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 - 第 6 页/共 10 页
○下贤 三曰:有道之士,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日以相骄,奚 时相得?若儒墨之议与齐荆之服矣。贤主则不然。士虽骄之,而己愈礼之,士安 得不归之?士所归,天下从之帝。帝也者,天下之适也;王也者,天下之往也。
得道之人,贵为天子而不骄倨,富有天下而不骋夸,卑为布衣而不瘁摄,贫无衣 食而不忧慑。狠乎其诚自有也,觉乎其不疑有以也,桀乎其必不渝移也,循乎其 与阴阳化也,匆匆乎其心之坚固也,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迷乎其志气之远也, 昏乎其深而不测也,确乎其节之不庳也,就就乎其不肯自是,鹄乎其羞用智虑也, 假乎其轻俗诽誉也。以天为法,以德为行,以道为宗。与物变化而无所终穷,精 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无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莫知其门,莫知其端, 莫知其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此之谓至贵。士有若此者,五帝弗得而友,三 王弗得而师,去其帝王之色,则近可得之矣。
尧不以帝见善绻,北面而问焉。尧,天子也;善绻,布衣也。何故礼之若此 其甚也?善绻,得道之士也。得道之人,不可骄也。尧论其德行达智而弗若,故 北面而问焉。此之谓至公。非至公其孰能礼贤? 周公旦,文王之子也,武王之弟也,成王之叔父也。所朝於穷巷之中,瓮牖 之下者七十人。文王造之而未遂,武王遂之而未成,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故曰 成王不唯以身下士邪? 齐桓公见小臣稷,一日三至弗得见。从者曰:“万乘之主,见布衣之士,一 日三至而弗得见,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骜禄爵者,固轻其主,其 主骜霸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骜禄爵,吾庸敢骜霸王乎?”遂见之,不可止。
世多举桓公之内行,内行虽不修,霸亦可矣。诚行之此论,而内行修,王犹少。
子产相郑,往见壶丘子林,与其弟子坐必以年,是倚其相於门也。夫相万乘 之国而能遗之,谋志论行而以心与人相索,其唯子产乎!故相郑十八年,刑三人, 杀二人。桃李之垂於行者,莫之援也;锥刀之遗於道者,莫之举也。
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反见翟黄,踞於堂而与之言。翟黄不说, 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今女欲官则相位,欲禄则上卿。既 受吾实,又责吾礼,无乃难乎!”故贤主之畜人也,不肯受实者其礼之。礼士莫 高乎节欲,欲节则令行矣。文侯可谓好礼士矣。好礼士,故南胜荆於连堤,东胜 齐於长城,虏齐侯,献诸天子,天子赏文侯以上卿。
○报更 四曰:国虽小,其食足以食天下之贤者,其车足以乘天下之贤者,其财足以 礼天下之贤者。与天下之贤者为徒,此文王之所以王也。今虽未能王,其以为安 也,不亦易乎!此赵宣孟之所以免也,周昭文君之所以显也,孟尝君之所以却荆 兵也。古之大立功名与安国免身者,其道无他,其必此之由也。堪士不可以骄恣 屈也。
昔赵宣孟将上之绛,见骫桑之下有饿人卧不能起者,宣孟止车,为之下食, 蠲而餔之,再咽而后能视。宣孟问之曰:“女何为而饿若是?”对曰:“臣宦於 绛,归而粮绝,羞行乞而憎自取,故至於此。”宣孟与脯一朐,拜受而弗敢食也。
问其故,对曰:“臣有老母,将以遗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与女。”乃 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而遂去之。处二年,晋灵公欲杀宣孟,伏士於房中以待 之。因发酒於宣孟。宣孟知之。中饮而出。灵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杀之。一人追 疾,先及宣孟之面,曰:“嘻!君舆!吾请为君反死。”宣孟曰:“而名为谁?” 反走对曰:“何以名为?臣骫桑下之饿人也。”还斗而死。宣孟遂活。此书之所 谓“德几无小”者也。宣孟德一士,犹活其身,而况德万人乎?故诗曰:“赳赳 武夫,公侯干城。”“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人主胡可以不务哀士?士其难知, 唯博之为可。博则无所遁矣。
张仪,魏氏馀子也。将西游於秦,过东周。客有语之於昭文君者,曰:“魏 氏人张仪,材士也,将西游於秦,愿君之礼貌之也。昭文君见而谓之曰:“闻客 之秦,寡人之国小,不足以留客。虽游,然岂必遇哉?客或不遇,请为寡人而一 归也。国虽小,请与客共之。”张仪还走,北面再拜。张仪行,昭文君送而资之。
至於秦,留有间,惠王说而相之。张仪所德於天下者,无若昭文君。周,千乘也, 重过万乘也。令秦惠王师之。逢泽之会,魏王尝为御,韩王为右,名号至今不忘。
此张仪之力也。
孟尝君前在於薛,荆人攻之。淳于髡为齐使於荆,还反,过於薛,孟尝君令 人礼貌而亲郊送之,谓淳于髡曰:“荆人攻薛,夫子弗为忧,文无以复侍矣。” 淳于髡曰:“敬闻命矣。”至於齐,毕报,王曰:“何见於荆?”对曰:“荆甚 固,而薛亦不量其力。”王曰:“何谓也?”对曰:“薛不量其力,而为先王立 清庙。荆固而攻薛,薛清庙必危,故曰薛不量其力,而荆亦甚固。”齐王知颜色, 曰:“嘻!先君之庙在焉。”疾举兵救之,由是薛遂全。颠蹶之请,坐拜之谒, 虽得则薄矣。故善说者,陈其势,言其方,见人之急也,若自在危厄之中,岂用 强力哉?强力则鄙矣。说之不听也,任不独在所说,亦在说者。
○顺说 五曰:善说者若巧士,因人之力以自为力,因其来而与来,因其往而与往, 不设形象,与生与长,而言之与响,与盛与衰,以之所归。力虽多,材虽劲,以 制其命。顺风而呼,声不加疾也;际高而望,目不加明也。所因便也。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咳,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而无 为仁义者。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 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闻也。”惠盎曰: “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 力,不敢击。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 “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大王独无意 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愿也。”惠盎曰:“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 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居 四累之上。大王独无意邪?”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对曰:“孔、墨 是也。孔丘、墨翟,无地为君,无官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 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 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说服寡人 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犹可服,因矣。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小弱可以制 强大矣。
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田赞对曰:“衣 又有恶於此者也。”荆王曰:“可得而闻乎?”对曰:“甲恶於此。”王曰: “何谓也?”对曰:“冬日则寒,夏日则暑,衣无恶乎甲者。赞也贫,故衣恶也。
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贵无敌,而好衣民以甲,臣弗得也。意者为其义邪?甲 之事,兵之事也,刈人之颈,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刑人之父子也。其名又甚 不荣。意者为其实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 实人则甚不安。之二者,臣为大王无取焉。”荆王无以应。说虽未大行,田赞可 谓能立其方矣。若夫偃息之义,则未之识也。
管子得於鲁,鲁束缚而槛之,使役人载而送之齐,其讴歌而引。管子恐鲁之 止而杀己也,欲速至齐,因谓役人曰:“我为汝唱,汝为我和。”其所唱适宜走, 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管子可谓能因矣。役人得其所欲,己亦得其所欲,以此 术也。是用万乘之国,其霸犹少,桓公则难与往也。
○不广 六曰:智者之举事必因时,时不可必成,其人事则不广。成亦可,不成亦可, 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若舟之与车。
北方有兽,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趋则跲,走则颠,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 以与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
鲍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 “吾三人者於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不 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子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以及公子纠,公 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 二公子也。”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 必。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若是而犹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
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 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越闻之,古 善战者,莎随贲服。却舍延尸,车甲尽於战,府库尽於葬,此之谓内攻之。”孔 青曰:“敌齐不尸则如何?”宁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 其罪二;与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 是之谓重攻之。”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用武则以力胜,用文则以德胜。文武尽 胜,何敌之不服! 晋文公欲合诸侯,咎犯曰:“不可,天下未知君之义也。”公曰:“何若?” 咎犯曰:“天子避叔带之难,出居于郑,君奚不纳之,以定大义,且以树誉。” 文公曰:“吾其能乎?”咎犯曰:“事若能成,继文之业,定武之功,辟土安疆, 於此乎在矣;事若不成,补周室之阙,勤天子之难,成教垂名,於此乎在矣。君 其勿疑!”文公听之,遂与草中之戎、骊土之翟,定天子于成周。於是天子赐之 南阳之地,遂霸诸侯。举事义且利,以立大功,文公可谓智矣。此咎犯之谋也。
出亡十七年,反国四年而霸,其听皆如咎犯者邪! 管子、鲍叔佐齐桓公举事,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管子死,竖刀、易牙用, 国之人常致不苦,不知致苦。卒为齐国良工,泽及子孙,知大礼。知大礼,虽不 知国可也。
○贵因 七曰:三代所宝莫如因,因则无敌。禹通三江五湖,决伊阙,沟回陆,注之 东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国,而尧授之禅位,因人之 心也。汤、武以千乘制夏、商,因民之欲也。如秦者立而至,有车也;适越者坐 而至,有舟也。秦、越,远途也,竫立安坐而至者,因其械也。
武王使人候殷,反报岐周曰:“殷其乱矣!”武王曰:“其乱焉至?”对曰: “谗慝胜良。”武王曰:“尚未也。”又复往,反报曰:“其乱加矣!”武王曰: “焉至?”对曰:“贤者出走矣。”武王曰:“尚末也。”又往,反报曰:“其 乱甚矣!”武王曰:“焉至?”对曰:“百姓不敢诽怨矣。”武王曰:“嘻!” 遽告太公,太公对曰:“谗慝胜良,命曰戮;贤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诽怨, 命曰刑胜。其乱至矣,不可以驾矣。”故选车三百,虎贲三千,朝要甲子之期, 而纣为禽。则武王固知其无与为敌也。因其所用,何敌之有矣! 武王至鲔水,殷使胶鬲候周师,武王见之。胶鬲曰:“西伯将何之?无欺我 也!”武王曰:“不子欺,将之殷也。”胶鬲曰:“曷至?”武王曰:“将以甲 子至殷郊,子以是报矣!”胶鬲行。天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辍。军师皆谏 曰:“卒病,请休之。”武王曰:“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今甲子不 至,是令胶鬲不信也。胶鬲不信也,其主必杀之。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 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殷已先陈矣。至殷,因战,大克之。此武王之义也。人为 人之所欲,己为人之所恶,先陈何益?适令武王不耕而获。
武王入殷,闻殷有长者,武王往见之,而问殷之所以亡。殷长者对曰:“王 欲知之,则请以日中为期。”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则弗得也。武王怪之, 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有以其恶告王,不忍为也。若 夫期而不当,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审天者,察列星而知四时,因也;推历者,视月行而知晦朔,因也;禹之 裸国,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见荆王,锦衣吹笙,因也;孔子道弥子瑕见厘夫人, 因也;汤、武遭乱世,临苦民,扬其义,成其功,因也。故因则功,专则拙。因 者无敌,国虽大,民虽众,何益? ○察今 八曰: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 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
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 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於此。其所为欲同,其所为欲异。口惽之命不愉, 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 不求其实,务以相毁,以胜为故。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於时也。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可法。故择先王 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 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有 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益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 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脟肉,而知 一镬之味,一鼎之调。
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 者千有馀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 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於此。其时已与先 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为治,岂不悲哉?故治国无法则 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 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 变法者因时而化,若此论则无过务矣。
夫不敢议法者,众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是故有 天下七十一圣,其法皆不同。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故曰良剑期乎断,不期乎 镆琊;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楚人有涉江 者,其剑自舟中坠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 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以此故法为其国,与 此同。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有过於江上者,见人方引婴 儿而欲投之江中,婴儿啼。人问其故,曰:“此其父善游。”其父虽善游,其子 岂遽善游哉?此任物,亦必悖矣。荆国之为政,有似於此。
《先识览第四》
○先识 一曰:凡国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地从於城,城从於民,民从 於贤。故贤主得贤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夫地得岂必足行其地、 人说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乱愈甚。太史令终古乃出 奔如商。汤喜而告诸侯曰:“夏王无道,暴虐百姓,穷其父兄,耻其功臣,轻其 贤良,弃义听谗,众庶咸怨,守法之臣,自归于商。” 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於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说,以告 诸侯曰:“商王大乱,沈于酒德,辟远箕子,爰近姑与息。妲己为政,赏罚无方, 不用法式,杀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国。” 晋太史屠黍见晋之乱也,见晋公之骄而无德义也,以其图法归周。周威公见 而问焉,曰:“天下之国孰先亡?”对曰:“晋先亡。”威公问其故,对曰: “臣比在晋也,不敢直言,示晋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当。曰:‘是何 能为?’又示以人事多不义,百姓皆郁怨。曰:‘是何能伤?’又示以邻国不服, 贤良不举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故臣曰晋先亡也。”居三 年,晋果亡。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孰次之?”对曰:“中山次之。”威 公问其故,对曰:“天生民而令有别,有别,人之义也,所异於禽兽麋鹿也,君 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倚,固无休息,康 乐,歌谣好悲,其主弗知恶,此亡国之风也。臣故曰中山次之。”居二年,中山 果亡。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对。威公固问焉,对曰: “君次之。”威公乃惧,求国之长者,得义莳、田邑而礼之,得史驎、赵骈以为 谏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对曰:“其尚终君之身乎!”曰:臣闻之, 国之兴也,天遗之贤人与极言之士;国之亡也,天遗之乱人与善谀之士。”威公 薨,肂九月不得葬,周乃分为二。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为不善亦然。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辞,乘舆而去。又之齐,齐王欲留之仕, 又辞而去。人问其故,曰:“之二国者皆将亡。所学有五尽。何谓五尽?曰:莫 之必,则信尽矣;莫之誉,则名尽矣;莫之爱,则亲尽矣;行者无粮、居者无食, 则财尽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国有此五者,无幸必亡。中山、 齐皆当此。”若使中山之王与齐王闻五尽而更之,则必不亡矣。其患不闻,虽闻 之又不信。然则人主之务,在乎善听而已矣。夫五割而与赵,悉起而距军乎济上, 未有益也。是弃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观世 二曰:天下虽有有道之士,国犹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圣 人,继踵也。士与圣人之所自来,若此其难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虽幸而 有,未必知也,不知则与无贤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乱世之所以长也。故王者 不四,霸者不六,亡国相望,囚主相及。得士则无此之患。此周之所封四百馀, 服国八百馀,今无存者矣。虽存,皆尝亡矣。贤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 终其世。譬之若登山,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视,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贤者之 所与处,有似於此。身已贤矣,行已高矣,左右视,尚尽贤於己。故周公旦曰: “不如吾者,吾不与处,累我者也;与我齐者,吾不与处,无益我者也。”惟贤 者必与贤於己者处。贤者之可得与处也,礼之也。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 肖世乱,则贤者在下。今周室既灭,天子既废,乱莫大於无天子。无天子则强者 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刬,不得休息。而佞进。今之世当之矣。故欲求有道之 士,则於江河之上,山谷之中,僻远幽闲之所,若此则幸於得之矣。太公钓於滋 泉,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 得之,知之与不知也。诸众齐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礼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 礼必知,然后其智能可尽也。
晏子之晋,见反裘负刍息於途者。以为君子也,使人问焉,曰:“曷为而至 此?”对曰:“齐人累之,名为越石父。”晏子曰:“嘻!”遽解左骖以赎之, 载而与归。至舍,弗辞而入。越石父怒,请绝。晏子使人应之曰:“婴未尝得交 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犹未邪也?”越石父曰:“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 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请绝也。”晏子乃出见之,曰:“向也见客之容而已,今也 见客之志。婴闻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讥辞,婴可以辞而无弃乎?”越石父曰: “夫子礼之,敢不敬从。”晏子遂以为客。俗人有功则德,德则骄。今晏子功免 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远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 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子列子出 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 皆得逸乐。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岂非命也哉?” 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 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 则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 哉?且方有饥寒之患矣,而犹不苟取,先见其化也。先见其化而已动,远乎性命 之情也。
○知接 三曰:人之目,以照见之也,以瞑则与不见,同。其所以为照、所以为瞑异。
瞑士未尝照,故未尝见。瞑者目无由接也,无由接而言见,谎。智亦然。其所以 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异。智者,其所能接远也;愚者,其 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远化,奚由相得?无由相得,说者虽工,不能喻 矣。戎人见暴布者而问之曰:“何以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 壤壤也,可以为之莽莽也!”故亡国非无智士也,非无贤者也,其主无由接故也。
无由接之患,自以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为智,悖。若此则国无以存矣, 主无以安矣。智无以接,而自知弗智,则不闻亡国,不闻危君。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 “齐鄙人有谚曰:‘居者无载,行者无埋。’今臣将有远行,胡可以问?”桓公 曰:“愿仲父之无让也。”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 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 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又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 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於君?” 公又曰:“常之巫审於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死生,命也。
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公又曰: “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曰:“诺。”管仲死, 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孰 谓仲父尽之乎!”於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 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矫以公令。
有一妇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又曰: “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对曰:“常之巫从中出 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 故无所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公慨焉叹涕出曰:“嗟乎!圣人之所 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虫 流出於户,上盖以杨门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轻难而恶 管子也,无由接见也。无由接,固却其忠言,而爱其所尊贵也。
○悔过 四曰:穴深寻,则人之臂必不能极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
所不至,说者虽辩,为道虽精,不能见矣。故箕子穷于商,范蠡流乎江。
昔秦缪公兴师以袭郑,蹇叔谏曰:“不可。臣闻之,袭国邑,以车不过百里, 以人不过三十里,皆以其气之趫与力之盛至,是以犯敌能灭,去之能速。今行数 千里,又绝诸侯之地以袭国,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图之。”缪公不听也。蹇叔 送师於门外而哭曰:“师乎!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蹇叔有子曰申与视,与师 偕行。蹇叔谓其子曰:“晋若遏师必於淆。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 为吾尸女之易。”缪公闻之,使人让蹇叔曰:“寡人兴师,未知何如。今哭而送 之,是哭吾师也。”蹇叔对曰:“臣不敢哭师也。臣老矣,有子二人,皆与师行。
比其反也,非彼死,则臣必死矣,是故哭。”师行过周,王孙满要门而窥之,曰: “呜呼!是师必有疵。若无疵,吾不复言道矣。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国也。过天 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为天子礼。今袀服回建,左不轼,而右之 超乘者五百乘,力则多矣,然而寡礼,安得无疵?”师过周而东。郑贾人弦高、 奚施将西市於周,道遇秦师,曰:“嘻!师所从来者远矣。此必袭郑。”遽使奚 施归告,乃矫郑伯之命以劳之,曰:“寡君固闻大国之将至久矣。大国不至,寡 君与士卒窃为大国忧,日无所与焉,惟恐士卒罢弊与糗粮匮乏。何其久也!使人 臣犒劳以璧,膳以十二牛。”秦三帅对曰:“寡君之无使也,使其三臣丙也、术 也、视也於东边候<日晋>之道,过,是以迷惑,陷入大国之地。”不敢固辞,再拜 稽首受之。三帅乃惧而谋曰:“我行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以袭人,未至而人已 先知之矣,此其备必已盛矣。”还师去之。当是时也,晋文公适薨,未葬。先轸 言於襄公曰:“秦师不可不击也,臣请击之。”襄公曰:“先君薨,尸在堂,见 秦师利而因击之,无乃非为人子之道欤!”先轸曰:“不吊吾丧,不忧吾哀,是 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击,可大强。臣请击之。”襄公不得已而许之。先轸 遏秦师於淆而击之,大败之,获其三帅以归。缪公闻之,素服庙临,以说於众曰: “天不为秦国,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谏,以至於此患。”此缪公非欲败於殽也,智 不至也。智不至则不信。言之不信,师之不反也从此生。故不至之为害大矣。
○乐成 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禹之决江水也,民聚瓦砾。事已成,功已立,为万世利。禹之所见者远也, 而民莫之知。故民不可与虑化举始,而可以乐成功。
孔子始用於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韠,投之无戾。韠而麛裘。投之无 邮。”用三年,男子行乎途右,女子行乎途左,财物之遗者,民莫之举。大智之 用,固难逾也。子产始治郑,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民相与诵之曰:“我有田 畴,而子产赋之。我有衣冠,而子产贮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后三年,民 又诵之曰:“我有田畴,而子产殖之。我有子弟,而子产诲之。子产若死,其使 谁嗣之?”使郑简、鲁哀当民之诽訾也,而因弗遂用,则国必无功矣,子产、孔 子必无能矣。非徒不能也,虽罪施,於民可也。今世皆称简公、哀公为贤,称子 产、孔子为能。此二君者,达乎任人也。
舟车之始见也,三世然后安之。夫开善岂易哉!故听无事治。事治之立也, 人主贤也。魏攻中山,乐羊将。已得中山,还反报文侯,有贵功之色。文侯知之, 命主书曰:“群臣宾客所献书者,操以进之。”主书举两箧以进。令将军视之, 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将军还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举,非臣之力,君之功 也。”当此时也,论士殆之日几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箧哉?一寸而亡矣。
文侯,贤主也,而犹若此,又况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为,而不可与莫为。
凡举无易之事,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皆壹於为, 则无败事矣。此汤、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以小 弱皆壹於为而犹若此,又况於以强大乎! 魏襄王与群臣饮,酒酣,王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兴而对曰:“群 臣或贤或不肖,贤者得志则可,不肖者得志则不可。”王曰:“皆如西门豹之为 人臣也。”史起对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 其旁,而西门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与不忠,不可效也。” 魏王无以应之。明日,召史起而问焉,曰:“漳水犹可以灌邺田乎?”史起对曰: “可。”王曰:“子何不为寡人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为也。”王曰: “子诚能为寡人为之,寡人尽听子矣。”史起敬诺,言之於王曰:“臣为之,民 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虽死藉,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诺。” 使之为邺令。史起因往为之。邺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 他人遂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与歌之曰:“邺有圣令,时为史公。决漳 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之稻粱。”使民知可与不可,则无所用矣。贤主忠臣, 不能导愚教陋,则名不冠后、实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于主也。魏襄 王可谓能决善矣。诚能决善,众虽喧哗,而弗为变。功之难立也,其必由哅々 邪!国之残亡,亦犹此也。故哅々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之哅々也止善, 贤主以之哅々也立功。
○察微 六曰: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溪,若白垩之与黑漆,则无所用智,虽愚犹 可矣。且治乱存亡则不然。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见,如可不见。故智士贤者 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犹尚有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故治乱存亡, 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贡赎鲁人於 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 取其金,则无损於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 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
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於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 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
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 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 师与楚人战於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 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
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孝经》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 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 也。
郑公子归生率师伐宋。宋华元率师应之大棘,羊斟御。明日将战,华元杀羊 飨士,羊斟不与焉。明日战,怒谓华元曰:“昨日之事,子为制;今日之事,我 为制。”遂驱入於郑师。宋师败绩,华元虏。夫弩机差以米则不发。战,大机也。
飨士而忘其御也,将以此败而为虏,岂不宜哉!故凡战必悉熟偏备,知彼知己, 然后可也。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季氏为之金距。季氏之鸡不胜,季平 子怒,因归郈氏之宫,而益其宅。郈昭伯怒,伤之於昭公,曰:“禘於襄公 之庙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馀尽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无上久矣。弗诛,必危 社稷。”公怒,不审,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宫。仲孙氏、叔孙 氏相与谋曰:“无季氏,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 三家为一,郈昭伯不胜而死。昭公惧,遂出奔齐,卒於干侯。鲁昭听伤而不辩 其义,惧以鲁国不胜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与季氏同患也。是不达乎人 心也。不达乎人心,位虽尊。何益於安也?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况於三季?同 恶固相助。权物若此其过也,非独仲、叔氏也,鲁国皆恐。鲁国皆恐,则是与一 国为敌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犹远。
○去宥 七曰:东方之墨者谢子,将西见秦惠王。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唐姑果恐 王之亲谢子贤於己也,对曰:“谢子,东方之辩士也。其为人甚险,将奋於说, 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谢子至,说王,王弗听。谢子不说,遂辞而行。
凡听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虽奋於取少主,何损?所言不善,虽不奋於取少主, 何益?不以善为之悫,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惠王失所以为听矣。用志若是,见 客虽劳,耳目虽弊,犹不得所谓也。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饰鬼 以人、罪杀不辜,群臣扰乱,国几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 之老也,形与智皆衰邪? 荆威王学书於沈尹华,昭厘恶之。威王好制,有中谢佐制者,为昭厘谓威王 曰:“国人皆曰:王乃沈尹华之弟子也。”王不说,因疏沈尹华。中谢,细人也, 一言而令威王不闻先王之术,文学之士不得进,令昭厘得行其私。故细人之言, 不可不察也。且数怒人主,以为奸人除路,奸路以除,而恶壅却,岂不难哉?夫 激矢则远,激水则旱,激主则悖,悖则无君子矣。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邻父有与人邻者,有枯梧树,其邻之父言梧树之不善也,邻人遽伐之。邻父 因请而以为薪。其人不说曰:“邻者若此其险也,岂可为之邻哉?”此有所宥也。
夫请以为薪与弗请,此不可以疑枯梧树之善与不善也。齐人有欲得金者,清旦, 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见人操金,攫而夺之。吏搏而束缚之,问曰:“人皆在 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对吏曰:“殊不见人,徒见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昼为昏,以白为黑,以尧为桀。宥之为败亦大矣。亡国之主, 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别宥然后知,别宥则能全其天矣。
○正名 八曰:名正则治,名丧则乱。使名丧者,淫说也。说淫则可不可而然不然, 是不是而非不非。故君子之说也,足以言贤者之实、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 治之所悖、乱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获以生而已矣。
凡乱者,刑名不当也。人主虽不肖,犹若用贤,犹若听善,犹若为可者。其 患在乎所谓贤从不肖也,所为善而从邪辟,所谓可从悖逆也。是刑名异充,而声 实异谓也。夫贤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国不乱,身不危,奚待也?齐湣王是以。
知说士,而不知所谓士也。故尹文问其故,而王无以应。此公玉丹之所以见信、 而卓齿之所以见任也。任卓齿而信公玉丹,岂非以自雠邪? 尹文见齐王,齐王谓尹文曰:“寡人甚好士。”尹文曰:“愿闻何谓士?” 王未有以应。尹文曰:“今有人於此,事亲则孝,事君则忠,交友则信,居乡则 悌。有此四行者,可谓士乎?”齐王曰:“此真所谓士已。”尹文曰:“王得若 人,肯以为臣乎?”王曰:“所愿而不能得也。”尹文曰:“使若人於庙朝中深 见侮而不斗,王将以为臣乎?”王曰:“否。大夫见侮而不斗,则是辱也,辱则 寡人弗以为臣矣。”尹文曰:“虽见侮而不斗,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 是未失其所以为士一矣。未失其所以为士一,而王以为臣,失其所以为士一,而 王不以为臣,则向之所谓士者,乃士乎”?王无以应。尹文曰:“今有人於此, 将治其国,民有非则非之,民无非则非之民有罪则罚之,民无罪则罚之,而恶民 之难治,可乎?”王曰:“不可。”尹文曰:“窃观下吏之治齐也,方若此也。” 王曰:“使寡人治信若是,则民虽不治,寡人弗怨也。意者未至然乎!”尹文曰: “言之不敢无说,请言其说。王之令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民有畏王之 令、深见侮而不敢斗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见侮而不敢斗,是辱也。’ 夫谓之辱者,非此之谓也。以为臣不以为臣者,罪之也。此无罪而王罚之也。” 齐王无以应。论皆若此,故国残身危,走而之谷,如卫。齐湣王,周室之孟侯也, 太公之所以老也。桓公尝以此霸矣,管仲之辩名实审也。
《审分览第五》
○审分 一曰:凡人主必审分,然后治可以至,奸伪邪辟之途可以息,恶气苛疾无自 至。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今以众地者,公作则迟,有所匿其力也;分地 则速,无所匿迟也。主亦有地,臣主同地,则臣有所匿其邪矣,主无所避其累矣。
凡为善难,任善易。奚以知之?人与骥俱走,则人不胜骥矣;居於车上而任 骥,则骥不胜人矣。人主好治人官之事,则是与骥俱走也,必多所不及矣。夫人 主亦有居车,无去车,则众善皆尽力竭能矣,谄谀诐贼巧佞之人无所窜其奸矣, 坚穷廉直忠敦之士毕竞劝骋骛矣。人主之车,所以乘物也。察乘物之理,则四极 可有。不知乘物,而自怙恃,夺其智能,多其教诏,而好自以,若此则百官恫扰, 少长相越,万邪并起。权威分移,不可以卒,不可以教,此亡国之风也。王良之 所以使马者,约审之以控其辔,而四马莫敢不尽力。有道之主,其所以使群臣者 亦有辔。其辔何如?正名审分,是治之辔已。故按其实而审其名,以求其情;听 其言而察其类,无使放悖。夫名多不当其实,而事多不当其用者,故人主不可以 不审名分也。不审名分,是恶壅而愈塞也。壅塞之任,不在臣下,在於人主。尧、 舜之臣不独义,汤、禹之臣不独忠,得其数也;桀、纣之臣不独鄙,幽、厉之臣 不独辟,失其理也。
今有人於此,求牛则名马,求马则名牛,所求必不得矣,而因用威怒,有司 必诽怨矣,牛马必扰乱矣。百官,众有司也;万物,群牛马也。不正其名,不分 其职,而数用刑罚,乱莫大焉。夫说以智通,而实以过悗;誉以高贤,而充以卑 下;赞以洁白,而随以污德;任以公法,而处以贪枉;用以勇敢,而堙以罢怯。
此五者,皆以牛为马、以马为牛,名不正也。故名不正,则人主忧劳勤苦,而官 职烦乱悖逆矣。国之亡也,名之伤也,从此生矣。白之顾益黑,求之愈不得者, 其此义邪!故至治之务,在於正名。名正则人主不忧劳矣,不忧劳则不伤其耳目 之主。问而不诏,知而不为,和而不矜,成而不处,止者不行,行者不止,因刑 而任之,不制於物,无肯为使,清静以公,神通乎六合,德耀乎海外,意观乎无 穷,誉流乎无止。此之谓定性於大湫,命之曰无有。故得道忘人,乃大得人也, 夫其非道也?知德忘知,乃大得知也,夫其非德也?至知不几,静乃明几也。夫 其不明也,大明不小事,假乃理事也,夫其不假也?莫人不能,全乃备能也,夫 其不全也?是故於全乎去能,於假乎去事,於知乎去几,所知者妙矣。若此则能 顺其天,意气得游乎寂寞之宇矣,形性得安乎自然之所矣。全乎万物而不宰,泽 被天下而莫知其所自姓,虽不备五者,其好之者是也。
○君守 二曰:得道者必静,静者无知,知乃无知,可以言君道也。故曰中欲不出谓 之扃,外欲不入谓之闭。既扃而又闭,天之用密。有准不以平,有绳不以正,天 之大静。既静而又宁,可以为天下正。身以盛心,心以盛智,智乎深藏,而实莫 得窥乎!《鸿范》曰:“惟天阴骘下民。”阴之者,所以发之也。故曰不出於户 而知天下,不窥於牖而知天道。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故博闻之人、强识之士 阙矣,事耳目、深思虑之务败矣,坚白之察、无厚之辩外矣。不出者,所以出之 也;不为者,所以为之也。此之谓以阳召阳、以阴召阴。东海之极,水至而反; 夏热之下,化而为寒。故曰天无形,而万物以成;至精无象,而万物以化;大圣 无事,而千官尽能。此乃谓不教之教,无言之诏。故有以知君之狂也,以其言之 当也;有以知君之惑也,以其言之得也。君也者,以无当为当,以无得为得者也。
当与得不在於君,而在於臣。故善为君者无识,其次无事。有识则有不备矣,有 事则有不恢矣。不备不恢,此官之所以疑,而邪之所从来也。今之为车者,数官 然后成。夫国岂特为车哉?众智众能之所持也,不可以一物一方安车也。
夫一能应万,无方而出之务者,唯有道者能之。鲁鄙人遗宋元王闭,元王号 令於国,有巧者皆来解闭。人莫之能解。儿说之弟子请往解之,乃能解其一,不 能解其一,且曰:“非可解而我不能解也,固不可解也。”问之鲁鄙人,鄙人曰: “然,固不可解也,我为之而知其不可解也。今不为而知其不可解也,是巧於我。” 故如儿说之弟子者,以“不解”解之也。郑大师文终日鼓瑟而兴,再拜其瑟前曰: “我效於子,效於不穷也。”故若大师文者,以其兽者先之,所以中之也。故思 虑自心伤也,智差自亡也,奋能自殃,其有处自狂也。故至神逍遥倏忽,而不见 其容;至圣变习移俗,而莫知其所从;离世别群,而无不同;君民孤寡,而不可 障壅。此则奸邪之情得,而险陂谗慝谄谀巧佞之人无由入。凡奸邪险陂之人,必 有因也。何因哉?因主之为。人主好以己为,则守职者舍职而阿主之为矣。阿主 之为,有过则主无以责之,则人主日侵,而人臣日得。是宜动者静,宜静者动也。
尊之为卑,卑之为尊,从此生矣。此国之所以衰,而敌之所以攻之者也。
奚仲作车,苍颉作书,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夏鲧作城。此六人 者,所作当矣,然而非主道者。故曰作者忧,因者平。惟彼君道,得命之情,故 任天下而不强,此之谓全人。
○任数 三曰:凡官者,以治为任,以乱为罪。今乱而无责,则乱愈长矣。人主以好 暴示能,以好唱自奋,人臣以不争持位,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是 臣得后随以进其业。君臣不定,耳虽闻不可以听,目虽见不可以视,心虽知不可 以举,势使之也。凡耳之闻也藉於静,目之见也藉於昭,心之知也藉於理。君臣 易操,则上之三官者废矣。亡国之主,其耳非不可以闻也,其目非不可以见也, 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扰乱,上下不分别,虽闻曷闻?虽见曷见?虽知曷知? 驰骋而因耳矣,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则不知,不知则不信。无骨者不可令知 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则灾无由至矣。
且夫耳目知巧固不足恃,惟修其数行其理为可。韩昭厘侯视所以祠庙之牲, 其豕小,昭厘侯令官更之。官以是豕来也,昭厘侯曰:“是非向者之豕邪?”官 无以对。命吏罪之。从者曰:“君王何以知之?”君曰:“吾以其耳也。”申不 害闻之,曰:“何以知其聋?以其耳之聪也;何以知其盲?以其目之明也;何以 知其狂?以其言之当也。故曰去听无以闻则聪,去视无以见则明,去智无以知则 公。去三者不任则治,三者任则乱。”以此言耳目心智之不足恃也。耳目心智, 其所以知识甚阙,其所以闻见甚浅。以浅阙博居天下,安殊俗,治万民,其说固 不行。十里之间,而耳不能闻;帷墙之外,而目不能见;三亩之宫,而心不能知。
其以东至开梧,南抚多<婴页>,西服寿靡,北怀儋耳,若之何哉?故君人者,不 可不察此言也。治乱安危存亡,其道固无二也。故至智弃智,至仁忘仁,至德不 德。无言无思,静以待时,时至而应,心暇者胜。凡应之理,清净公素,而正始 卒。焉此治纪,无唱有和,无先有随。古之王者,其所为少,其所因多。因者, 君术也;为者,臣道也。为则扰矣,因则静矣。因冬为寒,因夏为暑,君奚事哉? 故曰君道无知无为,而贤於有知有为,则得之矣。
有司请事於齐桓公,桓公曰:“以告仲父。”有司又请,公曰:“告仲父。” 若是三。习者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易哉为君!”桓公曰:“吾未得仲父 则难,已得仲父之后,曷为其不易也?”桓公得管子,事犹大易,又况於得道术 乎? 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爨之, 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 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 炱入甑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 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难也,孔子之 所以知人难也。
○勿躬 四曰:人之意苟善,虽不知,可以为长。故李子曰:“非狗不得兔,兔化而 狗,则不为兔。”人君而好为人官,有似於此。其臣蔽之,人时禁之;君自蔽, 则莫之敢禁。夫自为人官,自蔽之精者也。祓篲日用而不藏於箧,故用则衰,动 则暗,作则倦。衰、暗、倦,三者非君道也。
大桡作甲子,黔如作虏首,容成作历,羲和作占日,尚仪作占月,后益作占 岁,胡曹作衣,夷羿作弓,祝融作市,仪狄作酒,高元作室,虞姁作舟,伯益 作井,赤冀作臼,乘雅作驾,寒哀作御,王冰作服牛,史皇作图,巫彭作医,巫 咸作筮。此二十官者,圣人之所以治天下也。圣王不能二十官之事,然而使二十 官尽其巧,毕其能,圣王在上故也。圣王之所不能也,所以能之也;所不知也, 所以知之也。养其神、修其德而化矣,岂必劳形愁弊耳目哉?是故圣王之德,融 乎若日之始出,极烛六合,而无所穷屈;昭乎若日之光,变化万物,而无所不行; 神合乎太一,生无所屈,而意不可障;精通乎鬼神,深微玄妙。而莫见其形。今 日南面,百邪自正,而天下皆反其情,黔首毕乐其志,安育其性,而莫为不成。
故善为君者,矜服性命之情,而百官已治矣,黔首已亲矣,名号已章矣。
管子复於桓公曰:“垦田大邑,辟土艺粟,尽地力之利,臣不若宁速。请置 以为大田。登降辞让,进退闲习,臣不若隰朋,请置以为大行。蚤入晏出,犯君 颜色,进谏必忠,不辟死亡,不重贵富,臣不如东郭牙,请置以为大谏臣。平原 广城,车不结轨,士不旋踵,鼓之,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若王子城父,请置 以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无罪,臣不若弦章,请置以为大理。君 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足矣;君欲霸王,则夷吾在此。”桓公曰:“善。”令 五子皆任其事,以受令於管子。十年,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皆夷吾与五子之能 也。管子,人臣也,不任己之不能,而以尽五子之能,况於人主乎?人主知能不 能之可以君民也,则幽诡愚险之言无不职矣,百官有司之事毕力竭智矣。五帝三 王之君民也,下固不过毕力竭智也。夫君人而知无恃其能勇力诚信,则近之矣。
凡君也者,处平静,任德化,以听其要。若此则形性弥羸,而耳目愈精;百官慎 职,而莫敢愉綖;人事其事,以充其名。名实相保,之谓知道。
○知度 五曰:明君者,非遍见万物也,明於人主之所执也。有术之主者,非一自行 之也,知百官之要也。知百官之要,故事省而国治也。明於人主之所执,故权专 而奸止。奸止则说者不来,而情谕矣。情者不饰,而事实见矣。此谓之至治。至 治之世,其民不好空言虚辞,不好淫学流说。贤不肖各反其质,行其情,不雕其 素,蒙厚纯朴,以事其上。若此则工拙愚智勇惧可得以故易官,易官则各当其任 矣。故有职者安其职,不听其议;无职者责其实,以验其辞。此二者审,则无用 之言不入於朝矣。君服性命之情,去爱恶之心,用虚无为本,以听有用之言,谓 之朝。凡朝也者,相与召理义也,相与植法则也。上服性命之情,则理义之士至 矣,法则之用植矣,枉辟邪挠之人退矣,贪得伪诈之曹远矣。故治天下之要,存 乎除奸;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治道之要,存乎知性命。
故子华子曰:“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群众不周,而务成一能。尽能 既成,四夷乃平。唯彼天符,不周而周。此神农之所以长,而尧舜之所以章也。” 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则愚拙者请矣,巧智者诏矣。诏多则 请者愈多矣,请者愈多,且无不请也。主虽巧智,未无不知也。以未无不知,应 无不请,其道固穷。为人主而数穷於其下,将何以君人乎?穷而不知其穷,其患 又将反以自多,是之谓重塞之主,无存国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为,责而不诏, 去想去意,静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督名审实,官使自司,以不知为道, 以柰何为实。尧曰:“若何而为及日月之所烛?”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 禹曰:“若何而治青北,化九阳、奇怪之所际? 赵襄子之时,以任登为中牟令。上计,言於襄子曰:“中牟有士曰胆胥己, 请见之。”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相国曰:“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为中大夫若 此其见也?非晋国之故。”襄子曰:“吾举登也,已耳而目之矣。登所举,吾又 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遂不复问,而以为中大夫。襄子何为?任人, 则贤者毕力。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绝江者托於船, 致远者托於骥,霸王者托於贤。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骥 也。释父兄与子弟,非疏之也;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非阿之也。持社稷立功 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犹大匠之为宫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数 矣。故小臣、吕尚听,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听,而天下知齐、 秦之霸也。岂特骥远哉? 夫成王霸者固有人,亡国者亦有人。桀用羊辛,纣用恶来,宋用唐鞅,齐用 苏秦,而天下知其亡。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射鱼指 天而欲发之当也。舜、禹犹若困。而况俗主乎? ○慎势 六曰:失之乎数,求之乎信,疑;失之乎势,求之乎国,危。吞舟之鱼,陆 处则不胜蝼蚁。权钧则不能相使,势等则不能相并,治乱齐则不能相正。故小大、 轻重、少多、治乱,不可不察,此祸福之门也。
凡冠带之国,舟车之所通,不用象、译、狄鞮,方三千里。古之王者,择天 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天下之地,方千里以为国, 所以极治任也。非不能大也,其大不若小,其多不若少。众封建,非以私贤也, 所以便势全威,所以博义。义博利则无敌,无敌者安。故观於上世,其封建众者, 其福长,其名彰。神农十七世有天下,与天下同之也。
王者之封建也,弥近弥大,弥远弥小。海上有十里之诸侯。以大使小,以重 使轻,以众使寡,此王者之所以家以完也。故曰以滕、费则劳,以邹、鲁则逸, 以宋、郑则犹倍日而驰也,以齐、楚则举而加纲旃而已矣。所用弥大,所欲弥易。
汤其无郼,武其无岐,贤虽十全,不能成功。汤、武之贤。而犹藉知乎势, 又况不及汤、武者乎?故以大畜小吉,以小畜大灭,以重使轻从,以轻使重凶。
自此观之,夫欲定一世,安黔首之命,功名著乎盘盂,铭篆著乎壶鉴,其势不厌 尊,其实不厌多。多实尊势,贤士制之,以遇乱世,王犹尚少。天下之民穷矣苦 矣。民之穷苦弥甚,王者之弥易。凡王也者,穷苦之救也。水用舟,陆用车,途 用輴,沙用鸠,山用樏,因其势也者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