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 - 第 7 页/共 10 页

位尊者其教受,威立者其奸止,此畜人之道也。故以万乘令乎千乘易,以千 乘令乎一家易,以一家令乎一人易。尝识及此,虽尧、舜不能。诸侯不欲臣於人, 而不得已。其势不便,则奚以易臣?权轻重,审大小,多建封,所以便其势也。   王也者,势也。王也者,势无敌也。势有敌则王者废矣。有知小之愈於大、少之 贤於多者,则知无敌矣。知无敌则似类嫌疑之道远矣。故先王之法,立天子不使 诸侯疑焉,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立适子不使庶孽疑焉。疑生争,争生乱。是故 诸侯失位则天下乱,大夫无等则朝廷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适孽无别则宗族乱。   慎子曰:“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未定。由未定,尧且 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满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 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   庄王围宋九月,康王围宋五月,声王围宋十月。楚三围宋矣,而不能亡。非 不可亡也,以宋攻楚,奚时止矣?凡功之立也,贤不肖强弱治乱异也。   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谏於简公曰:“陈成常与宰予,之二臣者,甚相憎也。   臣恐其相攻也。相攻唯固,则危上矣。愿君之去一人也。”简公曰:“非而细人 所能识也。”居无几何,陈成常果攻宰予於庭,即简公於庙。简公喟焉太息曰: “余不能用鞅之言,以至此患也。”失其数,无其势,虽悔无听鞅也,与无悔同。   是不知恃可恃,而恃不恃也。周鼎著象,为其理之通也。理通,君道也。   ○不二 七曰:听群众人议以治国,国危无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耽贵柔,孔子贵 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 贵先,儿良贵后。有金鼓,所以一耳也;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 者不得拙,所以一众也;勇者不得先,惧者不得后,所以一力也。故一则治,异 则乱;一则安,异则危;夫能齐万不同,愚智工拙皆尽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者, 其唯圣人矣乎!无术之智,不教之能,而恃强速贯习,不足以成也。   ○执一 八曰:天地阴阳不革,而成万物不同。目不失其明,而见白黑之殊。耳不失 其听,而闻清浊之声。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军必有将,所以一之也;国必有 君,所以一之也;天下必有天子,所以一之也;天子必执一,所以抟之也。一则 治,两则乱。今御骊马者,使四人人操一策,则不可以出於门闾者,不一也。   楚王问为国於詹子,詹子对曰:“何闻为身,不闻为国。”詹子岂以国可无 为哉?以为为国之本,在於为身。身为而家为,家为而国为,国为而天下为。故 曰以身为家,以家为国,以国为天下。此四者,异位同本。故圣人之事,广之则 极宇宙,穷日月,约之则无出乎身者也。慈亲不能传於子,忠臣不能入於君,唯 有其材者为近之。   田骈以道术说齐,齐王应之曰:“寡人所有者,齐国也,愿闻齐国之政。” 田骈对曰:“臣之言,无政而可以得政。譬之若林木,无材而可以得材。愿王之 自取齐国之政也。”骈犹浅言之也,博言之,岂独齐国之政哉?变化应来而皆有 章,因性任物而莫不宜当,彭祖以寿,三代以昌,五帝以昭,神农以鸿。   吴起谓商文曰:“事君果有命矣夫!”商文曰:“何谓也?”吴起曰:“治 四境之内,成训教,变习俗,使君臣有义,父子有序,子与我孰贤?”商文曰: “吾不若子。”曰:“今日置质为臣,其主安重;今日释玺辞官,其主安轻。子 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士马成列,马与人敌,人在马前, 援桴一鼓,使三军之士乐死若生,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吴起 曰:“三者子皆不吾若也,位则在吾上,命也夫事君!”商文曰:“善。子问我, 我亦问子。世,变主少群臣相疑,黔首不定,属之子乎,属之我乎?”吴起默然 不对,少选,曰:“与子。”商文曰:“是吾所以加於子之上已!”吴起见其所 以长,而不见其所以短;知其所以贤,而不知其所以不肖。故胜於西河,而困於 王错,倾造大难,身不得死焉。夫吴胜於齐,而不胜於越。齐胜於宋,而不胜於 燕。故凡能全国完身者,其唯知长短赢绌之化邪! 《审应览第六》    ○审应 一曰:人主出声应容,不可不审。凡主有识,言不欲先。人唱我和,人先我 随,以其出为之入,以其言为之名,取其实以责其名,则说者不敢妄言,而人主 之所执其要矣。   孔思请行,鲁君曰:“天下主亦犹寡人也,将焉之?”孔思对曰:“盖闻君 子犹鸟也,骇则举。”鲁君曰:“主不肖而皆以然也,违不肖,过不肖,而自以 为能论天下之主乎?凡鸟之举也,去骇从不骇。去骇从不骇,未可知也。去骇从 骇,则鸟曷为举矣?”孔思之对鲁君也,亦过矣。   魏惠王使人谓韩昭侯曰:“夫郑乃韩氏亡之也,愿君之封其后也。此所谓存 亡继绝之义。君若封之,则大名。”昭侯患之,公子食我曰:“臣请往对之。” 公子食我至於魏,见魏王,曰:“大国命弊邑封郑之后,弊邑不敢当也。弊邑为 大国所患。昔出公之后声氏为晋公,拘於铜鞮,大国弗怜也,而使弊邑存亡继绝, 弊邑不敢当也。”魏王惭曰:“固非寡人之志也,客请勿复言。”是举不义以行 不义也。魏王虽无以应,韩之为不义,愈益厚也。公子食我之辩,适足以饰非遂 过。   魏昭王问於田诎曰:“寡人之在东宫之时,闻先生之议曰:‘为圣易。’有 诸乎?”田诎对曰臣之所举也。”昭王曰:“然则先生圣于?”田诎对曰:“未 有功而知其圣也,是尧之知舜也;待其功而后知其舜也,是市人之知圣也。今诎 未有功,而王问诎曰‘若圣乎’,敢问王亦其尧邪?”昭王无以应。田诎之对, 昭王固非曰“我知圣也”耳,问曰“先生其圣乎”己因以知圣对昭王。昭王有非 其有,田诎不察。   赵惠王谓公孙龙曰:“寡人事偃兵十馀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孙 龙对曰:“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有其实。   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布总;东攻齐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总, 齐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爱之心也。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於此,无礼 慢易而求敬,阿党不公而求令,烦号数变而求静,暴戾贪得而求定,虽黄帝犹若 困。   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民弗安,以告薄疑曰:“民甚愚矣。夫聚粟也,将以 为民也。其自藏之与在於上,奚择?”薄疑曰:“不然。其在於民而君弗知,其 不如在上也;其在於上而民弗知,其不如在民也。”凡听必反诸己,审则令无不 听矣。国久则固,固则难亡。今虞、夏、殷、周无存者,皆不知反诸己也。   公子沓相周,申向说之而战。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说我而战,为吾相也夫?” 申向曰:“向则不肖,虽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见老者而使之战,请问孰病哉?” 公子沓无以应。战者,不习也;使人战者,严驵也。意者恭节而人犹战,任不在 贵者矣。故人虽时有自失者,犹无以易恭节。自失不足以难,以严驵则可。   ○重言 二曰:人主之言,不可不慎。高宗,天子也。即位,谅暗。三年不言。卿大 夫恐惧,患之。高宗乃言曰:“以余一人正四方,余唯恐言之不类也,兹故不言。” 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无遗者。   成王与唐叔虞燕居,援梧叶以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 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请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余一人与虞戏也。” 周公对曰:“臣闻之,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於 是遂封叔虞于晋。周公旦可谓善说矣,一称而令成王益重言,明爱弟之义,有辅 王室之固。   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成公贾入谏,王曰:“不谷禁谏者,今子谏, 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设不谷矣?” 对曰:“有鸟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动不飞不鸣,是何鸟也?”王射之,曰: “有鸟止於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动,将以定志意也;其不飞,将以长羽翼也;其 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贾出矣,不 谷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   故《诗》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何其处也,必有与也。”其庄王之谓邪! 成公贾之讔也,贤於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 公贾之讔。喻乎荆王,而荆国以霸。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於国,桓公怪之,曰:“与仲父谋伐莒, 谋未发而闻於国,其故何也?”管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曰:“嘻!日 之役者,有执蹠而上视者,意者其是邪!”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顷, 东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宾者延之而上,分级而立。管子曰: “子邪言伐莒者?”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 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 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显然喜乐者,钟鼓之色也;湫然清静者, 衰绖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艴然 充盈、手足矜者,此兵革之色也。君呿而不唫,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 指,所当者莒也。臣窃以虑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凡耳之闻, 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其容与臂,是东郭牙不以耳听而闻也。桓公、管仲虽 善匿,弗能隐矣。故圣人听於无声,视於无形。詹何、田子方、老耽是也。   ○精谕 三曰:圣人相谕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从 蜻游,蜻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前后左右尽蜻也,终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 “闻蜻皆从女居,取而来,吾将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无至者矣。   胜书说周公旦曰:“延小人众,徐言则不闻,疾言则人知之。徐言乎,疾言 乎?”周公旦曰:“徐言。”胜书曰:“有事於此,而精言之而不明,勿言之而 不成。精言乎,勿言乎?”周公旦曰:“勿言。”故胜书能以不言说,而周公旦 能以不言听。此之谓不言之听。不言之谋,不闻之事,殷虽恶周,不能疵矣。口 <口昬>不言,以精相告,纣虽多心,弗能知矣。目视於无形,耳听於无声,商闻虽 众,弗能窥矣。同恶同好,志皆有欲,虽为天子,弗能离矣。   孔子见温伯雪子,不言而出。子贡曰:“夫子之欲见温伯雪子好矣,今也见 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不可以容声矣。” 故未见其人而知其志,见其人而心与志皆见,天符同也。圣人之相知,岂待言哉? 白公问於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曰:“若以石投水, 奚若?”孔子曰:“没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 “淄、渑之合者,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然则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 “胡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白公弗得也。知谓则不以言矣。言者谓之 属也。求鱼者濡,争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浅智者之所争 则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齐桓公合诸侯,卫人后至。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 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曰:“吾於卫无故,子曷为请?”对曰:“妾望君之 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也。见妾而有动色,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 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父安识之?”管仲曰:“君之揖朝 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 治内,寡人知终不为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声, 夫人乃以行步气志。桓公虽不言,若暗夜而烛燎也。   晋襄公使人於周曰:“弊邑寡君寝疾,卜以守龟,曰:‘三途为祟。’弊邑 寡君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天子许之,朝,礼使者事毕,客出。苌弘谓刘康 公曰:“夫祈福於三途,而受礼於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 愿公备之也。”刘康公乃儆戎车卒士以待之。晋果使祭事先,因令杨子将卒十二 万而随之,涉於棘津,袭聊、阮、梁蛮氏,灭三国焉。此形名不相当,圣人之所 察也,苌弘则审矣。故言不足以断小事,唯知言之谓者可为。   ○离谓 四曰:言者以谕意也。言意相离,凶也。乱国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顾其实, 务以相毁,务以相誉,毁誉成党,众口熏天,贤不肖不分。以此治国,贤主犹惑 之也,又况乎不肖者乎?惑者之患,不自以为惑,故惑惑之中有晓焉,冥冥之中 有昭焉。亡国之主,不自以为惑,故与桀、纣、幽、厉皆也。然有亡者国,无二 道矣。   郑国多相县以书者,子产令无县书,邓析致之。子产令无致书,邓析倚之。   令无穷,则邓析应之亦无穷矣。是可不可无辩也。可不可无辩,而以赏罚,其罚 愈疾,其乱愈疾。此为国之禁也。故辩而不当理则伪,知而不当理则诈。诈伪之 民,先王之所诛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   洧水甚大,郑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请赎之,其人求金甚多。以 告邓析,邓析曰:“安之。人必莫之卖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邓析,邓析又答 之曰:“安之。此必无所更买矣。”夫伤忠臣者有似於此也。夫无功不得民,则 以其无功不得民伤之;有功得民,则又以其有功得民伤之。人主之无度者,无以 知此,岂不悲哉?比干、苌弘以此死,箕子、商容以此穷,周公、召公以此疑, 范蠡、子胥以此流,死生存亡安危,从此生矣。   子产治郑,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之献衣 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   所欲胜因胜,所欲罪因罪。郑国大乱,民口喧哗。子产患之,於是杀邓析而戮之, 民心乃服,是非乃定,法律乃行。今世之人,多欲治其国,而莫之诛邓析之类, 此所以欲治而愈乱也。   齐有事人者,所事有难而弗死也。遇故人於途,故人曰:“固不死乎?”对 曰:“然。凡事人,以为利也。死不利,故不死。”故人曰:“子尚可以见人乎?” 对曰:“子以死为顾可以见人乎?”是者数传。不死於其君长,大不义也,其辞 犹不可服,辞之不足以断事也明矣。夫辞者,意之表也。鉴其表而弃其意,悖。   故古之人,得其意则舍其言矣。听言者以言观意也,听言而意不可知,其与桥言 无择。   齐人有淳于髡者,以从说魏王。魏王辨之,约车十乘,将使之荆。辞而行, 有以横说魏王,魏王乃止其行。失从之意,又失横之事,夫其多能不若寡能,其 有辩不若无辩。周鼎著倕而龁其指,先王有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   ○淫辞 五曰:非辞无以相期,从辞则乱。乱辞之中又有辞焉,心之谓也。言不欺心, 则近之矣。凡言者以谕心也。言心相离,而上无以参之,则下多所言非所行也, 所行非所言也。言行相诡,不祥莫大焉。   空雄之遇,秦、赵相与约,约曰:“自今以来,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 所欲为,秦助之。”居无几何,秦兴兵攻魏,赵欲救之。秦王不说,使人让赵王 曰:“约曰:‘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今秦欲攻魏,而 赵因欲救之,此非约也。”赵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以告公孙龙,公孙龙曰: “亦可以发使而让秦王曰:‘赵欲救之,今秦王独不助赵,此非约也。’” 孔穿、公孙龙相与论於平原君所,深而辩,至於藏三牙,公孙龙言藏之三牙 深辩。孔穿不应,少选,辞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谓孔穿曰:“昔者公孙 龙之言甚辩。”孔穿曰:“然。几能令藏三牙矣。虽然难。愿得有问於君:谓藏 三牙甚难而实非也,谓藏两牙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将从难而 非者乎?”平原君不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与孔穿辩。” 荆柱国庄伯令其父视曰,日“在天”;视其奚如,曰“正圆”;视其时,日 “当今”。令谒者驾,曰“无马”。令涓人取冠,“进上”。问马齿,圉人曰 “齿十二与牙三十”。   人有任臣不亡者,臣亡,庄伯决之,任者无罪。   宋有澄子者,亡缁衣。求之途,见妇人衣缁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 “今者我亡缁衣。”妇人曰:“公虽亡缁衣,此实吾所自为也。”澄子曰:“子 不如速与我衣。昔吾所亡者,纺缁也;今子之衣,禅缁也。以禅缁当纺缁,子岂 不得哉?” 宋王谓其相唐鞅曰:“寡人所杀戮者众矣,而群臣愈不畏,其故何也?”唐 鞅对曰:“王之所罪,尽不善者也。罪不善,善者故为不畏。王欲群臣之畏也, 不若无辨其善与不善而时罪之,若此则群臣畏矣。”居无几何,宋君杀唐鞅。唐 鞅之对也,不若无对。   惠子为魏惠王为法。为法已成,以示诸民人,民人皆善之。献之惠王,惠王 善之,以示翟翦,翟翦曰:“善也。”惠王曰:“可行邪?”翟翦曰:“不可。” 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故?”翟翦对曰:“今举大木者,前呼舆謣,后亦 应之,此其於举大木者善矣。岂无郑、卫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夫国亦木之 大者也。” ○不屈 六曰:察士以为得道则未也,虽然,其应物也,辞难穷矣。辞虽穷,其为祸 福犹未可知。察而以达理明义,则察为福矣;察而以饰非惑愚,则察为祸矣。古 者之贵善御也,以逐暴禁邪也。   魏惠王谓惠子曰:“上世之有国,必贤者也。今寡人实不若先生,愿得传国。” 惠子辞。王又固请曰:“寡人莫有之国於此者也,而传之贤者,民之贪争之心止 矣。欲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惠子曰:“若王之言,则施不可而听矣。王固万 乘之主也,以国与人犹尚可。今施,布衣也,可以有万乘之国而辞之,此其止贪 争之心愈甚也。”惠王谓惠子曰:古之有国者,必贤者也。夫受而贤者,舜也, 是欲惠子之为舜也;夫辞而贤者,许由也,是惠子欲为许由也;传而贤者,尧也, 是惠王欲为尧也。尧、舜、许由之作,非独传舜而由辞也,他行称此。今无其他, 而欲为尧、舜、许由,故惠王布冠而拘于鄄,齐威王几弗受;惠子易衣变冠,乘 舆而走,几不出乎魏境。凡自行不可以幸为,必诚。   匡章谓惠子於魏王之前曰:“蝗螟,农夫得而杀之,奚故?为其害稼也。今 公行,多者数百乘,步者数百人;少者数十乘,步者数十人。此无耕而食者,其 害稼亦甚矣。”惠王曰:“惠子施也难以辞与公相应。虽然,请言其志。”惠子 曰:“今之城者,或者操大筑乎城上,或负畚而赴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睎望。   若施者,其操表掇者也。使工女化而为丝,不能治丝;使大匠化而为木,不能治 木;使圣人化而为农夫,不能治农夫。施而治农夫者也,公何事比施於螣螟乎?” 惠子之治魏为本,其治不治。当惠王之时,五十战而二十败,所杀者不可胜数, 大将、爱子有禽者也。大术之愚,为天下笑,得举其讳。乃请令周太史更著其名。   围邯郸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罢潞,国家空虚,天下之兵四至,众庶诽谤,诸侯不 誉。谢於翟翦,而更听其谋,社稷乃存。名宝散出,土地四削,魏国从此衰矣。   仲父,大名也;让国,大实也。说以不听不信。听而若此,不可谓工矣。不工而 治,贼天下莫大焉。幸而独听於魏也。以贼天下为实,以治之为名,匡章之非, 不亦可乎! 白圭新与惠子相见也,惠子说之以强,白圭无以应。惠子出,白圭告人曰: “人有新取妇者,妇至,宜安矜烟视媚行。竖子操蕉火而钜,新妇曰:‘蕉火大 钜’。入於门,门中有敛陷,新妇曰:‘塞之!将伤人之足。’此非不便之家氏 也,然而有大甚者。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说我有大甚者。”惠子闻之,曰: “不然。《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恺者大也,悌者长也。君子之德, 长且大者,则为民父母。父母之教子也,岂待久哉?何事比我於新妇乎?《诗》 岂曰‘恺悌新妇’哉?”诽污因污,诽辟因辟,是诽者与所非同也。白圭曰:惠 子之遇我尚新,其说我有大甚者。惠子闻而诽之,因自以为为之父母,其非有甚 於白圭亦有大甚者。   ○应言 七曰:白圭谓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鸡,多洎之则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则 焦而不熟,然而视之蝺焉美,无所可用。惠子之言,有似於此。”惠子闻之, 曰:“不然。使三军饥而居鼎旁,适为之甑。则莫宜之此鼎矣。”白圭闻之,曰: “无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白圭之论自悖,其少魏王大甚。以惠子之言 蝺焉美,无所可用,是魏王以言无所可用者为仲父也,是以言无所用者为美也。   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昭王曰:“甚善。寡人愿与客计之。”公孙龙曰: “窃意大王之弗为也。”王曰:“何故?”公孙龙曰:“日者大王欲破齐,诸天 下之士其欲破齐者,大王尽养之;知齐之险阻要塞、君臣之际者,大王尽养之; 虽知而弗欲破者,大王犹若弗养。其卒果破齐以为功。今大王曰:我甚取偃兵。   诸侯之士在大王之本朝者,尽善用兵者也。臣是以知大王之弗为也。王无以应。” 司马喜难墨者师於中山王前以非攻,曰:“先生之所术非攻夫?”墨者师曰: “然。”曰:“今王兴兵而攻燕,先生将非王乎?”墨者师对曰:“然则相国是 攻之乎?”司马喜曰:“然。”墨者师曰:“今赵兴兵而攻中山,相国将是之乎?” 司马喜无以应。   路说谓周颇曰“公不爱赵,天下必从。”周颇曰“固欲天下之从也。天下从, 则秦利也。路说应之曰:“然则公欲秦之利夫?”周颇曰:“欲之。”路说曰: “公欲之,则胡不为从矣?” 魏令孟卬割绛、汾、安邑之地以与秦王。王喜,令起贾为孟卬求司徒於魏王。   魏王不说,应起贾曰:“卬,寡人之臣也。寡人宁以臧为司徒,无用卬。愿大王 之更以他人诏之也。”起贾出,遇孟卬於廷。曰:“公之事何如?”起贾曰: “公甚贱子公之主。公之主曰:宁用臧为司徒,无用公。”孟卬入见,谓魏王曰: “秦客何言?”王曰:“求以女为司徒。”孟卬曰:“王应之谓何?”王曰: “宁以臧,无用卬也。”孟卬太息曰:“宜矣王之制於秦也!王何疑秦之善臣也? 以绛、汾、安邑令负牛书与秦,犹乃善牛也。卬虽不肖,独不如牛乎?且王令三 将军为臣先,曰‘视卬如身’,是臣重也。令二轻臣也,令臣责,卬虽贤,固能 乎?”居三日,魏王乃听起贾。凡人主之与其大官也,为有益也。今割国之锱锤 矣,而因得大官,且何地以给之?大官,人臣之所欲也。孟卬令秦得其所欲,秦 亦令孟卬得其所欲,责以偿矣,尚有何责?魏虽强,犹不能责无责,又况於弱? 魏王之令乎孟卬为司徒,以弃其责,则拙也。   秦王立帝,宜阳许绾诞魏王,魏王将入秦。魏敬谓王曰:“以河内孰与梁重?” 王曰:“梁重。”又曰:“梁孰与身重?”王曰:“身重。”又曰:“若使秦求 河内,则王将与之乎?”王曰:“弗与也。”魏敬曰:“河内,三论之下也;身, 三论之上也。秦索其下而王弗听,索其上而王听之,臣窃不取也。”王曰:“甚 然。”乃辍行。秦虽大胜於长平,三年然后决,士民倦,粮食。当此时也,两周 全,其北存,魏举陶削卫,地方六百,有之势是而入,大蚤,奚待於魏敬之说也? 夫未可以入而入,其患有将可以入而不入。入与不入之时,不可不熟论也。   ○具备 八曰:今有羿、蜂蒙、繁弱於此,而无弦,则必不能中也。中非独弦也,而 弦为弓中之具也。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贤虽过汤、武。则劳而无功矣。   汤尝约於郼、薄矣,武王尝穷於毕、裎矣,伊尹尝居於庖厨矣,太公尝隐於钓 鱼矣。贤非衰也,智非愚也,皆无其具也。故凡立功名,虽贤,必有其具,然后 可成。   宓子贱治亶父,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 二人於鲁君与之俱。至於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 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 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二吏归报於君,曰:“宓子不可为书。” 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吏 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   寡人之乱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几过。”遂发所 爱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来,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於 亶父者,子决为之矣。五岁而言其要。”宓子敬诺,乃得行其术於亶父。三年, 巫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观化於亶父,见夜渔者,得则舍之。巫马旗问焉,曰: “渔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对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所舍者 小鱼也。”巫马旗归,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严刑於旁。敢 问宓子何以至於此?”孔子曰:“丘尝与之言曰:‘诚乎此者刑乎彼。’宓子必 行此术於亶父也。” 夫宓子之得行此术也,鲁君后得之也。鲁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备也。先 有其备,岂遽必哉?此鲁君之贤也。三月婴儿,轩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钺在后, 弗知恶也;慈母之爱,谕焉。诚也。故诚有诚乃合於情。精有精乃通於天。乃通 於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动也,又况於有血气者乎?故凡说与治之务莫若诚。听 言哀者,不若见其哭也;听言怒者,不若见其斗也。说与治不诚,其动人心不神。    《离俗览第七》    ○离俗 一曰:世之所不足者,理义也;所有馀者,妄苟也。民之情,贵所不足,贱 所有馀,故布衣、人臣之行,洁白清廉中绳,愈穷愈荣,虽死,天下愈高之,所 不足也。然而以理义斫削,神农、黄帝犹有可非,微独舜、汤。飞兔、要褭,古 之骏马也,材犹有短。故以绳墨取木,则宫室不成矣。   舜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棬々乎后之为人也!葆力之士也。” 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乎夫负妻携子以入於海,去之终身不反。舜又让其友北 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入於尧之门。不 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我羞之。”而自投於苍领之渊。汤将伐桀,因卞 随而谋,卞随辞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卞随曰:“吾不知也。” 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务光曰:“吾不知 也。”汤曰:“伊尹何如?”务光曰:“强力忍诟,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 尹谋夏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 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诟我,吾不忍数 闻也。”乃自投於颍水而死。汤又让於务光曰:“智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 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位之?请相吾子。”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 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非其义,不受其利;无道之世, 不践其土。况於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沈於募水。故如石户之农、 北人无择、卞随、务光者,其视天下,若六合之外,人之所不能察。其视富贵也, 苟可得已,则必不之赖。高节厉行,独乐其意,而物莫之害。不漫於利,不牵於 埶,而羞居浊世。惟此四士者之节。若夫舜、汤,则苞裹覆容,缘不得已而动, 因时而为,以爱利为本,以万民为义。譬之若钓者,鱼有小大,饵有宜适,羽有 动静。   齐、晋相与战,平阿之馀子亡戟得矛,却而去,不自快,谓路之人曰:“亡 戟得矛,可以归乎?”路之人曰:“戟亦兵也,矛亦兵也,亡兵得兵,何为不可 以归?”去行,心犹不自快,遇高唐之孤叔无孙,当其马前曰:“今者战,亡戟 得矛,可以归乎?”叔无孙曰:“矛非戟也,戟非矛也,亡戟得矛,岂亢责也哉?” 平阿之馀子曰:“嘻!”还反战,趋尚及之,遂战而死。叔无孙曰:“吾闻之, 君子济人於患,必离其难。”疾驱而从之,亦死而不反。令此将众,亦必不北矣; 令此处人主之旁,亦必死义矣。今死矣而无大功,其任小故也。任小者,不知大 也。今焉知天下之无平阿馀子与叔无孙也?故人主之欲得廉士者,不可不务求。   齐庄公之时,有士曰宾卑聚。梦有壮子,白缟之冠,丹绩之衤旬。东布之衣, 新素履,墨剑室,从而叱之,唾其面。惕然而寤,徒梦也。终夜坐,不自快。明 日,召其友而告之曰:“吾少好勇,年六十而无所挫辱。今夜辱,吾将索其形, 期得之则可,不得将死之。”每朝与其友俱立乎衢,三日不得,却而自殁。谓此 当务则未也,虽然,其心之不辱也,有可以加乎? ○高义 二曰:君子之自行也,动必缘义,行必诚义,俗虽谓之穷,通也。行不诚义, 动不缘义,俗虽谓之通,穷也。然则君子之穷通,有异乎俗者也。故当功以受赏, 当罪以受罚。赏不当,虽与之必辞;罚诚当,虽赦之不外。度之於国,必利长久。   长久之於主,必宜内反於心不惭然后动。   孔子见齐景公,景公致廪丘以为养。孔子辞不受,入谓弟子曰:“吾闻君子 当功以受禄。今说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 驾,辞而行。孔子,布衣也,官在鲁司寇,万乘难与比行,三王之佐不显焉,取 舍不苟也夫! 子墨子游公上过於越。公上过语墨子之义,越王说之,谓公上过曰:“子之 师苟肯至越,请以故吴之地阴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夫子。”公上过往复於子墨子, 子墨子曰:“子之观越王也,能听吾言、用吾道乎?”公上过曰:“殆未能也。” 墨子曰:“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虽子亦不知翟之意。若越王听吾言用吾道,翟 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於宾萌,未敢求仕。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虽全越 以与我,吾无所用之。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受其国,是以义翟也。义翟 何必越,虽於中国亦可。”凡人不可不熟论。秦之野人,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狱, 亲戚相忍。今可得其国,恐亏其义而辞之,可谓能守行矣。其与秦之野人相去亦 远矣。   荆人与吴人将战,荆师寡,吴师众。荆将军子囊曰:“我与吴人战,必败。   败王师,辱王名,亏壤土,忠臣不忍为也。”不复於王而遁。至於郊,使人复於 王曰:“臣请死。”王曰:“将军之遁也,以其为利也。今诚利,将军何死?” 子囊曰:“遁者无罪,则后世之为王将者,皆依不利之名而效臣遁。若是,则荆 国终为天下挠。”遂伏剑而死。王曰:“请成将军之义。”乃为之桐棺三寸,加 斧锧其上。人主之患,存而不知所以存,亡而不知所以亡。此存亡之所以数至也。   郼、岐之广也,万国之顺也,从此生矣。荆之为四十二世矣,尝有干溪、白公 之乱矣,尝有郑襄、州侯之避矣,而今犹为万乘之大国,其时有臣如子囊与!子 囊之节,非独厉一世之人臣也。   荆昭王之时,有士焉曰石渚。其为人也,公直无私,王使为政廷。有杀人者, 石渚追之,则其父也。还车而返,立於廷曰:“杀人者,仆之父也。以父行法, 不忍;阿有罪,废国法,不可。失法伏罪,人臣之义也。”於是乎伏斧锧,请死 於王。王曰:“追而不及,岂必伏罪哉!子复事矣。”石渚辞曰:“不私其亲, 不可谓孝子;事君枉法,不可谓忠臣。君令赦之,上之惠也;不敢废法,臣之行 也。”不去斧锧,殁头乎王廷。正法枉必死,父犯法而不忍,王赦之而不肯,石 渚之为人臣也,可谓忠且孝矣。   ○上德 三曰: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劝,不罚而 邪止。此神农、黄帝之政也。以德以义,则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 华之高,会稽之险,不能障矣;阖庐之教,孙、吴之兵,不能当矣。故古之王者, 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海,东西南北,极日月之所烛。天覆地载,爱恶不臧。虚素 以公,小民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谓顺天。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 所受之,此之谓顺情。故古之人,身隐而功著,形息而名彰,说通而化奋,利行 乎天下,而民不识,岂必以严罚厚赏哉?严罚厚赏,此衰世之政也。   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孔子闻 之,曰:“通乎德之情,则孟门、太行不为险矣。故曰德之速,疾乎以邮传命。” 周明堂金在其后,有以见先德后武也。舜其犹此乎!其臧武通於周矣。   晋献公为丽姬远太子。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丽 姬谓太子曰:“往昔君梦见姜氏。”太子祠而膳于公,丽姬易之。公将尝膳,姬 曰:“所由远,请使人尝之。”尝人,人死;食狗,狗死。故诛太子。太子不肯 自释,曰:“君非丽姬,居不安,食不甘。”遂以剑死。公子夷吾自屈奔梁。公 子重耳自蒲奔翟。去翟过卫,卫文公无礼焉。过五鹿,如齐,齐桓公死。去齐之 曹,曹共公视其骈胁,使袒而捕池鱼。去曹过宋,宋襄公加礼焉。之郑,郑文公 不敬,被瞻谏曰:“臣闻贤主不穷穷。今晋公子之从者,皆贤者也。君不礼也, 不如杀之。”郑君不听。去郑之荆,荆成王慢焉。去荆之秦,秦缪公入之。晋既 定,兴师攻郑,求被瞻。被瞻谓郑君曰:“不若以臣与之。”郑君曰:“此孤之 过也。”被瞻曰:“杀臣以免国,臣愿之。”被瞻入晋军,文公将烹之,被瞻据 镬而呼曰:“三军之士皆听瞻也:自今以来,无有忠於其君,忠於其君者将烹。” 文公谢焉,罢师,归之於郑。且被瞻忠於其君,而君免於晋患也;行义於郑,而 见说於文公也。故义之为利博矣。   墨者钜子孟胜,善荆之阳城君。阳城君令守於国,毁璜以为符,约曰:“符 合听之。”荆王薨,群臣攻吴起,兵於丧所,阳城君与焉。荆罪之,阳城君走。   荆收其国。孟胜曰:“受人之国,与之有符。今不见符,而力不能禁,不能死, 不可。”其弟子徐弱谏孟胜曰:“死而有益阳城君,死之可矣;无益也,而绝墨 者於世,不可。”孟胜曰:“不然。吾於阳城君也,非师则友也,非友则臣也。   不死,自今以来,求严师必不於墨者矣,求贤友必不於墨者矣,求良臣必不於墨 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我将属钜子於宋之田襄子。田襄子, 贤者也,何患墨者之绝世也?”徐弱曰:“若夫子之言,弱请先死以除路。”还 殁头前於孟胜。因使二人传钜子於田襄子。孟胜死,弟子死之者百八十。三人以 致令於田襄子,欲反死孟胜於荆,田襄子止之曰:“孟子已传钜子於我矣,当听。” 遂反死之。墨者以为不听钜子不察。严罚厚赏,不足以致此。今世之言治,多以 严罚厚赏,此上世之若客也。   ○用民 四曰:凡用民,太上以义,其次以赏罚。其义则不足死,赏罚则不足去就, 若是而能用其民者,古今无有。民无常用也,无常不用也,唯得其道为可。阖庐 之用兵也,不过三万。吴起之用兵也,不过五万。万乘之国,其为三万五万尚多, 今外之则不可以拒敌,内之则不可以守国,其民非不可用也,不得所以用之也。   不得所以用之,国虽大,势虽便,卒无众,何益?古者多有天下而亡者矣,其民 不为用也。用民之论,不可不熟。   剑不徒断,车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种麦而得麦,种稷而得稷,人不怪也。   用民亦有种,不审其种,而祈民之用,惑莫大焉。   当禹之时,天下万国,至於汤而三千馀国,今无存者矣,皆不能用其民也。   民之不用,赏罚不充也。汤、武因夏、商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管、商亦因齐、 秦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民之用也有故,得其故,民无所不用。用民有纪有纲。   壹引其纪,万目皆起;壹引其纲,万目皆张。为民纪纲者何也?欲也恶也。何欲 何恶?欲荣利,恶辱害。辱害所以为罚充也,荣利所以为赏实也。赏罚皆有充实, 则民无不用矣。   阖庐试其民於五湖,剑皆加於肩,地流血几不可止。句践试其民於寝宫,民 争入水火,死者千馀矣,遽击金而却之。赏罚有充也。莫邪不为勇者兴惧者变, 勇者以工,惧者以拙,能与不能也。   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归神农。密须之民,自缚其主而与文王。汤、武非徒 能用其民也,又能用非己之民。能用非己之民,国虽小,卒虽少,功名犹可立。   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皆能用非其有也。用非其有之心,不可察之本。三代 之道无二,以信为管。   宋人有取道者,其马不进,倒而投之鸂水。又复取道,其马不进,又倒而投 之鸂水。如此者三。虽造父之所以威马,不过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 无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 用。亡国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无有,而不足专恃。譬之若盐之於 味,凡盐之用,有所托也。不适,则败托而不可食。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后可 行。恶乎托?托於爱利。爱利之心谕,威乃可行。威太甚则爱利之心息,爱利之 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所以绝也。君利势也,次官也。处次 官,执利势,不可而不察於此。夫不禁而禁者,其唯深见此论邪! ○适威 五曰:先王之使其民,若御良马,轻任新节,欲走不得,故致千里。善用其 民者亦然。民日夜祈用而不可得,苟得为上用,民之走之也,若决积水於千仞之 溪,其谁能当之?《周书》曰:“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雠也。”有雠而众, 不若无有。厉王,天子也,有雠而众,故流于彘,祸及子孙,微召公虎而绝无后 嗣。今世之人主,多欲众之,而不知善,此多其雠也。不善则不有。有必缘其心, 爱之谓也。有其形不可为有之。舜布衣而有天下,桀,天子也,而不得息,由此 生矣。有无之论,不可不熟。汤、武通於此论,故功名立。   古之君民者,仁义以治之,爱利以安之,忠信以导之,务除其灾,思致其福。   故民之於上也,若玺之於途也,抑之以方则方,抑之以圜则圜;若五种之於地也, 必应其类,而蕃息於百倍。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身已终矣,而后世化之如 神,其人事审也。   魏武侯之居中山也,问於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骤 战而骤胜。”武侯曰:“骤战而骤胜,国家之福也,其独以亡,何故?”对曰: “骤战则民罢,骤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然而国不亡者,天下少矣。骄则恣, 恣则极物;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此夫差之所以自殁於干 隧也。”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曰:“善。”以为造 父不过也。使之钩百而少及焉。颜阖入见,庄公曰:“子遇东野稷乎?”对曰: “然,臣遇之。其马必败。”庄公曰:“将何败?”少顷,东野之马败而至。庄 公召颜阖而问之曰:“子何以知其败也?”颜阖对曰:“夫进退中绳,左右旋中 规,造父之御,无以过焉。乡臣遇之,犹求其马,臣是以知其败也。”故乱国之 使其民,不论人之性,不反人之情,烦为教而过不识,数为令而非不从,巨为危 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民进则欲其赏,退则畏其罪。知其能力之不足也, 则以为继矣。以为继,知,则上又从而罪之,是以罪召罪。上下之相雠也,由是 起矣。故礼烦则不庄,业烦则无功,令苛则不听,禁多则不行。桀、纣之禁,不 可胜数,故民因而身为戮,极也,不能用威适。子阳极也好严,有过而折弓者, 恐必死,遂应猘狗而弑子阳,极也。周鼎有窃曲,状甚长,上下皆曲,以见极 之败也。   ○为欲 六曰:使民无欲,上虽贤,犹不能用。夫无欲者,其视为天子也,与为舆隶 同;其视有天下也,与无立锥之地同;其视为彭祖也,与为殇子同。天子,至贵 也;天下,至富也;彭祖,至寿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劝。舆隶,至贱也; 无立锥之地,至贫也;殇子,至夭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禁。会有一欲, 则北至大夏,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木,不敢乱矣;犯白刃,冒流矢,趣 水火,不敢却也;晨寤兴,务耕疾庸,<木巽>为烦辱,不敢休矣。故人之欲多者, 其可得用亦多;人之欲少者,其得用亦少;无欲者,不可得用也;人之欲虽多, 而上无以令之,人虽得其欲,人犹不可用也。令人得欲之道,不可不审矣。   善为上者,能令人得欲无穷,故人之可得用亦无穷也。蛮夷反舌殊俗异习之 国,其衣服冠带、宫室居处、舟车器械、声色滋味皆异,其为欲使一也。三王不 能革,不能革而功成者,顺其天也;桀、纣不能离。不能离而国亡者,逆其天也。   逆而不知其逆也,湛於俗也。久湛而不去则若性。性异非性,不可不熟。不闻道 者,何以去非性哉?无以去非性,则欲未尝正矣。欲不正,以治身则夭,以治国 则亡。故古之圣王,审顺其天而以行欲,则民无不令矣,功无不立矣。圣王执一, 四夷皆至者,其此之谓也! 执一者至贵也,至贵者无敌。圣王托於无敌,故民命敌焉。群狗相与居,皆 静无争。投以炙鸡,则相与争矣。或折其骨,或绝其筋,争术存也。争术存,因 争;不争之术存,因不争。取争之术而相与争,万国无一。   凡治国,令其民争行义也;乱国,令其民争为不义也。强国,令其民争乐用 也;弱国,令其民争竞不用也。夫争行义乐用与争为不义竞不用,此其为祸福也, 天不能覆,地不能载。晋文公伐原,与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谋士 言曰:“原将下矣。”师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得原失宝,吾不为 也。”遂去之。明年,复伐之,与士期必得原然后反。原人闻之,乃下。卫人闻 之,以文公之信为至矣,乃归文公。故曰“攻原得卫”者,此之谓也。文公非不 欲得原也,以不信得原,不若勿得也。必诚信以得之。归之者非独卫也。文公可 谓知求欲矣。   ○贵信 七曰: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故《周书》曰:“允哉!允哉!” 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故信之为功大矣。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虚言可以赏, 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 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 人臣有知此论者,可以为王者佐矣。   天行不信,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 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秋 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 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 人事?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