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学集成 - 第 107 页/共 129 页
米老画双绢合本,五尺高,二尺馀阔,幅右边起手浑点丛树,自淡增浓,墨气爽朗。隔坡树浓淡间之。山腰一带,墨气浑沦,层峦束云,高屋倚壁,沙堤水口,逶迤环匝。以赭抹山棱,合绿衬树及点皴处。额上思陵行书:天降时雨,山川出云。朱文御书瓢印。傍有米芾之印、元章印。其賻首为董思翁行书。云起楼图。左边跋语曰;元章为画学博士时所进御,元章状所谓珍图名画,须取裁圣鉴者也。后有朱象先印。此吾乡司承,好古具眼人。米画以此图为甲观。又纸本小幅,友人张君苞堂所藏者。幅首大行书:芾岷江还,舟次海应寺,国详老友过谈,舟问无事,且索其画,遂率尔草笔为之,不在工拙论也。三十六字,墨气浦郁,即其画之老笔破墨,锋锷四出,实是其书法溢而为画者也。
顾凯之有三绝,蔡中郎已有文、字、画三美之称。后人但知艳羡郑广文耳。古画佛像不设粉面,画仕女用粉染其阳位眶鼻颧颔等处,以朱染其阴位,故望之神彩突兀。
僧贯休写应尊像,人谓其不藉旧法,自成其派。杭州圣因寺所藏十六帧。吾里徐丈蛰夫家藏有一卷,云是世无第二,不轻示人。乙亥元日,过其所居吹绿舫,焚香顶礼,始一展对。盖以渴笔写须眉鼻孔,皴擦若画石法。其状貌
奇古,或隆准大鼻,或长颈高结,或瞿瘠若骷髅,或臃肿若瘿瘵,或狰狞若兽,或丑陋若鬼,或形同木石,或心似死灰,或衣木叶,或衲水田,蹲岩踞树,吞针吐火,种种尽态极致,要非意所到。相传休公见之梦寐者,自应别开生面。
衣褶纹,如吴生之兰叶纹,卫洽之颤笔,周防之铁线,李龙眠之游丝,各极其长,而笔法转折、疏密、虚实之妙一也。画鉴曰: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可想见其生动之致矣。
衣褶纹法,犹夫画石之转折重叠分皴也,贵乎自然。若多笔不觉其繁,少笔不觉其简,得之矣。夫皴石之妙,在似乱不乱为极。则衣褶之法,尤当悟及此。曾见海昌陈医家陆探微天王像,衣褶如草篆文,一袖转折,起伏七八笔,细看竟是一笔出之者,气势不断。后世无此手笔也。
写意人物起于宋石恪,头面手足衣纹,捉笔随手成之。又武岳作武帝朝元人物仙仗,背项相倚,大抵如作狂草法。
李龙眠阿罗汉卷,绢如生布,画衣褶虚行实接,断续多法。又莲社图,约二寸馀人物,笔甚草草,若随手所写者。
唐张萱汉宮图,笔极工细绵密。台殿房廊,曲折满幅,界画精巧,洵若鬼工。图中仕女燃灯熏篝,合乐叠衣歌舞之类,各极其态。衣褶作游丝文,设色明净。此图自来传重。汪氏珊瑚纲、卞氏画考及销夏录,皆载入。画虽雕绘满眼,而无院体习气,是古人高一筹处。
刘松年沉李浮瓜图,笔如屈铁丝,设色厚重,类髹漆
然。林阴水屋,幽人坐对,童子剖瓜而饯一段,意趣能移人情。
宋秘监何澄画渊明归去来辞,笔致古老,衣作粗铁线纹,信笔出之,有风起水涌之趣。陶公小影不一态,大都须眉洒落,有自得之意,自不为五斗米折腰汉。
李希古牧羊樵子,初看极似戴文进,细观笔意深刻,文进不能也。树石沙水皆行笔顿折,古劲苍老,惟樵人及羝粘五头极工细,皮毛以赭墨粉笔钩作旋螺纹,瑟瑟欲动。又周防玩花仕女,笔致甚拙,似不会六法者,然纯古无俗韵。又唐人花下调莺图,大幅,位置特奇,丹杏、海棠、梨花周匝无罅,花丛仿佛。年三五女郎并坐湖石,其一袖擎鹦鹉,其一手捉红豆调莺,石后立双鬟,作顾盼之态。衣皆长领窄袖,唐时妆束也。设色重而古艳动人。又赵松雪倦绣图,仕女作欠伸状,丰容盛鬍,全法周防。衣描游丝纹,胡石辛夷点景,饶有古意,上多题句。惜绢素已将败裂矣。以上皆高詹事家藏。
凡画人物,画貌须有出尘之格,宁朴野而不得有庸俗状,宁寒乞而毋使有市井相。眉目鼻孔,落笔宜虚实顿挫之。实如针划刀勒,虚如云影水痕,乃佳。杜柽居、周东村、仇实父画人物,皆能熟究古法。唐、沈手笔虽妙,要非行家本色。夫行家之作,虽极草率,尺寸合度,学者易为模范也。仇氏妙有师承,精工独绝。平生虽不能文,而画有士人气,即款书不多,或隶或真,皆入雅俗。
作画或不尚行家意胜,仆谓不以榘罐,不能方园,入手一无把握,成功总属皮毛。必须经营得之,至心灵手敏,自能变化立法。若局迹绳墨,不悟解脱,乃是钝根,无庸
语语。
近代人物如丁南羽、陈章侯、崔青蚓,皆绝类出群手笔。落墨赋色,精意豪发,可为鼎足矣。惟崔、陈有心辟古,惭入险怪,虽极刻剥巧妙,已落散乘小果。不若丁氏,一以平整为法,自是大宗。
胜国首重沈、唐、文、仇四家,视其手迹,实无愧乎前修。石田山水,老笔高怀,包前孕后。第赝迹甚多,未免有李伯华僵枯之叹。若其真迹,虽小景花果,皆力厚思深,非人所及焉。六如原本李、刘、马、夏,而和以天倪,运以书卷之气。故画法北宗者皆多作家面目,独子畏出而北宗有雅格也。衡山书画骚骚乎入松雪之室,然其自具一种清和闲适之趣,以别吴兴之妍丽,亦由此老人品高洁所至。仇以不能文,在三公间少逊一筹,然于绘事博涉精通,六法深诣,用意处可夺龙眠、伯驹之席矣。
曾见仇实父画孤山高士,及移竹、煎茶、卧雪诸图,树石人物皆萧疏简远之笔,置之六如、衡山之间,几莫可辨,何尝专事雕绩!世惟少所见耳。
董思翁不耐作工画,而曰李、赵之画极妙,又有士人气。后世仿得其妙,不能其雅。五百年而有仇实父。王司农麓台平生惟嗜子久浑沦墨法,亦谓仇氏自有沉着痛快处。具此见解,方是真知子久者。
徐文长天资卓绝,书画品诣特高,狂谲处非其本色。陈道复于时自出机轴,亦足以豪。二家墨法有王洽、米芾之风焉。
东坡云;好奇务新,乃诗之病。画岂不然耶构奇出巧、心思独诣者,不过名列小品,不能独当一面,垂法后
世。或谓别立格而想出一头地,尤非也。董思翁于沈、文、唐、仇之后,复以堂堂整整之法,自立门户,至今不名在四子后,可知矣。
董香光画法,亦是前模董、巨,后法倪、黄者耳。能师其意,不逐其迹,墨法之妙,尤为独得。随手拈来,气韵生动。故仆以为学香光而不先悟其用墨之法者,譬犹水路而乘舆也。
平生数见高彦敬画,惟三立幅为最。一为金比部鄂岩吴中携来巨幅,一为汪明府承斋所示,一为鄂岩之叔铁夫先生购得无款书者,上为王廉州题识。大底画法无少异,惟巨幅乃介字点树,其两幅皆浑点耳。巨幅款书至正丙子为子信学士作。三画以汪本为甲,观笔踪严重,用墨峦头树顶,浓于上而淡于下,为独得之法。故望之峰峦插空,林木离立,形势八面生动,笔法有浓淡而无焦枯,一以朴实为主,绝少虚笼轻染之处,与后人模仿者不类。
房山画法出自米氏,其所不及者,处处用意米氏,笔下便有掉臂游行之妙。然二米后,笔力宏肆实无出彦敬右者,故鸥波亭主为之心折焉。
昔传祝京兆能画名,江村学士家旧有青梅图,未之见,今见汪氏所藏京兆模北苑长卷,笔酣墨畅,六法森严,定可与沈、唐并驾。画后自题,犹以为门外不敢问世之意。题为两段,前作精楷,后为行书,皆入晋唐风格。自谓此卷起倒凡三,越岁而成,真希世之迹矣
唐子畏寒林高士,纸本巨幅,绝似营邱、华源法。写枯树五株,高二尺许,大可如股,用干笔湿笔层层皴擦出之,槎丫老干,墨气郁苍。树下一人,唐巾深衣,神姿闲
淡。坡陀之外,不作一物,有穴寥空阔之致。此图魄力,虽石田不能过。仆所见子畏画,当以此为第一。
今入画蔬果虫鱼,随手点簇者,谓之写意;细笔勾染者,谓之写生。以为意乃随意为之,生乃像生而肖物者,率不知古人立法命名之义焉。写意、写生,即写是物之生意也。工细之笔,只貌其形;写意之法,盖遗形而取神耳。曹不兴点墨类蝇,果翅足不爽乎盖亦意而已矣。
写生家往往宗尚黄筌、徐熙、赵昌三家。刘道醇尝曰:筌神而不妙,昌妙而不神;神妙俱完,惟熙耳。盖神乃工之极致,妙为法之机趣,然不神而至妙,未之有也。王元美谓陈道复妙而不真,陆叔平真而不妙,亦此意也。
凡写花朵,须大小为辦。大小为辦,则花朵之偏侧俯仰之态出矣。世之写花,不论梨梅桃杏,一匀五辦,乃是一面花,欲其生动,不亦难乎!
张守忠饼桃一枝,用粉笔入脂,大小点辦,四五一簇,赭墨发枝,自右角斜拂而上,旁缀小枝,一花二蕊,合绿浅深撇叶,以衬花蕊之间。其馀枝条尺许,更不作一花一叶,勾叶点心,笔极细劲,如针锋转折快利,展对间觉风韵动人。昔人云:堕地之果易工于折枝之果,折枝之果易工于林上之果;郊野之蔬易工于水滨之蔬,水滨之蔬易工于园囿之蔬。仆以谓园圃乃栽种之蔬,无欹侧疏密之势,所以为难工;难者,难于章法位置耳。至于堕地之果,一无枝叶映带,亦何以取势为图哉!其论殆不可解。
写生无变化,一以前人粉本勾落填色,至众手雷同,有何意趣!殊不知前人粉本,亦出自己手。故易元吉常于圃中畜鸟兽,伺其饮啄动止之态而写之。赵昌每晨起,露
下绕栏,谛玩其风枝露叶,调色画之。陶云湖闻某氏池上丁香盛开,载笔就花图之,并有逼真之妙。故昔人有云:师古人不若师造化。写意花卉,设色难于水墨。虽行家作水墨本,妙者居多,设色佳者,十不得二三。
画花卉设色,当参之用墨之法,浓淡运化,以意出之’方入雅格。唐宋多院体,皆工笔设色而少墨本。元明之间’遂多写意,而水墨之法妙矣。然写意而设色者,尤难能。
白石翁蔬果,得元人之法,墨气浑沦,自是有明独步。陈道复笔致潇洒,浑厚少逊。青藤笔力有馀,未免有放逸处。然是三家者出,而馀子落落矣。
花鸟草虫蔬果,古人愈工愈妙,今人一涉工致’便尔俗气。盖古人工致之中仍究笔意,今人无有焉。故作工笔要入古法为尚。
本朝恽正叔,天趣超逸,写生设色,有元人疏落之致。世人多爱其重色工细之笔,亦非真知正叔者。
写生家不用墨笔,惟以彩色渲染者,谓是徐熙没骨法。然据宣和谱云:画花者往往以色晕淡而成,独熙落墨以写其枝叶蕊萼,然后传色,故骨气风神为古今之绝笔云云。由此观之,没乃墨之讹耳。或以谓熙子崇嗣画芍药名没骨花,究不知其本意也。
郭若虚曰,徐、黄二家写生之法不同。黄氏父子始并事蜀为待诏,后复官于宋,皆写禁御之珍禽异卉’工丽并征。徐氏分处江南,高尚放达,游艺江湖,汀花水鸟’蔬甲药苗,但以生趣为尚。古云:黄家富贵,徐家野逸。有自矣。
东坡云:世人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而未有以墨画
花者。汴人尹白能之。墨花其始于宋乎
书画无论工拙,文士操笔便得兴会,所谓游戏皆有三昧也兰陵胡世将家收东坡居士画蟹,琐屑毛介,曲隈芒缕,无不备具。又作应身弥勒像,以寄少游;又曾蔗滓画石。米老尝谓伯时法吴生,神彩不高,余乃取顾凯之高格,不使一笔入吴生。又与伯时论分布次第,作子敬书练裙图,复作支、许、王、谢于山水间。可知天趣高妙者,无所不可。庸俗辈虽专工画道,等无谓耳。
赵子固水仙一卷,自首至尾,花三四十颗,行笔细劲,如屈铁丝,俯仰向背粉披不一态,花头叶棱以墨渲染,反正如镂冰琢玉,迥非凡笔可比。花根作细草,笔如针锋,长约三四寸,尤他人所不能也。又高氏所藏墨兰,兰叶一笔画,皆侧起正收,一似水仙叶。花作飞白,亦不类常法。隔水有吴匏葺题。
墨竹一派,文石室传之东坡居士,坡死不得其传。后三百年,子昂、息斋私淑文、苏,复衍其法。梅道人继之,至友石王氏、仲昭夏氏、文休归氏、孔孙鲁氏、竹堂王氏,皆石室之的嗣,墨君之正派也。
写竹之法,无论工拙,须一扫钉头鼠尾点跃琐屑之病,务使节节叶叶交加爽朗,其肥瘠所不计也。
已丑客娄江,友人金怀璞家见老坡竹石。石根大小两竿,仰枝垂叶,笔势雄健,墨气深厚,如其书法,所谓沉着痛快也。其上赵吴兴、仇山村诸公题句。高氏梅花道人墨竹卷,宋纸,极坚韧。画作四段,每段竹不多,而精神奕奕,溢于笔墨外。全以题语位置画境,字势似十七日帖,放逸处类素师,尤妙也。所见道入画竹,此为翘楚。
朱君仲嘉藏壽管仲姬墨竹一卷,皆风竹也。笔力颇挺劲,款书几行字,复遒媚。董思翁云:仲姬书画笔势如公孙氏剑器,突过吴兴,不类闺阁本色。非过誉也。
东坡试院时,兴到,以朱笔画竹,随造自成妙理。或谓竹色非朱,则竹色亦非墨可代,后世士人遂以为法。使此君谱中昔多墨绶,今有衣绯矣。
吴门毛君仲逵出王叔明墨竹,纸质如牛皮,墨光腴泽。竹三竿,叶一匀作介字,别具风趣。款篆凌云高节’行书黄鹤山樵叟画,有元人王元文、金方泉、张行素诗。又赵善长画过墙竹,一枝数叶,笔力锖利,墨积楮阜起如漆。上有竹泉、沈石田诗。此画曾载六砚斋笔记。
徐幼文竹石小帧,皆渴笔为之,亦画竹之别调也。上自题云:欲暝投僧舍,风将雨忽来。愁肠与诗思,多被竹声催。高启题后云:启与幼文晚过南禅寺,佺上人留宿。风雨骤至,竹声摇曳,深感于怀。而幼文写竹赋诗’启不能无言,故诗以识之。风雨南禅寺,那堪闻竹声。灯前同酒客,俱有感怀情。
仲逵所示不独山樵墨竹,尚有设色山水,及易元吉猴猫诸图,乃北平孙退谷旧物,仲逵从维扬马氏得之。易元吉卷画极细致,设色妍丽,盖院体也。上有宋佑陵题易元吉猴猫图六字,有玺印。后松雪题识云:二狸奴方雏,一为孙供奉携挟,一为怖畏之态。画手能状物之情如是。上有佑陵旧题:藏者其珍袭之。子昂书法之妙,不减李北海,孙氏跋后亦以吴兴题字为重云。
吾乡墨林项氏,不独精于鉴古,书画皆刻意入古。高氏有其所模阁本帖全卷,笔意不爽,殆可谓之翻身凤凰。
为王太学写百谷图,为东禅寺僧画梵林图,皴染、色实可登实父之堂,而入六如之室矣。至其竹石墨花,世皆知为绝品。文孙孔彰辈,宜其卓然名世耳。
书画一道,自董思翁开堂说法以来,海内翕然从之。沈、唐、文、祝之流,遂塞至今,无有过而问津者。一二好古之徒,孤行独诣,必至穷老僻处,皆非笑之者。书画至此一大转关,要非人力所能挽也。
吾乡自梅道人后,云东逸史超超然有元人风,书画皆如狮子搏兔,必以全力赴之者。时钱唐戴文进,匠心作手,刻画三代,入刘、李、马、夏之间,几无轩轾。人之论画皆去古法而究时习,无怪其不知也。
钱罄室、陆五湖、王酉室、谢樗仙、张梦晋、陆包山、周少谷、侯夷门,皆羽翼文、沈者。吮毫染素,各有心源,命意生机,了无俗格。文氏后嗣,俱斐然成章,不堕家法。
李长蘅笔力开张,格法子正。陈仲醇亦纯雅无俗。二子可殿画禅一军,所逊者,画禅特有酝酿耳。恽道生边幅尚窘,然亦可驰骛二子之间。其馀如松圆、衣白、穆倩、大风,虽画法匠心为之,学者揣之,久久遂成习气。而风土之别,亦是判然。人知浙、吴两派,不知尚有江西派、闽派、云间派。云间屑吴,然另有其派。大都江西、闽中好奇骋怪,笔霸墨悍,与浙派相似。云间派为破碎凄迷之弊,其地惟董思翁起而一扫时习,老手如雨航、珂雪,犹不免也。
凡燕赵齐楚蜀粤之画士,得入艺林赏鉴者,率习吴派。
倪文正鸿宝笔力雄骜,有青藤、白石之风,细笔亦复超秀。曾见其仿家云林小帧,疏林筱石间作填墨瓦屋,墨
气苍润,别具雅构。
徐俟斋、黄端木之山水,金耿庵、杨补之之梅花,皆由学行孤高所至,濡毫染楮,自无尘垢,拔萃艺林’可冠画史。
竹懒道入画仗其诗而发,其画皆可为摩诘之再生矣。
画之穆倩、松圆、衣白、朗倩、端伯、半千、大风、年少、尺木诸老,不为法缚,不为法脱,教外别传,当为逸品。
款识题画,始自苏、米,至元明人而备。遂以题语位置画境,画由题而妙,盖映带相须者也。题如不称’佳画亦为之减色,此又画后之经营也。
鹤碉先生之一林一壑,幽深无际。玉几山人之疏花瘦树,逸致弥胜。皆自舒胸臆,不着色相者;不第惜墨如金。若世人笔墨,皆妄用之耳。
玉几山入画梅,于逃禅老人外别立一格,发枝屈曲如玉箸篆,而墨韵盎然,发其秃笔,亦奇矣哉。枝繁而着花不多,自得天趣。
画之为法,法不在人。拙而自然,便是巧处。巧失自然,却是拙处。
国朝画法,廉州、石谷为一宗,奉常祖孙为一宗。石谷、廉州范唐模宋,匠心渲染,格无不备。奉常祖孙独于大痴为法,斟酌皴染,以至其深沉浑穆之趣。两宗设教’宇内咸师之,法嗣藩衍,至今不变宗风,可谓盛矣。
烟客、麓台,皆辦香子久,而各有所得。烟客作意追模,一渲一染,皆不妄设,应手之制,实可肖真。麓台少工临摹,壮岁参以己意,悉用干墨重笔皴擦,以博痴翁浑
沦之气象,久久自作主张,别出蹊径。尝语人曰:吾笔端有金刚杵。
麓台、司农画,真得士人气。一种苍苍莽莽,有意无意,莫测其笔纵起倒者,是此老过人处。
廉州画,苍笔破墨,时无敌手,细腻之制,非其合作。石谷画法工力浸深,当于大处见其本领。寸绣尺幅,时人尚能与之争胜,横披大幅,以寻丈许者,石谷挥洒自如,六法周密,他手皆避舍矣。
瓜田张征君尝云:当时人有举石谷画问麓台,答曰:太熟。复举二赡画问之,答曰:太生。仆以谓石谷画法不可生,生则无画;二赡画法不可熟,熟则便恶。海内绘事家不入石谷牢笼,即为麓台械纽,至为款书皆绝肖者。故二家之后非无画士,如出一手耳。独南田恽氏、邵村方氏、狮峰沈氏,皆能自行自止,可谓不因人热者。
学不可不熟,熟不可不化,化而后有自家之面目。
世谓南田画格高于石谷,以其随意点笔,秀色可餐一格而言。然闻南田自谓不及,岂非逊辞哉石谷笔无巨细,一气而成。南田所造小凳特妙,往往而然,知己之力量不能大而为之也。无巨细一气而成者,非学之而强能;即学之而能,亦为石谷所厌矣。故自立一帜以拒之,所谓偏师亦可以取胜焉。
世谓吴渔山画格在石谷上,瓜田征君力辩吴画不及石谷。于仆观之,渔山画虽极精到,终似不能脱石谷藩篱,形迹宛然,人皆不至视也。若渔山果具卓识,不当随人脚根转耳。
南田画其乱头粗服,草草而成,一种笔墨,真与元人
争胜。
蒋南沙写生,精意点缀,而能不落南田之蹊径。董东山山水,墨气深厚,而能摆脱麓台之坯堑。艺苑之豪杰。
钱文敏稼轩写生得士家气,山水清润,标格特高。时黄尊古、王日初、张墨岑、沈凡民,皆力能深诣,非戋戈者所能窥及。
瓜田张征君画师徐白洋,盖石谷派也。晚岁格致俱老,能古文,著国朝画征录。绘事家之法派高下,曲尽其笔,未始非艺林小补也。然朱君仲嘉谓其于时尚多挂漏,欲补录之,惜不永其年而殁。尝闻之仲嘉曰:嗟乎,士之怀奇握异、湮没不彰者多,岂独书画哉!即以画论,山阴冯仙混续图绘宝鉴,论断多不识画理,然国初诸老约略可稽,不可没其功也。弥伽居士画征录,论画颇不爽,而滥收挂漏,皆不免焉。耳目所及,爵里可知,如嘉兴之何蕤,石门之许自宏、徐王熊、鍾寿民、蒋迳、叶子健,海盐之徐令,平湖之高文恪士奇、沈岸登、沈玉山,海宁之陈玛,钱唐之汪焘、康石舟,松江之张文敏得天,虞山之徐姓,宜兴之周复,丹山之吴培,休宁之徐栋,诸家之迹,皆卓然名世者,尚遗之,况地隔千里、僻处蓬牖之士,可胜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