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 - 第 8 页/共 10 页

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 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 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於身,乃通於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 寒暑四时当矣。   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桓 公许之。曹翙谓鲁庄公曰:“君宁死而又死乎,其宁生而又生乎?”庄公曰: “何谓也?”曹翙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 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请从。”於是明日 将盟,庄公与曹翙皆怀剑至於坛上。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曰:“鲁国 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戮於君前。”管仲、鲍叔进。   曹翙按剑当两陛之间曰:“且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庄公曰:“封於汶则可, 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於汶南,与 之盟。归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智;临 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 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於天下,君犹得也。” 庄公,仇也;曹翙,贼也。信於仇贼,又况於非仇贼者乎?夫九合之而合,壹匡 之而听,从此生矣。管仲可谓能因物矣。以辱为荣,以穷为通,虽失乎前,可谓 后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举难 八曰:以全举人固难,物之情也。人伤尧以不慈之名,舜以卑父之号,禹以 贪位之意,汤、武以放弑之谋,五伯以侵夺之事。由此观之,物岂可全哉?故君 子责人则以人,自责则以义。责人以人则易足,易足则得人;自责以义则难为非, 难为非则行饰。故任天地而有馀。不肖者则不然。责人则以义,自责则以人。责 人以义责难瞻,难瞻则失亲;自责以人则易为,易为则行苟。故天下之大而不容 也,身取危,国取亡焉。此桀、纣、幽、厉之行也。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 有瑕适。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故择物而贵取一也。   季孙氏劫公家,孔子欲谕术则见外,於是受养而便说。鲁国以訾。孔子曰: “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鱼食乎浊而游乎浊。今丘上不及龙, 下不若鱼,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岂得中绳哉?救溺者濡,追逃者趋。   魏文侯弟曰季成,友曰翟璜。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以问李克,李克对曰: “君欲置相,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文侯曰:“善。”以王孙苟端为不肖, 翟璜进之;以乐腾为贤,季成进之。故相季成。凡听於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 弟也,翟璜,友也,而犹不能知,何由知乐腾与王孙苟端哉?疏贱者知,亲习者 不知,理无自然。自然而断相,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虽皆过,譬之若金之 与木,金虽柔,犹坚於木。   孟尝君问於白圭曰:“魏文侯名过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对曰: “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桓公也。卜相曰‘成与璜孰 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相也者,百官之长也。择者欲其博也。今择而不 去二人,与用其雠亦远矣。且师友也者,公可也;戚爱也者,私安也。以私胜公, 衰国之政也。然而名号显荣者,三士羽翼之也。” 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於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於郭门之 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宁戚饭牛居车下,望 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 命后车载之。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 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 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 “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 士也已。”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 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    《恃君览第八》    ○恃君 一曰: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守卫,肌肤不足以捍寒暑,筋骨不足以从利 辟害,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然且犹裁万物,制禽兽,服狡虫,寒暑燥湿弗能害, 不唯先有其备,而以群聚邪!群之可聚也,相与利之也。利之出於群也,君道立 也。故君道立则利出於群,而人备可完矣。昔太古尝无君矣,其民聚生群处,知 母不知父,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无上下长幼之道,无进退揖让之礼,无衣 服履带宫室畜积之便,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此无君之患。故君臣之义,不 可不明也。自上世以来,天下亡国多矣,而君道不废者,天下之利也。故废其非 君,而立其行君道者。君道何如?利而物利章。   非滨之东,夷秽之乡,大解、陵鱼、其、鹿野、摇山、扬岛、大人之居,多 无君;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敝凯诸、夫风、馀靡之地,缚娄、阳禺、驩兜之 国,多无君;氐、羌、呼唐、离水之西,僰人、野人、篇笮之川,舟人、送龙、 突人之乡,多无君;雁门之北,鹰隼、所鸷、须窥之国,饕餮、穷奇之地,叔逆 之所,儋耳之居,多无君。此四方之无君者也。其民麋鹿禽兽,少者使长,长者 畏壮,有力者贤,暴傲者尊,日夜相残,无时休息,以尽其类。圣人深见此患也, 故为天下长虑,莫如置天子也;为一国长虑,莫如置君也。置君非以阿君也,置 天子非以阿天子也,置官长非以阿官长也。德衰世乱,然后天子利天下,国君利 国,官长利官。此国所以递兴递废也,乱难之所以时作也。故忠臣廉士,内之则 谏其君之过也,外之则死人臣之义也。   豫让欲杀赵襄子,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於其妻之所。其 妻曰:“状貌无似吾夫者,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以变其音。其友谓之 曰:“子之所道甚难而无功。谓子有志则然矣,谓子智则不然。以子之材而索事 襄子,襄子必近子。子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笑而应之曰: “是先知报后知也,为故君贼新君矣,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失吾所为为之矣。   凡吾所为为此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非从易也。”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以为不知,而去居於海上。夏日则食菱芡,冬日则食橡 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故去’今 又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异别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 而弗往死,是果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人主之不知其臣者也,所以激君人 者之行,而厉人主之节也。行激节厉,忠臣幸於得察。忠臣察则君道固矣。” ○长利 二曰:天下之士也者,虑天下之长利,而固处之以身若也。利虽倍於今,而 不便於后,弗为也;安虽长久,而以私其子孙,弗行也。自此观之,陈无宇之可 丑亦重矣,其与伯成子高、周公旦、戎夷也,形虽同,取舍之殊,岂不远哉?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 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而问曰:“尧理天下,吾子立为诸侯。今至於我 而辞之,故何也?”伯成子高曰:“当尧之时,未赏而民劝,未罚而民畏。民不 知怨,不知说,愉愉其如赤子。今赏罚甚数,而民争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 此作,后世之乱自此始。夫子盍行乎?无虑吾农事!”协而耰,遂不顾。夫为诸 侯,名显荣,实佚乐,继嗣皆得其泽,伯成子高不待问而知之,然而辞为诸侯者, 以禁后世之乱也。   辛宽见鲁缪公曰:“臣而今而后,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昔 者太公望封於营丘之渚,海阻山高,险固之地也。是故地日广,子孙弥隆。吾先 君周公封於鲁,无山林溪谷之险,诸侯四面以达。是故地日削,子孙弥杀。”辛 宽出,南宫括入见。公曰:“今者宽也非周公,其辞若是也。”南宫括对曰: “宽少者,弗识也。君独不闻成王之定成周之说乎?其辞曰:‘惟余一人,营居 于成周。惟余一人,有善易得而见也,有不善易得而诛也。’故曰善者得之,不 善者失之,古之道也。夫贤者岂欲其子孙之阻山林之险以长为无道哉?小人哉宽 也!”今使燕爵为鸿鹄凤皇虑,则必不得矣。其所求者,瓦之间隙,屋之翳蔚也, 与一举则有千里之志,德不盛、义不大则不至其郊。愚庳之民,其为贤者虑,亦 犹此也。固妄诽訾,岂不悲哉? 戎夷违齐如鲁,天大寒而后门,与弟子一人宿於郭外。寒愈甚,谓其弟子曰: “子与我衣,我活也;我与子衣,子活也。我,国士也,为天下惜死;子,不肖 人也,不足爱也。子与我子之衣。”弟子曰:“夫不肖人也,又恶能与国士之衣 哉?”戎夷大息叹曰:“嗟乎!道其不济夫!”解衣与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 活,谓戎夷其能必定一世,则未之识。若夫欲利人之心,不可以加矣。达乎分, 仁爱之心识也,故能以必死见其义。   ○知分 三曰: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 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延陵季子,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 喜,三去令尹而不忧。皆有所达也。有所达则物弗能惑。   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干遂。还反涉江,至於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 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 袪衣,拔宝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於是赴江 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荆王闻之,仕之执圭。孔子闻之曰: “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其次非之谓乎!” 禹南省,方济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仰视天而叹曰:“吾 受命於天,竭力以养人。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於龙焉?龙俯耳低尾而逝。” 则禹达子死生之分、利害之经也。凡人物者、阴阳之化也。阴阳者,造乎天而成 者也。天固有衰嗛废伏,有盛盈坌息;人亦有困穷屈匮,有充实达遂。此皆天 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数也。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俞然而以待耳。   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俯而 饮血,仰而呼天曰:“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说,直兵造 胸,句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则今 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 枚。凯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 贤者,不可杀也。”罢兵而去。晏子援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无良其仆之手曰: “安之!毋失节!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於山,而命悬於厨。今婴之命有所 悬矣。”晏子可谓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举错者, 不得与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国士知其若此也,故以义为之决而 安处之。   白圭问於邹公子夏后启曰:“践绳之节,四上之志,三晋之事,此天下之豪 英。以处於晋,而迭闻晋事,未尝闻践绳之节、四上之志。愿得而闻之。”夏后 启曰:“鄙人也,焉足以问?”白圭曰:“愿公子之毋让也!”夏后启曰:“以 为可为,故为之,为之,天下弗能禁矣;以为不可为,故释之,释之,天下弗能 使矣。”白圭曰:“利弗能使乎?威弗能禁乎?”夏后启曰:“生不足以使之, 则利曷足以使之矣?死不足以禁之,则害曷足以禁之矣?”白圭无以应。夏后启 辞而出。凡使贤不肖异: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故贤主之使其下也必义,审 赏罚,然后贤不肖尽为用矣。   ○召类 四曰: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故鼓宫而宫应,鼓角而角动。以龙 致雨,以形逐影。祸福之所自来,众人以为命,焉不知其所由。故国乱非独乱, 有必召寇。独乱未必亡也,召寇则无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於利,用於义。攻乱则服,服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 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有况於贤主乎?故割地宝器戈剑、卑辞屈服,不 足以止攻,唯治为足。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 利则固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则无为攻矣。兵所自来者久矣。尧战於丹 水之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   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乱则用,治则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乱而弗讨, 害民莫长焉。此治乱之化也,文武之所由起也。文者爱之徵也,武者恶之表也。   爱恶循义,文武有常,圣人之元也。譬之若寒暑之序,时至而事生之。圣人不能 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於时者,其功大。   士尹池为荆使於宋,司城子罕觞之。南家之墙信絭於前而不直,西家之 潦径其宫而不止。士尹池问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为鞔者也。吾将 徙之,其父曰:‘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今徙之,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 吾将不食。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为是故,吾弗徙也。西家高,吾宫庳,潦之 经吾宫也利,故弗禁也。”士尹池归荆,荆王适兴兵而攻宋,士尹池谏於荆王曰: “宋不可攻也。其主贤,其相仁。贤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荆国攻之,其无功 而为天下笑乎!”故释宋而攻郑。孔子闻之曰:“夫修之於庙堂之上,而折冲乎 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谓乎!”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子罕之时,无所相侵, 边境四益,相平公、元公、景公以终其身,其唯仁且节与?故仁节之为功大矣。   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以见节俭。   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反,赵简子曰:“何其 久也?”史默曰:“谋利而得害,犹弗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鳅佐焉,孔子为 客,子贡使令於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众 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也。”赵简子按兵而不动。凡 谋者,疑也。疑则从义断事。从义断事,则谋不亏。谋不亏,则名实从之。贤主 之举也,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故三代之所贵, 无若贤也。   ○达郁 五曰:凡人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藏、六府。肌肤欲其比也,血脉欲其通也, 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   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草郁则为蕢。国亦 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 矣。上下之相忍也,由此出矣。故圣王之贵豪士於忠臣也,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 也。   周厉王虐民,国人皆谤。召公以告,曰:“民不堪命矣!”王使卫巫监谤者, 得则杀之。国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 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溃,败人必多。夫民 犹是也。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 谏,好学博闻献诗,矇箴,师诵,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而后王斟 酌焉。是以下无遗善,上无过举。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 王弗听也。三年,国人流王于彘。此郁之败也。郁者不阳也。周鼎著鼠,令马履 之,为其不阳也。不阳者,亡国之俗也。   管仲觞桓公。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徵烛。管仲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   君可以出矣。”公不说,曰:“仲父年老矣,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请夜之。” 管仲曰:“君过矣。夫厚於味者薄於德,沈於乐者反於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 解则无名。臣乃今将为君勉之,若何其沈於酒也!”管仲可谓能立行矣。凡行之 堕也於乐,今乐而益饬;行之坏也於贵,今主欲留而不许。伸志行理,贵乐弗为 变,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霜也。   列精子高听行乎齐湣王,善衣东布衣,白缟冠,颡推之履,特会朝雨袪步堂 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子高因步而窥於井, 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於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於所 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孰当可而镜? 其唯士乎!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 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   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厥之谏我也,必於无人之所;铎之谏 我也,喜质我於人中,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也,而不爱君之 过也;铎也爱君之过也,而不爱君之丑也。臣尝闻相人於师,敦颜而土色者忍丑。   不质君於人中,恐君之不变也。”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简子不 贤,铎也卒不居赵地,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 ○行论 六曰:人主之行,与布衣异。势不便,时不利,事雠以求存。执民之命。执 民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为故。故布衣行此指於国,不容乡曲。   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於尧曰:“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帝之道者为三 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以尧为失论,欲得三公。怒甚猛兽,欲 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召之不来,仿佯於野以患帝。   舜於是殛之於羽山,副之以吴刀。禹不敢怨,而反事之。官为司空,以通水潦。   颜色黎黑,步不相过,窍气不通,以中帝心。   昔者纣为无道,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以礼诸侯於庙。文王流涕而 咨之。纣恐其畔,欲杀文王而灭周。文王曰:“父虽无道,子敢不事父乎?君虽 不惠,臣敢不事君乎?孰王而可畔也?”纣乃赦之。天下闻之,以文王为畏上而 哀下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齐攻宋,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齐王杀之。燕王闻之,泣数行而下,召 有司而告之曰:“余兴事而齐杀我使,请令举兵以攻齐也。”使受命矣。凡繇进 见,争之曰:“贤王故愿为臣。今王非贤主也,愿辞不为臣。”昭王曰:“是何 也?”对曰:“松下乱,先君以不安弃群臣也。王苦痛之,而事齐者,力不足也。   今魁死而王攻齐,是视魁而贤於先君。”王曰:“诺。”请王止兵,王曰:“然 则若何?”凡繇对曰:“请王缟素辟舍於郊,遣使於齐,客而谢焉,曰:‘此尽 寡人之罪也。大王贤主也,岂尽杀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独死,此弊邑之 择人不谨也。愿得变更请罪。’”使者行至齐,齐王方大饮,左右官实御者甚众, 因令使者进报。使者报,言燕王之甚恐惧而请罪也。毕,又复之,以矜左右官实。   因乃发小使以反令燕王复舍。此济上之所以败,齐国以虚也。七十城,微田单, 固几不反。湣王以大齐骄而残,田单以即墨城而立功。诗曰:“将欲毁之,必重 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其此之谓乎!累矣而不毁,举矣而不踣,其唯有 道者乎! 楚庄王使文无畏於齐,过於宋,不先假道。还反,华元言於宋昭公曰:“往 不假道,来不假道,是以宋为野鄙也。楚之会田也,故鞭君之仆於孟诸。请诛之。” 乃杀文无畏於扬梁之堤。庄王方削袂,闻之曰:“嘻!”投袂而起。履及诸庭, 剑及诸门,车及之蒲疏之市。遂舍於郊。兴师围宋九月。宋人易子而食之,析骨 而爨之。宋公肉袒执犠,委服告病,曰:“大国若宥图之,唯命是听。”庄王曰: “情矣宋公之言也!”乃为却四十里,而舍於卢门之阖,所以为成而归也。凡事 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患,在先事而简人。简人则事穷矣。今人臣死而不当,亲帅 士民以讨其故,可谓不简人矣。宋公服以病告而还师,可谓不穷矣。夫舍诸侯於 汉阳而饮至者,其以义进退邪!强不足以成此也。   ○骄恣 七曰:亡国之主,必自骄,必自智,必轻物。自骄则简士,自智则专独,轻 物则无备。无备召祸,专独位危,简士壅塞。欲无壅塞,必礼士;欲位无危,必 得众;欲无召祸,必完备。三者,人君之大经也。   晋厉公侈淫,好听谗人,欲尽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胥童谓厉公曰:“必先 杀三郄。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公曰:“诺。”乃使长鱼矫杀郄犨、郄锜、郄 至于朝,而陈其尸。於是厉公游于匠丽氏,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诸侯莫之救, 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杀之。人主之患,患在知能害人,而不知害人之不当而反自 及也。是何也?智短也。智短则不知化,不知化者举自危。   魏武侯谋事而当,攘臂疾言於庭曰:“大夫之虑,莫如寡人矣!”立有间, 再三言。李悝趋进曰:“昔者楚庄王谋事而当,有大功,退朝而有忧色。左右曰: ‘王有大功,退朝而有忧色,敢问其说?’王曰:‘仲虺有言,不谷说之。曰: “诸侯之德,能自为取师者王,能自取友者存,其所择而莫如己者亡。”今以不 谷之不肖也,群臣之谋又莫吾及也,我其亡乎!’”曰:“此霸王之所忧也,而 君独伐之,其可乎!”武侯曰:“善。”人主之患也,不在於自少,而在於自多。   自多则辞受,辞受则原竭。李悝可谓能谏其君矣,壹称而令武侯益知君人之道。   齐宣王为大室,大益百亩,堂上三百户。以齐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群 臣莫敢谏王。春居问於宣王曰:“荆王释先王之礼乐,而乐为轻,敢问荆国为有 主乎?”王曰:“为无主。”“贤臣以千数而莫敢谏,敢问荆国为有臣乎?”王 曰:“为无臣。”“今王为大室,其大益百亩,堂上三百户。以齐国之大,具之 三年而弗能成。群臣莫敢谏,敢问王为有臣乎?”王曰:“为无臣。”春居曰: “臣请辟矣!”趋而出。王曰:“春子!春子!反!何谏寡人之晚也?寡人请今 止之。”遽召掌书曰:“书之!寡人不肖,而好为大室。春子止寡人。”箴谏不 可不熟。莫敢谏若,非弗欲也。春居之所以欲之与人同,其所以入之与人异。宣 王微春居,几为天下笑矣。由是论之,失国之主,多如宣王,然患在乎无春居。   故忠臣之谏者,亦从入之,不可不慎。此得失之本也。   赵简子沈鸾徼於河,曰:“吾尝好声色矣,而鸾徼致之;吾尝好宫室台榭矣, 而鸾徼为之;吾尝好良马善御矣,而鸾徼来之。今吾好士六年矣,而鸾徼未尝进 一人也。是长吾过而绌善也。”故若简子者,能后以理督责於其臣矣。以理督责 於其臣,则人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非;可与为直,而不可与为枉。此三代之 盛教。   ○观表 八曰:凡论人心,观事传,不可不熟,不可不深。天为高矣,而日月星辰云 气雨露未尝休矣;地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鳞未尝息也。凡居於天地之间、 六合之内者,其务为相安利也,夫为相害危者,不可胜数。人事皆然。事随心, 心随欲。欲无度者,其心无度。心无度者,则其所为不可知矣。人之心隐匿难见, 渊深难测。故圣人於事志焉。圣人之所以过人以先知,先知必审徵表。无徵表而 欲先知,尧、舜与众人同等。徵虽易,表虽难,圣人则不可以飘矣。众人则无道 至焉。无道至则以为神,以为幸。非神非幸,其数不得不然。郈成子、吴起近 之矣。   郈成子为鲁聘於晋,过卫,右宰谷臣止而觞之。陈乐而不乐,酒酣而送之 以璧。顾反,过而弗辞。其仆曰:“向者右宰谷臣之觞吾子也甚欢,今侯渫过而 弗辞?”郈成子曰:“夫止而觞我,与我欢也。陈乐而不乐,告我忧也。酒酣 而送我以璧,寄之我也。若由是观之,卫其有乱乎!”倍卫三十里,闻甯喜之难 作,右宰谷臣死之,还车而临,三举而归。至,使人迎其妻子,隔宅而异之,分 禄而食之。其子长而反其璧。孔子闻之,曰:“夫智可以微谋、仁可以托财者, 其郈成子之谓乎!”郈成子之观右宰谷臣也,深矣妙矣。不观其事而观其志, 可谓能观人矣。   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於岸门,止车 而休,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之曰:“窃观公之志,视舍天下若舍屣。今 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雪泣而应之曰:“子弗识也。君诚知我,而使我毕能, 秦必可亡,而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也不久矣, 魏国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荆,而西河毕入秦。魏日以削,秦日益大。此吴 起之所以先见而泣也。   古之善相马者,寒风是相口齿,麻朝相颊,子女厉相目,卫忌相髭,许鄙相 <月尻>,投伐褐相胸胁,管青相膹吻,陈悲相股脚,秦牙相前,赞君相后。凡此 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其所以相者不同,见马之一徵也,而知节之高卑,足 之滑易,材之坚脆,能之长短。非独相马然也,人亦有徵,事与国皆有徵。圣人 上知千岁,下知千岁,非意之也,盖有自云也。绿图幡薄,从此生矣。    《开春论第一》    ○开春 一曰:开春始雷,则蛰虫动矣。时雨降,则草木育矣。饮食居处适,则九窍 百节千脉皆通利矣。王者厚其德,积众善,而凤皇圣人皆来至矣。共伯和修其行, 好贤仁,而海内皆以来为稽矣。周厉之难,天子旷绝,而天下皆来谓矣。以此言 物之相应也,故曰行也成也。善说者亦然。言尽理而得失利害定矣,岂为一人言 哉!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於牛目。群臣多谏於太子者,曰:“雪 甚如此而行葬,民必甚疾之,官费又恐不给,请弛期更日。”太子曰:“为人子 者,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葬,不义也。子勿复言。”群臣皆莫敢 谏,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末有以言之。是其唯惠公乎!请告惠公。”惠公 曰:“诺。”驾而见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 季历葬於涡山之尾,{亦水}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 见群臣百姓也天,故使{亦水}水见之。’於是出而为之张朝,百姓皆见之,三日 而后更葬。此文王之义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难以行。太子为及日 之故,得无嫌於欲亟葬乎?愿太子易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抚社稷安黔首也,故使 雨雪甚。因弛期而更为日,此文王之义也。若此而不为,意者羞法文王也?”太 子曰:“甚善。敬弛期,更择葬日。”惠子不徒行说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 而因有说文王之义。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岂小功也哉! 韩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段乔为司空,有一县后二日,段乔执其吏而囚 之。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唯先生能活臣父之死,愿委之先生。”封人子 高曰:“诺。”乃见段乔。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美哉城乎!一大 功矣,子必有厚赏矣!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无有罪戮者,未尝有也。” 封人子高出,段乔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缚也而出之。故曰封人子高为之言也,而匿 己之为而为也;段乔听而行之也,匿己之行而行也。说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 高可谓善说矣。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栾盈有罪於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而朡。   祈奚曰:“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祥;君子在忧,不救不祥。”乃往见范宣子而 说也,曰:“闻善为国者,赏不过而刑不慢。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慢则惧及君子。   与其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毋过而刑君子。故尧之刑也殛鲧,於虞而用禹; 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宣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 危苦,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祈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学岂可以已哉! 类多若此。   ○察贤 二曰:今有良医於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万也。故贤者之致功名也, 必乎良医,而君人者不知疾求,岂不过哉!今夫塞者,勇力时日卜筮祷祠无事焉, 善者必胜。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贤。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国 治身逸。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虑哉!执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 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   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 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於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任人, 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 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精,劳手足, 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期贤 三曰:今夫爚蝉者,务在乎明其火、振其树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树,何 益?明火不独在乎火,在於暗。当今之时,世暗甚矣,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天下 之士,其归之也,若蝉之走明火也。凡国不徒安,名不徒显,必得贤士。   赵简子昼居,喟然太息曰:“异哉!吾欲伐卫十年矣,而卫不伐。”侍者曰: “以赵之大而伐卫之细,君若不欲则可也;君若欲之,请令伐之。”简子曰: “不如而言也。卫有士十人於吾所,吾乃且伐之,十人者其言不义也,而我伐之, 是我为不义也。”故简子之时,卫以十人者按赵之兵,殁简子之身。卫可谓知用 人矣,游十士而国家得安。简子可谓好从谏矣,听十士而无侵小夺弱之名。   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其仆曰:“君胡为轼?”曰:“此非段干木之 闾欤?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且吾闻段干木未尝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 敢骄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其仆曰: “然则君何不相之?”於是君请相之,段干木不肯受。则君乃致禄百万,而时往 馆之。於是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 木之隆。”居无几何,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 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按兵,辍不敢攻之。魏 文侯可谓善用兵矣。尝闻君子之用兵,莫见其形,其功已成,其此之谓也。野人 之用兵也,鼓声则似雷,号呼则动地,尘气充天,流矢如雨,扶伤舆死,履肠涉 血,无罪之民,其死者量於泽矣,而国之存亡、主之死生犹不可知也。其离仁义 亦远矣! ○审为 四曰:身者,所为也;天下者,所以为也。审所以为,而轻重得矣。今有人 於此,断首以易冠,杀身以易衣,世必惑之。是何也?冠,所以饰首也,衣,所 以饰身也,杀所饰要所以饰,则不知所为矣。世之走利有似於此。危身伤生,刈 颈断头以徇利,则亦不知所为也。   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肯,狄人之所求 者,地也。太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处而杀其子,吾不忍 为也。皆勉处矣!为吾臣与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以养害所养。” 杖策而去。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太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 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禄,则必重失之。   生之所自来者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釐侯,昭釐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 书铭於君之前,书之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必 有天下。’君将攫之乎?亡其不与?”昭釐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 “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又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远;今之所 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之,戚不得也。”昭釐侯曰:“善。教 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知轻重,故论不过。   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柰何?”詹子曰: “重生。重生则轻利。”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犹不能自胜也。”詹子曰: “不能自胜则纵之,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纵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 寿类矣。” ○爱类 五曰:仁於他物,不仁於人。不得为仁。不仁於他物,独仁於人,犹若为仁。   仁也者。仁乎其类者也。故仁人之於民也,可以便之,无不行也。神农之教曰: “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 矣。”故身亲耕,妻亲绩,所以见致民利也。贤人之不远海内之路,而时往来乎 王公之朝,非以要利也,以民为务故也。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   王也者,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非必隳人之城郭杀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 众矣,而事皆不同,其当世之急,忧民之利,除民之害同。   公输般为高云梯,欲以攻宋。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 日十夜而至於郢。见荆王曰:“臣北方之鄙人也,闻大王将攻宋,信有之乎?” 王曰:“然。”墨子曰:“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不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王 曰:“必不得宋且有不义,则曷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 王曰:“公输般,天下之巧工也。已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请令公输般试 攻之,臣请试守之。”於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公输般九攻之, 墨子九却之,不能入。故荆辍不攻宋。墨子能以术御荆免宋之难者,此之谓也。   圣王通士,不出於利民者无有。昔上古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大 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禹於是疏河决江, 为彭蠡之障,干东土,所活者千八百国。此禹之功也。勤劳为民,无苦乎禹者矣。   匡章谓惠子曰:“公之学去尊,今又王齐王,何其到也?”惠子曰:“今有 人於此,欲必击其爱子之头,石可以代之。”匡章曰:“公取之代乎?其不与?” “施取代之。子头,所重也;石,所轻也。击其所轻以免其所重,岂不可哉!” 匡章曰:“齐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击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 “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 代爱子头也,何为不为?”民,寒则欲火,暑则欲冰,燥则欲湿,湿则欲燥。寒 暑燥湿相反,其於利民一也。利民岂一道哉!当其时而已矣。   ○贵卒 六曰:力贵突,智贵卒。得之同则速为上,胜之同则湿为下。所为贵骥者, 为其一日千里也;旬日取之,与驽骀同。所为贵镞矢者,为其应声而至;终日而 至,则与无至同。   吴起谓荆王曰:“荆所有馀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今君王以所不足益 所有馀,臣不得而为也。”於是令贵人往实广虚之地。皆甚苦之。荆王死,贵人 皆来。尸在堂上,贵人相与射吴起。吴起号呼曰:“吾示子吾用兵也。”拔矢而 走,伏尸插矢而疾言曰:“群臣乱王!”吴起死矣,且荆国之法,丽兵於王尸者 尽加重罪,逮三族。吴起之智可谓捷矣。   齐襄公即位,憎公孙无知,收其禄。无知不说,杀襄公。公子纠走鲁,公子 小白奔莒。既而国杀无知,未有君,公子纠与公子小白皆归,俱至,争先入公家。   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钩。鲍叔御公子小白僵。管子以为小白死,告公子纠曰: “安之,公孙小白已死矣!”鲍叔因疾驱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为君。鲍叔之智 应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镞矢也。   周武君使人刺伶悝於东周。伶悝僵,令其子速哭曰:“以谁刺我父也?”刺 者闻,以为死也。周以为不信,因厚罪之。   赵氏攻中山。中山之人多力者曰吾丘窎。衣铁甲操铁杖以战,而所击无不碎, 所冲无不陷,以车投车,以人投人也。几至将所而后死。    《慎行论第二》    ○慎行 一曰:行不可不孰。不孰,如赴深溪,虽悔无及。君子计行虑义,小人计行 其利,乃不利。有知不利之利者,则可与言理矣。   荆平王有臣曰费无忌,害太子建,欲去之。王为建取妻於秦而美,无忌劝王 夺。王已夺之,而疏太子。无忌说王曰:“晋之霸也,近於诸夏;而荆僻也,故 不能与争。不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以求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 说,使太子居于城父。居一年,乃恶之曰:“建与连尹将以方城外反。”王曰: “已为我子矣,又尚奚求?”对曰:“以妻事怨,且自以为犹宋也。齐晋又辅之。   将以害荆,其事已集矣。”王信之,使执连尹,太子建出奔。左尹郄宛,国人说 之。无忌又欲杀之,谓令尹子常曰:“郄宛欲饮令尹酒。”又谓郄宛曰:“令尹 欲饮酒於子之家。”郄宛曰:“我贱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必来辱,我且何 以给待之?”无忌曰:“令尹好甲兵,子出而寘之门,令尹至,必观之己,因以 为酬。”及飨日,惟门左右而置甲兵焉。无忌因谓令尹曰:“吾几祸令尹。郄宛 将杀令尹,甲在门矣。”令尹使人视之,信。遂攻郄宛,杀之。国人大怨.动作 者莫不非令尹。沈尹戍谓令尹曰:“夫无忌,荆之谗人也。亡夫太子建,杀连尹 奢,屏王之耳目。今令尹又用之杀众不辜,以兴大谤,患几及令尹。”令尹子常 曰:“是吾罪也,敢不良图?”乃杀费无忌,尽灭其族,以说其国。动而不论其 义,知害人而不知人害己也,以灭其族,费无忌之谓乎! 崔杼与庆封谋杀齐庄公。庄公死,更立景公,崔杼相之。庆封又欲杀崔杼而 代之相,於是扌豕崔杼之子,令之争后。崔杼之子相与私哄。崔杼往见庆封而告 之。庆封谓崔杼曰:“且留,吾将兴甲以杀之。”因令卢满嫳兴甲以诛之。尽杀 崔杼之妻子及枝属,烧其室屋,报崔杼曰:“吾已诛之矣。”崔杼归,无归。因 而自绞也。庆封相景公,景公苦之。庆封出猎,景公与陈无宇、公孙灶、公孙虿 诛封。庆封以其属斗,不胜,走如鲁。齐人以为让,又去鲁而如吴,王予之朱方。   荆灵王闻之,率诸侯以攻吴,围朱方,拔之。得庆封,负之斧质,以徇於诸侯军, 因令其呼之曰:“毋或如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亡其大夫。”乃杀之。黄 帝之贵而死,尧舜之贤而死,孟贲之勇而死,人固皆死,若庆封者,可谓重死矣。   身为戮,支属不可以见,行忮之故也。凡乱人之动也,其始相助,后必相恶。为 义者则不然,始而相与,久而相信,卒而相亲,后世以为法程。   ○无义 二曰:先王之於论也极之矣。故义者,百事之始也,万利之本也,中智之所 不及也。不及则不知,不知趋利。趋利固不可必也。公孙鞅、郑平、续经、公孙 竭是已。以义动则无旷事矣,人臣与人臣谋为奸,犹或与之,又况乎人主与其臣 谋为义,其孰不与者?非独其臣也,天下皆且与之。   公孙鞅之於秦,非父兄也,非有故也,以能用也。欲堙之责,非攻无以。於 是为秦将而攻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当之。公孙鞅之居魏也,固善公子卬。使人谓 公子卬曰:“凡所为游而欲贵者,以公子之故也。今秦令鞅将,魏令公子当之, 岂且忍相与战哉?公子言之公子之主,鞅请亦言之主,而皆罢军。”於是将归矣, 使人谓公子曰:“归未有时相见,愿与公子坐而相去别也。”公子曰:“诺。” 魏吏争之曰:“不可。”公子不听,遂相与坐。公孙鞅因伏卒与车骑以取公子卬。   秦孝公薨,惠王立,以此疑公孙鞅之行,欲加罪焉。公孙鞅以其私属与母归魏, 襄疵不受,曰:“以君之反公子卬也,吾无道知君。”故士自行不可不审也。   郑平於秦王,臣也;其於应侯,交也。欺交反主,为利故也。方其为秦将也, 天下所贵之无不以者,重也。重以得之,轻必失之。去秦将,入赵魏,天下所贱 之无不以也,所可羞无不以也。行方可贱可羞,而无秦将之重,不穷奚待? 赵急求李欬。李言、续经与之俱如卫,抵公孙与。公孙与见而与入。续经因 告卫吏使捕之。续经以仕赵五大夫。人莫与同朝,子孙不可以交友。   公孙竭与阴君之事,而反告之樗里相国,以仕秦五大夫。功非不大也,然而 不得入三都,又况乎无此其功而有行乎! ○疑似 三曰: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剑者 之所患,患剑之似吴干者;贤主之所患,患人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亡国之主似 智,亡国之臣似忠。相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圣人之所加虑也,故墨子见 歧道而哭之。   周宅酆、镐,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於王路,置鼓其上,远近相闻。   即戎寇至,传鼓相告,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当至,幽王击鼓,诸侯之兵 皆至,褒姒大说,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   至於后戎寇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於丽山之下,为天下笑。   此夫以无寇失真寇者也。贤者有小恶以致大恶,褒姒之败,乃令幽王好小说以致 大灭。故形骸相离,三公九卿出走。此褒姒之所用死,而平王所以东徙也,秦襄 晋文之所以劳王劳而赐地也。   梁北有黎丘部,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   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吾为汝父也, 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触地曰:“孽矣!无此事也。   昔也往责於东邑,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尝闻 之矣。”明日端复饮於市,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 反也,遂逝迎之。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丈人智惑於似其子者,而杀于真 子。夫惑於似士者而失於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察之 必於其人也。舜为御,尧为左,禹为右,入於泽而问牧童,入於水而问渔师,奚 故也?其知之审也。夫人子之相似者,其母常识之,知之审也。   ○壹行 四曰:先王所恶,无恶於不可知。不可知,则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之际败 矣。十际皆败,乱莫大焉。凡人伦,以十际为安者也,释十际则与麋鹿虎狼无以 异,多勇者则为制耳矣。不可知,则知无安君、无乐亲矣,无荣兄、无亲友、无 尊夫矣。   强大未必王也,而王必强大。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藉其威与其利。非强大 则其威不威,其利不利。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故贤 主必使其威利无敌。故以禁则必止,以劝则必为。威利敌,而忧苦民、行可知者 王,威利无敌,而以行不知者亡。小弱而不可知,则强大疑之矣。人之情不能爱 其所疑,小弱而大不爱,则无以存。故不可知之道,王者行之,废;强大行之, 危;小弱行之,灭。   今行者见大树,必解衣悬冠倚剑而寝其下。大树非人之情亲知交也,而安之 若此者,信也。陵上巨木,人以为期,易知故也。又况於士乎?士义可知故也, 则期为必矣。又况强大之国?强大之国诚可知,则其王不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