬬而不下人大国之所取也吴蜀是己诸葛亮治蜀法制谨宻兵武修立粮储丰而器械精故以区区之蜀而魏人不敢侮亮既死姜维持其余力黩武好战而魏取之孙权之为吴也江东才武之士悉用而无遗其将帅多可用之才权既死而规畧风声不改其旧孙皓不肯俯仰畏缩为自守之计时用其武而晋取之故曰小国敢鬬而不下人大国之所取也夫政和俗弱畏患自守者多内侮其也内之强有力者取之然不待其力尽势穷则不亡何则内有强力之臣而无所忌则必起然国人未去则取之也难非极不可复振之际则不可得东晋是也导相元帝于江东所以立国者不过宾延贤士招礼名胜设学校谨选举力为柔仁和厚之政而己夫当西晋之末兵戈并起天下大乱非有商君管仲之节制刻深以图功利起怠惰收蓄天下才勇之士不畏劳苦往反与之深入力争未有能立者也而导顾为此岂其才不足欤或者曰导之意以谓限长江而与闗洛交兵相元帝而与刘石争雄驾御贺循纪瞻之徒而与夷狄驰逐此百举而百败曾不如勿为之愈也是以置江北之纷纷而为保国之计苟为后世不遽亡之防而可矣夫王敦苏峻之内侮桓温桓之倔强大则君废大臣诛小则控制上流而朝廷奔命宜若朝夕而亡矣卒之刘裕取之于凌夷甚弊之后此固导之深图也齐之政强鲁之政弱鲁朝齐而齐先亡乃自古然矣   张华论   裴頠劝张华以黜贾后而华不可其言曰聊以优游卒岁当时华有天下之望奸臣孽后切齿于华久矣虽不举大事可得优游卒岁欤华之智宁不知此而为是言何也夫华为之亦死不为亦死徼幸苟免自安之言耳方是时华之计无可为者矣与外臣为仇则贾后得借口以诛之与孽后为怨则强王将以仗正而行其意起贫贱取富贵既无弃屣之髙又名重累身众所不置己有遯尾之厉嗟乎华于是时葢知不免矣自古为是言者不以贤不肖皆不免者也董卓筑郿坞曰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坞夫事不成而坞可得而守欤卓虽愚亦知之矣曹爽不能用桓范之计而曰不失为富家翁其措意亦如此华之优防董卓之守坞曹爽之富翁皆知不免而徼幸苟且之言耳不足论也士之谋身至此亦可悲也夫   屈突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