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 - 第 31 页/共 64 页

或问:「《琵琶记》刺王四,最显处何在?」则以《琵琶》两文中实嵌有四「王」字也。又问:「刺王四何必借名蔡邕?」则以王四少贱,尝为卖菜佣之故。蔡邕谐声作菜佣,原不自高则诚始开轻薄。《唐代丛书》一小说曾载一俗吏供应上官,求工陈设,无微不至,妄谓前人旣有于茶灶祀陆羽为茶神,酒室祀杜康为酒神,因别牵连蔡邕供位于行厨之次,祀之为菜神。上官见之,鄙其不学,传作笑柄。可知菜谐段,唐时俗语已然耳。小说家例喜假托,无中生有,尙且不妨自我作古,况此天然替身,从古叫惯,高则诚安得不急攫之以为铁板注脚乎?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其志盖以微而显云。   小说存三代之   拿翁云:「有一家报馆反对,胜过三千枝快枪」。此眞阅历有得,办过大事者之言也。近日报馆记者每喜述之。以为自豪。亦惟反对得勍子,方配此言;否则掉转枪头,不能伤人,祗见害己,视李斯所讥为賷寇资盗者,尤有甚矣。吾华报纸出世虽早,发逹却迟,近世以前,乌覩有批评时事,主持淸议之日札,所赖以月旦人伦者,惟在二三私家著述,然尙不有明哲保身,投鼠忌器诸长虑。独小说众卑视之,不足以得大名,不足以称盛业,凡小说家每发于不容己而后作,故称心以谈,犹存三代之。报纸未通行时,先不可无此种矣。试为比例,《琵琶记》一书,方称王四之反对快枪,他若魏泰梅圣俞撰《碧云騢》以讥欧阳修,不但无损欧实,且反增益欧名,魏泰之伪,终不可揜,快枪伤自己者也,呵呵。   金圣叹与西厢水浒*32   伪小说亦有甚深微妙者,唐李德裕门客伪牛僧孺撰《周秦行记》,明杨愼伪汉人残本《杂事秘辛》,宜其传诵至今。奇文共赏也。《杂事秘辛》尤文情秾郁,色泽醇茂,良由杨升庵多读古书,熟精《选》理,选词雅丽,精心结譔而成。近代金人瑞师其故智,变通用之,每有点窜《西厢》、《水浒》,必托之别见古本,旣投时人崇古之心,且欲一世被其瞒过,文人狡狯,亦善游戏三味者也。   圣叹改《西厢》,算是改文,并非改曲。若以曲律绳之,则圣叹错改之处甚多,另有世传校本以发其覆,非此范围,故不赘录。圣叹旣自改而复自批之,其批也,亦是侧归批文一边,圣叹之意若云:「经我手眼批过,便是圣叹之《西厢》,而非王实父之《西厢》;阅者善喩此义,便是阅者之《西厢》,非复圣叹之《西厢》。」斯言眞正老实,并非欺人,以阅者但阅其文章之窍妙耳。苟识其妙,原是借书于手,何妨得意忘言。言之且忘,又何理会到谁之窠臼哉!   水浒传得自由意境   《水浒传》得自由意境,《西厢记》脱果报范围,此书在中国集部,可谓别开生面,不徒占小说界优胜地位也。西欧学说,尝称小说家文字实倾于美的方面,有同符焉。龚定庵诗云:「诸师自有眞,未肯附儒术。」可以移赠此两书之秉笔者。   右邱炜萲《客云庐小说话》五卷,第一卷自《菽园赘谈》(1897)辑出,第二卷自《五百洞天挥尘》(1899)辑出,第三卷自《挥尘拾遗》(1901)辑出,第四卷《新小说品》原载《新小说丛》第一期(1907),第五卷《客云庐小说话》载《新小说丛》第二、三期。   *1 东门女士作   *2 黛玉   *3 寳钗   *4 晴雯   *5 莺儿   *6 七则   *7 十则   *8 二十二则   *9 二则   *10 二则   *11 恩翔七絶三首,   *12 宗海七絶三首,   *13 道隆七绝四首,   *14 以字行,七绝两首,   *15 兆七古一首,附《红楼梦歌》七古一首,   *16 筠五律一首,   *17 汉秋七絶两首,   *18 乃裳七绝一首,   *19 日光七绝一首,   *20 芾棠五絶二首,   *21 潄芳七绝两首,   *22 鸿荪七绝四首,   *23 肇嵩七绝四首,   *24 锡勲七绝四首,   *25 馥集句七绝六首。   *26 宗藻   *27 士陵   *28 芬   *29 鸿保   *30 二则   *31 二则   *32 二则   ○铁瓮烬余   铁   吾国戏剧,除一二新闻时事外,余均以小说为蓝本。举其大略言之,演为戏剧者,如《三国演义》、《水浒》、《包公案》、《彭公案》、《今古奇观》、《岳传》、《济顚传》、《笑中缘》、《双珠凤》、《征东》、《征西》、《绿牡丹》、《西游记》、《白蛇传》等,不下数十种。一经排演,万目共覩,千载可为一时,异乡可为一室,使人如躬逢其时,亲履其地,无智无愚,无老无幼,眼帘所乐,目的所注,皆趋于一焉。区区舞台,眞为世界之雏形耳。故小说为戏剧之本,而戏剧足增小说之光。泰西小说家仲马、嚣俄皆以善着悲剧称,小说与戏剧相表里,于此益信。近有以新小说编为戏剧者,为《黑奴吁天》、《血手印》等,内容且未必完全,演唱亦未能中节,一朝开幕,争以先睹为快,其价値可想。方今编译各小说,月异日新,于风俗社会有关系者,如《万里寻亲记》、《大小报仇录》、《苏格兰独立记》、《无名之英雄》、《新舞台》、《十字军英雄记》、《卖国奴》,佳本甚多,请娴于音律者编演之,当于舞台上放一异彩也。   别士曰:「看画最乐,看小说次之。」吾谓画者有色而无声者也,弹唱者有声而无色者也;小说则有声有色而实无声无色,无声无色而实有声有色者也;惟戏剧斯有声有色矣。   戏剧之效力,影响于社会较小说尤大。吾国敎育未普及,彼蚩蚩者,目不识之无,安能各手一卷;若戏剧则有色有声,无不乐观之,且善演者淋漓尽致,可泣可歌,最足动人感情。昔有皮匠杀秦桧故事,此其明证。故戏剧者,一有声有色之小说也。   改良之名词嚣国中矣,无论一事一物,罔不冠以「改良」二字。有所谓改良戏剧者,有所谓改良滩簧者,而独于弹唱小说者则无闻焉。其下焉者,则迷信、淫秽、伤风败俗,莫此为甚,无足论矣。然个中不乏聪俊之流,诙谐讽谕,具有辩才,若经改良,则于世道人心不无小补。   就金钱主义论,若改良戏剧、改良滩簧者,孰不利巿三倍?一般弹唱小说之会场,列坐者竟寥若晨星矣。如三家村学究,日抱高头讲章,一肚皮状元鼎甲思想,丁此时代,试问能偿其所愿否乎?诚不得不学几句新名词以为噉饭地步耳。自小说风行,新出者无虑百余种,国民、历史、社会、侦探,或纪欧、美事实,或言中外风俗,何患无弹讲之资料耶?有识者当及时兴起也。   印刷物与演说二者于社会影响最大,小说亦印刷物之一也。吾谓弹唱小说者,亦演说一道耳。谆谆之诲,不若循循之诱,人情然也。苟于国民小说中多择佳本,散布城巿乡间,广为演讲,醒睡狮,唤国魂,厥功伟矣。在弹唱者号为改良,人必趋之,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读小说则费脑力,观演剧则费金钱,游山玩水又费时日。人当烦闷之时或休息之余,欲求一快心乐意事相与排遣,则莫如听弹唱小说也。人讲之,我听之,不费脑力;片席地,一杯茗,取赀无多。而人情世故,山川风景,娓娓然如在目前,是眞极好一排遣之地。   南海吴趼人先生恒曰:「作小说者,下笔时常存道德思想,则不至入淫秽一流。」斯言也,小说家当奉为准绳。世风日漓,言情最合时尙,每见巿上号为「新小说」,或传一歌妓,或扬人帷薄,人竞购之,自好者且资为谈助,下焉者将目为敎科书矣。微论不足以改良社会,适足以败坏道德耳。呜呼!吾为此惧!   译本小说每述兄弟姊妹结婚之事,其足以败壤道德、紊乱伦常也尤甚。愚以为译者宜参以己见,当笔则笔,当削则削耳。   小说之风行与否,可以觇国民之程度。东海先生言,如《新舞台》类,于日本风行最盛。其俗尙武,殆武士道之遗传性,无惑乎蕞尔三岛,雄飞于二十世纪之大舞台矣。   吾国旧小说中,人所最爱读者,莫如《红楼梦》。或喜其讽喩,或喜其恋情,文者见之谓之文,淫者见之谓之淫,在读者各具眼光耳。然吾国之世界,固俨然一红楼之梦也,奈何梦于红楼而终不觉也,悲夫!   《辽天一劫记》,吾国之绝大哀史也。昭文徐念先生于昔年发起调查参考,经营数年,赉志而殁,未着一字。尝闻古人著作,每不轻于下笔,萃毕生之精华,始成一巨制,以视当世之率尔操觚者为何如耶!是书之未成,职是故耳。惜天不假年,《广陵》绝响,否则小说中多一巨制,亦稗乘中多一野史矣。   《小说林》第十二期(1908)   ○觚庵漫笔   觚庵   觚庵曰:人无不喜读小说者,然善读者实鲜。余最佩圣叹先生所论读法中,有急读、缓读之二法。急读者,卽自始至终,穷日夜之力,而一气读毕之,如行军然,必合其前锋、后应、左右翼、中坚及侦探队、工程队、辎重队、卫生队,若何支配,若何调遣,若何变化,一一综核之,所以必待战事吿终,始击节叹赏曰:「此良将也。」行文亦然,必合其前引、后结、中段、开合起伏及人物、事实、境地、时间,若何铺叙,若何省略,若何配置,一一罗列之,所以必待全卷吿终,始击节叹赏曰:「此良书也。」使支支节节读之,鲜有能领悟及此者矣。是小说之所以宜急读也。缓读者,就其一章、一节、一句、一字,低徊吟讽,细心领味,使作者当日之精神脉络贯注经营,无不若烛照数计,心领神会,卽此一章、一节,一句、一字,亦且击节叹赏曰:「此妙笔也。」使卤莽灭裂读之,鲜有能体会入微者矣。是小说之所以宜缓读也。作小说难,读小说亦不易。率尔操觚者,固不足入著作林;而还珠买椟,亦为作者所深痛也。   人无不喜读《红楼梦》,然自《苦绛珠魂归离恨天》以下,无有忍读之者。人无不喜读《三国志》,然自《陨大星汉丞相归天》以下,无有愿读之者。解者曰:「人情喜合恶离,喜顺恶逆,所以悲惨之历史,每难卒读是已。何以寻常小说,每至篇末,读其结合处,亦昏昏欲睡也?」故余谓读《红楼梦》、《三国志》而遗其后半者,不可谓喜读小说。   《水浒传》、《儒林外史》,我国尽人皆知之良小说也。其佳处卽写社会中殆无一完全人物,非阅历世情,冷眼旁观,不易得此眞相。视寻常小说写其主人公必若天人者,实有圣凡之别,不仅上下床也。   侦探小说,东洋人所谓舶来品也,已出版者,不下数十种,而羣推《福尔摩斯探案》为最佳。余谓其佳处全在「华生笔记」四字。一案之破,动经时日,虽著名侦探家,必有疑所不当疑,为所不当为,令人阅之索然寡欢者。作者乃从华生一边写来,祗须福终日外出,已足了之,是谓善于趋避。且探案全恃理想规划,如何发纵,如何指示,一一明写于前,则虽犯人弋获,亦觉索然意尽。福案每于获犯后,详述其理想规画,则前此无益之理想,无益之规画,均可不叙,遂觉福尔摩斯若先知,若神圣矣。是谓善于铺叙。因华生本局外人,一切福之秘密,可不早宣示,绝非勉强,而华生旣茫然不知,忽然罪人斯得,惊奇自出意外。截树寻根,前事必需说明,是皆由其布局之巧,有以致之,遂令读者亦为惊奇不置。余故曰:「其佳处全在『华生笔记』四字」也。   或谓余:「如子言,则仍其布局,而易其事实,必可多得佳文。」余答曰:「必仍作《福尔摩斯探案》然后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否则,是咬人干屎橛,不是好狗矣。」或又问:「《福尔摩斯案》,不妨伪作乎?」余笑曰:「福尔摩斯并无其人,何一非伪作者?旣有十案、八案,何不可有数十案、数百案?虽然,珠玉在前,若不自量其力而为之,则画虎不成耳,不且令读者笑煞。」   军事小说,以林琴南先生所译《战血余腥记》为最早,亦最负盛名。因其写战争事实,殆非亲临战场者,难得写到如此淋漓尽致也。余甚惜其出现于今世。吾国军人素以吃粮(俗名隶军籍者为吃粮)为义务,卽赴疆场,不过盲从旅进,有大半畏缩不前者。前书所述,何与吾人程度不差累黍哉。前岁日俄战争,旅顺之袭,广濑中佐之死事,激烈壮往,令闻者为之起舞,庶足以激励众心,乐殉国难。若利俾瑟之战,滑铁卢之战,颓丧摧败,适足启战者畏死之念耳,余故恐其有影响于吾国军人也。   余尝选历史事实拟着一军事小说,远者为《美国独立记》,近者为《日俄战纪》,而以日俄之战,尤有裨益:一、战具精;二、战法备,且易调查;三、两强相犄扼,非有程度之悬绝;四、我政府处于中立之地位,而人民实受切肤之祸。从此编辑,必有裨益于社会,但心有余而才不足,又无余晷以限之,奈何!   军事小说与言情小说适成一反比例:一使人气旺,一使人气短;一使人具丈夫态度,一使人深儿女心肠;一使人易怒,一使人易戚;一合于北方性质,北人固刚毅,一合于南人形状,南人本柔弱。此为二种书分优劣处。然今日读小说者,喜军事小说远不如喜言情小说,社会趋向,于此可见。   我国小说虽列专家,然其门类太形狭隘,卽如滑稽一种,除《太平广记》、《笑林广记》、《一夕话》等杂载琐事笑话外,殊少洋洋成巨册者,且其道仅以讽刺语妙,博人解颐而止,其影响所及,亦祗造就鹦鹉名士一流人耳。近今所刊有《哑旅行》、《大除夕》、《滑稽旅行》、《女学生旅行记》、《新法螺》五种。然《新法螺》属于理想的科学,《大除夕》描写欧洲政界腐败,各有趋意,惟《哑旅行》一书,实可为滑稽小说中之泰斗,隐先生之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处处令人喷饭,处处可补游历日记之不足,不必言其所以然,而自能镂人心版,此眞得小说之三味之神髓者。近日又有《滑稽外史》之刊,共六册,为译本中成帙最巨者,穷形尽相,恶人、善人、伪人、贫人、富人一一为之铸鼎象物,使魑魅罔两,不复有遁形。欧西此等小说,风行一世,有裨于社会处不少,如《孤星泪、《旅行述异》皆同一宗旨者,但不可指为滑稽小说耳。   余谓小说可分两大派:一为记述派,综其事实而记之,开合起伏,映带点缀,使人目不暇给,凡历史、军事、侦探、科学等小说皆归此派。我国以《三国志》为独绝,而《秘密使者》、《无名之英雄》诸书,亦会得此旨者。一为描写派,本其性情,而记其居处行止谈笑态度,使人生可敬、可爱、可怜、可憎、可恶诸感情,凡言情、社会、家庭、敎育等小说皆入此派。我国以《红楼梦》、《儒林外史》为最,而《小公子》之写儿童心理,亦一特别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