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学集成 - 第 103 页/共 129 页

画学心法问答   亡清]布颖图   问答小引   淮海戴时乘,不远数千里担簦而来。投余学画。初未测其涯量,其遑遑者乎,故逡巡避席而言日:吾学不足以接海内之士,幸毋自误。既而观其容颜易直,出词雅正,叩其所学,则岐黄易理,秘简玄经,博综广览,皆渊源有本,遂款留信宿。视而观之,观而察之,其所以、所由、所安,无他,皆为学也。即形即性,绝非游扬虚誉、志立两歧者比。余改容正色而问曰:不知子之所欲学之画,为人画乎为己画乎为己画,则吾知之;为人画,则吾不知也。为人画,绚然夺目以炫世,非智者不能;为己画,澹然天趣,以图自娱,虽愚者亦能。吾固愚者也。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许付衣钵。未及剖析三昧,旋蒙简任边藩,恩纶在即,不日就道,虽欲乐业不暇矣。而时乘笃志画学,发机如矢,情不可抑,而竟负笈追随,同赴任所。   只   一尘不染,株守冰清,事无干预,而人无闻问。虽冷雪飘窗,寒风号户,操毫面壁,不舍昼夜,诚佳士也。心甚慕之,遂以灯下朽示宋元诸家面目,并嘱董、巨二法,为画海之津梁。诸家之关纽,必先取之,以开道路。指授之下,无不举一反三,随手而应。更嘱此地大青山之东谷,石体大备,皆灵空之秘法,汝当速见,以开眼界。遂并车而往,共坐丹崖之上。其巉岩峭壁,奔竞而出,飞瀑鸣泉,潺湲而下,左营丘,右中立。一一指证,皆心领默会,津津自喜,不禁喟然叹曰:时乘根器良深,非构有山水宿缘,何能臻此!不独为子庆,亦吾画道之幸也。已而紫翠生光,烟云变彩,披明霞,饮沆瀣,飘飘欲仙,又不禁以手加额而言曰:快哉此游,皆蒙圣恩之所致也。老末庸鄙,际此赫曦正中天之时,塞外无风烟之警,得藏拙朽,养天年,了山水之宿愿,而吾与子海宇同欢,何幸如之。迨至玄灵当候,风雪胜威,冷避高堂,暖藏斗室,孤灯耿耿,永夜迢迢,而吾与时乘或坐或卧,或语或默,默则凝神,语则论画,随问随答,随著随录。而语无伦次,故答无先后,有一问而一答者,有一问而数答者,有问而不答者,有不问而答者,盖触机而问,随机而应,不限格制,不计日月,统辑三十七篇。手付时乘,并嘱间尝口不能言,而手授之,心法俱应,密之勿传,恐吾学有未尽,贻误后人为歉耳。   门人时乘问:山水画家,南北二宗,云自唐始。   唐前讵无山水学乎请示开法始末之由。   曰:东晋以来,有顾长康、陆探微、张僧繇,为画家。   三祖。虽有尺山片水,亦只画中衬贴,而无专学。迨至盛唐,王右丞与友人诗酒盘桓于辋川之别墅,思图辋川以标行乐。辋川四面环山,其巉岩叠谳,密麓稠林,排窗倒户,非尺山片水所能尽。故右丞始用笔正锋,开山披水,解廓分轮,加以细点,名为芝麻皴,以充全体,遂成开基之祖,而山水始有专学矣。从而学之者,谓之南宗。唐宗室李思训开钩砍法,用笔侧锋,依轮廓而起之,曰斧劈皴。装涂金碧,以备全体,其风神豪迈,玉笋琳琅,便与右丞鼎足互峙,媲美一时。其子昭道,号小李将军,箕绍父业,一体相传,皆成开基之祖。从而学之者,谓之北宗。惟宋室赵家诸辈,少得其仿佛,而南宋之刘、马、李、夏,以及明之张、戴、江、汪辈,皆纵笔驰骋,强夺横取,而为大斧劈,遂致思训父子之正法心学沦丧其真,而杳失其传矣。师法南宗者,唐末洪谷子荆浩,将右丞之芝麻皴少为伸长,改为小披麻,山水之仪容已备,而南唐董北苑更将小披麻再为伸长,改为大披麻,山头重加墨点,添以渲淡,而山水之全体备矣。至北宋之关仝、巨然、李成、范宽、郭河阳诸辈群起,各抒己长,扩而充之,而山水之学始大成矣。若元之黄、王、倪、吴,谨守南宗,师法北宋,虽学力不逮,其墨质干淡,笔势浑沦,而云烟之变灭,山水之苍茫,由是出矣。盖山水画学始于唐,成于宋,全于元。   问布置之法。   曰:所谓布置者,布置山川也。宇宙之间,惟山川为大。始于鸿濛,而备于大地。人莫究其所以然,但拘拘于      石法树法之间,求长觅巧,其为技也,不亦卑乎。制大物必用大器,故学之者当心期于大,必先有一段海阔天空之见,存于有迹之内,而求于无迹之先。无迹者,鸿濛也;有迹者,大地也。有斯大地,而后有斯山川;有斯山川,而后有斯草木;有斯草木,而后鸟兽生焉,黎庶居焉,斯固定理昭昭也。今之学者,漫无成见,不求其本,遽从其末,未营山川,先营树木,或三株,或两株。式定之后,方觅石以就树,复依树以就山。其峰峦冈岭,无不随笔杂凑,零星添补,失其天然之趣。遂致格势不顺,脉络不通,气懦而逼促矣。且其堆葺恆订之痕,窒碍涩滞之弊,更成烟火尘埃,遂敝隙而败露矣。此为画家一大病根。欲除此病根,必须意在笔先,铺成大地,创造山川,其远近高卑,曲折深浅,皆令各得其势而不背,则格制定矣。然后相其地势之情形,可置树木处则置树木,可置屋宇处则置屋宇,可通人径处则置道路,可通行旅处则置桥梁,无不顺适其情,克全其理,斯得之矣,又何病焉。   问:墨有黑、白、浓、淡、干、湿六彩,   何以用之或同而用之,或分而用   之,抑或次第用之请示其方。   日:墨之为用,其神矣乎。画家能夺造物变化之机者,只此六彩耳。如巨灵之斧,五丁之凿,开山劈水,取烟光云影于几案,其效灵岂细事哉,但用之善与不善耳。善用墨者,先后有序,六彩合宜,则峰峦明媚,而岩壑幽深,令观者兴栖止之思而悦心焉,则护惜随之。不善用墨者,      哪㈩::::》先后失序,六彩错杂,虽峰峦罗列,亦必穷山恶水,令又贝者蹙额憎心生焉,而弃掷随之。吾以干淡白三彩为正墨,湿浓黑三彩为副墨。墨之有正副,犹药之有君臣。君以定之,臣以成之,经营位置既妥,先用淡墨钩其轮廓,次用干淡白三墨依轮加皴,皴不厌烦,重重腻皴,旋旋渴染,盖皴不多则石不厚,气韵何由而生诸处淡墨皴足,则画定矣。但如梦如雾,率无真意,始用湿浓黑三墨以成之。迎面山顶石准,用黑墨开其面目,次用湿浓润其阴坳,务审阴阳向背,左浓右淡,右明左暗,实处愈实,虚处愈虚,悬壁谛观,焕然一山川矣。   问=笔有筋、骨、皮、肉四势。筋、骨在内,   皮、肉在外,一笔之中,何能全此四势   曰:筋、骨、皮、肉者,气之谓也。物有死活,笔亦有死活。物有气谓之活物,无气谓之死物;笔有气谓之活笔,无气谓之死笔。峰峦葱翠,林麓蓊郁,气使然也,皆不外乎笔。笔亦不离乎墨,笔墨相为表里。笔为墨之经,墨为笔之纬,经纬连络,则皮燥肉温,筋嬗骨健,而笔之四势备矣。操笔时须有挥斤八极、凌厉九霄之意,注于毫端,一笔直下,即成四势,不可复也。一笔之中,初则润泽,渐次干涩,润泽者皮肉也,干涩者筋骨也。有此四者,谓之有气,有气谓之活笔。笔活,画成时亦成活画。      问:无墨求染一法。即无墨矣,何以染为   即染矣,乌得无墨,请示其详   曰:山水画学能入神妙者,只此一法,最为上上。所谓无墨者,非全无墨也,干淡之馀也。干淡者,实墨也’无墨者,虚墨也。求染者,以实求虚也。虚虚实实,则墨之能事毕矣。盖笔墨能绘有形,不能绘无形,能绘其实,不能绘其虚。山水间烟光云影,变幻无常,或隐或现,或虚或实,或有或无,冥冥中有气,窈窈中有神,茫无定像’虽有笔墨,莫能施其巧。故古人殚思竭虑,开无墨之墨、无笔之笔以取之。无笔之笔,气也;无墨之墨,神也。以气取气,以墨取墨,岂易事哉吾故日上上。尔当于此法着力焉。   问:六法中之经营位置。位置者,丘壑   也。弟子每临窗拂纸,布置丘壑,难   于生发。不知所述经营而能随意生   发也,请夫子示之。   曰:余固不敏,为汝略言之。画学有底止,而邱壑无底止。学画精进易,经营位置难。何也盖混漭以前,二气未判,寂寥何有,至精感激而生真一,真一运行而天地立,万有生山川,居万有之中,无因而生,故无定形。要于无定形中,取法乎有形,是以难矣。吾重慨夫广大之基,秘密之旨,画史不载,师询无从,纵宋元诸辈,间或言之’      且不自解,又安能垂训于人乎吾于此道,孜孜三十年,始悟经营二字不爽。试思鸿濛之开辟山川也,干峰万壑,嶙嶙蚓,纵横而出,皆各得其势而不背者,似造物之预为经营也。故古人干朽一墨,王宰十日一山、五日一水,信不谬矣。予少时学画,只熟记数幅丘壑,临期通用之,左移右,右移左,如搬居然。日久自觉无味,而又无术以扩充之。后出使四方,历览名山大川,憬然始觉从前之陋,讵数幅丘壑所能尽之者。然后始学经营位置,而难于下笔。以素纸为大地,以炭朽为鸿钧,以主宰为造物,用心目经营之,谛视良久,则纸上生情。山川恍惚即用炭朽钩取之,转视则不复得矣。有片刻而得者,有一日而得者,有数日而不得者,盖神使然也,非人力所能也。此易之所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者,此也。子其勉夫。   问:夫子尝教门人熟练披麻皴,其钩砍、   折带、雨雪等皴,讵不足学耶   日:非也。学画有先后,躐等则不进。夫山川,至大者也,其来龙去脉,脊骨连绵,非披麻皴无以成其全体。其山间或有巉岩峭壁,怒石横矶,始用钩砍、折带等皴以取之。若非此等皴法,无以得其歧峭之势,然画家偶一为之,非画海之要津也。况披麻皴顺行而不悖,不但易于人手,亦不至坏手。若不先练熟披麻皴,遽纵横其笔,而学钩砍、折带等皴,非但不能即得其法,且恐心手放纵,一时难收,而沦于浙派,则无救矣。故先练熟披麻皴,诸皴皆由披麻而出,先后有序,方无流弊。且南宗诸家画法,   。   皆不外乎此。   问笔法。   曰:用笔者,使笔也。古所谓使笔不为笔使者,即善用笔者也。画家与书家同,必须气力周备;少有不到,即谓之败笔。画家用笔,亦要气力周备;少有不到,即谓之庸笔、弱笔。故用笔之用字,最为切要。用笔起伏之间,有折叠顿挫婉转之势。一笔之中,气力周备,而少无凝滞,方谓之使笔不为笔使也。此等笔法,当施之于山之脉络,石之轮廓,树之梃干。   问用墨之法。   曰:古所谓用墨不为墨用者,即善用墨者也。笔墨相为表里,笔有气骨,墨亦有气骨;墨之气骨,由笔而出。苍茫者,山之气也;浑厚者,山之体也。画家欲取苍茫浑厚,不外乎墨之气骨。墨者经也,用者权也。善用墨者,其权在我,练之有素,画时则取干淡之墨,糙擦交错以取之,其苍茫浑厚之势,无不随手而应,方谓之用墨不为墨用也。不善用墨者,练之不纯,墨色驳杂,浓淡失宜,纵能得其彩泽,而不能得其天然之气骨,此反为墨用而不能用墨者也。其用墨之正副先后,业于六彩中叙说明白,毋庸复赘。      问练笔法   曰:六艺非练不能得其精,百工非练不能成其巧。如丈人之承蜩,郢人之运斤,皆由练而得也。故练必要精纯。苟不能纯,卵难必其不堕,鼻难必其不伤。所谓纤发之疵,千里之谬,练犹未练也。练之之法,先练心,次练手,笔即手也。古人有读石之法,峰峦林麓,必当熟读于胸中。盖山川之存于外者形也,熟于心者神也。神熟于心,此心练之也。心者手之率,手者心之用,心之所熟,使手为之,敢不应手故练笔者,非徒手练也,心使练之也。练时须笔笔着力,古所谓画穿纸背是也。拙力用足,巧力出焉。巧力既出,而巧心更随巧力而出矣。巧心巧力,互相为用,何虑三湘不为吾窗下之砚池,而三山不为吾几上之笔架子欲取效于管城,只此一练字不爽。   问画树法   日:凡画山水,林木当先,峰峦居后。峰峦者,山之骨格;林木者,山之眉目。未见骨格,先见眉目,故林木须要精彩。譬诸人形,骨格匀停,而眉目俗恶,乌得成佳士譬诸军旅,前锋不扬,何以张后队故古人未练石,先练树。况山林非园林可比,园林木植,栽培修理,梃干端直,枝叶葱茂,故绘之者易。山林木植,深岩无主,听其荒滋,小者桶梢,大者臢玩,不凿其真,无伤其直,阴森鼴径。响挂空潭,云栖之,雾袭之,纵横而出,无不顺      适其性,克全其天,故绘之者难。夫惟胸涤尘埃,气消烟火,操笔如在深山,居处如同野壑,松风在耳,林影弥窗,抒腕探取,方得其神。否则虽绘其形,如园林之木植,不能得其天然之野态。且树法非石法可比,石有皴擦点染,犹可藏拙,树则筋骨毕露,少有背逆,人即见之。故绘之者,必用笔法,或用钉头鼠尾,或用蜂腰鹤膝,务要遒劲,一笔数顿,即成挺干。不可回护,一笔要当一笔用,如一笔气力不到则败矣,一笔败则通身减色,而烟火市气由是而出。子其慎之。   问生枝法并生根法   曰:画枝用力与画干同,笔笔不可放松。枝有丁香枝,有鹿角枝,有螳螂枝,有蟹爪枝。学时当以丁香枝为先,要干脆,须用笔尖正锋着力,直下取之,其端楷遒劲,如写字然,一笔不可草率。发干固当左繁则右简,右繁则左简,不可排对而出。生枝亦须左密则右疏,右密则左疏,不可齐头而列。树本露根,须抓拿有方,盘结坚牢,不可强曲暴突,妄滋无状。树本出土,须高低离异,远近间隔,或根交,亦须体错,不可排行而立。   问画叶法   曰:叶有墨叶、夹叶。画夹叶要有笔法,端楷遒劲,亦与写字同,不可草草而就。画墨叶要有笔意,须将浓淡干湿四彩作一笔用,初则湿浓,渐次干淡。墨尽不可复,   。   务要浓处浓,淡处淡,湿处湿,干处干。如重云薄霭,泼泼欲动。此欲动者,笔意也单用浓墨湿墨,浑而成之,不但墨不生动,而易入浙派。   问:山水入妙,在有法无法之间,可得闻乎   曰:诸画家与山水家不得同日语者,惟此有法无法之一事耳。法者理也,万物莫不由理而出,故有定形定像。如四大者人之形,而五官者人之像;皮角者兽之形,而横走者兽之像;羽翮者禽之形,而飞腾者禽之像;脊檐者屋宇之形,而户牖者屋宇之像;墙垣者城池之形,而楼橹者城池之像,皆位定而不移者也。凡有所定形定像,皆在规矩绳墨之中,故画家皆可以法绘之。苟得其法,无不一一逼肖。独树石无定形,而又无定像,故山水家难于人手。夫树石昭昭于目,讵无定形定像乎试观乎轮困睦峭者,石之形也,而有圆者、方者、横者、竖者之不同;棱面者,石之像也,而有瘦者、漏者、透者、皱者之不同。槎丫蓊郁者,树之形也,而有高者、下者、屈者、直者之不同;枝干者,树之像也,而有三出、五出,甚至有干枝百干、盘结而出者之不同。是无定形,而又无定像,其将何法以探取之哉古人殚思竭虑,开有法无法之法以探取之。有法者,石分三面、树有四枝是也。然法不一法,如树有穿插,石亦有穿插,左干遮右干,右枝搭左枝,互相掩映,此树之穿插法也;右轮映左轮,左廓带右廓,互相勾锁,此石之穿插法也。初基之士,必从有法入手。若以树石为无定形定像,即率笔为之,将放轶乎规矩之外,终于散漫      而无成矣。夫惟依法,朝而摹焉,夕而仿焉,熟练于腕下,镂刻于胸中,心手无违碍,渐归于无法矣。无法者,非真无法也,通变乎理之谓也。腕既熟矣,手既练矣,笔笔是石,而化乎石之迹;笔笔是树,而化乎树之痕。斯不拘乎法,而自不离乎法。画一石也,偃之亦可,仰之亦可,横互之亦可,屹立之亦可;画一树也,孤枝亦可,繁枝亦可,穿插之亦可,稠叠之亦可。左之右之,纵之横之,无非树石,此树石之真面目也,又何曾有法,又何常无法,所谓有法无法之间也。此法不亦微乎   问:聆夫子之教,谆谆以气韵生动为主,日   久自获管城效灵。则是气韵生动,人力   可能也。而谢赫所论六法,气韵生动,必   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于此疑信相   参,请夫子明示之。   日:吾舆汝斯问也,使汝不问,则委诸生知,胶柱矣,自弃矣。庄子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一息相吹也。夫大块负载万物,山川草木动荡于其间者,亦一息相吹也,焉有山而无气者乎如画山徒绘其形,则筋骨毕露,而无苍茫綑组之气,如灰堆粪壤,鸟是画哉又何能取赏于烟霞之士故余常诲汝以气韵生动为主。谢赫所谓生知之,知字活,盖知者鲜矣;知而为之,即用力也,用力未有不能也。知而不为,是自弃也。下手法只在用笔用墨,气韵出于墨,生动出于笔。墨要糙擦浑厚。笔要雄健活泼。画石须画石之骨,骨立而气自生,骨既生,复加以苔藓草毛,      如襄阳大混点、仲圭之胡椒点等类,重重干淡,加于阴凹处,远视苍苍,近视茫茫,自然生动矣。非气韵而何故余常诲汝以用力。   问用意法   曰:意之为用大矣哉,非独绘事然也。普济万化,一意耳,夫意先天地而有,在易为几,万变由是乎生,在画为神,万象是由乎出。故善画必意在笔先,宁使意到而笔不到,不可笔到而意不到。意到而笔不到,不到即到也;笔到而意不到,到犹未到也。何也夫飞潜动植,灿然宇内者,意使然也。如物无斯意,则无生气,即泥牛木马,陶犬瓦鸡,虽形体备具,久视之则索然矣。如绘染山川,林木丛秀,岩嶂奇丽,令观者瞻峦不已,亦意使然也。如画无斯意,则无神气,即成刻板舆图,照描行乐,虽形体不移,久视之则索然矣。故学之者必先意而后笔。意为笔之体,笔为意之用,务要笔意相依而不疑。笔之有意,犹利之有刃。利有刃,虽老木盘错,无不随刃而解。笔有意,虽干奇万状,无不随意而发。故用笔之用字,最关切要。此用字即雌鸡伏卵之伏字,即狻猫捕鼠之捕字,必要矢精专一,笃志不分。大则稠山密麓,细则一枝一叶,一点一拂,无不追心取势,以意使笔。笔笔取神,而溢乎笔之外;笔笔用意,则发乎笔之先。殆日久其生灵活趣,在在而出矣。臻乎此者,又何让荆、关于前,而逊郭、范于后乎      问主山环抱法   曰:一幅画中,主山与群山,如祖孙父子然。主山即祖山也,要庄重顾盼而有情。群山要恭谨顺承而不背,石笋陂陀如众孙,要欢跃罗列而有致。祖孙父子,形异而脉不殊,其脉络贯穿、形体相连处,难以言状,吾为汝图其形以视之。   问:画中笔墨情景,何者为先   曰:山水不出笔墨情景。情景者,境界也。古云:境能夺人。又云:笔能夺境。终不如笔境兼夺为上。盖笔既精工,墨既焕彩,而境界无情,何以畅观者之怀境界入情,而笔墨庸弱,何以供高雅之赏鉴,吾故谓笔墨情景,缺一不可,何分先后   问:情景何能人妙   曰;情景入妙,为画家最上关捩,谈何容易!宇宙之间,惟情景无穷,亦无定像,而画家亦无成见。只要多历山川,广开眼界,即不能,亦要多览古今人之墨迹。   问:画中境界无穷,敢请夫子略示其目。   曰:境界因地成形,移步换影,千奇万状,难以备述。   子欲知其大略,吾姑举其大略而言之,如山则有峰峦岛屿,有眉黛遥岑;如水则有巨浪洪涛,有平溪浅濑;如木则有茂树浓阴,有疏林淡影;如屋宇则有烟村市井,有野舍贫家。若绘峰峦岛屿,必须云藏幽壑,霞映飞泉;曲径俨睹麋游,藤阴如闻鸟语,茅茨隐现,不无处士高纵,怪壁横披,讵乏长年至药。绘之者须取森森之气,穆穆之容,令观者飘然有霞举之思。若绘眉黛遥岑,必须桥横野渡,柳覆长堤,疏林远透,天光螺髻,遥连汉影,直道迢迢,恰宜行人策蹇,津途弥弥,不乏贾客扬帆。绘之者须取落落清姿,遥遥淡影,令观者旷然有千里之思。若绘巨浪洪涛,必须一摆之波,三叠之浪,之字之势,虎爪之形,荡荡若动。绘之者须墨飞蜃气,笔走奔雷,令观者浩然有湖海之思。若绘平溪浅濑,必须坡径遥通,野屋长烟,远带疏篱,荷叶田田,蒹葭簇簇,中妇倚蓬门而待归艇,老翁扶疏柳而瞰游鳞,断井萧条,荒湾冷落。绘之者须取漠漠烟光,溶溶水色,令观者有悠然濠上之思。若绘茂树浓阴,必须苍槐蓊葱,青松挺特,鸦翻翠影,帘拄疏篱,老火胜威,林阴无暑,叶密密,风飓飓。绘之者须取蒸蒸之色,郁郁之容,令观者有爽然停骖待晚之思。若绘疏林淡影,必须落木远下秋山,薄雾横拖野汀,新红不禁夜雨,脱枝尤带宿霜,断岸烟微,野桥风冷。绘之者须取清商之气,灏素之容,令观者凄然而动间里之意。若绘烟村市井,必须堠火远连野戍,阌阌近出邮亭;壁透烟光,宜写高阳之肆,井分篱落,应图郑氏之家,山迎马首,颜破红尘。绘之者须取纷纷之色,汨汨之形,令观者欣然有入市沽酒之思。若绘野舍贫家,必须径绕黄桑,门临碧水;夫耨妻镭,      定是冀缺之家,女笑童欢,必非冤农之户;村姑荆议绾发,临破窗而嘻嘻以缫纺,老翁短袂披肩,坐土墙而欣欣以向日;牧牛东转,荷锄西归;瓢饮清泉,盆餐麦饭,或场头高卧,或月下闲谈,情景凄绝,萧疏有致。绘之者须取羲皇之意,太古之情,令观者倏然有课农乐野之思。以上情景,能令观者目注神驰、为画转移者,盖因情景入妙,笔境兼夺,有感而通也。夫境界曲折,匠心可能,笔墨可取。然情景入妙,必俟天机所到,方能取之。但天机由中而出,非外来者,须待心怀怡悦,神气冲融,入室盘礴,方能取之。悬缣楮于壁上,神会之,默思之,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峰峦旋转,云影飞动,斯天机到也。天机若到,笔墨空灵,笔外有笔,墨外有墨,随意采取,无不入妙,此所谓天成也。天成之画,与人力所成之画,并壁谛观,其仙凡不啻霄壤矣。子后验之,方知吾言不谬。   问:画学乌得称禅,所谓画禅者何也   曰:禅者,传也,道道相传也。僧家有衣钵,而画家亦有衣钵。如宋之荆、关、董、巨,元之黄、王、倪、吴,虽用笔不同,体势各异,河源之溯,皆出自右丞。   。   问:所谓画禅者,岂止道道相传而已   乎必有玄因妙旨之理。或为弟子   有轻心慢心、不可与论耶,抑或不   可以言传耶弟子于禅宗参学多   年,未闻画禅之说,请夫子明诲   之,则弟子幸甚也。   曰:善哉问也。汝初以学业正问,吾故以授传正对。若其玄因妙旨,为汝具说,虽穷诘不能尽述。必欲知之,汝当于吾自叙内,入窈宵数语中,思之求之,则知画之所以称禅矣。   问:画家既有衣钵,诸家师法相传,有   以异乎无以异乎请夫子一一释   之。   曰:富哉问也。但宋元诸家,或亲承指授,或隔代遥传,其间同而异,异而同,析举其人而问之,方能论答无讹。不知子之所问孰先。   问:关仝师荆浩,画法以有异乎   日:大处同,小处异。荆浩用钩锁法以开石,或方或圆,形体自然,故丰致洒脱。关仝亦用钩锁以开石,形体      方解,谓之玉印叠素,故筋骨劲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